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韻抓著須永壽趕到時,看到的就是大戰之後的斷壁殘垣中,緊緊相擁的一對戀人……和背對著站了一排的傷兵們。


    “嘖,本想救阿福,卻被人搶先了。”秦韻撇嘴小聲嘀咕,在秦崧看過來後,她刹那間就變乖巧臉,說:“魏王兄,多年不見,別來無恙。”


    秦崧叫來大夫和醫女給林福療傷,讓她先好生休息,他去替她收尾主持局麵,路過秦韻身旁,很不客氣地吩咐:“長平,你留在這裏,好生照顧阿福。”


    多年未見,秦韻麵對魏王兄,還是有些慫,雖然魏王兄不說她也會照顧好阿福,但……


    “魏王兄且放心,我定會把阿福照顧得妥妥帖帖的。”秦韻特別乖巧。


    秦崧頷首,提刀去州府衙門坐鎮,並調廣陵大營、永陽大營兩地軍隊迅速平淮南亂軍。


    須永壽經營揚州多年,又聯合滁、楚、濠、和等州控製這些州縣的折衝府,暗中將府兵收編為私兵,截留稅糧稅銀,巧立名目加征各種差課徭役,私采銅鐵鑄造兵器,控製鹽務和漕運與豪商勾結謀取暴利……


    種種罪行,罄竹難書。


    林福傷勢略重,高熱昏迷了兩日,第三日醒來,就見床邊坐著一蹙眉美人,正用布巾蘸水給自己濕潤嘴唇。


    “美人何所憂?”林福聲音嘶啞得厲害,短短幾個字就把自己嗓子說疼了。


    秦崧沒有回應她的調戲,轉身就去叫了大夫。


    林福:“……”


    沒一會兒,侍女引著大夫,大夫帶著藥童,進來一大堆人。


    大夫看過後說好生養傷便可,然後說了一堆醫囑,又換了藥方,言三日後再來複診,就背著藥箱跟隨侍女離開。


    房中又隻剩了林福和秦崧。


    秦崧坐在床邊喂林福喝白粥,邊被林福瞧得不自在,一碗粥喂完,他就心想自己是不是該離開,畢竟是女子閨房,他單獨留在這裏不太好,會汙了阿福名節。


    “你去哪兒?!”林福看秦崧要走,立刻喚住他,還艱難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秦崧低聲道:“我單獨在此不好。”


    林福哼,嘶啞著嗓音說:“我醒來之前你難道不是單獨在此?”


    秦崧說:“有侍女在旁邊伺候。”


    林福:“……”


    林福:“我不管,我沒看到就不算有。”


    秦崧抿了抿嘴。


    “下官受了這麽重的傷,難道魏王都不代表朝廷慰問慰問下官?”林福一臉痛心,演得跟真的似的,“我好失望,我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朝廷連個夫婿都不發給我就罷了,連慰問都沒有的嗎?”


    “別胡說。”秦崧笑斥。


    林福更加拽緊了手中的衣袖,低聲說:“好,我不胡說,我說正經的。秦崧,我很想你。”


    秦崧頓覺自己的心宛如被一隻小手輕輕揉捏,酸軟成一團,小心翼翼握住林福拽著自己衣袖的手,珍而重之道:“我亦甚想念你。”


    林福笑了,眼中仿佛盛有星光,手動了動,修長的手指插.入秦崧的指縫中,與他十指交握。


    “你是從京中偷跑出來的吧?”


    “別擔心,誰敢用此事彈劾你,我就彈劾他全家。”


    “我再睡一會兒,你不要走,等我有力氣了,我來主持大局。”


    秦崧與林福十指交握的手不鬆,另一隻手輕輕蓋在林福的眼睛上,輕聲道:“別擔心,睡吧,沒人敢彈劾我的。揚州這裏有我呢,叛亂很快就會平息,等你有力氣了,由你來判須永壽的罪。”


    林福嘴角微微翹起,放鬆地閉上眼睛進入黑甜夢鄉,手始終握著另一隻。


    秦崧整個下午就在這裏,握著心愛之人的一隻手,處理各地傳來的軍報。


    第172章


    益州與揚州先後叛亂與景南國異動的消息火速傳至京城, 皇帝連聲道:“燕王屢次謀害朕, 朕都看在先帝的麵上既往不咎, 他竟如此不識好歹, 恩將仇報!他還想要朕怎麽樣!還勾結景南國賣國, 他對得起寵他護他的先帝嗎?!”說罷,氣得當廷昏厥。


    “陛下!”


    “陛下保重龍體呀!”


    “陛下為此等罪人傷神不值得啊!”


    大臣們情真意切勸皇帝,淚灑當場, 也不管已經“昏厥”的皇帝陛下看不看得到他們真誠的臉。


    隨後皇帝醒來, 下令益州大都督蒙戟全麵反擊狼子野心的景南國;荊州大都督鄒郭率江陵、襄陽兩營軍隊前往益州平叛;揚州大都督秦崧率廣陵、永陽兩營軍隊平揚州叛亂。


    詔令由門下省發出, 尚書省火速響應。


    戶部調集糧草,托這幾年年景好又大力推廣種植二石麥之福,戶部拿出糧草來再不似往年那般捉襟見肘、拆東牆補西牆了。


    兵部將庫中武備取出,件件蹭光瓦亮,還有不少新式兵器, 皆是少府監閑來無事給改進的。


    吏部已經在著手銓選要補兩地空缺的官員了。


    刑部與大理寺、禦史台一起商議要怎麽給兩地官吏定罪,尤其是首罪燕王秦鴻。


    禮部擬定罪詔, 待平亂後下發國朝三百六十一州。


    工部……工部繼續督建新宮殿。


    朝廷有序運轉,絲毫不見半點兒慌亂。


    皇帝靠在軟枕上又在看寇朝恩帶回來的罪證,問旁邊的常雲生:“榮保那不孝子應該到揚州了吧?”


    常雲生回道:“看行程, 大王是該到揚州了。”


    皇帝:“哼!”


    不孝子, 不聽話, 胡來還得他這個老父親給他善後。


    常雲生忍笑。


    寇朝恩帶回來的罪證,厚厚的一遝紙不少已經卷邊了,可見被翻了多少次。


    皇帝再一次翻看完, 沉默了許久,才吩咐道:“把太子叫來。”


    常雲生領命,沒有讓小內侍去,自己往東宮走一趟。


    秦崢看到他著實驚慌了,他正在同心腹屬官商議,假如燕王事敗攀扯出他來,他要怎麽才能撇清關係。


    “常公公怎麽來了?”秦崢努力鎮定地說。


    常雲生道:“陛下讓太子前去紫宸殿說話,太子請吧。”


    “父皇怎麽這時候叫孤去紫宸殿,又說是為何事嗎?”秦崢盡力鎮定,但過快的語速還是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慌。


    “我等為臣者,不敢隨意揣測聖意。”常雲生引手:“太子殿下,請吧,別讓陛下久等。”


    秦崢默了片刻,理了理衣襟,對常雲生說:“走吧。”


    從東宮嘉福門出,過武德殿,入建福門,再走過長長的宮道,過含元殿、宣政殿,才會到達紫宸殿。


    秦崢想:東宮到紫宸殿過遠的距離就猶如自己與父皇的父子親情一般,十分遙遠。


    他曾經也對父皇有過孺慕之情,可太多東西橫亙在他們父子之間了,母後淒涼死去、外祖家破人亡、父皇偏愛長兄,走到如今這步田地,究竟該怪誰呢?


    “太子來了。”


    一走進紫宸殿,禦座之上就傳來皇帝淡漠的聲音,秦崢一凜,不敢再胡思亂想,叉手朝皇帝恭敬行禮,口稱:“兒給父皇請安,吉壽延綿。”


    皇帝沒有叫起太子,而是扔了一遝紙讓他看:“先看看這些吧,然後好好想想怎麽跟朕說。”


    常雲生把紙拿給秦崢,他這才發現殿內除了自己、皇帝、常雲生,再無第四人,連往常坐在梁柱後的起居舍人也不在了。


    他顫了顫,才接過那遝紙看起來。


    隻一眼,他就看出紙上說的是揚州之事,然後他越看越心驚,還看了不到一半額頭就已經大滴大滴冒冷汗,雙目圓睜,瞳孔緊縮,拿著紙的雙手顫抖得厲害。


    終於,他連紙都拿不住了,幾十張紙紛紛揚揚飄落在地上,他抬頭看向禦座,滿臉驚恐。


    “父皇……”他呐呐一聲,喉嚨就像被堵住了一樣,有許多的話,卻說不出來。


    皇帝淡漠的聲音傳來:“這上麵寫的,可有半點兒冤枉了你?”


    秦崢不敢說話,低著頭顫抖,冷汗將貼身的衣衫都濕透了。


    “嗬……很好……”皇帝輕輕笑了一下,“這就是朕的太子,這就是朕的兒子。”


    “父皇,我……我……”


    “是朕把你教得這麽蠢,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還是慕容毫把你教成這樣,還是罪人韓家把你教成這樣!”皇帝猛地一拍案幾,大喝一聲。


    秦崢聽到“罪人韓家”幾個字,忽然就不抖了,他抬頭看向皇帝,然後笑了:“哈哈哈哈哈……”


    皇帝皺眉。


    “父皇啊,父皇,兒有今日,一切不都拜父皇所賜嗎?哈哈哈哈哈……”秦崢越笑越大聲,狀似瘋癲,“你殺了我的母親,囚死我的祖母,殺光了我的外祖全家,趕走我的恩師,不就是想看我今時今日這樣麽!你如此逼迫我,不就是想有借口廢了我這個太子麽!”


    他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了,吼得臉頰漲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瞪著皇帝。


    “你從一開始就不想要我這個兒子,更不想我當太子,你想要我死、要我死!”


    “我有什麽錯,我有什麽錯,我不過是想活下來!我是太子,我是儲君,我是未來的皇帝!!!”


    “哈哈哈哈哈……”


    秦崢大笑,怨毒的看著皇帝,想看他暴怒的樣子。


    讓他失望的是,皇帝麵色十分平靜,聲音都沒有起伏,說道:“朕的確是不要想你,朕不想要一個有韓家血脈的孩子。”


    秦崢的瘋狂大笑僵在臉上。


    皇帝繼續說道:“扶持年幼的新帝,更方便韓家權傾朝野。因為有了你,你的母後、祖母、外祖就要殺了朕。你說你不過是想活下來,當年朕何嚐不是想活下來。你的祖母,是、朕的母後!”


    秦崢嘴唇動了動,卻沒有出聲。


    “朕如果要殺你,當年誅滅罪人韓家後,立刻就能讓你暴斃,但朕沒有如此做,依舊讓你坐在太子之位上,為了你的名聲,沒有廢了你的母後隻是讓她移居北宮。”皇帝淡淡道:“朕再不喜你,你依舊是朕的嫡子,朕寄予期望的太子。可惜……”


    可惜什麽不用再說,皇帝眼中也不再有失望。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和緣分是強求不得的,皇帝自己也知道自己隻有那麽一點兒父愛,全都給了他心愛的長子,也隻有長子是作為他秦淵這個人的兒子出生的,其他兒女全部都是為了權力和利益而誕生的。


    所以他並不強求秦崢像秦崧一樣敬愛他,隻希望他能是一個合格的儲君,將來會是一個合格的帝王。


    然而秦崢一而再再而三的讓他失望,心性、手段、謀略、智慧、胸襟樣樣不行,還輕易就能被人牽著鼻子走,這樣的儲君,這王朝如何能交給他?!


    秦崢腿一軟,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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