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人打架了?”蘇木盯著那塊紅痕。


    小孩子好麵子,並不願意被人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又將腦袋埋得更深了些。


    倔著不說話實在讓蘇木頭疼,她拍拍他聳起的肩膀,“下次打架叫上我啊,兩個人贏麵大。”


    肩膀聳動,易灼慢吞吞地抬起頭,露出上半張臉,眼神透露著費解與驚訝。不安慰他,也不問他為何打架,一臉真誠地同他分析什麽叫雙拳難敵四手。不像個正經姑娘,甚至不像個正經人。


    見他終於肯露臉,蘇木鬆了一口氣,食指點著他的護腕,“帶你去上藥?”


    易灼愣了一瞬,反手抓住她的指尖,一雙黑亮的眼睛帶著些哀切的懇求,“幫我。”


    ***


    看著易灼板正地坐在椅子上,垂著眼睛任大夫上藥,蘇木的眉頭皺得越發緊。


    易灼家是商賈之家,但士農工商,在上饒這樣權勢為上的地方,普通的商人在官家子弟麵前討不到一點好。易家兩姐弟都生了一副出挑的相貌,商人重利,將女兒當做待價而沽的商品。家人尚且輕賤她,那些官家子弟自然更加放肆,隻有易灼護著姐姐,每回有人想要輕薄姐姐,他必然要上去同人打架,得罪了一幫官家子弟,到哪兒也討不到好,便連身邊人都狐假虎威地欺負他。


    前些日子傅國公府家的二少爺看上了易灼的姐姐,易家父母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好的攀附權貴的機會。


    上好藥,易灼望著她,神情著急,“郡主……”


    “你放心,我幫你將人帶回來。”蘇木承諾,讓易灼安心待著,出了醫館往馬場去。


    進馬場時管事告訴她今日是傅國公家的世子做東請了朋友在此一聚。


    蘇木往裏走,琢磨著該如何將易灼的姐姐救出來。她若要硬將人帶走,事情鬧大了,她的名聲壞了倒是無所謂,卻不能不顧易姑娘的名聲。


    馬場看台上搭著遮陰的大棚,隻零星站著幾個人。幾個小廝,還有一個極好看的姑娘。姑娘衣著富貴,站在大棚的最裏麵,一雙與易灼有八分相似的眼睛局促地亂瞟著。


    好歹見到了人,蘇木鬆了一口氣,打算帶她離開,剛邁步子便讓人叫住了。


    “蘇木,你怎麽來了?”


    蘇木用力地閉了閉眼,長舒一口氣,扭頭看著傅凝盈盈的笑臉。


    “我來……”蹙著眉心中飛快盤算該用什麽借口,餘光瞥見自遠處策馬而來的人,蘇木心裏立刻有了盤算,“我來找靖遠侯。”


    馬場逐漸落下的飛塵裏,棗紅駿馬之上,沈行在的目光遙遙與蘇木對上。他身著玄色騎裝,烏金軟靴蹬著馬鐙,上身挺直如鬆。他今日用紫金冠束的高馬尾,發尾伴著未停的風在身後揚起,像誰家春風浪蕩、錦繡不羈的小公子。


    利落地下了馬,沈行在隨手將馬鞭扔給馬夫,朝她走來。


    “郡主怎麽來了?”


    “我來找你。”蘇木繞過傅凝跑至他麵前。


    “我來找你學騎馬。”蘇木的語氣一本正經,傅凝在她身後,看不到她對著沈行在擠眉弄眼的樣子。


    有些好笑。


    “走吧走吧,你答應我要教我騎馬的。”蘇木不由分說拽著他往馬廄走,不同他事先打招呼便拍板定案要他配合。


    沈行在不知道她沒頭沒腦的又要鬧哪一出,頗有些哭笑不得,任由她拽著走。


    傅凝早就讓人備好了茶水帕子,隻等沈行在跑馬後體貼送上,被蘇木一打岔,立刻慌了神,忙小跑了幾步攔住蘇木,“蘇木,你不是會騎馬嗎?”


    “……”編理由時沒過腦子,忘了傅凝是知道她會騎馬的。


    沈行在睨著她,眼裏帶笑,笑她連理由也不會編。


    蘇木十分淡定,“現在又不會了。”隻要她足夠理直氣壯,那她說的便一定是真的。


    傅凝被她氣得一噎,暗暗咬緊了後槽牙忍耐,又含羞帶怯地看著沈行在,“我也想學騎馬,侯爺能教教我嗎?”


    沈行在未答,蘇木先替他答了,“不行,你是名門淑女,怎麽好做騎馬這麽不雅觀的事情,不合禮數。”


    “可你……”


    “我出了名的不守禮數呀。”蘇木急著同沈行在商量事情,幹脆推著他的背往馬廄走。


    管事進馬廄為蘇木挑馬,沈行在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郡主想做什麽?”


    “你能否幫我一個忙?”蘇木仰臉看著他,眼尾的弧度向下彎,琥珀色的眼睛濕漉漉的,像一隻小狗。


    難得她有可憐巴巴求他的一天,沈行在也不逗她,欣然應允,“郡主想要本侯幫什麽?”


    明爭暗鬥太多次,蘇木都做好了軟磨硬泡的準備,未料及這一回沈行在居然如此爽快,反倒有些不適應,“這麽爽快?”


    “本侯聽了郡主的請求,若是不願意便再改主意。”


    “那你就是出爾反爾。”蘇木小聲嚷嚷。


    “本侯出了名的反複無常。”


    這話聽著耳熟。蘇木泄了氣,她早該明白同他鬥討不到多少便宜。


    “行吧,我們兩個蛇鼠一窩。”蘇木嘟囔。


    沈行在嘶了一聲,轉身要走,“郡主還是另想辦法吧。”


    “別呀,我是蛇鼠,你是一窩總行了吧。”蘇木眼疾手快拉住他,左右看了看,拽著他的衣袖示意他低頭。


    沈行在巋然不動。蘇木指尖捏著他的衣袖巴巴扯了兩下,“沈大侯爺您行行好,紆尊降貴低一低您高貴的頭顱行嗎?我個子不夠。”


    見她當真著急,沈行在歎了口氣,微微彎下腰。


    “我想把傅鴻帶來的那個姑娘帶走。”蘇木低聲道。


    沈行在偏過頭,望著她的側臉。如鴉羽一般的睫毛將眼睛襯得如同寶石,側臉的弧度微微彎曲,捏起來手感許會不錯。


    “郡主又把主意打到其他姑娘身上了?”


    “誰又打別人主意了?”蘇木張了張嘴,但畢竟有求於人,半晌,放低了姿態,勾著他的衣袖輕扯了兩下,掛著討好的笑容,“您行行好?”


    管事已經將馬牽來,沈行在一笑帶過,拔腿就走。


    蘇木一急,語氣越發可憐巴巴,“沈小侯爺……”尾音又軟又綿。


    蘇木走到馬匹側邊看著她,“郡主不是要學騎馬?”


    這是答應了還是不答應?齒尖劃過唇沿,蘇木暗暗腹誹兩句,走過去,一手抓著馬鞍,蹬著馬鐙翻身上馬,穩穩坐在馬鞍上。


    “單手上馬?郡主好本事。”


    提起此事蘇木便忍不住小得意,“那是,這一招我可練了整整一年呢。”


    隻要誇她一句她就能踩著梯子登天。


    沈行在牽著馬帶她往馬場去,“你想將那姑娘帶走,隻需說與她投緣便好,傅鴻不至於為了一個女人與你鬧不愉快。”


    郡主身份擺著,因為投緣向傅鴻要人的麵子多少還有一些。


    二人到馬廄挑馬的空檔裏,大棚前已經站了不少人,傅國公世子、傅鴻、傅凝、還有好些眼熟的麵孔。上饒說大不大,到了蘇木傅家這般的出身,來往的人左不過那麽幾個,隨著家中長輩串門都多少能混個臉熟。


    蘇木不動聲色,看著站在傅鴻身後低著頭的姑娘。


    “小侯爺不去同他們打招呼?”借著摸馬的動作,蘇木身子前傾問沈行在。


    沈行在未看大棚裏的人,牽著馬慢悠悠地繞著馬場走,“郡主不是讓本侯教你騎馬?”


    哪有人教騎馬是帶著人兜圈的,他這般姿態舒適,不像是牽馬,像是遛狗。


    遛的是蘇木。


    這念頭一冒出來便在蘇木心裏逐漸成了形,越想越覺得沈行在當真把她做狗在遛。她有些坐不住,同他商量,“我一個人便好,你還是去應付一下他們吧。”


    “郡主是嫌棄本侯做不得郡主的馬夫了?”沈行在淡淡的問,瞥她一眼,見她隻手抓著韁繩,另一隻手隻是按著馬鞍頭,“郡主倒是對本侯十分放心,也不怕本侯未牽住馬,讓郡主摔跟頭。”


    “沒有,小侯爺紆尊降貴,我受寵若驚。”有求於人,蘇木的誠意一向擺的足,“但小侯爺替我牽馬未免太委屈小侯爺了。”


    沈行在輕笑一聲。人皆讚傅國公一家樂善好施、宅心仁厚,當年大義滅親將自己的連襟,前朝第一權臣蔡頡貪汙受賄的證據呈給大理寺之事更是家喻戶曉,其實不過是見蔡頡大勢將去,想將自己摘幹淨罷了,說到底也隻是攀附權貴、沽名釣譽之輩,如今有意同他交好之舉與當年向蔡頡獻媚其實並無區別。


    看他們惺惺作態還不如逗蘇木來得讓人身心舒暢。


    第28章 易清


    不速之客顯然打亂了傅家的計劃。


    傅鴻背手站在最前麵,眺著替蘇木牽馬還有一搭沒一搭同她說話的沈行在,開口便是譏諷,“難得,在男人麵前你居然也有搶不過司徒蘇木的一天。”


    傅凝盯著傾身和沈行在說話的蘇木,一口銀牙險些咬碎,說話絲毫沒有往日溫柔,“論才情容貌,司徒蘇木哪樣比得上我,侯爺左不過是拿她當個小猴一般戲耍。二哥不會真以為侯爺能看得上她吧。”


    她當年能讓司徒蘇木的未婚夫悔婚,不單是因她手段了得,亦是司徒蘇木那樣根本不招男人喜歡。


    “妹妹不會真以為論才學你能比得上司徒蘇木吧?”傅鴻仿佛在聽什麽笑話,“看來國公府替你造勢造得十分成功,連你自己都都被騙過了。”


    “傅鴻!”左右還有人,傅凝壓低了聲音,恨恨地瞪著他。


    這兩兄妹素來不對盤,傅凝瞧不起傅鴻表裏不一、假斯文真敗類,傅鴻更是日日嘲諷傅凝矯揉造作、虛偽作妖。一旁的世子忍不住低聲嗬斥了一句,“行了,爹交代的事情還未完成就先掐起來了?”


    傅鴻自喉間溢出一聲輕笑,轉身對站在最角落的姑娘招招手。傅凝哼了一聲,忍不住同世子告狀,“大哥你看他!”


    “看什麽看?”世子看著自己的妹妹,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想想自己幹的好事。”


    原準備在他大婚之日再讓她見靖遠侯,時機地點皆已妥當,隻等她留給靖遠侯一個足夠驚豔的初見,她卻按捺不住私下先去見了靖遠侯,還被人遣了侍衛送回來,徹底將他們部署良久的計劃打亂。


    他這妹妹腦子雖有,眼界卻有些小家子氣。


    傅凝挨了訓,心裏不服氣,卻也不敢反駁。


    馬被牽著走了不過幾步,蘇木扯了扯繩子叫沈行在,“小侯爺,差不多了吧,該幹正事了。”再被他溜一會兒,她得和他先吵起來。


    她在馬上,沈行在要抬頭才能看著她,迎著她身後的曜陽眯著眼,“自己能下來嗎?”


    蘇木點頭。沈行在嗯了一聲,鬆開牽繩轉身走回大棚,留下蘇木在空中晃蕩著兩條腿。


    對著他的背影撇了撇嘴,蘇木才踩在馬鐙上下了馬,將馬扔給上前的馬夫,小跑著追上沈行在,二人一道往馬棚走。


    大棚裏的人皆朝他們走來,蘇木頗有自知之明,知道這群人隻是來迎沈行在。


    “侯爺,舍妹已經備好了茶點,請侯爺移步休息。”世子適時側過身,露出溫柔的傅凝。


    沈行在臉上依舊是不達眼底的笑。他一貫是這樣的笑,恰如其分,看似禮貌其實高傲。抬眼看向傅凝時,眼尾忽而往上彎了一些,勾起一點風流,讓傅凝忍不住羞怯地別開眼。


    “準備茶水點心不是下人該做的事情?”沈行在狀似無意。


    蘇木聞言嗤笑,驚覺地方不對,咬唇將冒出一半的笑聲又收了回去,暗自往他身後挪了兩步,借著他的遮擋偷笑。


    兩兄妹皆是一愣,傅凝的臉色變得極難看。世子長袖善舞,先反應過來,“侯爺是貴客,舍妹擔心下人做事不周到怠慢了侯爺,這才親力親為。”


    沈行在未再說什麽,將目光自傅凝身上收回。


    蘇木笑嘻嘻地湊上去,“世子應該不會介意我來蹭吃蹭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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