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尊眉頭緊鎖,問張奉禦:“小女……這是救不回來了?”


    張奉禦淡淡一笑,豎起手掌擺了擺,道:“侯爺,老夫人,稍安勿躁。貴府女郎的確是將死脈象,然天助自助者,女郎有極強的求生意誌,配合下官的用藥施針,三日內若醒來,自是否極泰來。”


    “那就有勞張奉禦與崔直長了。”林尊揖手。


    張奉禦笑道:“此乃下官分內之事,當不得侯爺這一句。”言罷,就寫了方子,讓侯府去抓藥來。


    老夫人讓秋夕帶著幾名丫鬟婆子留在暖閣,聽候張奉禦和崔直長的調遣,看兒子守在暖閣裏,沒說什麽,帶著秋露先離開。


    剛出暖閣,吳嬤嬤便上前低聲匯報:“夫人還在正堂。”


    老夫人眉頭一皺,露出不喜之色來:“去告訴她,不想來暖閣,就回她自己院子待著去,沒事兒不用來期遠堂。”


    吳嬤嬤應喏,就往正堂去傳話。


    聶氏聽了吳嬤嬤轉達的原話,怔在椅子上。


    “我……”聶氏欲言又止。


    “夫人,請吧。”吳嬤嬤躬腰引手。


    聶氏緊緊拽著手中的絹帕,忿忿瞪了吳嬤嬤一眼,起身疾步走出正堂,並沒有去暖閣,而是徑直出了期遠堂。


    吳嬤嬤看著聶氏的背影,搖搖頭,小聲嘀咕一句:“這哪是親娘。”


    後邊兒佛堂裏念經的老夫人聽了吳嬤嬤的回稟,不置一詞,繼續盤著佛珠念經。


    片刻後,老夫人低低說:“告之侯爺罷。”


    吳嬤嬤領命退出佛堂。


    林尊聽聞聶氏居然毫不關心親女,來看一眼都不願,當即就火冒三丈,大步往正院去。


    卻說聶氏回到正院,就見林嘉蕙憂心又焦急地迎來前來。


    “阿娘,福妹妹現下如何了?”林嘉蕙問。


    聶氏道:“尚藥局張奉禦來了,無甚大礙。”


    林嘉蕙聞言便轉憂為喜:“這便好,這便好。”接著又轉喜為憂:“都怪我不好,如果我多關心關心福妹妹,也不至於……阿娘,福妹妹定會恨我罷。”


    “胡說,”聶氏輕斥,安撫地拍著林嘉蕙的手,道:“我兒做得很好,分明是林福生病也不知道喚人,這豈能怪我兒。放心,林福定然不敢記恨於你,阿娘也不會讓她記恨你。”


    林嘉蕙繼續轉憂為喜,撲在聶氏膝頭撒嬌:“阿娘,我就知道阿娘對我最好了。”


    聶氏就摸著女兒的頭,輕聲道:“你是阿娘的女兒,阿娘不對你好還對誰好。”


    “所以你就對親生女兒不聞不問?!”


    聶氏與林嘉蕙一驚,看向門口,林尊跨過門檻,滿麵怒容。


    “夫君……”聶氏呐呐。


    “阿爹。”林嘉蕙低頭行禮。


    林尊看著林嘉蕙,到底是養了十來年的女兒,就算不是親生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他斂下怒氣,淡淡道:“蕙娘回自家院子去罷。”


    “喏。”林嘉蕙福了福,擔憂地看了一眼聶氏,磨磨蹭蹭出了正院。


    正院裏伺候的人都被遣了出去,侯府大總管林忠親自守在院門口,不許任何人靠近。


    正房裏,林尊陰沉地盯著聶氏,後者被看得忐忑不安,雙手不停撕扯翻絞絹帕。


    “說吧。”良久,林尊才出聲。


    聶氏被驚了一跳,小心翼翼覷著林尊的臉色,輕聲道:“不知夫君讓妾身說什麽?”


    林尊道:“就說說你為什麽要害死阿福。”


    聶氏:!!!!!


    她看著林尊,目眥欲裂。


    第5章


    林福在期遠堂昏迷了三日,正如張奉禦所言,她有極強的求生意誌,掙紮著從死亡的邊緣回來。


    她曾經好幾次瀕死,全靠著求生意誌把自己從閻王手中搶回來,最嚴重的一次,醫生連下兩次病危通知。


    那一次後,小小的林福也不知聽誰說了什麽,用瘦弱的小短胳膊努力將爸爸媽媽都抱住,軟軟地說:“爸爸媽媽再生一個弟弟或者妹妹吧,阿福會好好保護自己,將來也會好好保護弟弟妹妹。”


    媽媽聽了頓時抱住她嚎啕大哭。


    從那以後,林福就努力學著不為己身和外物所動,甚至不知從誰那聽來餿主意,讓爸媽給她找來各種道家、佛家經典,也不管自己看不看得懂,終於成功把自己修成了一個小麵癱。


    唉……


    林福歎氣,還是修煉不到家,竟然被一群無理取鬧的手賤大媽給氣死了。好在家裏還有弟弟在,爸媽傷心一段時間,千萬不要傷心太久,會傷身的。


    林福在期遠堂暖閣將養了三四日,期間不斷有人打著關心她的旗號來打擾,侯府的,西邊林府的,就連已經分家出去的林四爺也讓他家娘子帶了許多補身子的東西來看她。


    他們也給她帶來了許多真真假假的消息。


    二姑娘林嘉芩說:“五妹妹,你現在可是在皇後麵前都掛過名的紅人了,聽聞這長安城裏許多人家都在打聽你呢。”


    四姑娘林嘉蕙說:“阿爹同阿娘吵架了,我從未見阿爹發過那麽大的火,他最是心疼阿娘了,這次怎麽會狠下心來將阿娘禁足在正院裏,連我都不許去探望,福妹妹,我好害怕。”


    三姑娘林嘉芸說:“五妹妹,你院子裏的侍女婆子都被父親拘起來了,瑞香一家都被打了板子發賣,其餘人,父親說等了大好了,讓你自己處置。”


    林福很想跟她們說:這世上所有事情總結起來無非兩種,關你屁事和關我屁事。


    但這句話太長了,她不想和傻逼浪費口水,遂幹脆閉起眼睛裝睡,讓秋夕去把人打發出去。


    最後實在煩不勝煩,她不管是不是還虛弱至極,在老太太來瞧她時,堅決要搬回景明院。


    老太太沒思忖多久,便答應了她,她立刻回到景明院,閉門謝客。


    景明院地處東平侯府東南,東邊不遠的垂花門出去,就是侯府外院。


    這個院子以前是給老侯爺的幾個庶子住,庶子們陸續成家,換到了西邊的小院落過自己的小日子,後來分家就各自分出去過,景明院就空了出來。


    林福被接回來,聶氏不知出於什麽心思,就把她安排住在了這裏。


    院子大是大,緊鄰侯府世子住的春和院,但與姑娘們住的地方相隔甚遠。


    為此,老夫人敲打過聶氏,聶氏則喊冤,言那邊兒實在沒有空餘的院子,總不好叫她們姐妹擠在一起住,景明院寬敞,林福住著也自在。


    實際情況是,侯府分家後修整府邸,聶氏將兩個小院打通修整,給自己的女兒四姑娘林嘉蕙住,又拆了兩個舊院子改做小花園,專門給女兒嬉戲玩耍。


    這樣一通操作下來,侯府的一嫡三庶四個姑娘正好住滿。聶氏並沒有考慮過將來侯府再添女兒該如何住,反正她又不能生了,如果有妾室生下女兒,就跟著姨娘住幾年好了,待大的出嫁了,院子不就騰出來了。


    誰知半路會殺出個親生女來。


    景明院原先是給庶子住的,風格擺飾都很硬朗,半點女兒氣也無。小林福在此處住了一個來月,成日裏戰戰兢兢,院子裏的一草一木都不敢動,皆維持著她剛來的模樣。


    這風格倒是意外合了林福的審美,她靠著軟榻望著窗外,心說:外麵那堆蘭草種得稀爛,要是我來,保證觀賞度強百倍。


    “姑娘,該吃藥了。”秋夕端著一盞白瓷碗和一小碟蜜餞進來,瞧著林福又在看園子,不禁笑道:“待姑娘大好了,便可以去院子裏玩耍。”


    “你這話已經說了快一個月了,也不換個新鮮詞兒。”林福嘀咕著接過碗,試了試溫度,以大碗喝酒的豪邁之姿一口把藥幹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嘴裏塞了兩三個蜜餞去苦味兒。她嚴重懷疑,這藥是不是以黃蓮為藥引,放了十斤黃蓮熬出來的。


    把碗還給秋夕,林福在軟榻鹹魚躺,看著外麵一大叢稀疏的蘭草蠢蠢欲動,但偷瞄一眼笑盈盈的秋夕……


    罷遼,這個小姐姐動不動就來一招跪地苦勸,仗著年輕就不保養自己的膝蓋,這等苦肉計惹不起,從心。


    秋夕是她回景明院時老太太讓跟著,說是她院中的侍女都被打發掉了,沒人伺候不行,就讓秋夕去她院裏,又讓秋夕去挑其他的侍女婆子,把景明院的份例補齊。


    挑選侍女時,秋夕問林福有什麽要求,林福便直說不要綠衣服的,其他隨便。


    哈,沒錯,她得了綠衣服ptsd。


    要不是她還寄人籬下,沒有話語權,她敢要求侯府所有人都不準穿綠衣服!


    “姑娘,你要的花,看不好看?”朱槿抱著一大捧荷花跑進來,獻寶一樣給林福看,“剛摘的,新鮮著呢。”


    對了,朱槿這小孩兒是她要求放回來的,其餘原景明院的人被她踢皮球踢給老太太處置。


    她是不懂這東平侯府是怎麽處置刁奴的,也不想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讓她來處置,反正踢皮球,誰不會啊。


    她就隻留下了呆兮兮的朱槿,但是現在她後悔了。


    看一眼剛剛綻放的荷花,再看一眼辣手摧花的朱槿。


    林福:“……”


    這小姑娘是真傻啊!


    她說要看花,看的是鮮活的花,能含苞、能盛開、能凋謝、能再孕育新生命的花,不是被掐斷了莖的可憐嬌花!


    “姑娘,你不喜歡嗎?”朱槿見林福麵無表情一言不發,就有些怯怯了,抱著荷花不安地小小退了一步。


    林福歎了一口氣,罷遼,自己選的人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包容她啊!


    “喜歡。”


    朱槿立刻就綻開一個大大的有些傻氣的笑容,說要拿個瓶子把荷花插好,放在軟榻旁讓姑娘時時刻刻都能瞧見。


    林福歪過頭看窗外,隨朱槿便了。


    然眼角餘光瞧見朱槿插花插得簡單粗暴,她又忍不住了,指揮朱槿去廚房拿些鹽來,再打一些燙手的熱水。


    “用剪刀把切口剪大一點兒,斜著剪。再把花莖在熱水裏泡一下。”


    “熱水?不會把花泡壞嗎?”


    “不會,你泡,我讓你拿出來你就拿出來。……好,可以拿出來了。在碗裏盛滿清水,放一點點鹽,好了好了好了……把水倒進花瓶裏,把花插進去。”


    “姑娘,怎麽插呀?”


    “愛怎麽插怎麽插。”


    秋夕收拾好藥碗和蜜餞,出去時回頭看了一眼把朱槿指揮得團團轉的五姑娘,淡淡笑了一下。


    五姑娘大病一場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都通透、安定、淡然了。府裏許多人都在討論五姑娘生場病倒是因禍得福,老夫人和侯爺現在多重視她呀。秋夕聽了隻搖搖頭,敲打說這些話的侍女婆子,不準他們再傳。


    尚藥局的女直長離開時,對侯爺和老夫人道:“貴府女郎經此大病,雖見好了,到底傷了底子,需得好生調養,否則恐日後壽數有礙、子嗣艱難。”


    以健康換親人的重視,秋夕不知自己會不會去交換,但她知道五姑娘是不願意交換的。


    五姑娘麵無表情躺在榻上看窗外園子花草的模樣,著實讓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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