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口的動靜,裏屋有溫柔的女聲道:“是誰?”


    “媽媽,是我,安娜。”安娜連忙回答。


    她忍著痛,裝作沒有受傷的模樣慢慢走過去,而裏屋回答的女人卻已走了出來。


    這個房子的女主人名叫蓋伊,如今才三十出頭,卻已經是六個孩子的母親——其中兩個早夭。生活的磨難使得她皮膚粗糙,神情總是疲憊,與安娜同樣顏色的眼睛裏是揮之不去的倦意。


    可看到自己的大女兒,蓋伊藍色的眼睛裏也泛上幾分溫柔。


    “安娜,找到工作了嗎?”她關切地問道。


    安娜搖搖頭:“不是不缺人,就是嫌我力氣小不要我。”


    今天安娜在外麵,就是去找工作的。她已經找了兩天了,但都沒找到工作。


    “不要著急,”蓋伊勸慰道,“爸爸和我都有工作,我們暫時不缺錢。”


    安娜點點頭,沒有把自己的焦躁表現出來,更不會告訴蓋伊,她剛才碰到了多麽可怕的事。


    蓋伊繼續做手工活去了,這是家裏的固定收入之一,安娜則回了自己房間。


    這麽說也不太合適。這間平房裏,總共隻有兩間小臥室,她的父母住一間,她帶著弟弟妹妹們住另一間。


    房間裏,七歲的妹妹阿黛爾正帶著最小的弟弟小埃文在玩,見到安娜,阿黛爾跑過來抱住了她:“安娜!”


    “阿黛爾,今天有沒有乖乖的啊?”安娜摸了摸阿黛爾的頭,笑問道。


    阿黛爾仰起頭,繼承自蓋伊的天藍色雙眸一眨一眨的,聲音依然稚氣:“阿黛爾天天都很乖!今天小埃文也很乖呢!”


    “太好啦,你去幫我拿罐清水進來好不好?”安娜笑道。


    “好!”阿黛爾沒問為什麽,鬆開安娜便跑了出去。


    安娜在床上坐下,小埃文趴在安娜邊上的床沿,小手抓著她的裙擺,奶聲奶氣地叫她:“安娜!”


    “唉!”安娜笑著點了點小埃文的鼻子,膝蓋上的疼痛仿佛都減輕不少。


    小埃文咯咯咯笑個不停,差點原地摔倒,安娜忙抓住他。


    大概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安娜的弟弟妹妹們都乖巧得令人心疼。


    阿黛爾還太小,平常隻能看著三歲的小埃文,而另一個弟弟傑姆今年才十歲,已跟著去爸爸埃文工作的酒館幫忙,省去一頓飯,一天還能有三四個銅幣的收入,已算是不錯。


    在安娜穿來前,原身本是跟著蓋伊做零工,兩人每天也就賺到十幾個銅幣,爸爸埃文作為酒保,有時候能收到小費,一個月下來能有五六個銀幣,而這一大家子,每天光食物就要花去將近二十個銅幣,再加上必須交給領主的人頭稅,其他七七八八的支出,一個月下來能攢一兩個銀幣頂天了。這種情況下,誰也不敢生病,那些醫生開的藥劑,都是以銀幣為單位。


    這個世界的基本貨幣單位是金幣、銀幣和銅幣,比值各為一百,安娜的記憶中,從未摸過金幣。


    蓋伊是說讓安娜不要擔心,但安娜又怎麽可能真的因為現在每天都能吃飽就不擔心?


    他們這個家庭,抗風險能力極差,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這個看似溫飽的家庭墮入深淵。


    因此,這兩天安娜天天往外跑,就是為了能找個活,先把錢攢起來,等她更多地了解這個世界,再去想發家致富的辦法。她雖然繼承了原身的記憶,但原身的活動範圍太狹窄,又限於階層,見識有限,知道得太少了。


    在知道這是個擁有法術的世界後,安娜又何嚐沒想過去學呢?但正因為原身對於法術隻有個“傳說中如何”的了解,她此刻也隻能先從賺錢入手,多攢錢總是沒錯的。


    阿黛爾吭哧吭哧地端來了清水,安娜接過,剛撩起裙擺,阿黛爾就捂著臉驚呼:“安娜,你怎麽了!”


    安娜之前那一下摔得挺狠的,膝蓋破了皮,紅色的血甚至沾了不少到裙子襯裏上,她卻還慶幸裙子沒破。


    “噓,別喊這麽大聲,讓媽媽聽到了她會擔心的。”安娜連忙小聲叮囑阿黛爾,她跟阿黛爾住一個房間,瞞不過她,但她不想讓更多人擔心了,不過是小傷,休息兩天就好了。


    阿黛爾瞪大雙眼,緊緊地捂住了嘴,用力點頭。


    小埃文有樣學樣,小手按在嘴巴上,瞪大了天藍色的雙眼。


    安娜忍俊不禁,清洗傷口時為了不讓弟弟妹妹擔心,也為了維持一個大姐的麵子,她咬著牙,沒發出一聲痛哼。


    小埃文擠過來,小心地在安娜膝蓋上吹了吹,含含糊糊地說:“不痛了,不痛了!”


    他這話似乎真有魔力,安娜感覺膝蓋上的痛意好像消失了。


    這個世界,屬於底層平民的娛樂實在太少了,安娜找不到工作,也沒什麽可玩的,在膝蓋不怎麽痛之後,她便開始打掃房子。


    剛把髒東西掃到門口,安娜看到有一個少年在那邊探頭探腦,對上她的目光,那少年一愣,好像有點不好意思,迅速別開了視線,又很快轉了回來,小聲地叫道:“安娜。”


    安娜的記憶中有這個人,他叫小提姆,是麵包房老板老提姆的兒子。能開得起麵包房的,家境當然比安娜家好多了。


    而這一帶,安娜是長得最好看的未出嫁姑娘,小提姆時不時會送安娜點東西,表達心意。


    安娜走過去,剛走近就聞到了麵包的香甜氣息,口腔中瞬間分泌出口水。


    要知道她曾經並不喜歡吃麵包,可現在光聞到小麥麵包的香甜氣息,她就饞了。


    誰叫她現在天天吃粗糙到甚至會劃傷喉嚨、難吃得要死的黑麥麵包呢?


    小提姆遞過來一個手掌大小的小麥麵包,那麵包做成了中規中矩的橢圓形,蓬鬆香軟,整個兒散發著“快來吃我我超好吃”的誘人氣息。


    “安娜,給你!”小提姆不敢看安娜的眼睛,耳朵都紅透了,小聲道。


    或許原身在感情一事上還懵懂,但安娜怎麽可能看不出小提姆那青澀稚嫩卻誠摯的感情呢?


    可她現在隻想著賺錢,根本沒想談什麽戀愛啊!


    她克製住了腸胃叫囂的渴望,沒有伸手去接,隻道:“你是不是背著你爸爸偷偷拿來的?快拿回去吧,不然他會罵你的。”


    跟不管有沒有喝醉都會打罵妻兒的鮑比不同,老提姆雖然也很凶狠,但對自己兒子從來都隻是罵幾句,不會動手。


    小提姆沒想到安娜竟然不收,翠綠色的雙眸有些黯然,聽她提起自己的爸爸,他小小地瑟縮了下,隨後又忽然把小麥麵包強行塞到安娜手裏,轉身便跑了。


    “小提姆!”安娜沒能叫住他,不禁歎息。


    這一個小小的小麥麵包,要七八個銅幣呢,若換成黑麥麵包,可以換相同體積的三四個,夠她一家子吃一頓的了。而手中這個,不過是打打牙祭罷了。


    安娜心中記下了小提姆的好,準備等以後自己發達了再好好回報他,剛一轉身,卻見一個女孩正在不遠處,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看著她。


    見安娜回頭,那女孩不但不躲,反而大踏步走了過來,抬著下巴甩出不屑的神情:“切,不過是個白麵包,等我成為了領主大人家裏的侍女,我可以天天吃!”


    安娜的記憶中有這個名叫莉莉的女孩。莉莉跟她同歲,有著一頭稻草黃的頭發,臉上長滿了小雀斑,因為不如安娜漂亮,莉莉從小就跟安娜不對付,一直以壓過安娜一頭為目標。


    安娜不想跟小女孩計較,剛想越過對方,莉莉卻不想錯過耀武揚威的機會,攔住她道:“我告訴你,我可沒有騙你!我的安娜姑姑在伯爵府工作,她推薦我去伯爵府的廚房工作,像這種這麽差勁的白麵包,我以後都看不上!”


    “安娜”這個名字,比較爛大街,十個女孩裏麵有半數都是叫這個名字,安娜就知道,光這條石榴巷裏,就有三個女孩叫安娜。平民沒有姓氏,因此要分清是哪個安娜,就要加上限定詞,比如她,就是埃文家的安娜。但用上限定詞的機會並不多,因為各家其實並沒有多少來往的機會。


    莉莉特意指出“我的安娜姑姑”就是為了膈應安娜,大家同叫“安娜”,可她的姑姑現在已經是伺候貴族老爺的上等人了。


    安娜本來沒想搭理莉莉,可聽到莉莉的話,她腳步一頓,問道:“伯爵府的廚房在招人?”


    莉莉見安娜應聲,得意洋洋地說:“是啊!這可是隻有很少人才知道的秘密,我的安娜姑姑告訴了我,並向領主大人推薦了我!明天我就可以成為領主大人家的侍女了,今後像你這樣的賤民,都別想再輕易見到我!”


    安娜沒有糾正莉莉關於“向領主大人推薦”的話,一個廚房的小小侍女而已,哪裏就能驚動領主大人?


    她在意的是莉莉透露出的消息——伯爵府在招人,而她剛好想找工作!


    但隨即,安娜就有些喪氣。


    那個長著羊角的可怕惡魔,在帕裏什少爺的身上呢,而伯爵府是帕裏什少爺的家……她要是去了,不是羊入虎口嗎?


    看到安娜神情黯淡,莉莉還以為安娜是被她的美好未來刺激到了而黯然神傷,不禁更為得意:“別以為憑你這張臉就可以勾引到帕裏什少爺,他什麽漂亮的女人沒見過?賤民永遠是賤民!”


    安娜抬起視線,看著莉莉得意忘形的嘴臉,出聲道:“剛才推我的,就是你?”不然,莉莉的話也太沒頭沒尾了。


    這一刻,安娜才發現,自己似乎是小看了莉莉的狠毒。換現代,推人頂多就是個欺淩,可這異世界不一樣,貴族跟平民是兩個牢固的階級,沒人會聽進去她的解釋,她會被當做故意衝撞貴族,就像是那個車夫說的那樣,碰到個凶殘的貴族,被絞死都有可能。


    第4章 丈夫


    聽到安娜的問話,莉莉驚慌了一瞬,卻又立即揚起下巴,滿不在乎地說:“是又怎樣?算你命大,帕裏什少爺非常寬厚,他不計較你的無禮,你才能好好地回來!”


    她推了安娜之後還留在那裏,在看到安娜竟然被帕裏什少爺抱上馬車後,她一時間很驚慌,怕安娜發現是自己推了她,又怕帕裏什少爺被安娜的外表給迷惑了,不敢再待下去,慌張地跑了回來。直到剛才看到安娜一個人一瘸一拐地走回來,顯然帕裏什少爺根本沒有被安娜勾引,她才放下心。


    明天她就可以去伯爵府工作了,當然不會再將安娜放在眼裏,承認推她也無所謂!


    聽莉莉毫無歉疚地承認了,安娜心裏湧上一股怒意。


    要不是莉莉,她怎麽可能被那惡魔盯上?當時在馬車裏看到帕裏什少爺身體裏待著的那個惡魔,她差點就嚇哭了,她上輩子超害怕看恐怖片好不好!


    在幾次拒絕惡魔之後還能安然回來,安娜至今還覺得跟做夢一樣。


    可隻要回想,她依然會覺得心悸,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個害了她還不知道悔改的莉莉。


    安娜覺得,自己要是不跟莉莉計較一下,就太對不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了。


    她在莉莉驚異的視線中突然湊近,盯著莉莉的眼睛道:“你以為你一定能得到這份工作嗎?不,我會搶走它。”


    安娜從前並不會跟莉莉正麵衝突,突然見她如此,莉莉愣了楞才幾乎跳起來叫道:“你做夢!你以為領主大人會讓你這樣的賤民去工作嗎?沒有推薦,你連伯爵府的門都進不去!”


    安娜也不跟她爭吵,隻道:“別一口一個賤民,罵我就是在罵你自己。至於我能不能進去,我們走著瞧。”


    說完安娜就推開莉莉回了自己家,莉莉在外頭跺腳叫了好一會兒才回去。


    安娜說要跟莉莉搶工作,倒也不是一時衝動。


    她想明白了,如果那個惡魔還在盯著她,那她做什麽都沒關係,如果那個惡魔沒關注她了,她去伯爵府的廚房工作,跟惡魔附身的帕裏什少爺又不會有接觸,更沒關係了。


    所以她剛才在莉莉麵前說了大話,也確實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


    可萬一要是真的連門都進不去呢?


    ……進不去就進不去吧,找工作吃閉門羹的事,她在現代和這世界都碰到很多次了,成年人怎麽能連這點挫折都受不住?


    安娜將小提姆給她的小麥麵包撕成小塊,先去了自己房間,給了小埃文和阿黛爾每人一塊,二人瞪大雙眼,驚喜地接過,嘴上說著:“謝謝安娜!”


    安娜見兩人吃得香甜,笑了笑,轉頭出去,又敲響隔壁的臥室門,聽到蓋伊的回應後才走進去。


    “媽媽,這是小提姆送來的白麵包,我分成了六份,已經分給了阿黛爾和小埃文各一份。”


    蓋伊放下手中的玻璃珠子,接過安娜遞過來的麵包,看著那小份似乎有些出神。


    “媽媽?”


    蓋伊回神,溫柔地笑了笑,將小份白麵包放到一旁,拍了拍身邊道:“安娜,坐,媽媽有些話想跟你說。”


    安娜有些疑惑,走過去坐下。但因不小心牽扯到了傷口,她沒忍住皺了皺眉。


    蓋伊連忙問:“怎麽了?”


    “沒什麽。”安娜搖搖頭。


    蓋伊皺著眉,忽然撩起安娜的裙擺,看到了膝蓋上的猙獰傷口。


    她驚呼:“女神啊,怎麽受的傷?”


    “不小心摔了。”安娜隻好隨便給出了個解釋,牽涉到惡魔的事,她不太想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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