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不太配合,孩子又有點困難,讓潘老師的教學進度隻能抓緊來,恨不得天上滿二十四小時,免得哪個孩子突然來不了學校了。


    就是因為殘疾,才越要有知識。


    潘老師知道鎮上或者再大些的市裏,有很多企業都願意招兩個殘疾員工。


    因為國家對這個是有稅收補助的,企業解決了定比例的殘疾人就業問題,是個雙贏的事情。


    潘老師給孩子們教的最多的,就是要獨立要自強,去學知識充實自己,努力的工作,做個有尊嚴的人,如果什麽都不懂,就是人家企業想招員工,這些孩子都抓不住機會。


    十幾個孩子,對學習的迫切和渴望是普通學校孩子無法比擬的,連月牙有的時候看到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們讀書的樣子,都會覺得慚愧。


    所以,老師和學生拍即合,在“說不定哪天就沒有書讀”的壓力下,周末是不放假的,隻有農忙的時候,潘老師會調整時間,免得激怒家長們。


    就、就很不容易,甚至還有點卑微。


    月牙挺喜歡這幾個叔叔的,所以不想讓他們誤會媽媽,以為她是什麽壞老師,不讓學生休息。


    “要是我們學校也不放假就好了~”月牙甩了甩自己的小辮子,恨不得明天就讀高考大學,但想想要是不放假,她就沒法去賣花攢錢,唉,那還是算了。


    月牙的發質有點發黃幹枯,花棠看小辮子甩過之後,伸爪撓了下。


    小姑娘也來興趣了,蹲在黑貓麵前故意甩頭,看花棠努力撓自己辮子落空的樣子,偷偷捂嘴笑。


    二鵬他們蹲在這裏挺像偷菜賊的,等著也是閑著,幹脆幫幫忙,看看小學裏有沒有什麽體力活。


    說是小學,還不如說是個農家大院子,除了兩個教室外,哪怕被潘老師收拾的很整潔,也隻有小塊操場,上麵堆著個破舊的籃球架。


    方言湊過去看了下,很驚訝,這籃球架可能都和他年紀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潘老師是從哪裏淘回來的。


    潘老師上完課,照常囑咐孩子們路上小心,不要急躁摔倒或磕著時,被院子裏的幾個成年男人嚇跳,身後的孩子也都躲在老師後麵,睜大了眼睛。


    小學要過橋,又在崖頂,平時很少有人來,至於家長來接孩子放學?那基本上不太可能出現在這裏。


    “媽,是叔叔,還幫忙把黃瓜的架子搭上了。”月牙蹦蹦跳跳的,熟絡的和媽媽的學生打招呼,顧餘生他們也找到,昨天小姑娘舍不得吃的零食,最後都去哪裏了。


    原來,都被分給這些孩子了。


    每個小手上麵,都被分到了片肉幹或水果幹,和月牙吃零食的動作模樣,小心翼翼捏在手裏,每口都吃的認真,要細細品味才可以。


    “潘老師,這些孩子我們來幫忙送送?”


    潘老師腿不好,木橋看著質量還行,但看著群身上帶著殘疾的孩子過去,總讓人擔心。


    二鵬他們自告奮勇,手抱倆,樂嗬嗬的把些年紀小的孩子,直接送到橋對麵。


    可能這些孩子,很少被成年人抱過,些年紀大的孩子,有點羨慕,然後被顧餘生也抱了起來。


    小孩子,那就次兩個抱過去,大孩子,那就次個抱過去。


    這群最大估計也就十歲的小不點,不分什麽大小,明明都是孩子。


    第58章


    山崖上這個小學, 常年就是潘老師自己忙碌, 偶爾鎮裏會來兩個老師幫忙, 呆的時間也不太久。


    所以, 除了老師這個身份之外,潘老師還要負責午餐,以及想辦法解決學校些其他費用。


    這些菜地除了供學生吃之外, 還會拿去鎮上賣, 有的時候村裏人也會來買, 七七, 湊成了修桌子買鉛筆, 釘窗戶和補屋頂的錢。


    月牙去賣花攢的錢,有半是承擔她買具的費用,另半就是想辦法買些零食。


    哪有孩子不喜歡零食呢?


    和身體殘缺,生活上有些障礙的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相比,月牙能跑能跳,還可以去鎮裏讀書, 已經很幸運了,所以有什麽好吃的, 她都願意攢著來和媽媽的學生們分著吃。


    當然, 也有弟弟阿龍的份。


    顧餘生他們跟著小驢車來村裏的時候, 花棠就見過月牙蹲在牆頭上,和裏麵說話的樣子,那應該就是年前被奶奶他們搶走的弟弟, 姐弟倆偷偷見麵。


    送走學生之後,顧餘生他們就搬了幾個木凳出來,準備和潘老師好好聊下。


    他們是拍攝回來直接過來的,自帶了水杯,所以潘老師沏了花茶,給他們都倒了杯。


    這花應該是月牙摘回來的,潘老師心細,把花瓣曬幹收好,來年能做成花茶,也算是給學生們多種飲品喝。


    畢竟,比白水的味道要好些,再加點點糖,學生們更喜歡。


    其實在顧餘生他們過來的時候,潘老師已經能猜到些了。


    二鵬他們退伍比較早,身上的軍旅氣質已經很淡,可顧餘生離開部隊也就年,有些習慣和動作還保留著,能讓她立刻就想到丈夫。


    但真的等顧餘生喊她聲嫂子,說他是海哥的戰友時,潘老師的手還是抖了下。


    從另個角度來看,軍嫂的偉大,並不亞於軍人。


    潘老師想到她笑出口白牙的愛人,最後隻變成盒冰冷的骨灰,就覺得心揪痛到無法呼吸。


    她甚至不知道丈夫的死因,也不知道丈夫在彌留之際的遺言,什麽都不知道,隻能被動的等待結果,得到個通知。


    而且,潘老師不會想到,丈夫去世之後,很多事情,隻是個開始。


    她的幼子阿龍,被亡夫的父母蠻橫的奪走。


    還沒有從悲痛之緩過神的潘老師,被狠狠的推搡在地,然後聽到了阿龍喊媽媽喊姐姐的哭聲,再沒見過他。


    次兩次三次,潘老師跛著腳,每次去鎮上找到方家的院子時,對方要麽就是閉門不出,要麽就是打罵推搡。


    “喪門星,就是你,才讓我兒子犧牲的。”


    “當初就不該讓大海娶你的,跛腳又不吉利,呸,災星。”


    方家父母振振有詞,兒子要不是被這個女人克了,怎麽別人去當兵都升軍官了,就自家兒子犧牲了。


    潘老師根本說不過他們,好幾次還被推搡摔著,本就不靈活的腿上磕的都是淤青,被鎮上好心人再送回村子。


    見不到阿龍,月牙看到媽媽受傷,又氣的眼睛發紅,恨不得找到爺爺奶奶家,和他們拚命。


    提到家務事,別人就是想幫也不知道該怎麽幫,阿龍已經快被奪走大半年了,潘老師想盡了切辦法,卻還是沒把孩子奪回來。


    顧餘生他們問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潘老師拍拍月牙,讓她到菜地去看看西紅柿和辣子有沒有開花,小姑娘被明顯的借口支開,撅著嘴不滿的出去。


    有些話,不太適合孩子聽,顧餘生把甜蝦的牽引繩交給月牙,讓她帶著狗不要出院子,也不要過橋,才讓月牙露出笑臉。


    顧餘生本來也想讓花棠起去的,但黑貓要聽秘密,假裝看不到顧餘生的眼神,紋絲不動的蹲在旁邊。


    沒辦法,那就留下來聽吧!


    在顧餘生他們來之前,潘老師也曾找丈夫的領導或戰友求助,她不要別的,隻求把孩子還回來。


    對於很多母親來說,孩子就像是個圓點,和她之前有條隱形的直徑,潘老師願意把要求放到最低,別的什麽都不求,隻要阿龍。


    可是,沒辦法。


    方家父母豁出去哭鬧,臉這些年輕人是要逼死他們老兩口的胡攪蠻纏,甚至還要求部隊再賠錢,讓這件事情根本沒法談。


    方勝海是保護了營地和戰友而立功犧牲的,哪怕有些事情隱藏,可對家屬的撫恤不會減少,方家父母和潘老師都得過表彰,逢年過節還能領些米麵糧油。


    這也是為了感謝培育出英雄的父母,以及全力支持英雄的妻子。


    可問題也出在這裏,方家父母拿著這個就做起了要挾,甚至放話喪門星克死了他們的兒子,害的他們兒子立功升官的大好前途沒有了,他們倆住進幹部家屬樓的待遇也沒有了。


    誰要敢管他們家的事情,那就等著老兩口帶著牌子,去管閑事的人家裏上吊。


    潘老師被氣暈過去兩次,講理的人完全沒法和無賴聊,她拿到的那個表彰,甚至定程度上,還變成了製約她的“枷鎖牌坊”。


    也有間人做和,想問問方家父母有什麽條件,才能把孩子還回來。


    他們也提了,要求潘老師披麻戴孝,跪在方勝海的墳墓前,當著幾個村的老鄉麵,對天發誓,從此閉門不出,當個不拋頭露臉,老死也不能進祖墳的寡婦。


    要是敢改嫁,就是風騷蕩。婦,下輩子被千人罵萬人恨的賤貨。


    然後,恭恭敬敬把他們二老奉為父母,養老送終,再把月牙交給他們,從此不能過問。


    也就是說,要潘老師主動踩碎自己的人格,踐踏自己的尊嚴,然後給自己背上賢惠兒媳的“孝道”,再從此不管不問女兒,閉眼掏錢,才能把兒子換回來。


    提到這裏的時候,潘老師眼底甚至都有幾分恨意。


    如果,她是說如果,早知道方勝海的父母是這種嘴臉,她寧願和方勝海離婚,打碎這層婚姻的枷鎖,也免得被這麽侮辱和作踐。


    隻要她和方勝海的感情在,婚姻這個紅本,其實也沒什麽作用,可在方勝海犧牲之後,這層關係,卻變成了方家父母狠狠掐住潘老師的命脈的關鍵。


    月牙和阿龍都是潘老師的孩子,對她來說,沒有誰比誰重要,誰能去交換誰的道理。


    遇到這種問題,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無能。


    如果真的按照方家父母的要求做了,先不說這兩位會不會還有後招等著她,也不說這兩個重男輕女,從沒有正視過月牙的老人,會怎麽處理個小姑娘。


    就是她潘老師,個有尊嚴有獨立能力的成年人,就這麽跪下,就這麽心甘情願任人羞辱,她該怎麽麵對女兒和學生?


    她該怎麽讓孩子們堂堂正正做人,打破環境的枷鎖,無懼別人的偏見,去走他們的人生。


    這不是二百年前的封建王朝,這也不是什麽野蠻部落的荒唐陋習,發生在潘老師身上時,讓她覺得荒唐又悲涼,不可理喻,卻也沒有人能幫她。


    “潘老師,要不然你服個軟?先把孩子要回來。”


    “是啊,畢竟是月牙的爺爺奶奶,他們也不能對孩子做什麽,月牙那麽聰明,肯定會照顧好自己的。”


    不,不是的,有些事情不能退。


    為了阿龍,潘老師可以犧牲自己,但是,不能去毀掉月牙,牽連小學裏所有的學生。


    方家父母這麽做,就是想讓潘老師主動砍斷所有的社會關係,封閉和緊鎖起來自己,主動踩碎自己的脊梁,來變成搖尾乞憐的浮萍。


    能個人擔起山崖小學,給殘疾學生個未來的女教師,骨頭比鐵還硬,膝蓋也永不會為這個理由而跪。


    膽色和硬氣,絕對不是男人的專屬,女性能迸發出來的不屈和韌性,甚至比前者更為閃耀和悲愴。


    潘老師就是在這種環境裏,還努力給月牙以及學生們撐起正常的生活,震的顧餘生他們時之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小顧,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潘老師端著手裏的茶杯,露出個有幾分勉強的笑容,“要不是月牙他們年紀太小,我找不到誰能照顧他們,我這條命拿出去拚,也無所謂。”


    這世上如果講不通道理,那就容易讓人走上極端,潘老師外柔內剛,短時間內承擔了太多的事情,身心其實都已經處在了過載的狀態。


    方是牽掛不少,處處受到禁錮,從身份和輿論都很難有勝算的潘老師。


    方是蠻不講理,為了小利撒潑,根本就不考慮孫子孫女的方勝海父母。


    顧餘生他們也覺得棘手,這其實已經不是單純把阿龍搶回來的問題了,而是為了讓潘老師她們有個穩定的生活環境,彼此要徹底解決的難題。


    看屋子眉頭緊鎖,花棠伸爪從顧餘生兜裏摸出手機,熟練的撥通了葉絲蘭的視頻。


    這會兒的信號還不錯,葉絲蘭很快接通,剛準備喊聲小顧,就看到了鏡頭前的片黑,“花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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