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朝的科舉還有九品中正製的影子在, 試卷也不糊名,甚至曾有狂生就在試卷上寫上一段意思是“我這麽牛逼,必須選我為狀元,不然就是你們沒眼光”這樣的話。當然,最後此人落榜了, 落榜理由是在試卷上亂寫亂畫。


    全部考完了,禮部員外郎將所有卷子收齊,送到吏部公廨等候第二日始批閱。


    禮部尚書陶九思是主考之一,第二日開始閱卷,他立刻就讓人先把林福的卷子拿過來。


    先看林福的帖經。


    哼哼, 九正經他可都選取了, 且還是選的易混淆的考,林尊之女要是帖經沒過,哼哼, 其他都不用看了。


    吏部尚書王宗祥知道陶九思與林尊不對付, 由著他去,讓吏部官們閱諸學子的帖經卷, 他慢悠悠喝著茶,閱帖經卷這等小事,還用不上他吏部尚書。


    “王公。”戶部尚書盧虎到了吏部公廨, 朝王宗祥拱手, “某前來叨擾,是為看看東平侯之女的時務策。”


    盧虎之前看了林福的奏表,她針對賦稅提出的一些建議雖然淺顯不算實用, 但給了他一些靈感。


    因此這一次的時務策第一道題就是戶部尚書出的,想看看天下學子對如今的賦稅有什麽意見,倒是並不指著應製學子能提出切實可行的辦法,隻是千樣人有千種不同的方法,總會有些出奇的想法,比戶部閉門造車要好。


    不僅僅是提問天下學子,盧虎還打算讓戶部官聯合禦史台下到各州縣去了解賦稅情形。


    王宗祥讓人找出林福的時務策拿給盧虎,順便問:“盧公看好此子?”


    “莫非王公不看好?”盧虎笑說了一句,接過書令史送來的答卷,振了振,入眼就是一筆方潤整齊剛勁峻拔的楷書,見字如人,就這一筆字便讓盧虎的好感度又提升了幾分。


    王宗祥見盧虎認真細致的看起林福的時務策來,就不再說話。


    他看好不看好有什麽關係,隻要聖人看好便可。


    且不見因此子,一直隱世的袁大儒入朝了,今次製科應製的學子們也是卯足了勁兒,不願被一女子比下去。


    王宗祥老神在在吃著茶,一盞茶吃完,眼角餘光掃到陶九思皺緊的眉頭,慢悠悠問:“陶尚書,卷閱得如何?東平侯之女的帖經過是沒過?”


    盧虎抬頭,看向陶九思。


    陶九思心中不爽快,甕聲甕氣道:“過了。”


    王宗祥再問:“可是全對?”


    陶九思:“……是。”王尚履什麽時候這麽討人厭了?!


    王宗祥笑了一聲。


    盧虎將手中時務策卷子遞給王宗祥,道:“私以為,林福時務策可評中上。”


    王宗祥接過來慢慢看起來。


    陶九思眉頭皺得都快打結了,拿過王宗祥看完的卷子看起來,片刻後,嗤笑一聲:“如此淺白又異想天開的想法,也能算中上,盧公未免太偏袒她了吧。”


    盧虎笑道:“確實有些異想天開,但陶尚書別忘了,此子才豆蔻之年。”


    陶九思語塞。


    王宗祥道:“初生牛犢不怕虎。”


    盧虎:“私以為,朝中正需要這樣有膽氣的後生。看看她用兵的那篇製策,言及稻麥每年兩收或會壞了如今朝中的兵製,對魏王在邊塞就地募兵之行為倒是推崇得很。”


    陶九思:“哼!小小女郎懂得什麽,還妄圖對朝廷製度指手畫腳。”


    “咱們出的這三道時務策,不就是要讓應製學子們對朝政‘指手畫腳’麽?”盧虎不悅蹙眉。


    王宗祥搖搖頭:“陶尚書且不可被私怨蒙了心眼,且不說這小小女郎之言可用不可用,就單說這份膽氣就不一般。”


    一對二,陶九思完敗,氣不爽又說不過,就拿起林福寫的農策來看,試圖找出些岔子來。


    若說林福的時務策還稚嫩得很,她的農策就是兩篇成熟的製策了。陶九思出身士族,選官後就一直在禮部,對農事是一知半解,愣是沒找出兩篇製策的岔子。


    就……更不爽了。


    兩千多份應製策用了七天時間閱完,三場全得中上者方算取中,待閱完卷後一統計,竟隻取中九人,比去年取中的人數還慘。


    九人中赫然有林福之名,她的帖經和農策皆為上上、時務策為中上。


    另有兩名學子是帖經、時務策為上上,農策為中上。


    幾位主考就為誰是狀元而吵了起來。


    陶九思看中的是太原府的那名學子。


    王宗祥認為太原府學子的時務策戾氣太重、農策又有林福的珠玉在前看不出特色來,傾向於林福或者許州學子為狀元。


    狀元難定,爭論得激烈了,朝廷大佬們大多都激情加入進來。


    林尊肯定是舉賢不避親的,陶九思與他有私怨,自然是林讚成什麽,陶就要反對什麽。


    工部尚書魯印笑嗬嗬,無所謂誰是狀元,隻有一點兒要求,司農寺比工部更合適狀元,然後被屯田司郎中袁誌美輕飄飄看了一眼,差點兒沒被自己口水嗆到。


    戶部尚書盧虎看完所有學子的製策後,對許州學子興趣最大,尤其是許州學子論賦稅的那篇製策,他覺得比其他所有學子都言之有物。


    刑部尚書覺得太原府學子很適合他們刑部,大理寺卿表示不服。


    中書令黃起與門下侍中戴修遠亦是政見不合,黃中書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舉賢不避親”,戴侍中就支持許州學子。


    尚書左仆射孔察覺得太原府學子不錯。


    往屆科舉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大佬們集體下場為一個小小狀元頭銜激情辯論,吵得那叫一個不可開交。


    蓋因這一屆製科不是與眾不同麽。


    林尊甚至在家中都大罵陶九思:“私心甚重,何堪軍國大用!”


    因為不能劇透,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生何人的氣、因何事生氣,隻好非常敷衍的勸了幾句。


    林福端了一杯桂花蜜茶給老爹,用手當扇子給扇扇風,說:“不氣不氣,別人生氣你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你若氣壞誰如意,況且傷神又費力。”


    林尊:“……”這打油詩還挺朗朗上口。


    朝中吵了幾日,眼見要發榜了,吏部還沒有將本次製科的取中名單呈上來,皇帝便讓人去問了一句。


    王宗祥去紫宸殿奏對,言狀元難定。


    “為何難定?”皇帝問。


    王宗祥便將三份製策呈於皇帝,言明其中糾葛。


    皇帝慢慢看完三份製策,讓常雲生拿去給太子看,言:“今科既是取農桑長才,自然是誰的農策最好才是頭名狀元。”


    “陛下聖明。”王宗祥道。


    太子看著送來的製策上標注的評判,農策最好的是林福,微微斂眉。


    “父皇,林福到底是女子,選她為狀元,天下學子恐難服。”太子道。


    “那就把林福的答卷貼於貢院杏榜之上,讓天下人都瞧瞧,為什麽一個女子能做狀元。”皇帝靠在憑幾上,淡淡對太子道:“朝廷取才,是取能用有用之人,既已明旨發下天下女子皆可科舉,那就別管狀元是男是女。做事畏首畏尾,瞻前顧後,被人牽著鼻子走,乃為君者大忌。”


    太子低下頭:“父皇教訓得是。”


    皇帝道:“正好也可借此機會,讓天下學子看看,女子都能取中狀元,他們卻屢試不第,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學問都做到哪裏去了。朕的天下,不需要坐而論道之人。”


    王宗祥道:“陛下聖明。”


    太子道:“父皇聖明。”


    皇帝:“讓禮部發榜吧。”


    王宗祥領命告退,讓人去禮部公廨找陶九思,言明聖人之意。


    陶九思看著寫好的杏榜,深呼吸幾次,還是氣不順,他都能想象得到發榜後林尊小人得誌的樣子。


    九月六,禮部貢院杏榜張出,取中的九人從右至左排於杏榜之上。


    第一名:林福,雍州西河縣人;第二名:應鳳岐,並州太原府人;第三名:項琡,許州臨潁縣人;第四……


    貢院前霎時成片驚叫,沸反盈天。


    書令史貼完杏榜後,將九名取中學子的製策全部張貼出來,供人品評。


    來杏榜前看榜的東平侯府仆役可不管這些學子們怎麽議論的,看到自家五姑娘是今科狀元,立刻掄起兩條腿回府報喜,邊跑邊笑,哈哈哈了一路。


    因為林尊不能劇透,東平侯府和隔壁西府的所有人都等在期遠堂,等著看榜的仆役來報結果。


    大部分人對林福科舉的態度很複雜,又希望她取中又不希望她取中,其中以老夫人最甚。


    她希望林福能取中,讓那些這幾個月一直說林福不好的人看看,她孫女兒可是能取中科舉的,不比兒郎差。


    她又不希望林福取中,這取中了就要授官,一女子去當官,天天去公廨上值,她的婚事該怎麽辦,哪家還敢娶她?


    真是愁死了。


    兩府之中唯一態度純粹的大概隻有林嘉蕙了,她非常不希望林福取中。


    她悄悄看一眼林福,又把目光轉向正在給老夫人捶腿的秋露,暗怒於胸。


    若不是秋露這個膽小怕事的,林福豈能好端端去……


    “老夫人,老夫人,大喜啊,大喜……”


    外頭一陣欣喜的呼喊打斷了林嘉蕙的心思,她朝門口看去,就見是去看榜的仆役回來了,得了守門的仆婦允許,一溜煙兒跑進來,不停作揖,連連道:“老夫人,夫人,五姑娘,大喜啊!五姑娘取中了頭名,五姑娘是狀元,狀元啊!”


    “真的?”老夫人一下子站了起來。


    仆役大聲道:“自然是千真萬確,小的看得真真的,第一名上寫了‘林福,雍州西河縣人’,這不是咱們五姑娘是誰!”


    “好好好!”老夫人連聲讚,“賞!今日全府上下統統有賞!”


    仆役們齊齊拜下:“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恭喜五姑娘。謝老夫人賞。”


    老夫人握住林福的手,這時也不糾結林福嫁不嫁得出去的問題了,家裏出了個狀元,自然是大喜。


    “我兒甚好,我兒甚好。”


    林狀元眼睛彎成月牙兒,端莊微笑,露出八顆牙齒,特別謙虛:“阿婆過獎,一般而已。”


    黃氏湊趣道:“母親,瞧瞧咱們家的女狀元,這當了狀元就是不同,穩重多了。”


    “二嬸莫要打趣我,”林福很穩重地笑:“聽聞二兄明歲應進士科,咱們家這是又要出一個狀元了呢。”


    黃氏笑得花枝亂顫。


    林嘉芸帶著妹妹們向林福道喜,林福矜持回禮,就連皮笑肉不笑的林嘉蕙她都看得順眼了。


    ——我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還得對我俯首稱臣的亞子。


    ——哎呀,中二之魂就快抑製不住了!


    “母親,這要選個吉日辦燒尾宴吧?”聶氏道。


    老夫人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對李敏月說:“此事就交由你了,可別出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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