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顯鼻息重重一喘,停下腳步,等兩人走至身前,兩手各推一個往窄巷拐,邊回頭朝令約道:“阿姊先去罷,我們吃完便來!”


    等人躥進窄巷,令約才捏捏耳垂往前去,天色大暗,街頭眾人大都忙著買河燈、飲食玩意兒,是以這會子並沒人留意她,她一路走去河畔一棵柳樹前。


    樹上掛了兩盞燈籠,樹下圍了群垂髫小孩兒與零零星星幾個少年,人群中擺著張方桌,坐著的正是鬱年。


    身為宛陽有名的老好人,鬱年每年元宵都會坐來這裏與小孩兒們講故事,偶爾幫行人在花燈上題幾個字。


    去接阿顯時,鬱菀與她說好在此處碰麵,可眼下她東看西看,人群裏既不見鬱菀,也不見賀無量,就連舅母與鬱歡都不在此處。


    她疑惑蹙了蹙眉,正要前去詢問舅舅,眼前驀地擋來一人,身形挺拔如鬆,遮擋住全部視線。


    令約頓了頓,抬眼看去,一張黝黑粗獷的臉赫然出現,嚇得她倒吸口涼氣,登時後撤半步。


    偏偏眼前的人還低笑聲,聲音隔著麵具悶悶傳出,出奇的好聽,一雙黑漆漆的眸子藏在麵具下,映著微弱的光,像沉在河底的星。


    四目相對,少女耳廓倏地熱了圈……呃,她好像識破麵具後的真容了。


    有鬱菀教導,她多少讀過些詩文,這會兒腦裏蹭蹭冒出的全是寫元夕夜的,忽地一下,整個人都變得不自在起來。


    這情境,似乎太微妙了些。


    幸喜夜色深,燈火燭照下,沒人瞧得出少女耳廓緋紅,除了那副略受驚嚇的表情停在臉上外,幾乎稱得上是麵色如常。


    佯裝鎮定的人撇開眼,別扭寒暄句:“霍公子怎在此地?”


    聽她認出自己,霍沉眼底笑意更甚,不答反問:“賀姑娘怎知是我?”


    是了,她怎就確信是他?


    這個問題委實將她難住,但也隻是稍縱即逝,下一刻她便伸手指向他腰際的佩玉,沒吱聲,意思卻很明白。


    霍沉垂眼看看腰際,心底無端沒趣些,再抬眼時掃視眼周圍,一邊將藏在身後的東西遞給她。


    令約定睛看去。


    也是張麵具,青麵獠牙,比他臉上那具還要可怖……也更醜些。


    她指了指自己,疑惑問:“給我?”


    霍沉點點頭,若無其事地說道:“路上聽人議論姑娘,心想姑娘用的上。”


    “……”令約微哽,心情複雜地道謝接過,看眼手裏的青麵獠牙,又看眼麵前的粗獷黑臉,心下暗暗生出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錯覺。


    她將青麵獠牙對準霍沉,抬手係好,替麵具打結時方才轉過頭腦,遲鈍地想:這人好似沒答她的話啊。


    “走罷。”他催促聲。


    “嗯?”少女反應不及,躲在麵具下的麵龐詭異的燙起來,滿腦子都在想這人究竟想做甚麽。


    “帶你去栗香園。”霍沉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好不磊落地向她解釋,“今日正好請來個回京的雜劇班子。”


    她杏眼圓睜,不可思議地對上他燦亮的眸子,幾個字便吐得僵硬且緩慢:“可……可我為何要同你去?”


    說完狀若無意地別過頭,竭力遏製住耳旁撲通撲通的聲音,發髻間的瑪瑙簪在燈火照耀下百般剔透,晃著霍沉的眼。


    他再按捺不住,隔著麵具低咳聲:“是受鬱伯母所托,特來轉告姑娘的。”


    少女訝然愣住,隨後耳根子燒起來。


    他繼續裝模作樣地說:“本以為雲飛會先找著賀姑娘,如今看來,想必是錯過了。”


    令約:“……”


    倒是不曾錯過,但雲飛隻字未提啊……她沉默片晌,隻當是雲飛見到他們高興忘了此事,故沒再多說。


    再看去鬱年那端時,他正說到大賾惡名遠揚的“東西南北風”,一群小孩兒目瞪口呆聽得專注,她便沒有上前打斷,隻多看眼便跟霍沉離開。


    街頭不乏賣玩意兒的小攤,人們圖熱鬧,買麵具戴並非甚麽稀奇事,頂多惹人多看兩眼去,因此兩人並肩走時不曾引來過多關注。


    霍沉側頭睨眼身旁的姑娘,藏在麵具下的嘴角肆無忌憚地翹高,宛如偷蜜吃的小孩兒,還要賣乖:“賀姑娘喜歡聽戲麽?”


    令約托了托略沉的麵具,沉吟半晌:“嗯——聽彈詞尚可,別地的戲聽得少,也聽不大懂。”


    老縣令在任時,雖時常判糊塗案,對市民玩樂卻上心得緊,派人在城門附近搭起個戲台,農忙後便請個班子來唱戲,城裏城外百姓都樂得去聽……當然,她不大樂意。


    早些年也聽舅母白氏唱過她們蜀地的燈戲,蠢笨如她絲毫領略不出腔調間的韻味,倒是娘和阿顯聽得津津有味。


    她想到這回事上,難為情地摸摸耳垂,覺得恐怕是掃了這位的興致。


    但霍沉又怎會輕易敗興,方才趁她說話,往她邊上貼了貼,澎湃還來不及。


    “喜歡聽詞也好,栗香園裏日日有人彈。”他說這話時格外意氣風發,令約奇怪看他眼。


    不看不知,一看才嚇一跳。


    這人幾時離她這樣近了?


    才散去不久的古怪心思卷土重來,她倉皇閉嘴,直視前方,語調又變得生硬:“哦。”


    霍沉為她突然的冷淡挑了挑眉,旋即想明白她的舉動,失落垂眸,裝作不經意地將距離重新拉開。


    一切恢複如初。


    喧嚷的燈市始終喧嚷,迎麵走來個熟人,穿著桃紅色裙裝,笑得像花兒似的,牽著個戴麵具的姑娘念叨:“果然果然,天底下沒我孫媒婆說不攏的親,我明兒就去二郎家答複!”


    令約一雙眼跟著她,慢慢偏轉,卻在轉頭時發現霍沉離她又遠了些。


    唔……方才果然是教人群擠的麽?


    她恍惚想著,不知怎的,覺得周圍更加吵鬧了。


    作者有話要說:  【高亮】明天我就要上夾子被公開處刑了,更新要等到晚十一點後,可能會有兩三章。


    就要進入我不擅長的搞事環節了,非常怕被嘲笑!!如果不愛,請別傷害(不是


    szd我的數據已經辣眼到我和自己生氣了,我發誓下本一定要寫出讓你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文!!!(至於這本,我能寫完就是我和我最後的倔強了!!(地鐵/老人/手機/口罩.jpg


    沒什麽用的小貼士:教你們分清聞恪和聞慎兄弟——哥哥是知縣!文科生(聞恪);弟弟是促狹鬼,放現在會去紋身(聞慎)的酷蓋。


    第27章 燈市行


    栗香園內分出幾苑, 平常隻開外苑供人喝茶聽曲兒,今日則將裏頭的露天戲台騰出,院裏坐著十餘人聽戲。


    燈火通明,圓月高懸, 照得萬物清清楚楚, 令約站在廊下瞄上幾眼, 霍沉那端也招了個小夥計尋來:“姑娘請隨我來, 令堂她們在閣樓觀戲。”


    她頷首跟上。


    縱使在夜裏, 廂房外也明晃晃的, 令約走過兩廂, 聽見裏頭有人放聲叫好, 便知來聽戲的不止底下十來人。


    正想著, 領路的小夥計敲開一扇門, 裏麵坐著的人齊齊回頭。


    “姐姐可算來了。”鬱歡的聲音最先響起,似乎在著急甚麽。


    餘下幾人也都笑眼盈盈看向她, 令約在對上秋娘的打量後當即明白過來,難怪會突然來這兒聽戲, 想必正是秋娘相邀。


    “阿顯沒隨你來?”鬱菀問她話時小夥計默默退出, 關好廂門。


    “嗯,同雲飛他們吃東西呢。”說著,她把阿顯和雲飛結識聞慎的事一並道來。


    鬱菀和秋娘聽後皆是欣慰。


    “你一人來的?”鬱菀忽又問她,臉上的欣然也消去三分。


    這般神色,想來也是聽人說過閑話了。


    令約這才舉了舉手裏的青麵獠牙麵具,也不拿假話蒙她,隻避重就輕道:“我戴著它來。”


    說完將麵具在臉上比劃下,惹得一直看她的鬱歡笑了聲,秋娘也在一旁唉喲聲:“哪裏買來頂這樣醜的, 阿約這般標誌的人物,該戴嫦娥麵具才對。”


    令約抿唇笑了笑,似乎有些靦腆地收下麵具,自己也瞅上兩眼。


    是挺醜。


    “姐姐。”鬱歡這時又低低喚她聲,仍透著幾分焦急。


    這可不像她,令約疑惑歪了歪頭,走近坐去她旁邊:“甚麽事?”


    鬱歡覷眼坐在她身旁的白氏,收回眼後將身板挺了挺,湊近她耳旁,悄聲問:“姐姐聽得懂這戲麽?”


    令約語塞。


    鬱歡絲毫不覺問得有什麽不妥,笑意不減:“不然姐姐帶我去頑罷,我聽說外頭有耍戲法的。”


    “……”這就對了。


    她這個表妹,明麵上被人稱做才女,背地裏卻是個愛看賣藝雜耍的。偏生舅舅、舅媽看她看得緊,恐她體弱多病教人誤傷去,便少帶她出去。


    這時候央告她,不過是想自己替她撐腰罷了。


    令約琢磨會兒,點了點頭,理直氣壯道:“你同我娘說。”


    鬱歡:“……”


    兩人勉強達成共識,也算是順順利利地從鬱菀和白氏那兒得了允許,出了栗香園。


    長巷裏不如燈市熱鬧,照在石板路上的月光透出幾多寒意,令約剛走幾步就被人抱住胳膊。


    “姐姐……”鬱歡示意她往牆邊看。


    清冷的月光下,一個男人靠坐在牆邊,這會兒頭微微仰起,直直盯著她們。


    令約看向他的第一眼便認出他來,回過頭安撫似的拍了拍鬱歡手背,小聲道:“走罷,不過是個醉鬼。”


    “嗯。”鬱歡收回眼,帶著人疾步往巷外走,沒走幾步,便聽身後傳來酒壇子摔碎的聲音,腳步愈發匆匆。


    直到了燈市上,她才鬆了口氣,緩了緩扭頭問令約:“姐姐認得那人?”


    “嗯,”她頓了頓,“霍濤你不認得麽?”


    整個宛陽又有誰認不得惡名在外的霍二無賴,鬱歡愣了愣:“巷裏暗,沒看清。”停頓片刻又皺眉問,“他怎坐在那兒發瘋?”


    令約搖搖頭,晃眼瞥見不遠處賣玩意兒的小攤,轉了話頭:“走罷,去瞧瞧麵具。”


    她今日實在不願教人認出,鬱歡若被認出,她自然也藏不住。


    鬱歡也明白此理,應聲好,二人出了巷,徑直朝那小攤前去。


    “這個好看,嘴巴小,跟你一樣。”攤前兩個姑娘也挑著麵具,其中一個誇讚道。


    “不好,這個眼睛太長,也不好看。”另一個反駁得快,繼續在一堆麵具裏挑挑撿撿。


    先前誇她的那個忍不住撇撇嘴角:“可你都選好長時候了,再不去,耍把戲的就該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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