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華哭累了,嚎啕變成了哽咽,成淵才遞了自己的官袖過去,聲線清潤道:“郡主擦一擦吧。”


    明華睫毛沾了淚濕,看上去可憐兮兮的,她也不推脫,抽泣著扯過他的袖子。


    成淵抬著手臂,任她抹拭,溫和道:“佛經上說,‘天地之間,五道分明,善惡報應,禍福相承,身自當之,無誰代者’,善惡終有報,萬事皆有其定數,郡主不用感到害怕。”


    懂,也不懂,明華囫圇擦拭了遍,一抽一搭,“他們不會……化作厲鬼,半夜來找我吧?”


    聽得這說法,成淵淺柔淡笑:“不會的。”


    明華又用他的衣袖拭了拭鼻子,正想說什麽,就在這時,一道灰藍暗影突然一晃而來,不等他們反映,那人已猛地將成淵撞了開。


    成淵猝不及防被一頂,連忙站起,顛簸了好幾步才穩住,他擰眉看去,卻見那人身穿藍灰色套袍,頭戴紗冠,儼然是宦官的打扮。


    來人撞開他,轉而就去接近明華,成淵神色一凜,方想上去護住她,隻聽那人爽朗的聲音揚起,他一愣,驟然頓了足。


    “小丫頭,你怎麽哭成這樣啊?醜死了……”


    還蹲在地上的明華一聽這聲,愕然一瞬,抬起紅通通的眼睛,打量麵前的人。


    丹鳳眼眸,鼻梁高挺,雖隻穿了一身低調套袍,但流露的神情間無不透著放縱不拘,這哪是什麽宦官,分明就是某個輕妄無比的男人。


    明華一見他,啜泣聲一哽,意外了片刻,前一瞬的後怕頓然拋之腦後,她立刻蹙眉,罵罵咧咧了起來:“死齊瑞,你才醜!你全家都醜!”


    罵還不夠,還要去打他,明華小手握拳,胡亂揮舞,“混蛋!醜八怪!”


    “哎哎哎……”齊瑞一來就被她捶,後仰躲了躲也避不開,索性扣住她的手腕,鎖在胸前:“笨丫頭,你這不是把我皇兄也連著一塊兒罵了嗎?”


    頓了頓,明華一時語塞,支吾踟躕須臾後,沒好氣道:“……就你醜,你最醜!”


    齊瑞這回難得不和她鬥嘴,“行行,我醜我醜,是我醜,郡主大人美得很。”


    明華略一茫然,他這麽兩句就不動嘴皮子了,她居然還有些不習慣。


    “這麽多天不見,上來就又打又罵的,”齊瑞看著她幽歎一聲,思索了下,又斜晲一眼成淵,語氣開始不對勁了:“是不是他又欺負你了?”


    齊瑞態度忽然陰沉下來,以為他又想動手打人了,明華一惱,掙開手腕,將他用力一推,齊瑞一失力“噗通”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明華站起來,居高臨下瞪他,跺了跺腳:“欺負我的隻有你!”


    人家成淵什麽都沒做,就平白被他一頓好打,臉上的淤青還沒完全消退呢,他又動起歪心思了!


    這話齊瑞就不服了,他拍拍屁股爬起來,瞬間比她高出一大截:“我可是在幫你啊,我能害你嗎!”


    那說不準,明華腹誹,但她沒說出來,掃他兩眼,撇撇嘴,頗為嫌棄:“你穿的都是些什麽?腦子壞了?”


    低頭看了眼自己一身的太監衣袍,脖頸還被紗帽勒得難受,齊瑞就窩火,忍不住從腰間掏出折扇,打開快速搖動著,吹風消氣:“你這沒良心的丫頭,我堂堂王爺,你以為本王想穿這個啊,還不是為了過來阻止皇兄給你賜婚,嫁誰也不能讓你嫁他啊!”


    話語間還刻意瞥了眼成淵,低哼了聲,而後回眸:“你倒好,我冒著被皇兄罰更重的風險,費盡心思從王府翻牆溜出來,你就這麽數落老子!是不是想氣死我?”


    “我……”明華張了張嘴,又噤了聲,聽他這唬人的語氣,仿若真是他無私犧牲,而她做錯了似的。


    聽出齊瑞話中內涵,成淵正了正色,揖手道:“瑞王殿下應是有所誤會,那日臣腕部受傷,郡主心善,才領了臣到步瀾宮上藥,並無其他。”略一停頓,聲音溫沉:“殿下冤枉臣無所謂,但莫辱了郡主的清白。”


    他隱含問責的話語,齊瑞一聽卻是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凝眸看住明華:“他說的是真的?”不敢置信,複問一遍:“……隻是上藥而已?”


    明華隻覺得他莫名其妙:“不然呢?你以為是做什麽?”


    齊瑞理了理思緒,而後唇角一揚,愜意搖扇:“哈哈哈,沒什麽,沒什麽!”


    明華莫名睨他,嘴裏嘀咕著什麽,想來說的是詬病齊瑞的話,不過唇邊微抿的痕跡似有若無浮現一絲弧度。


    成淵默了默,他自然能看出齊瑞一來,明華便止了哭,都無需安慰,之前的擔心受怕便全然消散了。


    他斂眸,麵上不動聲色:“殿下既然來了,那臣便先行告退了,先前在午門,郡主見了不好的,受了驚,還請殿下照看好她。”


    成淵說罷,稍作行禮後就很快離開了。


    成淵說她見了不好的,齊瑞惑了惑,轉而問道:“喂,小丫頭,所以你剛才哭哭啼啼的,是看到什麽了?”


    好不容易將注意力轉移了,他又要她去回憶,明華不願多回想,靜了靜,還是想讓他知道,於是言簡意賅地講了下。


    不出意料,齊瑞也震驚了,連著“嘖”了好幾聲,又是感歎人心涼薄,又是指責罪有應得,最後沒詞兒了,才看向明華,正經道:“小丫頭,你要是夜裏睡覺怕,就貼個驅鬼黃符在門口,把我名寫上。”


    他神秘兮兮的,像極了是要故意嚇唬她,明華皺眉:“幹什麽?”


    誰知齊瑞侃然道:“誰敢闖進去,本王感應到立馬提刀來砍他啊!”


    明華愣了一下,被他正兒八經的模樣逗笑,撲哧一聲:“蠢死了!”轉瞬忽然想到什麽:“哎,你在府裏禁足,是怎麽知道皇兄要賜婚的?”


    齊瑞一扇一扇享著清風:“皇兄派人來我府上傳的話。”


    腦袋一歪,明華甚覺古怪:“可是璟哥哥為什麽要告訴你啊?”


    齊璟抬了抬眸,懶懶反問:“……對呀,他為什麽要告訴我呢?”想不通,遂直接拉上她往回走:“管他呢,快來,掩護我進宮,我親自找皇兄去!”


    這方麵明華倒是看得透徹:“璟哥哥這會兒肯定在哄姒姒,哪兒有空搭理你。”


    不知哪兒來的自信,齊瑞傲然一笑:“本王屈尊如朝為官,皇兄一定會理我!”


    明華詫異:“為官?你?”


    齊瑞衣著低等,走步卻是大搖大擺,“嗯哼,不知道是誰倒黴,要給本王讓位,嘖,該不會是空缺出來的兵部尚書?”想了想,如此的話,兵部侍郎就得聽命於他了,幽然一歎:“也行吧,我委屈一下……”


    他甚是嘚瑟,明華投了個鄙視的眼神過去,腳步跟著他走,嘴上卻是不饒人:“你鬆開!有你這麽膽大包天的奴才嗎?”


    齊瑞回眸看她一眼,笑了笑,立刻點頭哈腰退到她身後,學著太監手一揚:“是是是,郡主大人您先請——”


    柔光暖陽輕拂在天地間,“咯咯咯”的清靈笑音飄蕩在春風裏。


    ……


    養心殿內,清光透過窗欞,照耀進來,為她點燃的安神香縹緲縈繞滿殿。


    禦膳房送來的桃花酥還放在邊案上,沒吃兩口。宮帷掀著,齊璟坐靠床榻,從背後摟著雲姒的纖腰,而雲姒先前衣衫上濺了血,清洗後換了身玉白色絲衣軟袍,受了驚懼,這會兒渾身無力,虛虛軟軟地倚在那人身上。


    一襲春光流漾,越過虛掩的烏木屏風,翩然淌溢在榻間,暖著她搭在錦衾上袖袂下的柔荑。


    這一方靜地,尤其清謐安然,當然,不是因為今日的春光多麽明媚,而是因為那人的胸懷永遠都會留給她溫暖。


    齊璟從午門抱她回來後,便親手替她沐浴更衣,往常她總是會羞赧推拒的,但適才卻是溫順無比,他說什麽做什麽,她都很是順服。


    修長手指梳了梳她撩到胸前的如墨長發,發梢還有些微濕,齊璟低頭,吻了吻她的發頂,柔聲道:“再過會兒就幹了,累了靠著我先睡。”


    雲姒秀眸微闔,濃密纖長的睫毛搭著眼瞼,看上去沒什麽生氣,但她其實並無睡意。


    雲姒腦袋枕靠在他胸膛上,纖背柔軟貼著他,聞言指尖一動,她不想睡,想聽他說話。


    雙唇動了動,她輕輕言道:“你跟我,說說話……”


    齊璟將她的手握進掌心,溫然道:“好,”他眸光幽靜,指腹摩挲著,“還記得畫聖清塵和舞仙白盞的故事嗎,朕當時說,有機會再和你講。”


    作者有話要說:齊瑞:我三歲,我好累,我以為我是尚書大人,沒想到我隻是個小兵(微笑.jpg)


    第78章 媚煞


    一位丹青畫聖, 一名美豔舞妓,名門望族, 煙花之地, 清塵為白盞繪畫成譜,終得美人相伴, 在江南傅府和暖香樓閣兩個判若雲泥的地方, 他們能脫離世俗偏見,相守一處,這樣的感情怎會不令人動容呢。


    “記得……”那時候她說這是天作之合, 他卻不以為然, 雲姒聲音微弱, 輕輕柔柔地說:“往後的事,你沒說。”


    齊璟圈了她嬌小的身軀在兩臂之間, 笑了笑,“清塵將白盞帶回傅府後,將傅家祖傳的白玉雕琢成指環, 送給了白盞, 他們確實如若一對神仙眷侶, 過了段羨煞旁人的日子,不過……”


    他略作停頓, 雲姒好奇, 側耳而聽,過了片刻他笑容微斂,道:“當時傅老爺和傅夫人麵上雖對白盞和和氣氣, 實則心裏都不願煙柳女子成為自己的兒媳,故而嫁娶一事一拖再拖,後來有一日,當朝皇帝私訪傅府,恰見白盞於池邊起舞,便起了心思,二老遂借此機會,給白盞用了點特殊的藥物,暗中命人將她送到了皇帝屋內。”


    他平靜低沉,卻聽得雲姒心中大駭:“怎麽會……”


    她撐起半個身子,轉過頭去看住他,心急火燎地追問:“那後來呢,清塵可有發現?他可有去製止?”


    雲姒先前還清淡無光的眸子,此刻滿是迫切,齊璟扶著她的肩,慢慢將人攬回懷裏。


    “晚了。”


    雲姒不由一僵,又聽他緩緩道:“白盞成了皇帝的妃子,入宮後幾經尋死未果,不久便發現自己有了身孕,而清塵失去所愛卻無能為力,一把火燒光了平生所有畫作,二老以性命要挾,逼著他娶妻生子,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雲姒素雅的眉間染上濃鬱愁緒,一直以為那是郎情妾意的完滿愛情,卻沒料到會如此,意難釋懷,靠著他無聲靜默了好久,她低低悶聲:“還不如不知道呢……”


    知道了,反倒心情不順。


    聽她語氣幽怨,齊璟微涼的指尖流連在她側臉:“百年前的事,到底久遠了,我們來說說不遠的。”


    雲姒是有些怕了,咕噥道:“倘若還是苦命鴛鴦不得終的,我就不聽了。”


    他唇邊笑痕輕抬,沒有多言,兀自淡聲道:“二十多年前,太上皇還隻是王侯,那時的君主宣明帝乃是白盞的後代,他得知舊事後,拿著白玉指環去了趟江南,而當時江南傅家的女兒傅柔,身上流的是清塵的血。”


    那豈不是清塵和白盞的後世要見著了?


    雲姒隱隱覺得他們會發生些事情:“他們如何了?”


    “他們相愛了,”齊璟聲色淡淡,目光凝落在自窗牖耀進床榻的那束燦陽,變得深遠:“然太上皇勾結赫連家,安了宣明帝一個莫須有的貪色罪名,就在他要立傅柔為後的前一日,六軍圍剿金鑾殿,宣明帝寧死不認,終成了劍下魂,而後太上皇便自立為王,改國號為齊。”


    鳳眸微瞠,雲姒詫異又震驚,沒想大齊立國的前因後果是這樣,竟然牽係了如此之多。


    還有清塵和白盞的遺憾,跨越百年,他們的後代終於還是走到了一起,可惜天不遂人願,終究還是碧落黃泉。


    “原來太皇太後不光現在惡毒,從前也惡毒,實在非人!”雲姒攥緊被衾,忍不住咒罵,隨後忽然想到他未提及的一人,回眸問道:“傅柔呢?”


    齊璟默了一瞬,神色潛靜:“她,當時已懷有宣明帝的骨肉。”


    他眸色愈漸深晦,眉間隱約可見一絲蹙痕,突然停住話語不接著說了,雲姒等了會兒,索性將身子轉了過去,伏在他胸前喋喋詰問:“然後呢,他們將她如何了?有沒有放了她?不會要她一屍兩命殉葬吧?那也太殘忍了,她……”


    她嬌軟的唇瓣一開一合,叨叨不休,突然那人溫涼的指腹抵上了她的唇,將她的話輕輕壓了回去。


    雲姒一怔,隨即便見他俯下頭來,抱著她半躺,隔了一寸的距離相對而視:“抱你上床,不是讓你談天論地的。”


    他瞳似墨染,嗓音低磁,清冽的呼吸拂過她鼻端,融了她凝魅的幽香,仿若有迷離暗欲在旖旎春光中渲了開來。


    被他蠱惑迷人的俊眸深深凝視,雲姒心跳一怦,抿住了唇。


    齊璟緩緩將按在她唇間的手指移下,沒了阻隔,近在咫尺,他很容易就能親吻到她。


    “還能說這麽多話,看來精力不錯,”他語色微啞,笑了笑,聲音越壓越低:“要麽睡,要麽做,你選一個。”


    話音剛落,雲姒都還沒明白過來,他就將頭一偏,唇舌似染了迷醉酒色,蘊著扣人酥意含斂了她的耳垂。


    冰色玉肌似染粉霞,她沒忍住溢出一絲低軟嬌媚的聲音。


    原本隻是為不答問題,想逗她一逗,好讓她歇息,但這迷媚的輕音一下便勾起了男人的心底的欲念。


    他唇齒間是纏綿悱惻的眷戀,恰到好處親咬許久,而後慢慢地流連到她滑膩的臉頰,一點一點吻下,在她誘人的嘴角,輕吮,淺舐。


    雲姒迷蒙的眼波若春水含情,心跳和呼吸早就在他燃火般的親撫下淩亂了,思緒似蕩漾的漣漪,又如墜碧海深淵,隻覺神魂顛倒。


    纏吻間,他不知不覺擁了她躺下,腰側那柔軟絲衣的係帶被他輕輕拉扯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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