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蜀王秦嶽終於到了自己的封地,秦崧在城門外迎客亭接他。


    “大兄,我來了。”秦嶽嘿嘿笑:“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回京了呀?!”


    秦崧上馬,調轉馬頭回城,邊道:“知道就好,所以別耽誤為兄的時間,今晚在大都督府給你接風,濮刺史等人也在。”


    秦嶽趕緊打馬追上兄長,說道:“要不要這麽急啊,京城裏現在亂得很,父皇要收拾盤踞朝中多年勢大根深的門閥,都把我給趕出京城了。”


    秦崧說:“娶媳婦當然急,換你,你也急。”


    秦嶽大聲道:“我不急啊,我媳婦還沒影兒呢。”


    秦崧:“……”


    長兄如父,父親不在身邊,身為長兄是不是該代父職,好好教導幼弟?


    回到益州城,秦崧領路,陪秦嶽裏裏外外把他的蜀王府參觀了個遍,然後秦嶽讓隨扈安頓王府,他跟著兄長去了大都督府。


    一路舟車勞頓的,秦嶽倒是半點兒不疲累,呼喝著讓兄長領路把大都督府也參觀了一遍,秦崧讓他去客院小憩一會兒他也不要,非拉著秦崧去書房說話。


    “大兄,你準備何時回京?”秦嶽問。


    “明日。”秦崧說。


    “蛤?!”秦嶽驚呆了,娶媳婦這麽急的,可婚禮的日子已經定好,也不可能會因為早回京就提前啊。


    秦崧沉吟著說道:“朝中崔盧鄭王李五大姓,傳承幾百年的門閥,觸角遍及朝野。侵奪土地、封山占水,操控朝政、貪腐舞弊,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太.祖定中原,開科取士,重用寒門官員,就是為了削弱門閥在朝中的影響,不讓大權旁落。如今父皇借檢括逃戶田疇大量削減門閥侵占的土地,再借貞順母後之案削弱門閥在朝中的勢力。”


    “可是……門閥能心甘情願被削弱嗎?”秦嶽問道。


    “所以在檢括逃戶後,一直搖擺不定的趙郡李、河間盧、琅琊王都依附在了老四這邊,”秦崧說:“老四的生母出自清河崔,老四登位是門閥的意願。”


    秦嶽說:“也就是說,父皇要削弱門閥,四兄是無緣……那個位子了?”


    秦崧點頭。


    接著又說:“父皇讓我回京,當然不僅僅是為大婚。父皇如今大力打壓門閥,京中沒有皇子,老四離京城最近,未免門閥拚死反撲,才讓我盡快返京。”


    秦嶽扁了扁嘴:“父皇讓我出京,讓你返京,我也是皇子啊。”


    秦崧拍了一下幼弟的頭,說:“我掌兵權。”


    “對哦。”秦嶽恍然大悟。


    “而且我回京有正當理由,不會被門閥借口說事。”秦崧一臉幸福笑。


    秦嶽:“……”


    秦嶽到益州的同一日,身在揚州的林福接到信,準備啟程回京,大婚。


    此時的揚州夏糧已經收獲,早秈稻畝產二石,冬小麥畝產二石,粟米畝產三石有餘,其他糧食、經濟作物也算是豐收。雖然有少雨影響,好在補救及時,沒有造成什麽損害。


    全揚州範圍內,秋糧早就種下,天空也作美,想必又會是一場豐收。


    林使君安排好州中事務回京成婚,毫無壓力。


    “這婚期還有一個多月呢,這麽急著讓你回京幹嘛?”秦韻糾結要不要這麽早回京,回去了肯定會被老爹抓著罵,她不是很想聽。


    “秦崧這兩日就會從益州啟程回京,我當然也要回去。”林福交待胖管事去置辦各項土儀,整理好手頭上的各要緊事務,明日召集州府衙門裏的各級官吏吩咐下去。


    “他回他的,你可以晚一點嘛。”秦韻眼珠一轉,“京城現在人心浮動,皇叔打壓門閥,你們西河林氏也算是門閥之一。”


    林福失笑:“陛下打壓門閥,為平衡朝堂為其一,為給寒門出身的官員更多的機會為其二,最重要的是……”集權於天子之手。


    “我覺得,無論是士族還是寒門,朝中少些屍位素餐的,多些實幹之人,總是好的。”林福說。


    “你這樣想,不代表士族都這樣想。”秦韻接過林福遞來的新工廠計劃,不忙著看,“‘王與馬共天下’,可是每個士族的夢想。”


    林福搖頭:“時代不同了,任何一項事物都會經曆萌動、成長、鼎盛、衰敗這個過程,士族門閥也不例外,想要恢複‘王與馬共天下’的榮光,做夢來得比較快。”


    秦韻被逗得哈哈大笑。


    “而且陛下也不可能一下子把門閥都摁死了,他也要顧忌門閥盤根錯節的勢力,一直都是軟刀子割肉,會給五大姓來這麽一下狠的,恐怕是五大姓犯了他的忌諱。”林福停住手上的動作,思忖著:“但也要防五大姓的垂死掙紮,畢竟是傳承幾百年的士族,誰知道他們會有什麽保命的手段。”


    秦韻止住笑:“你的意思是,皇叔不會趁機把門閥都摁死了?”


    “總不能因此造成天下動蕩吧。”林福放下筆,“陛下恐怕會犧牲什麽,安撫門閥。”


    秦韻問:“犧牲什麽?”


    林福搖頭說不知。


    -


    京城,禁宮,坤德殿。


    從前朝到大周,曆代皇後皆住坤德殿,這座大氣華美的宮殿有過幾十任主人,現在的主人是皇後張氏。


    張皇後被禁足於坤德殿已近月餘,鄭昭容……不,是庶人鄭氏隻停靈了三日就被送出宮送還南陽鄭,連妃陵都進不去,宮中到處流傳著是張皇後害死庶人鄭氏,因為她也害死了貞順皇後。


    可是,不是啊!


    她沒有害貞順皇後,更沒有害庶人鄭氏。


    她喊冤,卻被禁足,連皇帝的麵都見不到。


    她是皇後,是天下之母,她的冤屈都不能訴說,天下還能有誰能伸冤?!


    “殿下,陛下來了。”女官急急跑進來,含笑帶喜地說道。


    張皇後雙眸一亮,急慌慌讓宮人伺候自己穿戴齊整,前去接駕。


    “陛下。”張皇後向皇帝拜下,未語淚先流,這一個月她實在受了太多委屈。


    皇帝叫起了她,讓她坐下,靜靜看著她的臉,緩緩吐出最絕情的話:“皇後,過些日子朕會下詔廢後,你有什麽要求盡可對朕說,朕能滿足你的都會滿足你。”


    第209章


    張皇後睜大了眼, 呆呆地看著皇帝,好似沒聽懂皇帝說的是什麽。


    她已經不年輕了,再如何保養眼角也有了細細的紋路,眼瞼微微向下耷拉, 年輕時這麽大睜著雙眼我見猶憐, 如今卻不太能激起對方的憐惜, 尤其此人是薄情的天子。


    “陛、陛下說什麽?”


    坤德殿正殿在皇帝話落後安靜了許久, 張皇後突然笑了一下,笑聲十分突兀:“陛下要廢後?”


    皇帝道:“正是。”


    “廢後……對了, 我是皇後, 陛下是要廢了我……”張皇後笑著說著,眼淚大滴大滴滑落臉頰,終於無法承受,捂住臉嗚嗚痛哭。


    “陛下,我是冤枉的……無論是貞順皇後還是鄭昭容……我沒有害她們……”


    “朕知。”


    張皇後哭聲一頓。


    皇帝道:“謀害貞順之人沒有你。至於鄭氏, 是朕賜她自盡的。”


    張皇後緩緩放下捂臉的手,怔怔看著皇帝。


    皇帝沉聲道:“門閥勢大, 左右朝政,插手後宮,一直是朕的心腹之患。貞順死得冤,朕知道, 但當時不容朕細查。所以後來朕立你為後,大力提拔你的母族, 是為平衡朝中勢力, 亦是為了給門閥一個警告。”


    “既然……既然如此,為何又要廢了我?”張皇後哀聲問:“陛下,我自認這十幾年來雖然小錯有之, 但絕不會犯大錯。”


    皇帝眉眼瞬間一厲,道:“那你存心養廢小九,算小錯還是大錯!”


    張皇後臉慘白,嘴唇囁嚅幾下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原本她是個有些懦弱的老實人,從不敢跟高位之人爭奪什麽,皇帝看中的也是這一點。然而皇帝沒想到自己看走眼了,也或許是一下成了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權力滋養出了野心,她不再安心做一個老實的工具人。


    以前的賬皇帝也不想再算,隻道:“朕用了十幾年提拔寒門士子,削弱門閥勢力,今朝終於將朝中門閥勢力鏟除大半,是萬不可功虧一簣。廢後,是為暫安被打壓的門閥,以防他們魚死網破。你可明白。”


    張皇後哭得厲害,她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對待後宮裏的女人皇帝是極薄情的夫郎,他也沒耐心去哄去勸,將前因後果給張皇後說完了,以一國之君的身份給張皇後以保證:“朕百年之後,你可隨峻兒去封地上過日子。”,就不想再看張皇後哭了,總歸他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改的。


    “之後,你可去明梓宮或者東都洛陽宮住著,這幾日想想要些什麽,朕能滿足你的都會滿足,好好想想。”


    皇帝說完便走了,張皇後看著殿門一點點關上,門外皇帝的身影終於是再不見了,委頓於地,嚎啕大哭。


    十日後,門下省發下廢後詔書,皇帝以皇後失德亂政為由廢皇後張氏為庶人,移居東都洛陽宮。


    廢後乃國之大事,詔書一下發,諷諫的奏疏立刻如雪片般飛向皇帝的禦案,但都被皇帝留中不發。


    榮恩侯昏倒在家中,侯府混亂不堪,張氏族人皆人人自危,提著心等著皇帝對自家的清算。


    以清河崔為首的蠢蠢欲動的門閥們暫時按捺住反撲的打算,注視著紫宸殿,以及荊州那邊的反應——生母被廢為庶人,吳王秦峻就再不算嫡子了。


    自古廢後對皇帝來說就不算是光彩的事情,會影響到皇帝身後之名,但皇帝能退這一步,門閥們被安撫住,也願意退讓。


    吳王不再是嫡子,蜀王構不成威脅,崔霍可謂誌得意滿,對左右說道:“試問諸皇子中還有誰比楚王的出身更高的。”


    皇帝立刻就知道了崔霍此言,一道詔令將還在禁足中的崔貴妃以婦德有失為由降為昭儀。


    崔霍心中雖有不忿,卻不敢再口出狂言了。


    又十日,張氏已經收拾好行囊,由羽林衛護送前往東都。


    臨行前她拜別皇帝,問道:“陛下,您心中是否已經有儲君人選了?”


    她不算是聰明人,想著皇帝的話好幾日才想明白,她的峻兒是無緣大位的,否則皇帝不會說出“朕百年之後,你可隨峻兒去封地上過日子”的話。


    誰才有封地?


    諸侯王才有封地。


    皇帝靜靜看著她許久,直到她承受不住這仿佛力逾千鈞的目光,才頷首:“朕的確已經有了儲君人選。”


    “妾能知道是誰嗎?”張氏小心問。


    皇帝搖搖頭。


    張氏垂淚,短短二十日,她仿佛老了十歲,鬢邊已現出華發。


    她深深朝皇帝拜下,道:“陛下,妾今日離去,或有生之年再無相見之日,望陛下龍體安康、長樂無憂。”


    “去吧,”皇帝掌心朝內揮了揮,“你的家人朕不會牽連,你的父親還會是榮恩侯,族人有官身者隻要廉潔奉公,不會有人為難他們。”


    “謝陛下。”張氏一拜,再拜,又道:“妾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峻兒,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都是被妾教壞了,懇請陛下照拂峻兒一二。”


    皇帝沒答應也沒拒絕,倘若秦峻能安分地管理好他的封地,不做出讓君父煩憂之事,君父自然也不會刻意去為難。


    張氏最後深深拜下,稱:“陛下,妾還有最後一事請求,望陛下能答應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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