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雲生收到益州來的奏表和家書第一時間就呈上禦案,皇帝沒去看戰報,而是先打開家書。


    信中先是恭請聖安,然後表達自己的孺慕之情,接著說了說在益州的生活,最後重點詢問了自己的婚事,大意是——


    父皇已賜婚幾月有餘,太常寺還未卜筮出良辰吉日,可見這一屆太常寺卿和太卜令非常不合格,考課該給下下,讓有能者居之。


    皇帝:“………………”


    常雲生瞧見皇帝陛下一臉無語又無奈的表情,不禁有些好奇魏王的家書中寫了些什麽。


    “去武德殿。”皇帝放下素箋,從禦座起身。


    命令一下,紫宸殿的內侍宮人翊衛立刻有條不紊地伺候皇帝出行,禦輦到武德殿直接按皇帝的意思去了後頭的鳥獸苑,皇帝是專門去看那二十隻大雁的。


    “甚好,沒瘦也沒胖。”皇帝對大雁很滿意,讓常雲生賞了伺候這些大雁的內侍,然後再說:“去太常寺問問,明年上半年適合嫁娶的日子有哪些,仔細些,別有什麽衝撞。”


    常雲生讓小內侍去太常寺傳皇帝口諭,這下也就知道益州來的家書寫的是什麽了,笑問:“大王這是又問了大婚的日子?”


    “哼!”皇帝甩袖,“不孝子。”


    常雲生伺候在身側,隨著皇帝在武德殿裏四下漫步,幫秦崧說話:“大王年紀也不小了,這好容易才遇上個合心意的,又因諸事蹉跎,也難怪會著急。”


    秦崧出生不久得了“急病”差點兒沒救過來,當時還處處掣肘的皇帝一意孤行甚至與太後在永寧宮徹底鬧翻也要將孩子抱到自己身邊養著,就養在武德殿。那幾年是皇帝最失意最鬱憤也是最凶險的幾年,隻有在麵對自己小小的兒子時才有片刻的安寧。


    從小伺候皇帝的常雲生那時也不是如今風光無限的常公公,他陪著皇帝陛下一路走來,了解皇帝陛下對長子為何特殊偏愛,也因為多年的相處他對秦崧也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說一句大不敬的話,真是當做自己的子侄在看待。因此,他雖然不會利用自己與皇帝的主仆亦友之情影響皇帝的決定,但在某些時候他是偏向秦崧的。


    “這武德殿這麽多年瞧著好似沒什麽變化,但仔細一看,又仿佛與當年完全不同了。”常雲生感慨道。


    “怎麽沒變。”皇帝指著一處道:“朕還記得那裏有個秋千,還是朕親手做的,隻是不怎麽結實,榮保才坐上去耍就斷了,他摔下來坐在地上一臉不知發生何事的傻樣,朕想起一次就要笑一次。對了,朕的那個秋千呢?”


    常雲生笑道:“大家忘了,那秋千不結實,大王本來就不愛耍,又風吹日曬雨淋的,沒多久就徹底不行了,您讓奴給拆了的。”


    “朕倒是給忘了。”皇帝笑著繞過回廊,一邊回憶著往事走到正殿。


    武德殿占地雖然不算大,修建得美輪美奐,正殿精致大氣,比之東宮主殿明德殿也不差。


    皇帝進去正殿,裏麵早有內侍燒好了銀霜炭,在皇帝落座主位後熱茶熱餅立刻就送了上來,常雲生伺候皇帝淨了手,皇帝道:“坐下陪朕一起吃點。”


    “謝大家。”常雲生謝恩後,在一旁正襟危坐。


    皇帝喝過熱茶後,又接著剛才的話說道:“林福那丫頭確實難得。林昉也甚好,曆練一番,假以時日又是一個戶部尚書。這兩個孩子若不行差踏錯,入政事堂想來不是什麽問題。就連林家那個庶出的林昕也是個幹實事的能臣。於君於國於民,他們都是好的。隻是朕會擔心……”


    常雲生說:“大家是擔心東平侯府會成為第二個韓家?”


    皇帝嚴肅點頭:“外戚掌權,實為大忌。”


    “大家,在奴看來,這東平侯府裏真正驚豔者,唯有林忠勇。”常雲生道。


    “此話怎講?”皇帝感興趣地挑眉。


    常雲生想了想,說道:“假如東平侯府沒有出一個林忠勇,東平侯府還會如今日這般讓人矚目麽?林侯比其父資質要平庸許多,若非門蔭、各方姻親及始終保持效忠今上的初心,恐難以升到兵部尚書職,遑論入政事堂拜相。林郎中的確才華橫溢,比之其父青出於藍,然就算坐上了戶部尚書職,以東平侯府多年以來的立場,他恐怕不會、也很難結黨。林少監……不是老奴說嘴,假如沒有林忠勇,林少監隻會泯然眾人矣。”


    “給你這麽一說,朕怎麽覺得這東平侯府是在靠著林福丫頭撐門楣。”皇帝說著把自己都說笑了,搖搖頭。


    “大家說笑了,林郎中也是可以撐起門楣的偉丈夫。”常雲生笑著說。


    皇帝點頭歎道:“子孫爭氣,才家族興旺。”然後想到自己那幾個糟心的兒子就煩躁得很。


    常雲生不再多言,專心給皇帝布菜。


    皇帝用完吃食從武德殿出來,對常雲生道:“去告訴禮部、宗正寺、殿中省,準備好,出了正月,該走的禮要走起來了。”


    “喏。”常雲生應道。


    在皇帝與常雲生閑話時,東平侯府外院書房裏,林尊叫了長子長媳過來說話。


    “為父估摸著明年出了正月,你們妹妹和魏王的婚事就該走禮了,順利的話,上半年就會舉行昏禮。”林尊說著對李敏月說道:“阿福不在京,她母親也不方便出現,就得辛苦你了。”


    李敏月向林尊福了福,道:“父親您客氣了,這是兒媳該做的,阿福能覓得好姻緣,我們都為她高興呢,父親您放心,兒媳定會辦好此事的。”


    林昉在一旁說:“是的是的,請父親放心。”


    林尊點點頭,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們也知如今朝中情勢,魏王在益州大勝景南,威望大漲,至少軍中武將都是支持他的。倘若有一日魏王果真……入主東宮,為父便會上疏請辭。”


    “父親,您……”


    林昉和李敏月都驚住了,對視一眼,林昉才又說道:“父親您還年輕,入政事堂才沒幾年,怎麽會這樣想?魏王入主東宮,我們隻要約束好家人就行了,何必……”


    林尊搖搖頭,打斷長子的話,說道:“你們不了解陛下,雖然為父也不甚了解,但為父知道,外戚掌權一直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當年韓家威勢多盛你們是不知道,他們連毒殺皇帝之事都能做得出,如此情形下,陛下豈能信任外戚?你們且看看,無論是已故的貞順皇後還是當今皇後,母家哪一個是勢大的。”


    林昉沉默了。


    阿福嫁與魏王後,魏王若能入主東宮,他們東平侯府就是打上外戚的標簽了。


    “咱們家不能惹得陛下忌諱,你和阿福還有四郎若想在朝中長足發展,為父就必須要退下去,否則,你們將會很難有出頭之日。”林尊認真說道:“阿福如今已是檢校揚州刺史,在揚州任滿兩三任,再回京城到六部裏任個侍郎,之後再轉去外頭無論是哪個州,都能把‘檢校’的名頭脫掉。你呢,在戶部再一兩任就外放去外頭曆練,再回京就入中書省或門下省,之後再回戶部,侍郎再到尚書。四郎嘛,就老老實實做事,按部就班,最後看是少府監還是軍器監。”


    他將幾個在朝為官的孩子的路已經鋪好了,有朝一日他退下來也不怕家族沒落。


    李敏月輕聲說道:“父親,阿福嫁給魏王就是魏王妃。魏王若能入主東宮,阿福就是太子妃。倘若有一日,那阿福……她今後難道還真去上任牧守一方的刺史不成?”


    林尊搖頭輕笑:“你還是沒懂陛下給阿福加冠的用意。”


    李敏月眨眨眼,看向林昉。


    林昉解釋道:“陛下之意是:無論今後阿福是何種身份,這朝中始終會有阿福的一席之地,與男子無異。”


    林尊補充了一句:“天下女官皆效仿林福。”


    李敏月吃驚地捂住了嘴。


    林尊道:“陛下是英明的君主,你們記住,我們為臣者該為陛下分憂,而不是一再挑戰他的底線。”


    林昉和李敏月同時道:“謹遵父親教誨。”


    林尊滿意頷首,捋著頜下美髯,含笑說道:“今後為父從朝中退下來了,在家中無事可做,想想就隻能含飴弄孫,所以……你們夫妻倆多生幾個孩子吧。”


    林昉、李敏月:“……”


    第198章


    臘月祭灶這日, 揚州東平侯府別院來了一位客人。


    林福聽胖管事來報,還愣了片刻:“你說誰來了?”


    胖管事的胖臉上還殘留著茫然,回答:“來人自稱是秦嶽, 小的已經將人請到正堂奉茶了。”那不是九皇子的名諱麽?!


    林福點了點頭, 讓胖管事先回正堂替她待客, 她換身衣裳就去。


    秦嶽跽坐在別院正堂的坐褥上, 東平侯府揚州別院正堂待客的家具全都是矮,後頭主人家住的地方才是高家具,白瓷杯裏清茶升起嫋嫋熱霧,手邊的矮幾上擺了七八種揚州特色的點心。


    “九皇子,我家使君很快就來了,請您再稍後片刻。”胖管事回來正堂。


    “是我來得突兀,打擾林姐姐了,不著急。”秦嶽微笑道, 他已經過變聲期了,聲音比起幼時的清亮帶憨變得低沉很多。


    胖管事陪著笑陪著說話。


    不多大會兒, 林福就到正堂來了, 一看來得還真是九皇子秦嶽,先按下心中的詫異, 行禮:“下官見過九皇子。”


    秦嶽起身:“林姐姐我不請自來,冒昧打擾了。”


    林福將秦嶽讓到坐褥上, 自己的麵對跽坐下,問道:“九皇子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下官沒記錯的話,您此時應該已經隨夔國公賑災完畢回京了。”


    “林姐姐不必如此客氣,你是我準大嫂,叫我名字或者小九都行。”秦嶽重新把茶杯握在手裏,對林福笑:“我是偷偷從賑災隊伍裏離開的, 夔國公有幫我掩護,別人都不知道,以為我感染風寒在休養。”


    林福說:“特意來揚州?”


    秦嶽點頭:“特意來揚州。”


    林福一時沒有說話,仆役在她麵前架起一個小火爐,爐上放上鐵網,地窖裏藏著的水梨放在爐邊,她拿起一個放在鐵網上慢慢烤,烤好後放在碟中讓仆役端給秦嶽。


    秦嶽接過烤水梨,放在一旁矮幾上沒有吃,問林福:“林姐姐沒有什麽話想要問我嗎?”


    “下官已經知道九皇子的來意了。”林福用絹布擦了擦手指,在鐵網上又放上一顆水梨,“下官有一事想問,不知九皇子能否解答。”


    秦嶽道:“林姐姐是想問刺殺是否是我自己做的戲,對麽?”


    林福看著他。


    “林姐姐你不了解我,我可不是為了目的可以對自己下狠手的人。”秦嶽說:“我的確想讓那些害我母後的人付出代價,但我不會用自己的命去複仇。”


    林福看著秦嶽,後者臉上漸漸浮現追憶的神色,輕聲說:“我對母後的記憶其實不太深,她薨逝時我還太小了,隻記得她是很溫柔的人。”然後看向林福,說:“幾年前我搬出坤德殿住,伺候母後的老宮人找到我,說母後一向身體康健,忽然就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是有人在她的吃食裏放了相克之物。”


    林福微微詫異,問道:“是誰做的?”


    “不知道。”秦嶽搖頭,“當時幕後之人沒有查出來,隻處置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宮人內侍。”


    “那如今就更查不出來了。”林福說。


    “查不出來又怎樣,總歸是後宮裏那些人。”秦嶽眼睛微微泛紅,“我沒能力,沒法給母後報仇,但那些人最在意什麽我知道,那就讓他們失去他們最在意的東西,求而不得豈不是更痛苦。”


    貞順皇後薨逝時秦嶽還小,讓皇帝安排給當時還是昭容的張皇後教養,一開始張皇後還誠惶誠恐教養秦嶽,連自己的兒子秦峻都顧不上幾乎全身心都撲在小秦嶽身上(也是因為秦峻年紀大了不需要太多管教)。


    後來她被立為皇後,娘家人也得到了提攜,風光無限,兒子功課也爭氣常常被皇帝誇獎,漸漸心就變大了,對待秦嶽不僅不上心還存在養廢的心思。


    被皇帝發覺敲打了幾次也不見收斂,皇帝就將秦嶽從坤德殿移出來,並對張皇後接近秦嶽表達了明確的不喜。


    以前秦嶽年紀小不懂,後來移出坤德殿跟著王傅學習,明白了他一直很喜愛的張母後和三兄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麽,然而也晚了些,年少時常年累月形成的性格習慣要改是真的很難。


    “林姐姐,我能幫你和大兄,你們也能幫我得償所願,我們合作,互惠互利,豈不是很好。”秦嶽說。


    林福叫仆役拿兩副憑幾過來,自己和秦嶽各一副,從跽坐改為趺坐,鬆快愜意地靠在憑幾上,淡笑:“此事你該同你大兄說。”


    “大兄與林姐姐應該快要成婚了,同你說與同大兄說沒有區別。”秦嶽也舒舒服服靠在憑幾上,剛剛正襟危坐,他腿都坐麻了。


    林福搖搖頭:“有區別的。秦崧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去幹涉和左右他的想法和決定。同樣,他對我也一樣。我們隻會去盡自己全力幫助對方。”


    秦嶽微愣,旋即低低笑:“大兄真是好福氣。”


    林福很受用:“我也這麽覺得。”


    秦嶽從低笑變大笑,然後忽然臉一變,睜圓了瑞鳳眼,朝林福撒嬌:“林姐姐,都說長嫂如母,你看在小九對母後的一片孝心上,你就幫幫小九吧。”


    “咳咳咳……”正喝茶的林福被嗆到。


    這九皇子怎麽回事,一言不合就撒嬌,這麽……萌的嗎?


    “林姐姐?”


    林福心有餘悸地放下茶杯,對秦嶽說:“你好好說話。”


    秦嶽立馬一臉乖巧,故意睜圓的眼睛,臉上還沒有徹底褪去的嬰兒肥,真的……很萌!


    林福心中莫名就生出一絲無奈來,道:“知道了,我會同你大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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