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舷梯放下,先是一列高大精悍的護衛下來,護衛將碼頭上圍觀的百姓隔開,圈出一片空地來。


    幹瘦男沒料到是這麽個陣仗,怔在原地。


    那邊的中年男倒是迎上前,對為首的護衛笑著道:“這位軍爺,小的是東平侯府揚州別院的管事,前來接五姑娘的。”說著將一枚東平侯府仆役都有的木腰牌給護衛看。


    為首的隊長看著來人,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別院管事不是說是個很瘦的人,你這模樣……”


    中年男子尷尬笑道:“這幾年的確胖了不少……”


    隊長頷首不語,其他護衛一邊戒備一邊偷瞄胖管事。


    接著,林福從船上下來,隊長走過來指著胖管事說明情況。


    林福看到胖成個球的揚州別院管事也是驚訝:“不是說是個瘦子?”


    “五姑娘,小的叫袁堅。”胖管事迎上前,衝林福討好地笑。


    林福點頭:“今後便有勞你了。”


    胖管事笑說:“五姑娘客氣了,都是小的應該做的。”


    林福不再說什麽,轉頭看向舷梯,暈船暈成個廢人的班陰被一名力士背下來。


    托他暈船的福,林福一路上耳根非常清淨。


    等船上的人大部分都下來,胖管事引著林福去停在碼頭外的馬車處,那個幹瘦男子匆匆走到林福跟前,卻被護衛伸手擋住。


    “閑雜人等退開!”護衛大喝道。


    幹瘦男子身量不高,在身高七尺的護衛麵前就顯得更矮了,護衛一喝,聲如洪鍾,把幹瘦男子嚇得連連後退。


    退了好幾步,幹瘦男子覺得應該安全了,才咕咕噥噥說了幾句話,完全聽不懂此地軟語的林福眉梢一挑,胖管事在一旁給她翻譯:“這人說他揚州錄事,來碼頭給您接風的。”


    林福掃了幹瘦男子身旁,來者就他一人?一個九品?


    幹瘦男子又咕咕噥噥說了幾句,胖管事再要翻譯,被林福抬手攔住。


    她睨著幹瘦男子,淡淡道:“身為朝廷官員,雅言都不會,揚州的功曹如何考課銓選的?!既如此,就趁早回家,別拿這一份俸祿!”


    幹瘦男子臉一僵,半晌,挾著暗怒硬聲用雅言說:“林長史,既然來了揚州,就隨下官去見須刺史吧。”


    林福用眼角看人:“嗤……”


    沒理幹瘦男子,示意胖管事帶路,先回去別院安頓。


    護衛仆役簇擁著林福離開碼頭,將傻眼的幹瘦男子拋在腦後。


    來之前林福就料到揚州這邊會給自己下馬威,但沒料到他們是這麽迫不及待,在她剛到碼頭就來這一個手,挺能惡心人的。


    幹瘦男子看著刻了東平侯府家徽的馬車走了,氣鬱地跺了跺腳,扭身上轎去刺史府回話。


    不用想,他肯定會添油加醋。


    林福並不關心幹瘦男會有什麽舉動,她與揚州官場的矛盾顯而易見、不可調和,她不會退讓,他們也不會有善意,索性就把這矛盾擺在明麵上,化陰謀為陽謀,且看他們敢不敢明著動她。


    抵達東平侯府在揚州的別院,馬車直接從中門駛進去,停在正堂前,林福先下車,後麵一輛馬車裏班陰被扶下來。


    他一路暈到了揚州,直到坐上馬車再沒有搖晃之感人才稍稍恢複過來一點兒,這會兒跟在林福身後由胖管事帶著參觀東平侯府揚州別院,看呆了美輪美奐的江南水鄉園林,原地滿血複活。


    “林長史,這是你家別院?這布置,這景致,疊石流泉,天然畫意啊!謔!這魚池,魚好肥一條!了不得,了不得,一步一景啊,不愧是揚州。夏日在這兒,這水榭裏賞花玩魚,實在是一大享受事……”


    林福強忍住了才沒有翻白眼,特別佩服班倉曹的強悍體質,都暈成那樣兒了,才這麽一會兒就又活蹦亂跳能叨叨叨了。


    胖管事第一次見這麽能說的人,一開始還答幾句,後來發現自己回答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班陰提問的速度,而且班陰並不需要他的答案,自己一個人就跟唱大戲似的說個不停,胖管事就決定閉嘴,把舞台讓給他。


    林福在參觀自家別院的時候,幹瘦男子已經回到刺史府,將碼頭上發生的事好一番添油加醋告知了揚州刺史須永壽。


    須永壽是個白麵微胖的中年男子,周朝選官看臉,他也是個模樣不錯的,隻是眼中不時閃過一道精光,讓他看起來有些奸詐,很破壞他胖圓臉的福氣相。


    聽幹瘦男子說完,須永壽重重一拍案幾,怒道:“那小娘竟然如此蹶本官的臉麵,讓她來刺史府見我,竟敢不來!”


    旁邊懶散靠著憑幾的龐子友轉頭看了一眼,淡淡道:“須刺史何必在下官麵前做戲,下官如何貶謫到揚州來的,須刺史不會不知道吧,何必如此拙劣的試探下官。”


    須永壽收起了臉上浮誇的怒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後對龐子友說:“龐司馬不喝嗎?西域來的葡萄美酒,本官極愛,尋常人在本官這裏可是喝不到的。”


    “謝須刺史厚愛,下官更喜京城的西市腔。”龐子友沒動案幾上的酒。


    “哈哈哈……”須永壽大笑一番:“可惜你現在還回不去京城。”


    龐子友不言。


    須永壽飲盡一杯葡萄美酒,說:“龐司馬,瞧瞧我這揚州城,天下富庶無出其右,南來北往的商賈,還有那胡人番商,南北奇貨盡皆在此。龐司馬難道覺得我揚州不好?”


    龐子友說:“揚州自是好,但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須刺史難道不認為你出生的劍州很好嗎?”


    須永壽盯著龐子友看了好一會兒,又是一陣大笑:“好好好,咱們今日不說揚州,就說說那新來的長史好了,她,將來可是你的上峰。”


    “須刺史亦是下官的上峰。”龐子友依舊是從到揚州第一天開始就擺出來的半死不活的樣子,好似此次被貶謫對他的打擊巨大,精氣神都打散了一樣,他有氣無力地說:“同樣都是下官的上峰,下官都要尊敬。”


    須永壽拿起酒杯擋在嘴邊,輕聲說:“所以你不了解那位新來的長史?”


    龐子友道:“須刺史說笑了,林長史乃女子,下官有妻有子,怎會去了解一名妙齡女郎。”


    “你們可是同朝為官呐。”須永壽慢慢說道。


    “須刺史,下官與您也是同朝為官,您與林長史亦是同朝為官。”龐子友說道。


    “哈哈哈……”須永壽又是一陣大笑,“從龐司馬來揚州的第一天,本官就覺得與你投緣,可惜……”


    龐子友懶懶一笑,問道:“下官有些口渴,須刺史府上隻有酒無茶嗎?”


    須永壽說:“若本官府上隻有酒無茶呢?”


    龐子友站起來,朝須永壽潦草一拱手:“下官就隻能回自家喝口水了,須刺史,請容下官告辭。”


    他說完就轉身後,須永壽盯著他的背影慢慢將杯中酒喝掉。


    “龐子友此人太不知好歹了,刺史幾次三番拉攏他都裝傻,何必要留他。”揚州錄事參軍冉旭從屏風後走出。


    “冉兄此言差矣,”落後冉旭一步的須永壽幕僚胡尤啟道:“龐子友出身望族,輕易動不得,否則就是與始平龐氏為敵。”


    冉旭是個脾氣暴躁的,聞言就對胡尤啟發火,嚷道:“昨日你說京城來的小娘動不得,是跟西河林氏為敵。今日你說不識相的龐氏動不得,是跟始平龐氏為敵。我就問你,有誰是我們動得,啊?!我們經營淮南多年,還怕個小娘不成?”


    胡尤啟平心靜氣說:“京城特意把個女人派下來,還駁了我們提拔的別駕,現在所有的目光都盯著那個女人,你想動她,是想讓朝廷有理由借題發揮嗎?”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冉旭暴躁喊:“要不是那個京城小娘,咱們經營揚州怎會這麽快就暴露在皇帝眼中。皇帝這兩年都派了多少人來淮南了,這個不能動那個不能動,這麽膽小怕事,要我說,我們都卷包袱回家算了!”


    “閉嘴!”須永壽被冉旭的大嗓門吵得煩了,輕斥一聲。


    冉旭一頓,怒氣衝衝就一頭衝出刺史府,把須永壽給氣得,白麵都變紅麵了。


    “若非看在他去世的姐姐的麵上,我是真不想管他,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須永壽對胡尤啟抱怨道。


    冉旭嫡親的姐姐是須永壽的愛妾,因難產過世,請托須永壽照顧她唯一的弟弟,須永壽對這個愛妾還算是真愛,自然滿口答應,卻不想愛妾的弟弟是這麽個性子,現在後悔也晚了。


    胡尤啟明智的不參與主家的私人話題,省得費力不討好。


    好在須永壽也隻是抱怨抱怨,並不指望胡尤啟說什麽,轉而又說起林福來。


    “胡先生以為京城來的這位長史是何種人?”


    “天下少有之人。”胡尤啟說。


    須永壽:“……”


    胡尤啟說:“一介女流敢向皇帝毛遂自薦,並取中製科狀元,入朝便是六品,此女不簡單。她在京城做的那些事在下皆讓人去打聽過,不得不說,怪不得皇帝寵信她。拋開立場問題,在下十分欣賞林長史。”


    須永壽道:“所以……她不可能為我們所用,是嗎?”


    胡尤啟說:“林長史今日船靠岸,主家不去碼頭那是您是上峰,卻扣了龐司馬在府上,隻派個九品錄事去,還不讓人先安頓好就要她來刺史府見您,這麽下臉麵的事情,換成是您,您高興嗎?”


    胡尤啟在朝廷邸報下到揚州時就跟須永壽提過,對待林福,該給的臉麵就要給,如今朝廷上下多少眼睛盯著揚州,林福也不是虛有其表之徒,否則皇帝緣何盯上淮南?戶部與工部的那一張張表難道是作假的嗎?


    現在時機尚不成熟,隻能讓林福平平安安在揚州任滿一屆,然後給評個上上,把她送回京城去。


    沒必要去招惹皇帝的寵臣,真出了事,皇帝是信她還是信被視為眼中釘的咱們?


    可惜,胡尤啟嘴巴說幹還是沒用,林福才靠岸就給一個下馬威伺候。


    那林福也硬氣,直接無視下馬威,自己帶著人走了。


    須永壽佯怒:“都是冉旭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瞎出主意!”


    胡尤啟暗暗搖頭,疏不間親,懶得再糾纏這個話題,說道:“明日林長史若來見主家,萬望主家和善幾分,別讓她心生怨懟。”


    “我知道。”須永壽點頭,“一介女流而已,隨便打發了事。”


    在須永壽談論林福的時候,京城裏也有人在談論他。


    秦崧與第五藏書在亭中溫酒,說起了須永壽和須氏。


    “須氏表麵上看起來與燕王毫無瓜葛,但探子在益州時打聽到燕王有一愛妾是須氏送去的,都能贈美人了,誰會相信他們真毫無瓜葛,須永壽能坐上揚州刺史之位,燕王肯定是出了力氣的。”第五藏書說。


    “而且前年稅糧案那麽大的事,須永壽都能全身而退,燕王肯定也幫忙在從中斡旋了。”第五藏書又說。


    秦崧沉吟道:“先拿慕容毫開刀吧。”


    第五藏書“嗯?”了一聲:“慕容毫與須永壽有什麽關係?”


    “太子少師,太子許多作為都有這位少師在背後操控,斷了他,就等於斷了太子一臂。”秦崧冷聲道:“燕王與太子勾結,暫時找不到燕王的把柄,就先動太子,讓了他們的陣腳。”


    第五藏書:“那……”


    秦崧搖頭:“我們自己不動手,讓秦峻去。”


    “想必吳王很樂意為之。”第五藏書笑道:“吳王現在在朝中的聲望是蒸蒸日上,若是能把慕容毫除掉,哪怕是送出京城,吳王就能與東宮分庭抗禮了。”


    “讓人去辦吧。”秦崧頓了一下,又說:“秦峰那邊的動靜也派人注意著。”


    “我知。”第五藏書仰頭將杯中溫好的土窟春一口飲盡,暢快道:“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慕容老匹夫落魄了。”


    秦崧嗯了一聲,慢慢品著杯中酒。


    第五藏書似乎與慕容毫有仇,但他不願說,秦崧也就不問。


    第五藏書連飲三杯才把酒杯放下,靠在風雪亭的柱子上哈哈大笑,很有一種狂士的放浪形骸。


    這位狂士笑完後,忽然說:“大王,我發覺你現在不愛笑了,成日板著張臉,好似被人欠了幾萬貫錢一樣。”


    秦崧淡淡瞅他一眼,板著臉說:“本王不愛笑。”


    第五藏書搖頭:“不對呀,我記得你以前常笑,在涼州那會兒,咱們跟士兵們一起烤狼肉,你不是笑得挺開心的。”


    秦崧:“……”


    秦崧:“本王現在不愛笑了,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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