沈行在輕笑了一聲,蘇木還未弄明白這笑究竟是何意,沈行在便道:“既然郡主來了本侯侯府,不如一同去前麵吃杯茶酒?”


    “也好。”蘇木順勢點頭,來都來了,總不能再翻牆爬回去吧。跟著沈行在往前麵走,蘇木還不忘與娃娃臉囑咐道:“勞煩這位小哥將我的梯子送回去,也不必麻煩繞遠路,就跳過牆頭擱在原處就好。”


    娃娃臉看了眼自家主子,在得到沈行在允許後才又一躍跳上牆頭。


    從偏院走到前廳,一路重樓複閣,夾道回廊,殿庭軒院,精致錯落,與之前蘇木在牆頭粗看的時候又是不同的氣勢。


    內裏洞天,主要突出一個有錢。


    靖遠侯府的下人似乎都很規矩。一般人見自家主子從府上的院子裏帶出一個姑娘,多半會好奇主子是不是金屋藏嬌,如熹王府的下人就喜歡湊在一起聊八卦,但是靖遠侯府的人見到沈行在,都恭恭敬敬地躬著身子站在兩邊,連頭都不敢抬,更不用說瞄一眼蘇木。


    想來沈行在脾氣並不算好。


    有錢,脾氣不好,細一琢磨,謔,這不是戲文裏大奸臣的標配?


    蘇木落後一點悄悄打量沈行在,如此年紀,能成一方奸臣,委實厲害。


    靖遠侯府的前院有一方極寬廣的空地,一色酒桌遠遠看去幾近望不到頭。粉裙的侍女托著瓜果菜式在空隙中穿梭。前來賀喜的人不少,有好些都是出現在永昭帝禦書房的熟麵孔。


    蘇木借著沈行在高大的身軀遮擋,默默地掃過每個前來賀喜之人的麵孔。那些從前板著臉的老學究抑或是趾高氣昂的大才子,如今見了沈行在,臉上恨不得能開出一朵向陽花。


    “熹王爺就在前廳喝茶,本侯還有事,就不親自帶郡主過去了。”沈行在偏過頭抬了抬手指,娃娃臉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站在蘇木的側前方,“郡主這邊請。”


    蘇木下意識地看向沈行在,沈行在早已被前來道喜的客人團團圍住。在一眾諂笑之中,沈行在長身玉立,唇邊的笑意尚淺,看著傲慢異常,卻並不惹人厭,像是生來就該被這樣眾星捧月。


    前廳坐著一堆和熹王年紀一般大的老頭,幾個老頭喝著茶也不知道聊的什麽,熹王笑得眼角都泛著紋。蘇木跨過門檻踏進去,裏麵的老頭每一個她都要叫叔叔伯伯。這都是和皇家沾親帶故且德高望重的人,有的桃李滿朝,有的手握兵權,熹王唯一的優勢也就是體內的皇室血統比其他人都濃一些。不過可能正是因為這一脈血,廳裏眾人倒很是尊敬熹王。


    熹王顯然沒料到蘇木會來,等她嫻熟自然地和廳裏的叔叔伯伯打過招呼便把她拉到一旁。


    “你怎麽來了?爹和你說啊,那些禮品可早就被侯府的人登記入庫了,你不能再搶回去啊。”


    “……”


    熹王還以為她是舍不得自己那點嫁妝準備打來侯府要回去。


    “乖囡,你聽爹說,咱大小是個郡主,可不能幹這麽摳摳搜搜的事情。”


    “我不是來要嫁妝的。”蘇木麵無表情,對於自己在熹王心裏的印象忽然就有些不確定起來,這真是她朝夕相處了十七年的親爹吧?


    “是小侯爺請我來的。”蘇木省略前因,隻說出結果。


    “靖遠侯為什麽會請你來?你們也不認識。”


    “許是因我草莓吃得好?”


    作者有話要說:  小侯爺:嫁妝都送來了,那侯夫人也不遠了


    第4章 嘴臉


    大家並未把蘇木的到來當做一件很驚訝的事。好似在多數人的眼裏,錦瑤郡主會做一些沒頭沒腦或許還很出格的事並無異常,比如穿著一件很家常的袍子,挽了一個鬆鬆垮垮的發髻參加靖遠侯的喬遷宴。


    但其實蘇木本就沒打算參加沈行在的喬遷宴。她隨手找來了一個侍女,問過侯府裏有沒有位置高視野好且能讓外人進的地方,最後侍女告訴她去五雲處。


    侍女指了一個大概的方向,蘇木憑借良好的方向感找到了。


    眼前是一座三層樓的高閣,畫棟飛簷,五彩絢麗,外圍用太湖石疊成了假山,圍上了白石欄杆。


    客人都在前麵,蘇木毫無障礙上到最頂樓。頂樓隻有一個大廳,廳裏鋪著地毯,中間擺著一張桌子,軒窗大開,從這裏能看到前麵的景象。


    蘇木再次在心裏感歎了一下沈行在的富貴。


    她靠著窗台,看見沈行在從花廳裏出來,娃娃臉就跟在他身後。甫一出來,全場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他就在從大門進來穿過一處遊廊後的亭子裏坐下,每個從侯府大門進來的人皆會先來與他問好。


    頭一個進來的是一位藍衣中年男子。


    許是設計特別的緣故,即使是在高樓上,蘇木也能聽到樓下的對話。


    “恭賀侯爺喬遷之喜。”那人滿臉堆笑。


    沈行在在喝茶,手裏的瓷杯是白瓷,沒有花色,光滑細膩得反光。茶杯杯沿就碰在他的唇邊。


    “這位大人是?”


    蘇木看不清沈行在的表情,但能聽得出他散漫的語氣,完全不覺得自己不認識對方有任何不妥。


    中年男子的心態也好,更加不覺對方不認識自己有什麽不對。


    “下官是上林苑典署典及,侯爺伯母妹妹的女兒與下官夫人的堂姐的小姑是妯娌。”


    蘇木掰著手指頭暗自理關係,理了半天沒理出一個所以然來。也難為這上林苑典署,這麽表了十八代的親戚關係都能讓他發現。這攀關係的本事做一個小小的上林苑典署簡直屈才。


    沈行在估計也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一門親戚,沒說話,倒是娃娃臉十分有禮地將人請了進去。


    下一位進來的人衣著看起來十分富貴,大腹便便,油光滿麵,一進來便十分熱絡地拱著手與沈行在道:“侯爺,恭喜恭喜,恭喜侯爺喬遷新居,不愧是聖上親賜的宅子,果真氣派富麗。”


    “錢老板客氣。”這一位沈行在顯然就認得,不過依舊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也不起身去迎,“還未恭喜錢老板又在仁裏開了新錢莊。”


    “仰仗侯爺的福,多虧侯爺暗中幫在下通融,不然這錢莊也不會開得如此順利。”


    “本侯不過順嘴提了一句罷了,是錢老板自己的本事。”沈行在的手臂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修長的指尖漫不經心地點著桌子。


    蘇木大概能推斷出這是一出官商勾結。


    接著的是一行人,一共三人,中間一人白衣白須。左右站的一男一女,身姿挺拔,隱隱帶著股不經世事的傲氣,反而像是自己給自己在撐場子,生出一股沒底氣的感覺。


    “呂先生。”沈行在的語調終於正經了一點,卻依舊翹著二郎腿不避不讓,自然受了中間老先生一禮。旁邊的男女顯然很不滿意沈行在的態度,皆憤憤瞪著他。


    “呂先生帶來的兩位弟子眼睛不太好?”沈行在忽然道,語氣裏帶著些嘲諷。


    被叫做呂先生的人立刻回頭嗬斥兩人幾句,又轉過頭對著沈行在賠笑,“弟子不懂事,還請侯爺見諒。”


    “不懂事就多教教,南鬥幫是江湖上的大幫派,這樣的弟子帶出來可別汙了南鬥幫的名聲。”沈行在把玩著手裏的空杯子,漫不經心道。


    呂先生的表情已經稱得上難堪,卻還是立刻換上笑臉帶著兩個弟子入席。


    南鬥幫的名氣極大,蘇木也略知一二。自衢州以南的水運幾乎都被南鬥幫所掌控,由於幫眾人多,即便是朝中管理水運的官員見了南鬥幫的人都隻能賠笑,就連官船要往衢州以南走,也要看南鬥幫臉色。而呂先生,她若是沒有記錯,在南鬥幫當屬軍師一類的人物,很是得南鬥幫幫主器重。


    官府不敢得罪的人在沈行在麵前卑躬屈膝,一般的奸臣恐怕都沒這待遇。蘇木咋舌,這得奸到什麽喪心病狂隻手遮天的地步啊。


    沈行在似乎是在亭子裏坐的無聊了,沒過多久便起身離開。離開前忽然轉過頭朝五雲處看了一眼,一雙斜挑的丹鳳眼看著蘇木,唇角勾出一個算不上是笑的笑,在蘇木心虛地別開眼後便轉身離開。


    蘇木一見沈行在消失在視野裏,立刻縮回屋子裏,趴在桌子上定了定神。沈行在知道她在偷聽。其實她也不算是偷聽,誰知道她站這麽高都能聽到他們的談話,是那些話順著風自己飄到她耳朵裏。


    細想給沈行在賀喜的人,官員,商人,江湖幫派,幾乎各方勢力都有,而每個人在他麵前皆是卑躬屈膝。這麽想想,蘇木覺得自己翻了侯府的牆見到沈行在的表現簡直稱得上是鐵骨錚錚。


    如此深不可測的人,無怪乎她爹寧願冒著失去他乖囡的風險也要把她的嫁妝送去交好沈行在,能與沈行在交好,用幾箱嫁妝換取沈行在的支持,穩賺不賠的買賣。蘇木頭一次覺得她爹有商業頭腦,簡直商業奇才。


    不過永昭帝居然重用這麽一個人,到底是什麽蒙蔽了一代明君炯炯有神的慧眼?這樣的奸臣可不隻是貪點小錢謀點小權,依沈行在的勢力,估計動輒就是禍國殃民。


    ***


    青簪看見蘇木從正門進來的時候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往看不見的牆頭看了一眼。


    “青簪,你可真是一隻報喜鳥。”蘇木記起自己被沈行在抓包的窘況,咬著牙對青簪豎起了大拇指。


    蘇木回屋繼續躺在搖椅上背《九章算術》,她已經背到第八章 的乘分。


    “有馬二十匹,直金十二斤。今賣馬二十匹,三十五人分之,人得幾何?”


    “不就是十二斤金,這點錢也值得分嗎?有錢人誰會在意這點小錢。”蘇木頭昏腦脹,忍不住把書往桌上一甩。


    “郡主,這是靖遠侯府送來的草莓,說是送給郡主吃的。”青簪推門進來,臂彎處還掛著一筐草莓。蘇木坐起來掃了一眼,滿滿一筐的草莓,顆顆紅豔飽滿,有嬰兒拳頭大小。


    草莓本就是西域傳來,平常人家吃不到,永昭帝賞了一些給熹王府,分量不多。但沈行在送的這一筐草莓可比二十匹馬值錢。


    看看!


    有錢人會在意這麽點錢嗎?


    不會!


    小侯爺不愧是小侯爺!


    蘇木拿起一顆往嘴裏扔,吞下去後才後知後覺發現這一整筐草莓都早已去了草莓蒂。


    她也並非有意,誰知道沈行在就突然出現在那間院子裏。


    這仇也記。


    小侯爺不愧是小侯爺。


    青簪將被蘇木□□的《九章算術》收起來,道:“郡主,給王爺的生辰禮您準備好了嗎?”


    “沒有!”蘇木恨恨地將草莓紅豔豔的尖端大口咬下。準備生辰禮本就是個要花心思出新意的事情,就連一開始選定玲瓏棋子做禮物都是她前前後後思考了許久才做下的決定,卻不想最後被人截了胡。


    蘇木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口質樸又低調的大箱子上,咬草莓的力氣都大了些。別讓她逮到了那個用錢侮辱她的混蛋,不然必定沒有他好果子吃。


    但熹王的生辰近在眼前,她也隻好先把《九章算術》放在一邊,進宮找永昭帝想辦法。


    光滑平坦的大理石地板上,身穿明黃色龍袍的永昭帝席地而坐,手邊的褐色托盤上擺著切成一片片的西瓜,西瓜瓤紅得誘人。永昭帝將袖子擼上手臂,麵前擺著一個小桶,正保持著身子前傾的姿勢吃著西瓜。


    蘇木進到禦書房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這就是北豊現在的皇帝。若不是永昭帝即位後政績卓偉,深得民心,就以現在這位擺著別扭的姿勢吃西瓜的人,誰見了不想說一句“北豊要亡”。


    “春天哪裏來的西瓜?”蘇木撈過一片西瓜和永昭帝一起蹲在小桶前。


    “司農局最近想了一個新法子,能讓西瓜在春天成熟,雖說不是時令水果,但是味道倒是不差。”永昭帝說著朝蘇木伸出手,“快給朕一條帕子。”


    “你看我像是帶帕子的人嗎?”蘇木抬高手臂免得西瓜汁水順著自己的手臂流進袖子裏,“你往自己衣服上抹一抹就好了。”


    “朕這是龍袍!不是抹布!”永昭帝嘟囔著拿過禦書案上的奏折擦手。


    蘇木一言難盡地看著永昭帝的舉動。


    “看什麽?這些個老古董,又給朕上折子要朕廣開後宮,讓貴妃知道了朕今晚睡哪裏?”永昭帝擦完手將髒了的奏折往小桶裏一扔,西瓜汁水慢慢將明黃色的奏折染成淡淡的粉紅,“朕這皇帝當的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北豊如今的皇帝其實是一個妻管嚴。


    “皇兄,求您幫個忙。”蘇木吃完一片西瓜笑嘻嘻道。


    永昭帝瞧她一眼,驕矜地從鼻子裏嗯出一聲,“就知道你沒事不可能進宮,說吧,什麽事?”


    “你庫房裏有沒有什麽寶貝能讓我送給我爹做生辰禮的?”


    “你這女兒做的是越發荒唐了,現在連給皇叔的生辰禮都直接伸手找朕要。”


    蘇木將在當鋪的事情詳細說與永昭帝聽,永昭帝捧著西瓜咬下中間最甜的那塊瓤,道:“難得有人能讓你吃到癟,朕想知道到底是誰如此厲害。”


    蘇木撇嘴,“總之你給不給?不給我就告訴皇嫂有大臣又讓皇兄開後宮了。”


    “敢威脅皇上可是要誅九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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