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璟取過最後一本奏折,下筆的同時略有些漫不經心道:“送你了。”


    這話讓她頗為驚愕,以為他臨時作畫是另有用途,卻沒想到就這麽送給她了,雖說這畫裏的人同她實在是像,神韻太過逼真,以至於她不敢相信,那人畫的是自己。


    斟酌片刻,雲姒輕輕問道:“陛下畫的是……”


    最後一字落下,齊璟放了筆,抬眸看著她:“明知故問。”


    雲姒小心揣摩他俊顏間的神情,抿唇不語,似是在等著他親口承認。


    齊璟將折子合上,扔到一邊,看她一眼後順了她的意,緩緩出聲:“你。”


    心跳忽而快了些,雲姒下意識抱緊了懷中宣紙:“陛下是……特意送我的嗎?”


    齊璟沉默須臾,眸中蘊著流光,靜靜將她端詳:“無功不受祿,聽雲遲說,你舞藝精湛,一曲廣寒憐冠絕天下?”


    聽他含笑誇完,不知是屋內暖和,還是金紅的燭光暈染,雲姒雙頰隱有淡紅,她淺淺抿笑,謙遜了起來:“也就……還行。”


    修眸如墨色深邃,若清茶溫寒,他薄唇微挑:“送你畫像,你跳給朕看,如何?”


    但見他唇邊優美弧度,雲姒心中一動,尚未細思,竟就那麽頷首答應。


    齊璟深雋凝了她少頃,而後自案前從容起身,負手往殿外走去,雲姒回了回神,不忘捎上畫像,轉身連步跟上了他。


    靜夜如墨,月傾如水,一出禦書房,夜華光影錯落而下,星月皎燦。


    雲姒在齊璟身後一步遠,跟著他向養心殿而去。


    玉版宣紙攬在臂下,雲姒空出手展開那副畫,邊走邊趁著月光欣賞,民間有不少文人墨客曾試著畫過她,但還從未有人能畫得如此。


    她忍不住連聲讚歎,眉眼流溢清笑:“雖未見過清塵大師的畫,但覺得陛下的水墨丹青氣韻天成,就是摘走畫聖的名頭也不為過,我是再學個百八十年都學不成這樣……”


    齊璟徐徐走在前頭,聞她言笑,不禁側目望去,刹那間一抹流光冰色驟然墜入他眼底。


    他眸色猛深,驀然止步,將她牢牢盯住。


    他停得突然,雲姒險些撞上他,她急急穩住腳步,奇怪看他:“……陛下?”


    那張凝脂潤白的臉龐,在旖旎月華的流映下,冰蓮印記明泛左眼尾,幾分妖異,幾分絕塵。


    齊璟瞳心一震,見他緊皺起眉,神情變幻莫測,雲姒茫然看著眼前那人,睡了一整日她的思緒都迷混至極,發了好一會兒的愣,忽然意識到自己此時就這麽毫無遮掩地著走在月下,眼尾印記在那人麵前暴露得徹底。


    雲姒瞬間滿目慌色,來不及說什麽做什麽,隨即不遠處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陛下尚在禦書房,你們快些去將華清殿和長廊打掃幹淨。”


    是李桂的聲音。


    她心下更是一驚,目視發聲處,一盞盞泛著琉璃宮燈的清光靠得極近,像是他和一行宮女往這邊來了。


    腦袋一懵,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四目撞在一處,齊璟幽邃的眸光更深。


    在腳步聲將至身後那一刹那,他忽而踏前一步,摟住腰身將她抵在身後的樹上,溫涼的雙唇隨之往她左眼尾含了上去。


    齊璟將她壓住,一手攔腰抱人入懷,一手在她側臉細膩的肌膚撫摸流連。


    他的動作太快,幾乎是瞬間的事,全然不讓她有任何反應。


    當那朵冰蓮被他盡數含入唇舌,溫熱的觸感讓雲姒倏然一僵。


    就在這時,身後那行宮女越過樹叢,恰巧經過此處,她們才看見有對男女相擁而吻,女子嬌小,被男人欺身壓近的高大身軀掩住大半。


    定睛一看,男人一身黑金蟒袍,綿綿交疊的衣衫下隱約露著女子的清粉宮衣。


    李桂走在最前邊,而後是冬凝和蝶心,驀然錯愕之餘也皆明了,男人自然是她們隻手遮天的皇帝陛下,而那女子雖隻露了一方衣角,亦是毫無疑問。


    花香婉轉的嬌夜,兩人在月下纏綿繾綣,吻得肆無忌憚,若即若離,這神魂顛倒的一幕看得未經人事的宮女們霎時麵紅耳赤。


    雲姑姑和陛下竟在此處……


    聽見身後的動靜,齊璟放開唇的瞬間將懷裏那人的臉一下按進胸膛,不透半分,而後他冷冷側眸瞥去。


    一見他冷峻的側顏,李桂最先反應過來,立刻伏跪在地,“陛下……”


    冬凝和蝶心以及其他宮女們也紛紛隨之跪下,參拜後低垂著頭,不敢再往那處多看一眼。


    齊璟凜眸一眯,聲音在暗夜中沉冽冷徹:“滾。”


    作者有話要說:半夜碼字,不小心把李桂打成了厲鬼,回頭捉蟲的時候把自己嚇到了……!


    第32章 聖眷


    齊璟凜眸一眯, 聲音沉冽冷徹:“滾。”


    臉頰蹭在他的玄袍上,眼尾還有他雙唇的餘溫殘存, 雲姒被他按在硬朗的胸膛, 動彈不得,也不敢動彈。


    上一世, 那些人便是將她誣蔑成妖女, 若這不詳的胎記被人瞧見了,在這宮裏又是個定罪的噱頭。


    雲姒心中自有掂量,故而方才任他親任他抱, 現下又一聲不吭窩在那人懷裏, 將眼角的印記擋得嚴嚴實實。


    他們靠得極近, 身軀幾乎是貼在一起,身後的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隻覺是她們出現得突兀,打擾了陛下的興致,而雲姑姑畢竟是女子, 親密被當場撞見, 難免呈惱羞之態。


    齊璟聲色嚴冷, 微側的麵龐線條淩厲,他一肅聲, 李桂便立即將那行宮女們帶離, 無人再敢多留。


    很快人都走遠離去,月上梢頭,樹下疏影, 隻剩了他們二人。


    印記是藏住了,但皇帝和貼身宮女的風流韻事怕是會徹底傳開。


    雲姒心中又是莫名怦然,又是忐忑不安,怕又有人突然出現,自己也還沒想好如何解釋這詭異的印記,總之他的懷抱很溫暖,她一動未動,埋在那人胸前久久沒抬頭。


    良久,他微涼的手掠過她的側臉,輕輕將她的下巴勾起,雲姒一僵,隻好仰起了頭。


    流光透過疏葉投下月影,明暗交替間將那冰蓮印記映得若隱若現,他眸色極深,指腹輕滑過她的眼尾,在那處緩緩摩挲,低下頭凝眉細細審視。


    他眉心微凜,眼底愈漸深沉,雲姒險些以為連他都要將她治罪,身子止不住顫了顫。


    感受到懷中人的顫栗,齊璟凝視著她,聲線低沉緩慢:“害怕?”


    羽睫微微一動,雲姒稍有畏縮,怯生生垂下頭,沒想隱瞞:“我娘說……這胎記不祥,不能讓人瞧見的……”


    她說著輕咬了下唇,略頓一瞬,忽而探出手,柔軟的手心覆上了他的眼睛,“陛下別看了,會招致禍端……”


    仔細思踱她的話,齊璟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拉下來,語氣已然深長:“不祥胎記,謝夫人是這麽和你說的?”


    被他握住手腕,雲姒溫軟頷首,“嗯……”


    齊璟眸色略深,而後沒再多言:“先回寢殿。”


    *


    那邊,李桂將事情都分配了下去,宮女們得了活,便各自開始清掃。


    華清殿,禦池此刻沒有氤氳繚繞的溫熱水霧,隻有明晃晃的金燈將殿內照得通亮。


    外殿,蝶心擦拭金案的力道頗重,她緊鎖眉頭,想到方才那兩人交纏悱惻的背影,氣便不打一處來。


    她黑著臉低怨:“我就知道她心懷不軌,勾引陛下,這是銜泥燕想變鳳凰呢!”


    邊上一同在擦拭的冬凝聽到這話,抬眸瞪了過去:“蝶心你又亂說什麽?”


    冬凝總是幫著雲姒說話,蝶心如今是連著她一起看不慣了,“我說她搔首弄姿,以色侍人!”


    這話甚是難聽,冬凝放下手中布巾,正色道:“雲姑姑好歹是禦侍,你怎麽敢如此詆毀她?”


    “事實擺在眼前,生了張勾人的狐媚臉,引誘男人的手段還不少,連陛下都被她迷惑了,”蝶心臉色極差,沒好氣道:“她在花園就投懷送抱,你不也瞧見了?這不是輕賤是什麽?”


    “你!”冬凝想要反駁,但夜色中那一幕確實是親眼所見,最後她撇撇嘴:“你怎麽就知道不是陛下強迫呢?”


    她的想法讓蝶心尤其匪夷所思,氣笑:“一個被侯府棄逐的蕩.婦之女,陛下能看上她什麽?”


    “陛下也是男人啊,見美色動心,自然是人之常情,”冬凝水靈的眼睛瞥她一眼,淡嗤道:“反倒是你,陛下喜歡誰,跟你有什麽關係呀?”


    蝶心張了張嘴,卻是啞口無言,又見冬凝眨眨眼睛,詰問她:“而且你莫名其妙,總是針對雲姑姑,難不成你才有高飛枝頭的心思,所以嫉妒了?”


    聞言,蝶心眸光一陣飄忽,支吾好一會兒,方才的理直氣壯瞬間虛了下來:“我們一起進宮的,都四五個年頭了,她給你灌迷魂湯了嗎,才幾天你就這麽幫她說話?”


    冬凝嘟了嘟嘴,低頭擦案,輕哼一聲:“我就是覺得相由心生。”


    說完她還朝著蝶心做了個鬼臉,蝶心正想斥罵回去,想了想最終忍了口氣,不作搭理。


    *


    皇帝喜歡清淨,因而養心殿外的長廊,從來都是沒有宮女隨侍的。


    此時燈盞未亮,殿內一片寂然幽靜,隻有月色皎皎透進窗牖,散落點點光影入榻,染了一室的迷離瞑色。


    齊璟微斂眼簾,背著月影靜靠在祥雲軟塌上,麵容沉在暗處,眸色如夜深沉,不知在想些什麽。


    雲姒將玉版宣紙小心放置在案上,隔著流盈的月光望了眼靜倚窗邊的那人,方才從禦書房回來後,他便坐在那處,什麽都沒吩咐,隻獨自沉思。


    在邊上安靜站了會兒,雲姒想問他要不要點燈,卻見他眉染淡倦,神色看上去有幾分頭疼,猶疑半晌後輕聲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如早些就寢?”


    沉默了片刻,齊璟終於側眸去看她,淺淺流光傾照而來,落在他深鎖的眉間。


    四目相視,他低沉的嗓音淡淡響起:“去將窗關了。”


    雲姒應聲,輕步繞過去關了所有的窗,唯有的光線一縷一縷都被擋在了外麵,最後殿內徹底無光,深暗中更是與世隔絕般安靜。


    突然間她開始傻眼,自己也不知道提盞燈再去關窗,眼下莫不是得摸著黑走回去。


    雲姒躊躇了會兒,想著先借淡光點盞燈來,正要去將窗重新推開,便聽那人極沉的聲音自暗色中遙遙傳來。


    “臉上的胎記,可還有其他人知道?”


    雲姒一頓,果然還是避不開這事,落在窗垣邊的手慢慢垂下,她溫聲道:“沒,連哥哥都不知道。”


    一息靜默,一切都陷入悄然。


    良久,靜暗之處響起了輕微的動靜,就在雲姒疑惑之際,忽而眼前浮現出細碎模糊的光暈,慢慢地那一方地漸明。


    隻見齊璟不知何時起身到了案邊,點亮了燭台,燭火雖不似金燈通透明亮,但也足以讓人看清周邊的路。


    他放下火折子,徐步向她走去。


    齊璟緩緩踱步,聲音拂過朦朧洄轉的燭光,“適才朕想了很久,對某件事有了些思量,可一時還未想透。”


    那人俊眸淵靜,燭光自墨睫之下透入微瀾,雲姒站在窗邊微怔,看著他走近,愣愣問道:“陛下所想何事?”


    齊璟不語,走至麵前靜靜凝視著她,暗光中他的眸光幽深莫測,雲姒隻覺自己的意識直墜入他的眼底,不斷深陷,沉淪。


    他沒回答,刹那間聲息全無,燭光隱隱浮動,暗香鬱鬱飄盈,隔了一步半寸的距離,他低眸視線定格,她微微仰頭將他回望。


    幽光輕柔綻放,半明半暗微塵飛浮,在他的眼瞼處覆下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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