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色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剛剛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這是安神茶,費先生請喝一些吧,也許今晚會做個好夢。”楊水生抬手敬了費先生一杯。


    他苦笑了一下,端起茶杯,然後說:“不瞞先生,我剛剛做了噩夢,還是那個穿著紅色嫁衣的女子扼著我的脖子,否則來的時候也不會那麽慌亂了。”


    喝完了茶之後,費先生轉身離開了醫館,並對楊水生表示了歉意:“打擾楊先生了。”


    楊水生擺擺手示意不用客氣,然後開門送了一下費先生,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空曠的老街上。


    他回身看了一眼,阿離仍然站在原地,突然開口說:“先生,阿離有些害怕……”


    楊水生微笑的安慰了她一下:“沒事的,不用害怕,我明天會陪費先生看看究竟的。”


    “不是的……”阿離不安的看著楊水生,低聲說了些什麽,但是楊水生沒有聽到,他又回到書房看書去了。


    阿離站在原地捏著自己的衣角,對楊水生的背影囁嚅著說:“我害怕的不是這個……我害怕的是……”


    第144章 陵園


    次日清晨。


    太陽高照的時候楊水生方才從夢中醒來,身上披著一件水綠色的外衫,這是阿離的衣服,上麵帶著一絲清幽的體香。


    他抬起頭,眼神迷茫的看了一下,一個窈窕的身影從他的麵前走過,晨光的輝映之下,竟然是阿離那絕美的容顏。


    醫館的大門已經打開,兩個年輕的男女進來買藥,阿離穿梭在藥房的展櫃之間,她已經對藥物非常的熟悉了,現在成了楊水生最好的幫手。


    他有些慵懶的趴在桌子上看著阿離,她正起身送那兩位買藥的客人,回身的時候,看到了門簾後邊楊水生窺望的雙眼。


    她的眼眉輕輕一挑,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故意拖著長音說:“吃早飯了,先生。”


    楊水生欠著一下身體,發現天已經大亮了,不由的想起了自己和費先生今天的約定,於是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


    阿離早上做的是白粥加青菜,倒是符合楊水生清淡的口味,他拿起筷子,一頓早飯剛吃到一半的時候,費先生就匆匆忙忙的過來了。


    他的前腳剛跨進門口,鼻子抽動了一下,聞到了一股米香的味道,抬頭的時候發現楊水生和阿離正在用早餐,感覺來的有些不合時宜,便露出了尷尬的笑容。


    楊水生倒是並沒有在意,他微笑著請費先生進門坐,並且詢問他今天有沒有吃早餐,費先生擺擺手,每天晚上噩夢纏身,估計讓他吃他也沒有胃口。


    楊水生低著眉頭思索了一下,然後放下了手中的粥碗,起身說:“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去吧!”


    費先生擺擺手:“楊先生,不著急的。”


    話雖這麽說,但是沒有比費先生更著急的人了,楊水生心裏知道,一日不解決纏繞在他心中的噩夢,他便一日不可能安心。想到這裏,他轉身囑咐了一下阿離留下來看家,但是阿離卻有些不情願,她扯了一下楊水生的胳膊,眼神警惕的看著費先生。費先生又不是瞎子,當然發現了這一點,但是他什麽都不好說,隻能尷尬的低著頭,裝作沒看見阿離那充滿敵意的目光。


    楊水生疑惑的看了阿離一眼,又看了看費先生有些尷尬的目光,心裏雖然感覺奇怪,但是嘴上也不好詢問,隻是輕輕的拍了拍阿離的手,淡淡說:“放心吧,在家裏等我就好。”


    阿離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是話到嘴邊又沒有說出口,隻是沉默的低下頭,看著楊水生和費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她的麵前。


    清晨的老街十分寂寥,帶著一種淡淡的霧氣,楊水生和費先生靜靜的走在老街上。他瞄了費先生一眼,他的樣子倒是沒有什麽古怪的,隻是一心想要解決自己每天做噩夢的詭症,為了不讓脖子上的那個人臉嚇到別人,他還特意用一條常常的灰色布條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想起阿離的古怪樣子,楊水生忍不住開口說:“費先生,你之前與阿離見過麵嗎?”


    費先生愣了一下:“阿離姑娘?我與她一共也才見了兩次麵,都是在你的醫館見麵的。不過她對我印象似乎不是特別好。”


    隻見過兩次麵,為什麽阿離會表現的那樣古怪呢?楊水生心裏有些疑惑,他抬頭看了費先生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要多想,若是阿離有哪些不禮貌的地方,我代她向你道個歉。”


    費先生連連搖頭:“先生,你可千萬不要這樣,阿離姑娘並沒有什麽地方冒犯我,興許是我自己多想了。”


    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溫暖的陽光驅散了清晨的薄霧,街上的行人也漸漸的多了起來。


    費先生帶著楊水生來到了省城的郊外,在高山之下有一片空曠的原野,周圍生長著一堆青色的綠草,葉片上沾著晶瑩的露珠。


    遠遠看去,草地上修繕著一個豪華的陵墓,看起來十分的景致,如同活人居住的院落一般,陵墓裏邊聳立著兩個青色的石碑,一個石碑上邊雕刻著齊家少公子,另一個墓碑上雕刻著劉家千金,兩個人活著的時候沒能成為夫妻,死後卻葬在了一個墓裏,也算是不幸中的一件幸事了。


    不過費先生告訴楊水生,那個齊家少公子跟本就沒有屍體,聽說這個齊家少公子被山匪給碎碾了,所以墓穴裏邊隻放著一具衣冠塚而已。


    楊水生圍著陵墓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周圍的綠草生長的極其茂盛,唯獨陵墓周圍的草都枯死了,他蹲在墓穴口撚了一把地上的塵土,有些鬆軟,顯然在不長時間之前,還有人光顧過這個墓穴。楊水生抬頭看了一眼,周圍帶著一種莫名的靜謐感,即使在白天也有些陰森荒涼,難以想象費先生深夜鑽到了墓穴裏,那時劉家千金的軀體可能還沒有腐爛成白骨。


    費先生沿著陵墓倒行了幾步,發現楊水生正蹲在墓穴的口,手中撚著一株綠色的雜草,雙眉緊蹙的蹲在地上。


    他也不知道一株草有什麽好看的,隨意掃了一眼,感覺與別的雜草沒什麽不一樣,蹲下身子詢問楊水生:“先生,這一根草有什麽怪異的嗎?”


    楊水生愣了一下,回頭看著他,解釋道:“這是一種專門治療毒瘡的草藥,叫冼草,具有驚人的的效果。用法也比較簡單,晾幹之後碾成粉末,刺破毒瘡,然後將藥粉塗在毒瘡上,不出三天,毒瘡就會自動痊愈。”


    費先生聽到之後有些激動:“這種草藥可以治療毒瘡?那我脖子上的那張……”他想開口說人臉,但是話到嘴邊卻感覺有些別扭,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你脖子上的毒瘡我昨天施針了,已經沒有什麽大礙了。”楊水生自然知道他想要說什麽,他躊躇了一下,有些為難的開口說:“至於那張人臉……那應該不是毒瘡,或者說,不是一般的毒瘡。總之,這種草藥對你脖子上的毒瘡幾乎是沒什麽作用。我隻是比較奇怪,這種草藥不應該生長在這種地帶啊!”


    楊水生抬頭觀察了一下,這個地方雖然緊傍著高山,但也隻是在山腳下,周圍都是一片平闊的土地,而冼草的生長環境多半都是陰冷潮濕的深山,這裏的環境顯然不符合冼草生長。


    內心的疑惑難以消減,楊水生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山腳,自顧自的踱步而去。


    費先生看的越發的糊塗,他不知道楊水生為什麽不進墓穴裏,反而往山那邊走,可是他又不好開口提醒楊水生,隻能跟著他的腳步一直往山那邊走。


    須臾,楊水生和費先生走到了山腳下,這裏的山壁憑空橫立在他們的麵前,上邊垂下了一兩根青色的藤蔓。


    山壁上有著濃厚的潮濕的水汽,藤蔓上也有很重的水汽,楊水生試著抓了一下藤蔓,手在上邊打滑,顯然無法順著爬到山上邊。


    費先生仿佛看中了楊水生的心事,開口說:“這一帶都是這樣的峭壁,想要上山的話,可能要繞三四裏路。”


    楊水生聽到之後點點頭,他隻是想來觀察一下這裏的環境,繞三四裏路上山確實沒有那個必要。


    “東丘!”


    兩個人對著山壁發呆的時候,身後突然出來了一陣呼喚聲,回頭看了一眼,陵園的不遠處站著身邊站著四五個人,其中為首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人,身上穿著一件黑紅相間的絲綢褂子,留著一下巴半白的胡須,看上去很老但是又不太老,隻能說渾身上下透露著一種說不出的憂傷,瞪著眼睛看著他們,驚訝的表情裏透露著疑惑。


    他開口對楊水生的這個方向喊話,此時此刻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那老人若沒有在叫自己的話,那必然就是在叫費先生。


    楊水生問費先生:“你認識這個老人?”


    費先生猶豫了一下,開口說:“他……他便是劉員外。”


    第145章 贈禮


    楊水生和費先生跟著劉員外來到了他們家的府邸。


    一個非常幽靜的老宅子,兩個下人上前敲開了門,黑色吊環大門輕輕的開了,露出了一片寬大的內院,劉員外抬手說了一句“請”,然後邁步走進了宅院裏。


    楊水生詫異的看了費先生一眼,眼中夾雜著疑惑,費先生有意避開了他的目光,跟著劉員外的背影走了進去。


    楊水生在原地躊躇了一下,開門的下人多看了他一眼,他心知眼下不好多問,就跟隨著費先生和劉員外走了進去,但是心中卻充滿了疑惑。


    先前他們在劉家千金的陵園偶遇了劉員外,也不知到怎麽回事,他今天突然想念自己的女兒,於是就去陵園探望了一下,卻沒有想到能夠看到楊水生和費先生。


    楊水生在省城小有一些名氣,劉員外聽說過,但是他所在意的卻不是楊水生,從他的言談舉止,可以輕易的看出,劉員外顯然更在意費先生的到來。


    先前費先生說他與劉員外並不相識,現在看來可能是在說謊,劉員外與費先生明顯是舊識,而且劉員外與費先生的關係應該還不一般,他特意邀請費先生和楊水生前來府中一坐。


    費先生本來有意拒絕劉員外,但是劉員外的盛情不是那麽容易拒絕的,他站在原地糾結了大半天,終於還是跟著劉員外過來了。


    途中楊水生的心情十分的疑惑,可是劉員外在前,他不好多問,而身後的費先生又不願多說,他也隻能糊裏糊塗的跟了過來。


    穿過一條小巷,路過兩排廂房,楊水生看到了深宅府邸的正堂,裏邊擺了幾把紅木座椅,劉員外坐在了正座上,頭頂立著一塊寬大的匾額,上書“上善若水”四個大字,左側提名明代書法大家“董其昌”三個大字。


    “東丘和楊先生請坐。”劉員外客氣了一下,抬手之間透露著一種不凡的氣勢。


    費先生的臉色似乎有些難看,但還是拱手說:“謝謝劉員外了。”


    劉員外淡淡的笑了笑,臉上帶著一絲哀傷,似乎想起了女兒的死。接著,他有些疑惑的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尤其是將目光定在了楊水生的身上。


    “這位是無塵醫館的楊水生,楊小先生吧?”他的眉頭輕輕的皺了一下:“東丘去看望小女還情有可原,但是小女與先生並不相識,先生怎麽會去看望小女呢?”


    原來他以為自己和費先生一起去探望他女兒,楊水生心裏暗暗的想,聽劉員外的語氣,費先生與他和他們家都是極為熟悉的。


    他有些奇怪,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費先生緊張的搶先說:“這個……楊先生是我的好友,聽說我要來探望小姐,他也就陪著我一起來了。”


    楊水生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費先生為何要對劉員外說謊,不過轉念一想,總不能將人家女兒陵墓被盜的事情說出來吧,他雖然心裏感覺不舒服,但是仍然選擇了沉默。


    這時,一個侍女走過來為他們倒了兩杯茶,茶香味頓時四溢在正堂。劉員外端起茶杯,在杯蓋上輕輕的敲了兩下,然後開口說:“東丘,你上次來的時候走的匆忙,今天就留下來吃個飯吧!”


    費先生想也沒想,立刻回絕了劉員外,後者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費先生有些緊張不安的看了他一下,但是與他的目光對視的人確實楊水生,他對費先生一瞬間充滿了懷疑。


    “今天恐怕不方便……”費先生緊張的看了趙員外一眼:“今天……今天我與楊先生還有一些事,恐怕隻能改日再打擾您了。”


    劉員外聽到之後,臉上露出了遺憾的表情,不過他也沒有多做挽留。


    費先生剛要拉著楊水生離開的時候,楊水生看著劉員外,突然開口說:“員外,您女兒的事情,我深感遺憾。”


    劉員外愣了一下,費先生的手顫抖了一下,唯有楊水生的表情很平靜,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半晌,劉員外無奈的搖搖頭,歎了一口氣:“算了,都已經過去了。”


    楊水生點點頭,沉默了一下,眼角忽然瞥到了頭上的“上善若水”,他自然也知道董其昌,眉頭一轉,開口說:“董其昌先生親手題字,劉員外祖上應該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吧?”


    劉員外輕聲笑了笑,開口說:“我家祖輩六代往上都是朝廷命宮,後來明朝覆滅,祖輩不願侍奉清朝皇帝,就辭官回鄉,成了一代鄉紳。”


    楊水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開口恭維道:“難怪,原來劉員外的祖上竟然是明朝官員,真是讓人欽佩。”


    話語談開了之後,楊水生與劉員外似乎是有說不完的話一般,暢所欲言完全不像是頭一次見麵。費先生呆坐在一邊,時不時憤怒的瞟一眼楊水生,也不知道他想搞什麽鬼。


    其實,楊水生是想從劉員外的口中套得一些實話。即使他不願意多想,費先生的表現也說明了,他先前和楊水生說的話,有些是純粹的謊言。楊水生不知道費先生有什麽苦心,他也不想知道,他隻是想弄清楚費先生和劉員外是什麽關係。從費先生的口中恐怕是很難聽到一句實話了,所以他旁敲側擊,想從劉員外的口中打探個究竟。


    一番暢談之後,楊水生覺得時機已經差不多了,便話鋒一轉,試探性的開口說:“之前聽費先生提起過您,但是一直沒有來得及問,你們二人是如何相識的。”


    楊水生看了費先生一眼,後者用憤怒的目光瞪視著他,楊水生下意識的搖搖頭,他隻是想弄清楚費先生與劉員外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觸犯他的想法,若是真的因此而觸犯他了,那也是一種無奈。


    劉員外聽了之後倒是沒有懷疑,也沒有猶豫,十分自然的說:“東丘沒有和你說過嗎?嗬嗬,其實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大事。早些年東丘初來省城,一無所有,我隻不過對他施以援手而已,這麽多年過去了,東丘不忘恩情,逢年過節也會過來拜訪我一下,實在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啊!”


    費先生聽到之後忍不住垂下了頭,低聲說:“您對我的這份恩情,我這輩子無以為報。”


    楊水生一下子明白了,原來劉員外早些年對費先生有恩情,現在盜墓賊竊取了劉家千金的墓穴,費先生幫助他們銷贓,也許他一開始不知道這個東西出自於劉家千金的墓穴,但是他終歸是幫助盜墓賊銷贓了,這身上的汙點想洗也洗不幹淨,也難怪他要瞞著劉員外,不敢對他說墓穴被盜的事情。


    他扭頭看了一眼費先生,後者的臉上多了一分愧疚,楊水生看得出來,費先生的表情是誠懇的,他沉思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麽。


    “原來費先生與劉員外竟然還有這份關係,真是難得。也難怪費先生要……”


    楊水生說到這裏的時候沉吟了一下,眼睛瞟了費先生一眼,看到他緊張的坐在自己的身邊,生怕自己將金縷霞冠的事情暴露出來。


    “也難怪費先生要親自去祭奠您的千金。”


    楊水生接過話茬,卻沒有將墓穴被盜的事情說出去。費先生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一絲感激的目光。


    其實楊水生之所以沒有對劉員外說起墓穴被盜的事情,一來他是為了費先生著想,今後他還有事需要請教費先生,所以此刻他不能將他和費先生之間的關係弄僵,二來,也是最重要的,斯人已逝,即使告訴劉員外他的女兒的墓穴被人盜了也是無濟於事,不但會使他和費先生的關係惡化,而且還會讓劉員外心中充滿憂慮。


    更何況,費先生已經將那件金縷霞冠還了回去,此事到他這裏,也就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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