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約被他笑得語塞,奈何不是親弟弟,不能不顧情麵直接瞪,隻好強忍下要臉紅地衝動,麵無表情勸他回去坐下:“你好生刻字罷,我先走了。”


    話罷不給人留機會,轉身朝下遊去。


    走上幾步,因腦子裏始終盤旋著雲飛的話,不禁蹙起眉頭琢磨幾番……他早早地去散心,想必從昨夜裏就沒睡好,還在想昨日的事?


    驀地,她頓住腳步,在走過小樓後又轉身回走。


    雲飛剛撓著頭回椽下,瞥見她折回,極為驚喜:“姐姐不去紙坊了?”


    “……嗯,忽想起還有別的事沒做,你好生刻字罷。”少女再度扯了個小謊,在小少年的注視下匆匆走過庭院。


    雲飛望著她背影笑得更為高興,等人消失在廊角下,立刻衝回小樓搖醒了昨日跟來竹塢的付雲揚,卻又在付雲揚迷瞪盤問時住了口,撂下迷茫的兄長跑回院裏刻字。


    賀姐姐是個姑娘家,還當替她留住顏麵才是。


    ***


    清溪彼岸林鳥喈喈,令約穿過前院,一路沿溪而上。


    上遊岸畔無人居住,又少有人走動,故而長有許多野花雜草,偶爾途徑幾棵鬆樹,根底也因潮濕生出綠苔,更休說岸邊的石頭,皆布滿青苔,越走越覺幽致。


    令約因抬頭張望前路,小瞧了這苔,眼下腳底倏地一滑,整個人向前溜了截,隨後重重地摔坐在地。


    一時間,滿眼金星亂迸,原地呆坐半晌才緩過神,擰著秀眉將撐在地上的手抬了起來。


    左手壓在草上,手心裏僅蹭上小片綠色草汁,並無大礙,右手卻不幸硌在塊石子上,此時破皮滲出細血來。


    她惱巴巴歎了聲,一麵又覺丟了臉麵,起身前先謹慎環顧四周,確定沒人瞧見才恢複平日裏的鎮定,蹲到溪邊清理手傷。


    這一摔不但摔得她身後某處疼得厲害,也摔得她頭腦清醒。


    她單知道霍沉心情不妙,卻沒想這時去尋他合不合宜,倘他隻想清淨清淨不願人攪擾呢?


    正琢磨著,一陣笛聲忽悠悠揚揚傳來,想也知是霍沉在吹笛。令約不假思索地抽出手絹,胡亂纏在掌心,接著往前尋。


    她不愛聽戲,也不怎麽喜歡弦聲,獨獨愛聽人吹笛,有時做夢也能聽到笛聲,就好像她與笛聲有什麽淵源……


    唯恐再摔倒,她這回走得小心翼翼,加之笛聲牽引,快便見到了靠坐在樹下的俊朗公子——身高腿長,即便坐得隨意不羈,也好看得教人轉不過眼。


    令約待在原地不再走動,直等霍沉吹完一曲、低頭把玩那支玉笛時才背過手輕咳聲。


    聲響微弱,但終歸不比自然之聲,乍地出現難免突兀引人注意。


    霍沉偏首看來,見到她的瞬間神情微怔。


    令約趁他發懵,轉瞬走近他,他這才回神,問道:“尋我來?”


    許是昨夜裏沒歇好,聲音尤為低沉,當然,話也極為直白,直白到令約臉上晃過丁點不自在。


    雖說他向她許諾往後定改了那閉口箴言的惡習,但也沒說會轉變如此之快,近兩日倒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好在她向來能藏住表情,此時裝得若無其事雲淡風輕,點點頭:“嗯。”


    霍沉眼底似乎劃過一抹笑,刨根問底:“為何尋我?”


    令約維持著麵無表情的模樣,瞄了眼他倚著的樹,索性也轉過身靠坐下,隻不過她麵朝南,而霍沉麵朝西。


    “我聽雲飛說你來散心,便猜你不怎麽高興。”她屈腿抱膝,說這話時腳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地。


    霍沉偏頭盯著她,發現她耳廓微微紅,忍不住挪了幾寸地。


    “所以來安慰我?”聲音低得過分。


    “咳,”令約仍抱著膝,不過趴在上頭轉過半邊臉,盯著他認真提議,“也不必如此直白。”


    “尚不及賀姑娘。”


    連霍沉也不知死活地拿昨日那事調侃她,令約不由瞪他眼,而後轉回頭不看他。


    霍沉識相,急忙補救:“我是說,昨日那樣好極……故我也學著你,想來你也受用。”


    受不受用令約暫且覺知不到,隻知道麵頰熱烘烘的,不禁繃緊聲,凶巴巴:“你還是少說話為妙罷。”


    “……”


    霍沉無辜閉嘴,一麵等她平複害羞情緒,一麵竟也忘了原先的煩心事,隻盯著她側顏看,比看賬簿都要仔細。


    被盯的賀姑娘:“……”


    靜默許久,她好算挺過了那陣赧然,極力放得平和,再度偏頭。


    四目相對,令約呼吸頓了頓才問出聲:“你先前在煩心?”


    雖是疑問,卻也篤定。


    霍沉聞言,心底賺來的受用不比昨日她當著眾人麵給他戴花環時少,但麵上表情依舊是淡下不少。


    這下換作令約追問他:“為何煩心?你若不願做那些事隻管不應便是。”


    話被她說得有幾分義憤填膺,霍沉失笑垂眸,把玩起手中的長笛:“並非此事。”


    “那是甚麽?”


    他斂起僅有的笑,黑眸看了長笛許久,終於放低聲:“我好似做錯了一事……”


    “什麽做錯?”


    “他死前曾與我說過有人想殺他。”


    這個“他”自是說的霍遠,令約靜聽著,連樹上漫步的雀兒都飛去對岸,不欲打攪他們。


    “隻我那時並不管他,甚至覺得他就算被殺也是罪有應得,直到他死我也不曾內疚過……可昨日在公堂上,聞敬之忽拿出他的遺囑來。”他頓了頓聲,眉頭深皺。


    令約跟著蹙額。


    “他沒和聞敬之說實話,隻說身子不適自覺大去之期不遠,絕口不提有人欲殺害他。倘他說了,聞敬之定會察出不妥,想來他也不必死得如此淒慘。


    “算到底,竟與我相幹,但凡我那時轉過念想,尋上聞敬之說了此事,也不會——”


    忽地,少女伸手戳向他眉間,打斷餘下的話。


    他怔愣抬頭,鼻息間嗅到她手上那股極淡的橘皮清香,一時間腦袋空空。


    令約歪著身子,左臂伸得用力,見他打住才收回胳膊:“怎胡思亂想這許多?”


    幹脆利落的一句,帶著不滿,落到霍沉耳朵裏堪比一口被撞響的鍾,嗡嗡作響震得他清醒,緩慢發現自己先前傾訴的模樣像極了一個怨婦,頓覺掛不住顏麵。


    令約看他繃緊臉,以為他還在自怨自艾,更為不開心。


    “他自己的命自己都不在乎,你怎知他不是活得膩了想尋解脫?”


    霍沉瞄她眼,盡力不顯得像個怨婦,點頭。


    “點什麽頭?”


    霍沉隻好又搖搖頭。


    令約眉毛一豎:“又搖什麽頭?”


    “你說得都對。”


    一句話堵得令約啞言,氣勢奇異地弱下,揪著雜草同他認真說道:“總之這事與你無關,你早早兒的就同他們無關了。”


    霍沉沉默會兒,嚴謹指出她話裏的不妥當:“如今我頭上有他家半數財產,怎能自認不相幹?”


    令約:“……”


    這話她沒法接,但噎過後還是沒忍住問上句:“那些財產你當真要收下?”


    問罷覺察到不妥,低低垂首。


    他就算早早兒地離了霍府,也終歸是姓霍的,就算霍遠不曾留遺囑也應有他的一份財產,本就是霍遠虧欠於他,他收下又有什麽?


    可另一麵總有些琢磨不透的情思作祟,說不出的不歡喜。


    “我若收下,你可會瞧不起我?”


    “怎會!”令約被他這話嚇到重新抬頭。


    霍沉眼睨著她:“那為何失落?”


    令約沒想到會被他看穿,眼簾輕垂,思索片晌後索性紅著臉直言:“也並非失落,隻是我曾聽秋娘和雲飛提過你小時候的事,說你從小便是個拗小子,很是傲氣,不屑霍家的一切,我便想今日的你也當是不屑的,不像是會應下的人。”


    說完這番,忙又鋪另外一條道給他:“不過我隻是個外人,不比你切身經曆,你若收下定是自有打算的,我絕不會為此瞧不起你,不然好沒道理。”


    她說得格外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表意不清教霍沉誤會,始終瞄著他。


    好在霍沉從頭到尾都麵色平靜,聽完還似有若無地彎了彎嘴角。


    令約以為自己眼花,抬手揉了揉眼,也是這一揉,不經意將環在膝上的右手亮了出來。


    “手作何包著?”


    因手絹與衣裙同色,霍沉適才並沒發現她手上纏著絹子,這時才瞧見。


    “哦,昨夜摘風鈴時不小心割破手。”絕不是踩在青苔上滑倒才傷的。


    雖是在麵不改色地扯謊,卻也費了點心思,以至於顯露出幾分刻意被霍沉當場識破,手徑直伸去拽她的手腕。


    作者有話要說:  他上手了!明天就撒撒糖吧


    然後昨天那章看起來是霍遠留笑話成功了,妙啊,這一刻你我都是宛陽百姓!


    最後吧,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我隻剩明日份的存稿了:d接下來隻能和自己賽跑了,盡力寫快點了。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默默 3瓶;琚年 1瓶。


    第63章 寄遐想


    令約反應不及, 再回神時,手已經落到霍沉掌心裏,不由燒紅麵頰,將手抽回往背後藏了藏。


    “做什麽又動手動腳?”


    話不經思索地出了口, 帶著點點抱怨口吻, 霍沉為那個“又”字挑了挑眉, 不滿看她:“我隻是想瞧瞧你的傷。”


    收到控訴的令約梗著脖子:“哦, 無礙的。”


    霍沉看了眼已經留在手上的手絹, 問她:“昨夜的傷這時還有血跡的無礙?”


    “……哦, 先前說錯, 是早間掛風鈴時割破的。”


    霍沉滿臉不信, 不容拒絕地攤開手, 支到她胳膊旁, 示意她自己將手交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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