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嫉妒她?”蘇木提議後自己否決,“她也沒有能讓我嫉妒的地方。”


    青簪亦想不出理由,隻好道:“實在不行那便就是因為您與她為了靖遠侯大打出手吧。”


    蘇木默了默,拿著紙筆起身,“我去問問二姨娘這反思書該如何寫。”


    有二姨娘幫忙,總算是寫完了道歉書,登門道歉同傅國公打太極便是熹王的事情。


    不情願地咽著大姨娘特意為她做的清炒苦瓜,蘇木磨磨蹭蹭,一口分作三四口,“讓我爹去道歉是否有些不妥?”


    三姨娘見她這幅苦大仇深的模樣,笑著塞給她一塊糖,“不是你的錯,難不成還讓你上門去挨罵?”大姨娘亦點頭,“王爺的身份在那兒,傅國公不會為難王爺的。”


    蘇木咬著糖,“畢竟是因我而起……”


    大姨娘正色,“若真是你的錯,該挨的罰一點不會少,但錯不在你,誰也別想我們熹王府的郡主受一點委屈,哪怕是上門被人數落也不行。”


    對外宣稱蘇木受罰禁足不過是為了麵子上過得去,但不是蘇木的錯,熹王府上下亦從不讓她去擔。


    蘇木扁嘴,“姨娘真好。”


    “將這盤苦瓜吃完會更好。”大姨娘笑著睨她。


    “……”


    ***


    禁足雖是做做樣子,但蘇木依舊不能出門。好在夏日炎炎,她本也沒有出去玩的興致,待在府裏練練字或是陪著姨娘打馬吊,也不算無聊。


    到了傍晚天稍稍涼爽,便爬上牆頭發會兒呆,日子便悠悠哉哉地過去。


    蘇木為了沈行在與傅凝大打出手自然是笑話,但蘇木心裏有了計較。傅凝顯然對沈行在有意,那她還是避開沈行在為好,少沾染上與傅凝有關的人能省去不少麻煩。是以她舍棄了從前最愛爬的牆頭,換到另一邊的牆頭發呆。


    靖遠侯府五雲處,朝著熹王府的軒窗大開。沈行在批閱過公文,屈指抵著太陽穴解乏,長睫微抬,落在遠處空蕩的牆頭。


    熹王府對外宣稱錦瑤郡主在府中反思禁足,可前幾日同永昭帝閑談時才知道,熹王府的禁足除去不能出門,其餘一切照常。但凡不是蘇木親自出麵道歉,便意味著熹王府上下都不認為是蘇木的錯,也就不會拘著她。


    蘇木現在應該並不難過。


    郭宮上了樓,將鑰匙交給沈行在,“侯爺,驗過了,是真的。”


    鑰匙樣子普通,是傅凝借送藥之由一並偷送來的那枚。這枚鑰匙,能開傅國公私庫的門。


    傅國公府於外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但也隻剩這麽一架虛偽的空殼罷了。做老子的被外室迷的五迷三道,想將疼愛的庶子過繼給國公夫人當嫡子養,長子想著從老子手中奪權,嫡女見不得庶子能得到的東西比她還多。高門大戶、百年底蘊,被利欲蠶食,宛如鬥狗。


    沈行在就在其中將水越攪越渾。傅國公想拉攏他,世子亦向他發出邀約,這枚鑰匙隻是一份表露誠心的見麵禮。


    傅國公的私庫裏,有潰敗傅家百年家業的蠱蟲,恰好是他的目的所在。


    可憐傅國公還想著為後代鋪路,隻是狼子野心,隻因他一點私心,幾個嫡子無反哺之意,隻想著從父親身上多咬下幾塊肉來。


    倒是都說皇家薄幸,司徒家到了這一代反倒與眾不同。


    沈行在站在窗邊,熹王府一片寧靜。郭宮站在他身後一起看了半晌,猶豫道:“侯爺,郡主好似是換了一處牆頭。”


    兩府之間的樹木枝葉已經繁茂,樹枝張揚著往熹王府的前頭肆意生長。沈行在當蘇木已經不愛爬牆,誰知道是換了一堵牆爬,“換哪兒去了?”


    ***


    蘇木一腳蹬在木梯上,要下不下,望著牆邊仰頭看她的人,一時極其窘迫。


    “郡主要去哪兒?怎麽一見到本侯便跑。”沈行在挑唇看著她。


    “我記起來還有文章未背。”蘇木認真道。


    “郡主連官學都未去,居然還如此好學。”


    “時刻勤勉,不敢懈怠。”


    蘇木記得這裏離靖遠侯府最遠,自五雲處也看不到這裏才對。


    沈行在迎著霞光微眯著眼,餘暉成線在他衣襟上繡出赭色蟠龍,“本侯帶郡主去畫舫?”


    “……”蘇木一臉震驚,“我一個姑娘家,侯爺不覺得自己此番行為有悖道德嗎?”頓了頓,補充,“何況我還在禁足。”


    “去或是不去?”沈行在未理會她裝腔作勢的正義之言。


    蘇木搖頭,依舊不打算與他有太多牽連。


    沈行在盯著她,慢條斯理道:“郡主上回將本侯的扇子弄壞了,兩千兩……”他故意頓住,眼尾挑起。


    看著像是要與蘇木商量,其實是在威脅。蘇木慢吞吞地爬上牆頭,讓郭宮替她搬梯子。


    及至傍晚,街上連人影也少見。郭宮走在沈行在身後落後兩步,目視前方,餘光卻瞥著走在他身邊四處張望的蘇木。分明是刻意避著沈行在。


    “站那麽遠做什麽?”沈行在忽然停下步子,轉身看著蘇木,眉峰攏著,大抵是有些不高興。


    蘇木神色怏怏,挪著步子慢吞吞地跟上,腦袋低著,微微抬了抬下巴,“走吧。”


    她往前走了兩步,發現無人跟上,又回頭,“怎麽不走了?”


    沈行在盯她半晌,盯得她莫名其妙又心虛,見她臉上逐漸從怏怏變成狐疑,調轉步子往就近的酒樓走。


    不是去畫舫嗎?蘇木一頭霧水跟著進去。


    酒樓裏的夥計比客人還多,不招呼客人的便拿著抹布四處晃蕩,借著幹活的名頭躲懶。見到衣著不俗的沈行在像是見了金元寶,立刻扔了抹布衝上來,被腿腳最快的夥計捷足先登。


    要了一個雅間,夥計殷勤地送上菜譜。蘇木還沒來得及瞄上一眼,沈行在又把菜譜扔了回去,“上招牌。”


    夥計搓著手,笑容堆在臉上,連笑紋都堆了幾折,除去諂媚,蘇木都想不出別的形容詞。“小店統共十二道招牌菜,客官您看您是想要……”


    郭宮扔給他一顆金稞子,“有什麽上什麽,趕緊走。”夥計兩眼放光,迭聲誒誒,手腳利索地退了出去。


    雅間內便隻剩下蘇木瞄一眼沈行在,又詢問似的看向郭宮。


    “不是去畫舫嗎?”蘇木問。


    “郡主不是不願意去?”沈行在品著茶,香茗的水汽染在他墨黑的眸子裏,生生讓蘇木看出一點微不可見的怒意,但語氣與平常並無區別。


    許是他說話總是這般討打的語調,蘇木聽多了,除去無奈,連生氣都覺得沒有多少必要。蘇木哦了一聲,她還說不願意跟他出來呢,他不還是拿著那兩千兩威脅她。


    沈行在冷不丁問:“郡主是在躲著本侯?”


    蘇木拽著桌布角的流蘇玩,聞言手上一使力,將幾縷絲絛拽了下來,扭頭看著沈行在,幾番糾結後點了點頭。她一向爽快,除了必要的留麵子,都是想什麽便說什麽。不膈應對方,也不委屈自己。


    沈行在眉間微緊,騰地升起股不大的怒氣,“本侯上回未出手幫你,生氣了?”


    “沒有生氣,我隻是不大想和傅凝身邊的人玩。”蘇木老實道。


    “所以也不打算同本侯玩。”沈行在問完後恍惚生出一種哄小孩的感覺。大人的彎彎繞繞蘇木一點也不用,直來直往,問了她便答,他一時有些跟不上她的想法。


    蘇木猶豫良久,“侯爺心裏清楚就好了,點出來也怪尷尬的。”


    沈行在險些被她逗笑,那點被她刻意躲著惹出來的火氣也歇了。官場這些年,你來我往、話裏有話,一句話能繞出十幾種意思,太過習慣,反倒是被她的直球打得猝不及防。


    他起了逗趣的心思,故意逗她,“若是本侯同傅凝斷絕往來,你便同本侯玩了?”


    蘇木睇他一眼,“你是小孩子嗎?”


    沈行在微愣,他身後的郭宮嗤的笑出聲,被沈行在偏頭輕輕一瞥嚇得幹咳了兩聲站得筆直。


    蘇木繼續道:“傅凝身後是整個傅國公府,你沒必要為了不相幹的人徒給自己樹敵。”


    雖說他在朝中給自己樹的敵已經不少了。


    “這下我們又不是朋友了?”沈行在原先稍霽的臉又沉了下去。


    蘇木眨了眨眼,“可以不是。”


    作者有話要說:  小侯爺:不相幹?再不出手媳婦兒都沒了你跟本侯說不相幹“”


    第32章 屠狗


    沈行在懷疑蘇木是存心的,心裏恐怕對他積怨已久。平時看著挺機靈,開口說話都是奔著將他氣死去的。


    蘇木恍若未覺,接著道:“其實以你的身份,高處不勝寒,沒有朋友才合乎情理。”


    “司徒蘇木。”沈行在額角隱隱顯出青筋,咬著牙壓著火氣,“你在傅凝麵前能有在我麵前的一半氣勢,也不至於處處受她轄製。”


    連本侯都不說了,可能真是氣壞了。


    這大約算是蘇木的一個命門,說完蘇木就蔫了聲,沈行在才算找回一點場子。


    “上回不是挺能耐?將人推下水?”沈行在撣了撣衣擺,往後一靠,又恢複成玩世不恭的紈絝模樣,“她有哪一點足以讓你怕她?在本侯麵前這般能耐,還能應付不了她?”


    “……侯爺大約是忘了,”蘇木抿了抿唇,“我是郡主,不是您那些下屬,我在你麵前能耐些並無問題。”


    “那你在傅凝麵前更能耐些也毫無問題。”沈行在屈指叩了兩下桌沿,“既然知道自己是郡主,教你仗勢欺人又忘了?”


    “傅國公指著傅凝攀一門豪姻,”蘇木拽著桌布邊的流蘇,“我動了他的敲門磚,他要是急了得咬我爹。”


    沈行在搬入侯府之初,永昭帝特意囑咐過他多留心蘇木。他倒是也聽說過她的一些事跡,當她太會惹麻煩才讓永昭帝不放心以致不得不提醒一句,但她其實就是怕給人添麻煩,是以大多時候都在給自己尋麻煩。


    沈行在嘖了一聲,“你盡管去動,他若敢咬,本侯替你屠狗。”能在他麵前張牙舞爪的就不許在旁人那裏忍氣吞聲。


    蘇木腦中立刻躍出一幅黃皮老狗追著熹王,熹王吭哧吭哧往靖遠侯府跑,沈行在手拿鍘刀立在府門前的圖,一時忍俊不禁。


    見她並未壞了心情,沈行在才算放心。


    酒菜上得快,蘇木捏著筷子低頭吃飯。她吃飯倒是安靜,低眉順眼乖巧溫順,隻要不說話,還是討人喜歡。且她吃飯老實拘謹得很,永遠隻盯著眼前最近的一盤菜,旁的菜倒是沒動幾筷子。


    沈行在隻隨意吃了幾口菜,便一直端著酒杯,看她那般拘謹,伸手將另一道菜換到她麵前。蘇木抬起頭,咀嚼後咽下嘴裏的東西,放下筷子,又將菜重新換了回來,頗為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才又老實吃飯。


    沈行在覺得額角抽的厲害。


    他就不該認為她在他麵前能有拘謹的時候。她差使他府裏的人已經夠得心應手了。


    吃好後蘇木擦了擦嘴,才後知後覺地問沈行在,“你找我出來是要做什麽?”


    沈行在問她,“你對傅鴻了解多少?”


    蘇木被他問得一愣,搖了搖頭,“我與他不熟。”有了傅凝的那層關係,她遇到傅家人都是繞著走。傅家的兩個嫡子,世子與她還能各自維持著虛偽的客套,見了麵寒暄兩句,與傅鴻來往倒是少之又少。又或是說,傅鴻其人,真了解他的人也不多。


    傅鴻的個性頗為古怪,狐朋狗友不缺,但來往密切的一個也沒有。有段時間傅鴻在他們這些同齡人之中極為出名。傅家不論內裏如何,表麵的溫柔謙遜一向做的很足,但是傅鴻是個例外。他很傲,不是單單瞧不起人的傲,而是不如他的人不配活著的傲。傅國公曾為他請過一位教文章的先生,後來傅鴻的文章青出於藍,傅鴻不願意再聽他的教誨,讓人將他打死了。膏粱子弟之中打死下人的不少,可隻因教書的先生不如自己而下殺手的,唯獨傅鴻。


    四國比試派出的人除了真才實學,人品也不能有被人置噱的地方,免得被其他三國抓住把柄。畢竟傅鴻是沈行在徇私塞進去的,做好調查也沒什麽不妥。


    “其實問我倒不如問傅凝,好歹是她的親兄長。”蘇木道。


    沈行在笑了笑,沒應她的話。


    其實找她出來問傅鴻的事情這理由十分勉強,他隻是聽聞蘇木換了座牆頭像是刻意避著他,心裏有些不大舒服,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用那把兩千兩的扇子威脅她了。仔細想想,大概是近來諸事纏身,忙碌疲倦之中想找她解解悶。


    他閑時總想拉她到跟前逗一逗,看她吃癟實在很好放鬆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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