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的固執執拗,就像是小孩子在慪氣一般,楊水生倒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輕輕的抹了一下阿離的腦袋,心裏十分感動:“傻丫頭,無論我是否出現意外,你可都不能胡來。”


    阿離噘著嘴,小聲說:“也不知道到底是咱們誰胡來。”


    今天的天氣不錯,楊水生趕到那裏的時候,梁景玉已經到了,不隻梁景玉,省城大大小小的商戶、醫生、藥鋪老板、甚至名動省城的趙司令,都被請來了。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們自己願意來的,台下圍了一圈的椅子,上麵坐著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平民百姓緊緊的擁在他們身後。


    楊水生仿佛是個遲來的主角,眾人見了他之後,否紛紛的讓出了一條道,他緩步走了進去,神色從容。


    楊水生看到了趙司令,他正在人群後邊站著,臉上多少帶著一絲憂慮,張副官站在他的身邊,表情猶是如此。


    趙司令對他說:“小先生怎麽就答應了,這件事可不是鬧著玩的,你現在退回去的話我還可以代你向梁景玉求求情。”


    楊水生看了趙司令一眼,他的表情誠懇,讓楊水生不敢不信他對自己的心意,他感激的對著司令回了一個禮。


    他抬頭看了一眼台上,梁景玉已經站在了那裏,他發現了他,一雙眼睛不斷的瞄著他。


    他說:“司令,這是避不開的一件事,既然他來了,我也避無可避。”


    趙司令看到他眼中的執拗,輕輕的歎了一口氣,隨後就不在說話。


    張副官也湊到了楊水生的身邊,低聲說:“水生,你來錯了,你明知梁景玉不會放過你……”


    楊水生截斷了他的話,果斷而堅定的說:“我不能離開這裏,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完。”


    張副官聽到之後愣了一下,也就不在說什麽了。


    楊水生又一次抬頭看了一眼,梁景玉正靜靜的站在台上,但是他顫動的胡子暴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他將阿離推到了張副官的懷裏,讓張副官照顧好阿離,自己卻徑直的向台上走了去。


    阿離扯了一下楊水生的衣角,沒用,她喊他一聲,他連頭都不會,像是一種生離死別。


    楊水生走到了台上,發現台上還擺放著兩個紅木桌子,桌上各自擺了兩個藥碗,裏邊盛放著兩碗黑乎乎的湯藥。


    楊水生知道這個湯藥即是穿腸毒藥,但是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帶著一絲微微的笑意。


    梁景玉靜靜的站在一個木桌旁,楊水生拱手對他說:“梁老先生,久違了。”


    梁景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竟然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有膽有識,竟然真的敢來。”


    楊水生微笑著說:“老先生先前幾次派人來問候我,今天親自邀請,豈有不來之禮?”


    梁景玉的臉色微微一變,陰沉著目光:“行,規則都懂吧?”


    楊水生點頭。


    接著,他們各自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了一個青色的瓷瓶,裏邊裝的是他們事先調製的解藥。


    他們同時拔掉瓶塞,將解藥服下,然後低下頭四目而視,像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擺在他們麵前的便是這碗黑乎乎的毒藥,楊水生心裏還是有些緊張,他沒有把握在服下這個藥之後還健全無損的活著。


    梁景玉端起麵前的毒藥,對楊水生說:“請吧!”


    避無可避。


    楊水生端起毒藥,他凝視了梁景玉一眼,對方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橫貫他的內心。


    抬起手,將碗中的毒藥吞進肚子裏。雙方都猶豫了一下。


    場下的觀眾們一片寂靜,楊水生的耳朵聽到了阿離的尖叫聲。


    第169章 決勝


    從台上到台下,這個城市安靜了許多。


    觀眾們屏氣凝神,靜靜的看著台上的楊水生和梁景玉,他們也在看著彼此。


    兩個人的表情各不相同,梁景玉的麵色依舊沉穩,但是嘴角多了一絲笑意。


    楊水生的表情卻有些難看,那些毒藥滲透了他的肌肉、皮膚、血管,深入到他的經脈肺腑當中。


    他感覺肚子裏一陣痙攣,緊接著,非常短的時間,他噴出了一口鮮血。鮮紅色的,帶著濃濃的腥味。


    台下的人群一下子沸騰了起來,不少人為此歡呼,那些藥商或老板惋惜的搖搖頭,似乎不願讓楊水生就這樣敗落。


    阿離忍不住尖叫了一聲,想要跑到台上看一下楊水生的傷勢,但是張副官死死的拽著她。她不應該上去打擾這場決鬥。


    他的眉頭緊緊的擰在了一起,看著楊水生在台上痛苦的喘息,他卻不相信楊水生會這麽簡單就敗給梁景玉。


    梁景玉肥胖通紅的圓臉擰成了一個古怪的樣子,那是他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猙獰。他“嗤嗤”的露出了自己的牙齒。


    楊水生輸了,他輸了,鮮血從他的嘴角低落,在青色的石麵上留下怪異的血滴。失敗的符號。


    梁景玉輕輕的開口嘲弄了一下他:“楊家小先生的確精通藥理,曾經複製了我們梁家的獨門秘方,但是恐怕也想不到我所用的毒藥是如此的棘手吧?”他的麵色突然變得有些陰冷,低沉的說:“你不該來省城,不該在這裏開醫館,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聽我一句勸言吧,回到東光縣城,為此賠上性命不值得。”


    楊水生心裏忽然有些百味陳雜,他苦笑著搖搖,沒想到梁景玉會苦口婆心跟他說這些。


    他沉默了一下,說:“我來到省城不是來跟梁老先生作對的,但是我卻不會如此輕易的離開這裏,我還有沒做完的事情。”


    梁景玉的臉色沉了下來:“既然如此,小先生就自求多福吧。”


    按照梁景玉的計算,楊水生應該撐不了多久就會毒發身亡。


    本來他想,楊水生的醫德口碑在省城非常的好,如果他肯跟自己服軟的話,倒時候將解藥交個他,救他一命也算自己仁義。


    可是沒想到楊水生固執的很,寧願毒發身亡也不肯跟自己低頭,雖然兩人一向不和,但是梁景玉的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惋惜的。


    他等了一會,等楊水生吐血身亡,等他的屍體變得冰涼,等自己可以俯視他的屍體。


    可是過了有一會,楊水生還是直愣愣的站在台上,沒有絲毫要中毒身亡的跡象,這大大超出了梁景玉的意料,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楊水生忽然說話了,他的聲音平穩的,這讓梁景玉很害怕,他說:“梁老先生調配的毒藥確實厲害,大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我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服了這個毒藥的話,恐怕現在早就命喪黃泉了。”


    他的眉頭忽然動了動:“但是梁老先生可能沒有見過一種東西。它是一種活物,叫血蠱,生於苗疆陰冷潮濕的地方,這種血蠱進入人體之後,會吸收人體內的鮮血。成人被血蠱入體之後,不長時間就會精血盡損而亡。雖然血蠱是一種陰毒的物種,但是利用好了的話,稍加調配,更改血蠱的物種天性,卻是一種治病驅毒的良方。使它非但不會吸取人的鮮血,反而會將體內的毒素從鮮血中驅除。”


    其實楊水生解決了大河村的那個血蠱的事情之後,特意將王寧留下的血蠱帶走了一部分,一直在秘密培育研究。


    血蠱天性嗜血,楊水生用草藥一點一點中和血蠱的天性,最終將一條毒蟲變成了一條藥蟲。


    剛剛楊水生服下的解藥,其實就是血蠱,他剛剛吐的那口鮮血,其實是將吸滿毒素的血蠱從體內排出。


    經他一提醒,梁景玉方才注意到,楊水生剛剛吐出的鮮血竟然凝聚成為了一條細長的小蛇,通體黑紅,在地麵上緩緩的爬行著。


    梁景玉在古書上讀到過有關血蠱的記載,但還是第一次見到血蠱,楊水生幫助他拓展了醫學上的知識。


    可是他毫無感激之意,一種憤恨本能由心而生,他不知道妒忌搶占了他的內心。


    妒忌讓他喘不上氣,讓他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緊繃,他急促的喘息了幾下,感覺有一個拳頭堵在了他的胸口。


    梁景玉像頭野獸一般呼嘯了兩聲,緊接著,一口鮮紅的血液從他的口中噴了出來,他感覺自己的耳邊嗡嗡響,天旋地轉。


    台下的看客們立刻沸騰了起來,剛剛楊水生吐血,現在梁景玉吐血,形勢突如其來的反轉讓他們沒有適應。


    無論是楊水生贏還是梁景玉贏,人群總是莫名其妙的,台上的兩個人一時被籠罩在驚訝的歡呼聲中。


    楊水生踱步走向了梁景玉,他的腳步問問晃動了一下,體內還是有些不舒服,但是比起梁景玉就好得多了。


    他俯身將梁景玉抱了起來,他的身體有些重,楊水生的胳膊被他壓的繃緊了弦,他的眼睛已經朦朧了,應該已經失去了意識。


    雖然他派刺客刺殺自己,又想用各種手段將自己從省城趕出去,但是楊水生並不恨他,眼看著他死在自己的麵前,楊水生有些受不了。


    他伸手捏了一下梁景玉的手腕,查看了一下他的脈搏,他撥弄了一下梁景玉的眼瞼,他還有意識,但是身體已經不聽使喚了。


    楊水生說:“梁老先生,如果倒退二十年的話,你一定能夠承受這種毒藥猛烈的藥性,但是現在你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了,你會死的。”


    他撬開了梁景玉的嘴巴,將一粒通紅色的藥丸塞進了了他的口中,讓他用舌頭含在上頜中,他的喉嚨輕微的動了動,藥丸“咕嚕”一聲掉進了他的嗓子眼裏。


    在此之前他的臉色像紙一樣慘白,在此之後他的臉色慢慢的恢複了紅潤,梁景玉緩緩的挑開自己的眼皮竟然莫名其妙的流下了一滴眼淚。


    他的心裏或許感覺屈辱極了,但是楊水生救活了他的命,他感覺自己的身體慢慢的有了知覺,直接伸手捏住了楊水生的手腕。


    楊水生感覺梁景玉的身體似乎沒有什麽大恙了,他的手非常的有勁兒,楊水生以為他會擰斷自己的手腕的時候,他的手被抬高了,比梁景玉高一個拳頭的距離。


    梁景玉“騰”一下從地上站起,他握緊了楊水生的手腕,對著台下的人大聲說:“楊先生贏了,他比我要厲害,他才是省城的第一名醫。”


    楊水生和太下的觀眾都愣住了,緊接著,他們舉起了自己的雙手歡呼了起來,不知道是為楊水生感覺到高興,還是因為自己看了一場好戲。


    梁景玉在此刻表現出了省城第一名醫的風度,將楊水生親手送上了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位置上。


    即使他不這麽做的話,敗局已定,他又有什麽更好的選擇?精於謀劃的人往往會為自己籌謀一條最有利的路。


    緊接著,梁景玉拱手對楊水生說:“小先生的人品醫德,我梁景玉十分敬佩,往日我們之間的怨恨,還希望你不要介意。”


    能夠化幹戈為玉帛,楊水生的心裏非常的高興,他謙卑的接受了梁景玉的道歉,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梁景玉冰冷的雙眼。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對纖細的胳膊攬在了他的脖子上,差點將他的脖子給勒斷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阿離眼含淚水的看著她,一張臉上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悲傷。


    她竟然不由自主的親了楊水生一口,帶著怨念說:“省城第一名醫!”


    楊水生苦笑了一下,他不在乎這些虛名,他隻是想安靜的完成祖父的遺命。但是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海上漂浮的無帆小舟。


    第170章 噩夢


    自從上次的比試之後,楊水生的無塵醫館完全取代了福澤堂,成為了省城最有名氣的醫館,楊水生也取代了梁景玉在省城的地位。


    雖然看上去是這樣,但是楊水生明白,表象暴露出來的不過是虛名而已,梁景玉的根基在省城是不會變化的。


    而無塵醫館經曆了這些事情之後,雖然在省城的根紮的越來越深,卻也沒有掀起什麽大風浪的打算。


    這天清晨,楊水生照舊在醫館裏看看書,替病人診病,他偶爾咳嗽兩聲,是因為上次與梁景玉決鬥留下的後遺症。


    雖然有血蠱為他清除了體內的毒素,但是身體還是受到了些損傷。


    不過比起梁景玉,那就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從上次決鬥之後,梁景玉雖然保住了一條命,但是也受了很重的傷,回去調養了很長時間也不見好。


    他畢竟是梁思成的父親,而梁思成與自己又是好友,想到這裏楊水生心裏就有種說不出的愧疚。


    因此他特意寫信給梁思成,向他表達了歉意,但是梁思成的回信卻讓他莫名其妙。


    信上寫著:“省城將發生大事,水生小心,切莫被假象迷惑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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