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慕容信呆了一呆。


    “我說,你剛才那句‘什麽生產’,原句是‘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是一位姓鄧的偉人說的富含哲理與社會發展規律的名言。”


    “什麽姓鄧的偉人,我怎麽沒聽說過?”慕容信嗤地一笑。


    “你沒聽說過的多著呢。”林福也嗤:“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慕容信臉蹭一下漲紅,忿道:“那你倒是說說,你那話什麽意思。”


    林福道:“人力一日犁地兩畝,耕牛一日四畝,若有機器可一日耕地十畝、二十畝、甚至百畝,豈不是能大大節省人力,能耕種更多土地,產出更多糧食,讓更多人得以飽腹。”


    “笑話,世間哪有這樣的器物。”慕容信嘲道。


    太子微微斂眉,看慕容信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悅。


    三皇子則直接反嘲:“慕容伴讀,你不知道不代表沒有,一葉障目,不見泰山。”


    九皇子給兄長捧哏:“阿兄說得對。”頓了頓,覺得不能偏心,又道:“林小娘子也說得對。”


    被皇子懟,慕容信哪敢懟回去,氣鬱難受隻能拿最弱的一個出氣:“那不知林小娘子可有你說的日犁百畝的器物?”


    “沒有。”林福脆脆扔出倆字。


    心說:曾經擁有。


    當初姐家裏的現代化大型農場都用上人工智能了,犁耕機、深鬆機、播種機、農用飛機、智能灌溉都是小意思。


    當然,說了你們也不懂,姐懶得說。


    唉……觀於海者難為水。


    慕容信立刻就笑了,整個人都抖了起來,“看來林小娘子也不過是異想天開。”


    “異想天開有什麽不好。”林昉看慕容信的眼神不善起來,“沒有的東西就去造,造不出來就想辦法,一個人想不出來就召集天下能工巧匠一起想,終有一日會將所有異想天開實現。”


    林昉擲地有聲:“人無巧思,與木頭何異!”


    啪啪啪啪啪……


    林福瘋狂拍掌:“阿兄威武!阿兄睿智!阿兄與時俱進!阿兄頂天立地!”


    小眼神終於是崇拜兄長而不是看弟弟了,林昉覺得很受用。


    慕容信被連番懟,心中不服得很,然太子淡淡掃過的眼神讓他發怵,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秦崢朝林福拱了拱手,道:“林小娘子憫恤農人,高情遠致,孤甚感佩。”


    “殿下謬讚。”林福謙虛得很不走心。


    三皇子秦峻轉移話題,好奇問道:“林小娘子,現如今街頭巷尾都在傳你府中種麥之舉,不少人笑話你,你怎麽看?”


    林福道:“我有一良法,或可使麥增產,但實際效果還得實踐檢驗,若此法可行,至少關中地區可推廣開來,讓農人皆按此法耕種。一畝田如能多收兩鬥,積少成多,將會是一個多麽巨大的數字。”


    “林小娘子口氣不小。”慕容信按捺不住又發言了。


    林昉眼中怒色漸顯,諷道:“在別人家中還大放厥詞,慕容伴讀的口氣也不小。”


    林福捏了一下林昉的手臂,讓他不要生氣,“這位太子伴讀想必是看我是女子,單純瞧不起女子,並沒有針對某一個女子。今天站在這裏的不是我而是別人,他也會這麽說。”


    慕容信道:“難道不是麽,女子就該貞靜賢淑,豈能毫無規矩、任性胡鬧?”


    林昉更怒,秦峻瞧慕容信的眼神都不太對了。


    林福輕笑一聲,朗聲道:“我所做之事,旨在研究出糧食高產之法。我不會標榜我有多麽誌存高遠、憂國憂民、高大偉岸,我所做之事皆是我情我願我向往。當一畝產麥一石,增長到二石、五石、十石,若真能做到,天下將再無餓莩,四海之內豐衣足食。”


    太子與三皇子聽聞此言,皆動容不已。


    若真有這樣的景象,該是如何的盛世。


    九皇子雖然聽不太懂,但這並不妨礙他給自己喜愛的小夥伴捧哏:“林小娘子說得對。”學著林福啪啪拍掌。


    林昉一臉“老父親式”欣慰地笑:“說得好,有誌氣。有誌不在年高,更不在是否女子。”


    慕容信張嘴欲言,卻被林福搶了先。


    “我所做之事皆我心之所願,我有信心也有能力,就算我一個人做不到,天下能人異士不知凡幾,大家一起集思廣益,誰又能肯定未知的世界,邊際在哪裏呢。”


    林福掃過慕容信,眸光直視三皇子,笑著說:“至於別人笑話……不知三皇子有登過山嗎,當你登上山頂的時候,你能看到山腳處仰望你的人嗎?”


    第30章


    語驚四座, 不外如是。


    林昉動容的看著妹妹。


    小丫頭年紀小小, 個子小小,不時語出驚人口無遮攔,還總愛裝姐姐, 他從不知道, 說話噎死人的小丫頭誌向這麽高遠。


    很多人都說小丫頭同他小時候長得特別像,但他自己看去,卻橫看豎看都不覺得,難不成他十二三歲時長得像個小姑娘?還是小丫頭女生男相?


    但對這個缺失了十幾年親情的妹妹,他的確一眼見到就很喜歡,這是與林嘉蕙的兄妹情之間感覺不到的牽絆, 大概就是來自血脈的牽絆。


    妹妹這麽優秀, 作為兄長, 當然與有榮焉。


    從今天開始, 他得重新審視這個說話噎死人愛裝姐姐的妹妹,更要內省自身。


    女子尚且有如此高遠誌向, 男子豈能連女子都不如。


    “林小娘子高誌,峻佩服。”秦峻拱手。


    “過獎, 過獎。”林福也抱拳。


    太子眸中亦滿是讚賞之意。


    偏偏就有人很沒有眼色,在這麽熱血勵誌的時刻潑上一大盆冷水。


    慕容信嗬嗬一聲:“大話誰不會說。”


    秦峻朝太子看去,他實在佩服太子能把這麽個不懂眼色的蠢東西時時帶在身邊。


    當然,若太子身邊都是這樣的蠢貨,他是非常樂見其成的。


    秦崢眉宇間也隱現不悅之色,然想到這是恩師之孫, 且自幼一同讀書,情分不同,到底沒說什麽。


    林昉林福兄妹倆同款嫌棄臉對著慕容信。


    林福率先開懟:“我會說的大話多了去了,我還能說多年以後車不用馬拉自己都能跑,日行萬裏輕輕鬆鬆;相隔萬裏之人也能麵對麵講話;我們所在的世界是個球,太陽並非東升西落,而是我們圍著太陽轉;月亮也是個球,人能到月亮上去,上頭除了坑坑窪窪什麽都沒有。”


    慕容信指著林福:“你、你這是信口雌黃、妖言惑眾!”


    林福翻了個大白眼:“人類最可怕的不是沒有想象力,而是黨同伐異。凡你認可的皆為真理,你不認的皆為謬論,是妖言惑眾,要禁止,要殺死。你以為你是誰!”


    林昉接著道:“聖人取士,不拘一格,有德者有才者上;聖人廣開言路,設民議司,聽取民音,獲取民意。如此,朝廷方有如今百花齊放、君臣同心的局麵。何為妖言惑眾,慕容伴讀可否解釋一下?!”


    慕容信啞口無言,他再怎麽也不敢說聖人不對,隻能兀自忿忿瞪林家兄妹,企圖用眼神殺死他們。


    林福一個白眼從左翻到右,對林昉說:“阿兄,你問他什麽呀,他知道什麽呀。聖人取士,不拘一格,但唯有庸才不會用之。聖人那麽英明神武,是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用這等**害他的子民的。”


    慕容信胸膛劇烈起伏,臉青了紅、紅了紫,顯然是氣狠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吾不與女流之輩計較。”


    “女流之輩的家不歡迎你,滾吧!”林福手一揮,也不管有太子皇子在場,就讓秋夕去叫護衛,把慕容信趕出去。


    林昉不作聲,顯然是站在妹妹這邊。


    三皇子袖手看好戲,一眼一眼瞟太子,看戲看得不要太開心。


    林福自認自己並非什麽女權鬥士,尤其是在封建父權社會下大談什麽男女平等都是扯蛋。


    可當一個狗男人隻因為你是女人就看不起你,無論你說什麽他都持反對意見,批評你,貶低你,甚至侮辱你。


    你氣不氣?想不想打爆他的狗頭?


    反正林福很生氣。


    不能打爆慕容信的狗頭,至少能把他從自己家裏趕出去吧。


    如果太子因此有什麽意見,那隻能說明太子也是狗太子!


    她看的時候,就有書評評論太子秦崢優柔寡斷還是個戀愛腦。但是以女主慕容靜的視角寫就,對太子所表現出的作為肯定有失偏頗。


    可僅針對太子的這個伴讀來看,太子用人之策很有問題啊。


    慕容信這種豬隊友總留在身邊拖後腿,難道他沒看見皇後和三皇子的虎視眈眈?


    在書裏,女主光環照耀下,慕容信這惡毒男配沒什麽好下場。


    以此類推的話,可見太子的男主光環也很強大嘛。


    噫……


    -


    東平侯府發生的事情,早得了吩咐的察事聽子很快就送到了皇帝案頭。


    皇帝看過後朗聲大笑,將密信拿給身旁的常雲生看,連連讚道:“林尊家的這個小丫頭不得了,朕迫不及待想瞧瞧她那高產之法了。”


    常雲生看後,將密信放回禦案,說道:“老奴也想瞧瞧呢。正如林家女郎所言,一畝田如能多收兩鬥,能讓多少人不再挨餓。四海之內豐衣足食,那盛世,老奴想想就激動呢。”


    “梁末喪亂,百姓凋殘,田畝荒廢。自太.祖膺圖馭極,廓清四海,曆太宗、先帝及至本朝,朕宵衣旰食,殫精竭慮,從未有一日敢懈怠,惟願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然而邊鄙餘寇,向或未除,頃年以來,戎車屢出。所以農功不致,倉廩未登,每念於此,朕心甚憂。”皇帝長長歎息。


    “大家愛民如子,國中之民無不敬愛大家,上天有感,自大家繼位以來,多年風調雨順,普天之下,苗稼繁實,江山人才輩出,忠臣良將多如星鬥,邊塞惡鄰也不戰自潰。如此,倉箱之積,指日可期。”常雲生說著行五體投地大禮,動情道:“大家必是比肩堯舜的千古明君。”


    皇帝讓常雲生起來,虛點他:“你呀,就是會哄朕開心。”


    常雲生立刻一臉被冤枉的表情:“大家,老奴句句乃肺腑之言。”


    皇帝擺擺手,也不說自己被拍龍屁爽了沒,再看了一遍密信,然後讓人去傳召政事堂幾位執宰與六部尚書進宮麵聖。


    因今日休沐,被傳召的執宰與尚書沒那麽快進宮,在等人來時,皇帝與常雲生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忽而問起:“太子那伴讀叫慕容信的,是慕容毫什麽人?”


    常雲生道:“太子少師之孫。”


    “看人之道,用人之道,馭人之道,朕教了多年,太子竟還未習得十之二三,”皇帝搖搖頭,沉聲道:“朕實在失望。”


    “太子尚且年輕,大家春秋鼎盛,慢慢教便是了。”常雲生說道。


    皇帝吐出一口濁氣,感慨:“他與他母親極像,極重感情。可他是儲君,是下一任帝王,一個合格的帝王,豈能感情用事。”


    話涉及到元後,常雲生也不敢接話了。


    說起昭成皇後,皇帝臉上出現鬱鬱之色,亦不欲再多言,轉而說起了太子少師慕容毫。


    “慕容毫也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一手錦繡文章極受天下文人士子追捧,不然朕也不會將他選為太子少師。”皇帝滿臉難解,“你說,他怎麽就把自己的孫子教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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