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你昨夜說這河裏有人是嗎?”


    阿離膽怯的點點頭,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楊水生的手臂,他心裏一陣疑惑,昨夜他轉眼一看,發現河裏並沒有什麽異常,而且此刻看來,河水碧綠發亮,倒是讓人難以想象裏邊會有人出現,會不會是阿離昨夜太慌亂,錯將王戊當成了河中的人?


    楊水生心中的這個想法一閃而過,他們已經跨過了石橋,水塘在他的身後越來越遠,他索性搖搖頭,暫且將這件事情放在了腦後,轉眼遙望了一下趙家小姐的庭院。


    或許是擔憂昨夜那藍麵刺客轉身而回,即使是青天白日,趙司令都安排了兩個穿著新建陸軍軍服的士兵把手在門口,楊水生剛剛到來還未說明來意,立刻被兩個士兵攔截在門外,直到丫鬟出門迎接楊水生的時候,兩名士兵才將楊水生放進去。


    楊水生進門之後不由的回望那兩位士兵一眼,眼見他們筆直的守在門口,確實讓人放心,他口中讚道:“趙司令當真是擔心小姐的安危,竟然派遣了兩個如此正直的士兵守在這裏。”


    丫鬟聽到這裏,鼻子竟然忍不住翹了一下,得意道:“老爺有一批從北洋新軍帶來的士兵,他們都受到過最嚴格的訓練,這兩個人就是北洋新軍出來的兵。”


    楊水生聽到之後淡淡點頭,並未做什麽驚歎的表情。鼻子聞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他抬頭看了一眼院中擺放的那株七色花朵,恍然愣了一下,丫鬟趕在他的身前走到門口,他感覺屋內有些安靜,便開口問道:“小姐還沒有醒來嗎?”


    丫鬟推開門房門,說道:“小姐一早就醒來了,隻是身體虛弱不宜外出,先生昨夜吩咐我給小姐服下的藥物,我已經照先生的吩咐給小姐服下了,現在小姐正在房間裏看書。”


    說著,她對屋內喊了一聲:“小姐,楊先生來了!”


    門剛剛打開,楊水生一眼就看到趙家小姐身穿著一身白色的絲綢睡衣,正坐在桌前讀著一本燙金的圖書。看到楊水生來了之後,她放下了手中的書籍,帶著笑容的看了他一眼。


    “先生來了!”


    她的聲音有些微弱,顯然是氣息有些不足,而且臉色極度蒼白,眉宇間的那絲黑氣若隱若現,楊水生看到之後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但是轉而用一種淡然的笑容回應了她。


    “小姐身體還好?”


    “感覺有些乏力。”她淡淡的笑了笑,但是眼中卻帶著一絲無法抹去的憂鬱看著他:“聽小雲說我昨夜有些危險,虧了先生出現才救了我一命。”


    楊水生苦笑了一下,搖搖頭:“先讓我為小姐來診一下脈吧!”


    小姐伸出了自己那纖柔的手臂,將手臂搭在了柔軟的腕枕上,血管顏色淡淡有些透明,隱約藏在皮膚下麵,楊水生將自己的手指搭在了小姐的手腕上。


    一種虛弱無力的生命體征隨著血管細微的脈動傳到他的指尖,他的心裏暗暗的歎息了一下,小姐的身體仍然看不出什麽毛病,從表現在外的症狀上來看,小姐的病根本不是病,而是一種人體的自然性衰老,但是她這麽年輕,怎麽可能是自然衰老呢!


    祖父楊黑子曾經在《詭醫實錄》裏邊記載過一個比較罕見的衰老症,河北省早年有一個男孩曾經患過這個病,年僅十二歲,卻皮膚褶皺的如同一個八十歲的老人一般,而且身體虛弱無力,不能正常生活與活動,不下百餘名醫生檢查過這個孩子,都說活不過一年。


    後來患者的父母找到了楊黑子,但是楊黑子也那這種怪病束手無策,窮盡全力最終也沒能醫治好這個小男孩,僅僅為這個男孩延壽三年已經是楊黑子的極限了。後來楊黑子在《詭異實錄》當中記下了這個病症:


    河北琿影縣人趙小葛,年十二歲,身患衰老症,百藥用盡,皆無效。餘窮盡全力,不過以白蓮為藥,杏花為引,續命三年,已是極限。此病渾然天成,非人力可能醫也,餘已將治病心得盡數記下,後輩如遇此症,當要盡力應對,切不可因餘之失敗而心生怯意。


    那衰老症與趙家小姐身上的疾病有些相似,但又不像是一回事,楊黑子明確記載,衰老症除了表現在身體虛弱之外,皮膚會出現褶皺,如同八十歲的老人一般,但是趙家小姐的皮膚細膩白嫩,完全沒有一定點褶皺的跡象,楊水生覺得人為的跡象要大於自然原因。


    想到這裏,楊水生說:“在下問小姐幾個問題,小姐要仔細回答。”


    趙家小姐聽到後微微點頭。


    楊水生道:“小姐近來有沒有服食過什麽特殊的東西?”


    趙家小姐搖搖頭:“飲食如同往常。”


    “可曾有人刻意的接近小姐,送過小姐什麽東西?”


    “府中不過這幾個人,並沒有人送過什麽東西。”


    “還勞煩小姐仔細思索一下,身患病症之前可曾接觸過什麽人?小姐聰慧果敢,才思敏銳,定是有印象的。”楊水生問她,實在記不得的話,也沒辦法。


    趙家小姐思索了一下,仍然搖搖頭,倒是丫鬟小雲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說道:“先生!我想起來了,那山西商人來的時候,夫人曾經來找過小姐,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


    楊水生聽到後意外的看著趙家小姐,她柳眉輕蹙,緩慢的開口說:“倒是有這麽一件事,不過這與二娘又有何幹呢?她無非隻是有點擔心我罷了。”


    “雖然小姐是這麽想的,但是能和我說說過程嗎?”


    他比較奇怪,曾聽趙寅提起過趙夫人曾害死過趙家小姐的生母,殺母之恨在楊水生看來是很難消融的,但是看趙家小姐提起趙夫人的態度,似乎並沒有仇恨。


    小姐細想了一下,慢慢開口說道:“好像是那山西商人前來拜訪父親的那一天,父親與那山西商人在屋內密談很久,後來那個山西商人走了之後,二娘就過來找我,說“雨柔,你你父親和那個山西商人……他們……他們……”她欲言又止,用一種憂慮的目光看著我“雨柔,無論你是恨我怨我,之後的日子我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她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楊水生聽到之後也感覺有些疑惑,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是在提醒小姐嗎?司令與山西商人密談?夫人告知這個消息又是想提醒小姐什麽?


    無論怎樣,果然如趙家小姐所說的話,趙夫人似乎確是清白的,但是楊水生想到這幾日與趙夫人的幾次偶遇,他心中漸生出一種疑惑,他覺得縱然趙家小姐身上的病症不是趙夫人所為,但是也一定與趙夫人有莫大的幹係。


    而且聽趙夫人字裏行間的表露,似乎知道些什麽。


    他恍然想起了趙夫人先前的呢喃,心中疑惑的想:


    “趙夫人究竟知道些什麽?”


    第93章 消失的屍體


    聖瑪利亞的神父被處以絞刑,他是英國人,來自於英國的首都倫敦,處理他的法官也來自於英國倫敦,按理說神父的屍骨本來應該運回英國安葬,但是法官說神父玷汙了神職,而且犯下的罪惡不可彌補,不配回到故鄉安葬,而且神父沒有子女親人,最親近的一個侄子繼承了他的遺產之後就杳無音信了,於是法庭將神父草草的安葬在了租界的一個英國陵園。


    看守租界陵園的是一個年逾六十的中國老人,叫曾科,曾經在英國的街頭做過生意,略懂一些簡單交流的英語,所以回國之後,找到了這份工作。這是一份很清閑的工作,他每天需要做的就是清理陵園長出的雜草,然後看守陵園的大門,防止有人偷偷闖入陵園。


    但實際上,他已經在這裏看守了有三年的時間了,這裏隻有死人進來,從未有活人進來過,這裏住滿了被其他國家遺棄的流浪者。他們的國家遺棄了他們,他們隻能呆在這個充滿了曆史塵埃的國家裏,這個國家對外來者充滿了包容,盡管這個國家本身也活在災難當中。


    昨夜曾科和英國租界的一個英國小馬仔在外邊喝了點酒,現在的日子太苦了,他有點懷念當時在英國無憂無慮放縱的生活,小馬仔漂洋過海來到了中國,沒日沒夜不在思念著自己的故鄉,曾科就跟他談起倫敦橋,談起泰晤士河,小馬仔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家鄉。


    曾科是被人抬回了英國陵園,當時已經是半夜了,他醉醺醺的吹著夜風,一邊哼唱著英國的著名民謠《友誼天長地久》,習慣性的走到了陵園的大門口,卻發現門莫名其妙的敞開著,他心裏頓時一動,他走的時候將門關的好好的,難道有人進來了?


    他心中疑惑,酒一下子醒了大半,腳步緩慢的走進了陵園裏,陵園裏一片荒涼,周圍生長著幹枯的雜草,在一片墓碑間穿梭著,一股股陰冷的風從他的脖子後邊劃過。


    他猛然回頭看了一眼,背後什麽都沒有,一片黑暗。曾科恍然感覺到黑暗中有無數個影子在他的眼前飄過,像是幽靈一般,他一瞬間想起了自己從小聽過的鬼怪傳說,盡管已經六十歲的高齡,他仍然被嚇的渾身顫抖,腳步一軟倒在了地上。


    忽然,耳邊傳來了一陣緩慢而清晰的腳步聲,曾科猛然回頭,看到了月光下白森森的墓碑,像是一眾死者般排隊站在他的麵前,他的汗毛頓時炸立,無比熟悉的場景,此刻在他的麵前竟然因恐懼而變得陌生。


    曾科撐著自己的身體慢慢的站了起來,他腳步有些發虛的穿梭在墓碑之間,想要快速離開這個地方。


    突然,他在一個新立的墓碑前挺住了自己的腳步,扭頭看了一眼,那個墓碑的後邊露出了一個深坑,掩埋在裏邊的屍體竟然……消失不見了。


    他恍然想起,這裏邊埋著一個臭名昭著的罪犯——聖瑪利亞教堂的神父。今天一早他被省城大員趙司令處以絞刑,屍體就埋在這裏,是英國使館派人將他下葬的。


    他的屍體怎麽會……不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沾滿了泥土的冰冷手掌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感覺自己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背後傳來了一股冰涼的氣息。他慢慢的回頭,一個滿臉泥土的人正站在他的身後,用一雙已經失去光澤的眼睛凝視著他。


    聖瑪利亞教堂的神父!


    曾科心裏吃驚的狂喊,緊接著,他永遠的失去了知覺。


    ……


    距離聖瑪利亞教堂的神父被處決的一天後,楊水生剛剛從趙家小姐的院子裏出來,阿離背著藥箱跟在他的身後,他們的腳步還未停下,就看到了張副官身影匆匆的劃過。


    看到楊水生和阿離之後,張副官的身影定住了,然後他對楊水生打了個招呼,楊水生問他:“為什麽這麽著急,是不是那個藍麵刺客有消息了?”


    張副官搖搖頭:“那個藍麵刺客倒是沒有什麽消息,但是今天租界警察局的朋友告訴我,說昨天晚上英國陵園發生了一個案子,看守陵園的老人被嚇死了。”


    “嚇死了?”


    “陵園裏有一具屍體失蹤了。”


    “英國陵園?難道是……”


    楊水生疑惑的看了張副官一眼,他點點頭,說:“是昨天被司令處刑的那個人,聖瑪利亞教堂的神父,他的屍體昨天在陵園裏消失了。”


    阿離聽到之後嚇了一跳,藥箱都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楊水生頓時皺緊了眉頭,問道:“你現在是打算處理這件案子的是嗎?英國租界的案子你可以插手嗎?”


    “租界的探長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到案發地點查看一下現場。”


    “能帶我一起去嗎?”楊水生問他。


    張副官聽到之後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楊水生跟隨著張副官出了趙府,兩人坐著一輛深綠色的軍用汽車,穿過了省城的大街小巷來到了英國租界,汽車停在了英國陵園的大門口,楊水生跟隨著張副官下了車,門口站著一排穿著黑色警服的租界警察,最前邊站著穿著黑色西服,叼著一根煙鬥的中年男人。


    “範探長,我來了。”


    張副官對那個叼著煙鬥的中年男人打了個招呼,中年男人點點頭,然後將張副官領到了陵園裏,楊水生的腳步也順勢跟了上去,這個陵園的建造時間不長,是絕對的西式風格的陵園,陵園裏還算幹淨,一條筆直的小路兩邊布滿了灰色的墓碑。


    範探長帶著張副官和楊水生穿過了那條小路,楊水生一眼就看到地上躺著一個年紀很大的男人,看上去大概有六十歲左右了,但是就體型看來,他長得很壯實。


    “他就是被嚇死的陵園看守人,叫曾科,年六十二歲,早年曾經在英國呆過一段時間,回來之後負責在這裏看守陵園,一天的日子過的還算輕鬆。”範探長流利的說著死者信息。


    “他是被嚇死的?”張副官問。


    範探長點點頭,楊水生看了屍體一眼,屍體瞳孔放大,眼白裏邊布滿了血絲,臉布表情扭曲異常,看起來極度可怕,不消多看就知道,此人死前必定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


    “他是被那具失蹤的屍體嚇死的?”楊水生問。


    範探長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不過屍體確鑿無誤是失蹤了,失蹤的屍體就是趙司令絞死的那個神父。”他指了指麵前的墓碑:“這就是他的墳墓。”


    楊水生低頭看了一眼,灰色的墓碑上雕刻著一大串英文,墓碑後邊的墓地被挖出一個很大的深坑,但是裏邊的屍體已經消失不見。


    “屍體查到了嗎?”張副官問。


    “沒查到,正在檢查周圍的蹤跡,發現了隻發現了兩組腳印,一組是屍體的腳印,還有一組是守陵人的腳印,沒有發現第三個人的腳印,這很奇怪,屍體總不可能自己走出陵園吧,一定是有人將屍體挖出來的,我現在正在尋找這個人。”範探長說。


    楊水生跟張副官本能的對視了一眼,心中都隱隱有些預感,然而範探長卻十分不解,他摸著自己布滿胡茬的下巴,充滿疑惑的盯著地上的守陵人的屍體,自問道:


    “他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麽?”


    第94章 暗渠引路


    從英國租界那裏回來的路上,楊水生的心裏不住的產生了疑惑,現在的種種證據都表明,是那個屍體自己從墳墓裏爬出來嚇死了守陵人,但這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這麽荒誕的說法不止他不相信,那些租界警探和軍人也不會相信的。


    “張副官,這件事你是怎麽看的?”楊水生開口問道:“趙府中的僵屍傳說想必你也想到了,而且現場也沒有發現第三個人的腳印,難道真的是……?”


    張副官坐在他的身邊低頭沉思,聽到楊水生的詢問之後恍然抬頭:“狡猾的凶手多得是,想要處理掉自己的蹤跡更是簡單,僵屍這樣的無稽之談我是不會相信的。”


    楊水生點點頭,張副官的看法與他正相同。


    車路過趙府的時候,楊水生先行下了車,張副官說還要趕去尋找那個神父的屍體,他總感覺那具屍體的消失有點不尋常,如果找不到的話,他恐怕很難心安。


    楊水生先行下車敲響了趙府的門,下人立刻將門打開了,他已熟悉了通往客房的道路,不消人指引就先踱步向那邊走去,過目的青磚黛瓦從他的眼角劃過。


    他發現趙府的內院走勢比較屈折,通往客房的地方呈一條筆直的路線向下,由客房至趙家小姐所居住的庭院即是這樣的走勢。他想起了之前趙寅說過的暗渠,恍惚明白了趙府的院落構造,一瞬間,這趙府看似複雜的建築,在他眼中變得簡單透徹起來。


    若是在府中建造溝渠的話,隻要掌握暗渠的流動方向,也就不會在院子裏走丟了,楊水生心中如此猜想著,他暗自印證著自己的猜想,很快就發現,但凡是有溝渠經過的地方,建築格局都會因為適應溝渠而產生一絲絲的變化,客房往下的建築格局尤其複雜。


    中式建築裏有些建築設計的十分巧妙,建築本身即會成為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迷宮,隻有用中國古代的數學推算才能合理的走出來,位於浙江的八卦村即是這樣的地方。


    不過趙府的建築並沒有那麽複雜,楊水生隻不過在裏邊繞了兩圈,就從一片青灰色的磚石建築裏邊穿插而出,來到了一個安靜但是精致的院落。


    腳步緩緩的走上了一個青色的石台,石台下方還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他恍然想起,這是上次他不小心來到的地方——趙家大夫人的院落。


    先前趙寅曾說過,趙夫人被趙司令禁居在這裏,他觀察了一下,果然沒有從中發現有仆人經過的蹤跡,整個庭院除了他之外竟然空無一人。他搖搖頭,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裏很不合時宜,想來這裏應該就是趙寅說的“不該來的地方”了吧!


    轉身剛要離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輕輕的呼喚聲,楊水生回頭瞧了一眼,趙家夫人從房間裏慢慢的走出,穿著一身華貴的薄紗漢服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楊水生停住了自己的腳步,開口說道:“夫人,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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