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冉參軍是把刺史的話當做耳旁風,要不我去請刺史來管管你?”胡尤啟冷冷看著冉旭,頓了一下,惡意道:“或者,我給益州去信,請夫人來管管你?”


    冉旭麵色大變,滿臉屈辱,憤恨瞪著胡尤啟,若目光能殺人,胡尤啟怕是死了一百遍了。


    胡尤啟半點兒不懼,嗤笑一聲:“若你不想夫人來管你,就老實一點兒,別給刺史惹事。你蠢就別以為全世界和你一樣蠢,倘若你敢做半點兒有損刺史的事,刺史第一個饒不了你,你好自為之。”


    “滾——你給我滾——”冉旭破口大罵:“難怪你臉上長紅痕,形如惡鬼,做不得官。你心也如惡鬼一般惡!”


    胡尤啟雙手猛地握拳,牙關緊咬,兩頰繃緊,強忍住怒氣,瞪了冉旭好一會兒,才拂袖而去。


    他再不走怕是就會打冉旭了,打了冉旭不要緊,要緊的是事後被須刺史責問,甚至是離心,就很麻煩。


    他走得急,忘了“嬴風”“言東”還在。


    “冉賢弟,你這是……”晏陳故作忐忑狀。


    冉旭道:“言兄不必緊張,我與那胡尤啟不對付很久了。隻是暫時不能給二位兄長報仇了。”


    應鳳岐問:“發生什麽事了?難不成冉賢弟你真的怕了那紅山先生,他那樣說你呢。”


    “我會怕那個麵如惡鬼的醜八怪?!”冉旭怪叫一聲,隨後又泄氣,說:“我姐夫過幾日就要上京去元日朝貢。”


    “須刺史往年都幾乎不去京城朝貢,怎麽這次去了?”應鳳岐太過驚訝,話脫口而出,說完才驚覺自己失言。


    晏陳也是瞪大了眼。


    “嬴風”隻是一個不學無術自詡風流的紈絝商人子,哪裏會知道須永壽往年不去朝貢這種事情。


    應鳳岐和晏陳瘋狂在心中盤算,冉旭要是懷疑了,他們該怎麽把話圓回來才好。


    然而冉旭並沒有察覺不對,說道:“京城那頭出了點兒事情,需要我姐夫親自去,所以他不在,揚州就是那小娘說了算,咱們且忍這一時半會兒。”


    晏陳狀似無意地說:“竟然需要須刺史親自去,京城那邊想必出了不小的事情吧。”


    冉旭雖然跟胡尤啟不對付,但經過剛才的“提醒”,他還是知道有些事能說有些事不能說,便搖搖頭,讓他們不要打聽,又叫仆役送來藥膏,讓他們擦擦臉上的傷。


    “嬴風”“言東”感激不已,拿到藥膏後,就說不多打擾冉旭養傷,過得幾日再來看望他。


    二人離開須永壽的私宅,頂著兩張腫臉在揚州城街頭走,路過一酒壚進去沽了酒,並在這個察事監的據點裏將消息偷偷傳了出去。


    不多時,寇朝恩得了信,叫人去告訴林福。


    -


    京城,詔獄。


    慕容信在這裏住了幾日,從一開始的吵鬧喊叫不休,漸漸安靜了下來。


    他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階下囚,若是早知道會有這等禍事,當初他根本就不會去調戲那個清秀的農家小娘子。


    可是,他真的沒有殺人放火啊!這些人都查了這麽多天了,怎麽還沒查出真相,還他一個清白!


    “吃飯了。”


    獄卒將一碗羊肉湯和幾個胡餅遞給慕容信,對比其他被關押在此處等候宣判,或棄市或流刑或徒刑的人,他的待遇好了不知多少倍。


    “小兄弟,外頭現在是什麽情形?”慕容信拉住獄卒,急急問。


    獄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具體情形,隻聽說許多士林文人在民議司前為慕容少師請命。”


    慕容信愕然問:“請命?請什麽命?”


    獄卒說:“好像是說慕容少師年輕時竊了好友的文章,害得好友鬱鬱寡歡英年早逝,他卻借此文章獲得了先帝賞識。”


    慕容信鬆開獄卒的手,退了兩步,喃喃:“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慕容大郎,你還是吃點兒吧。”獄卒勸道:“現在外頭都在討論此事,聖人下詔詳查,你這案子怕是一時半會兒審不了。”


    慕容信跌坐在地上,抱頭低吼:“不可能!不可能!我祖父才不會這樣做!究竟是誰要害我家!”


    獄卒撇撇嘴,繼續去發其他犯人的吃食。


    第141章


    慕容信的案子並不複雜, 他的確是一個月都沒有出過長安城,京兆府的捕快到萬年縣江雲莊調查了兩日,就把指使老媼誣告慕容信的幕後黑手抓了出來。


    然而一切的事情卻是從抓出幕後黑手開始, 爆發了。


    幕後黑手對自己誣陷慕容信的罪行供認不諱。


    是他唆使老媼誣告慕容信,老媼家中的確七口人死於大火,但他咬死了自己沒有放火,至於是誰放的火……京兆府去查啊!


    至於他為什麽要誣告慕容信!


    “慕容毫那個沽名釣譽之徒,是他,偷了我父書稿文章說是自己的, 還獻給當時的韓相, 得了先帝的賞識。他未免剽竊之事敗露, 就到處散布我父竊取別人文章,毀我父名聲,害我父被奪了貢舉資格, 鬱鬱而終。他倒是憑借竊來的文章平步青雲,還是什麽士林領.袖,我呸!”


    “沽名釣譽!亂臣賊子!我今日也讓你嚐嚐被誣陷的滋味兒哈哈哈哈……”


    這人一番話是特意在京兆府門前說的,門前聚集了許多聽聞抓到七口滅門慘案的真凶的百姓,他說得有名有姓, 慕容毫何時竊的文章,何處竊的文章,之後又是如何散布言論害得被竊者鬱鬱而終的,全部都說得詳詳細細,聽起來不像是假的。


    京兆府門前嘩然一片, 百姓們簡直不敢相信太子少師是這樣的一個無恥之徒。


    “這都是三四十年前的事情了,你那時候為什麽不說,這時候卻來說,你定是故意汙慕容先生的名聲。”有不信的襴衫學生高聲駁斥。


    “你以為我沒有伸冤嗎?”那人慘烈大笑:“我看著我父鬱鬱而終,我母被迫改嫁,親族都不願意養我,嫌我是竊文之人的兒子。我饑一頓飽一頓把自己拉扯長大,收集了慕容老匹夫的罪證去找縣令伸冤,可是慕容老匹夫已經位高權重,縣令根本就不聽我的,還言我誣告,打了板子。他們官官相護,我求告無門!”


    “蒼天無眼啊,竟讓這種人麵獸心之徒高位顯居,讓真正有才之人喊冤鬱憤而死!”那人悲憤大吼,然後竟是一口血噴到了抓著他的一名捕快臉上,隨後轟然倒地。


    捕快慌了手腳,趕緊派人去請了大夫來,卻是救治不急,人去了。


    捕快們傻眼了。


    京兆府尹也傻眼了。


    這……


    人活著尚且還能分辯,可這死了……


    人們總是對死者比較寬容,畢竟人死為大,不管那人說的話是真是假,在百姓的眼中看來,就是慕容毫害死了其父又逼死了其子,簡直罪大惡極。


    可怕的是,這樣一個罪大惡極之徒竟是太子少師,教導太子學問。他連文章都是竊取別人的,他教給太子的學問究竟都是些什麽?!他能怎麽教太子?!


    而人的思維是發散的,慕容毫能竊取別人的文章一次,難道他嚐到其中甜頭不能再二再三嗎?


    這盆髒水算是結結實實潑在了慕容毫身上。


    僅僅一日,京城之中就傳遍了此事,酒家食肆裏幾乎人人都在說慕容毫,皇帝聽聞後,下詔讓京兆府徹查此事。


    府尹張泉接到詔令,隻覺眼前一黑。


    這事他要怎麽查?


    查出實據慕容毫竊文,他不就是得罪了儲君。查不出實據不就是他無能,聖人若是借口此事貶謫他,他多冤呐。


    張泉頭大,隻好將其他事情都先放放,派出大部分人馬去調查慕容毫竊文案。


    慕容毫這邊也是為此事焦頭爛額。


    詔獄裏的慕容信竟一時半會兒沒人顧及到他。


    -


    魏王府。


    長史曹雙向秦崧說著外頭那些事:“現在好多士林文人堵在民議司前,要為慕容毫請命,說他定是遭小人陷害,請聖人明辨是非,誅滅朝中奸佞,還慕容毫清白。”


    “煽動士林為他說話,倒是那鼠輩愛幹的事情。”第五藏書嗤笑,臉上飛滿了不屑之意。


    曹雙點頭:“誰說不是呢,當年袁大儒掛冠而去,雖然是韓家作的孽,但其中亦有慕容毫的手筆,煽動那些清高又無腦的文人是他的拿手好戲。”


    秦崧將手上一張紙條對折再對折,紙是揚州特有的銀光箋,字是林福圓融剛健的正楷,折好後妥帖地收入一隻檀木錦盒裏,盒中有不少這樣的小箋,然後才抬頭問曹雙:“五鏡先生的後事辦好了沒有?”


    “已經安排好了。”曹雙低聲道:“吳王府那邊沒有人出麵給五鏡先生辦後事。”


    秦崧頷首:“老三想避嫌,無可厚非。”


    第五藏書又是一聲嗤笑,怪聲怪氣說:“吳王利用了人,卻連後事也不給人辦,未免太過薄情狠心了。”


    “東宮現在正盯著吳王府,吳王也是不好動作。”曹雙如此解釋了一句。


    第五藏書還待說什麽,秦崧先出言,提醒道:“第五,你這些時日越來越浮躁了。”


    第五藏書一愣,半晌深吸一口氣,衝秦崧抱歉一笑:“我最近太不冷靜了,多謝大王提醒。”


    秦崧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吩咐曹雙:“須永壽過些時日就會進京,你讓人好生盯著東宮,尤其是東宮附近的陌生麵孔。”


    “是。”曹雙應喏。


    -


    東宮。


    太子秦崢焦頭爛額,慕容毫竊文案越鬧越大,朝廷要徹查此事,士林分為兩派,百姓議論紛紛,已經隱隱有言語牽扯到太子,隱晦的說沽名釣譽竊文者教導出來的太子恐怕是德不配位。


    秦崢欲助老師脫困,然而東宮的屬官卻都勸他不要管,明哲保身。


    文人重清名,竊文者讓人不齒。且此事鬧得太不像話,挺慕容毫的學生們竟去堵了民議司,在民議司門前靜坐,金吾衛去驅趕他們,他們還言辭綽綽聖人被奸佞小人蒙蔽,話語間竟有若是聖人處置了慕容毫就是無道昏君的意思,惹得聖人龍顏大怒。


    “殿下,此事咱們實在不宜攪和進去,現在民間已經有不利於殿下之言,若是……”


    太子詹事苦口婆心地勸,就差沒明說,若是惹得聖人對殿下您失望,很可能儲君之位就不保了。


    可是秦崢跟吃了秤砣一樣,鐵了心要幫老師脫困。


    “孤若看著老師受奸人誣陷而無動於衷,隻想著自保,那今後誰還會追隨臣服於孤?”秦崢大聲道:“凡是有可為有可不為!”


    太子詹事一張臉皺成了抹布,滿心無奈:“殿下,魏王、吳王、楚王他們都一直盯著殿下,就等著拿殿下錯處呢。聖人早就不喜少師,少師又是沾上了竊文這種文人最不齒之事,聖人沒有直接就貶了少師,全是因為聖人還願意顧及士林的顏麵,聖人下詔徹查,就是認定了少師竊文確有其事啊!”


    “那孤就更要救老師了!”秦崢一揮袖,製止太子詹事欲說之言,鏗鏘道:“如今除了孤,還有誰能救老師?隻有孤了!孤與老師師生一場,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孤豈能做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輩!”


    “……”太子詹事心好累。


    說是這麽說,但您是皇子,是太子,是儲君,您也不想想您這話慕容毫受不受得起。


    “不必再說,孤這就去麵見父皇。”


    秦崢說罷就要走,太子詹事攔都攔不住,都快要急死了,好在這時一名宮人急慌慌跑來,對太子說:“殿下,我們承徽被林良娣推倒,肚子裏的孩子有些不好了。”


    “什麽!”秦崢驚怒。


    真愛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竟又要保不住嗎?


    秦崢心頭怒頭狂湧,腳步一轉,去了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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