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在朝上,皇帝竟中途睡了過。


    慕淮難免覺得蹊蹺。


    上輩子,皇帝是在次年三月左右才出現日趨衰老的頹相,難道是因為失去兒子和孫子的緣故,才讓他發生如此大的改變?


    到了臘八這一日,皇帝又將慕淮單獨留了下來。


    禦書房裏地龍燒得極旺,可皇帝仍是裹了件貂絨大氅,桌案上的熱茶湯氤氳著水汽,慕淮越發看不懂後頭高坐的天子。


    皇帝清退了旁人,隻餘下慕淮和福全兩個。


    “昨日,我收到了老四為他長子請封的折子,不知怎地,竟讓我想起了幾十年前那會兒,那時候,我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先太子也隻是個繈褓裏的幼童,他就那麽丁點大啊……可是一轉眼,我的兒子們都長大了,心也野了,一個個都惦記起我的這把椅子了,如此想想,還是他們小時候才可愛一些。”


    這話慕淮不好接,隻頷首表示恭聽。


    皇帝話鋒卻一轉,“慕卿,你覺得,我把這皇位禪讓給老四如何?”


    這一句,猶如平地驚雷,慕淮趕忙表明姿態,“聖上春秋正盛,實不該有此想望,就算您心喜靖王殿下,也該給他足夠試煉,國之儲君乃承天而生,非一般人可以勝任。”


    皇帝搖搖頭,“我知道慕卿這是怕新君繼位,對你信任不足。你放心,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他就算想要殺雞儆猴,且還不敢明目張膽拿我的心腹開刀……不過說起來,這幾個月過去了,慕卿可對那最後一塊黃金牙笏的下落有了頭緒?”


    這才是皇帝該有的算計嘛,什麽禪位讓賢,都是狗屁,他不過是想告誡慕淮,換朝天子換朝臣,要想慕家榮華富貴經久不衰,還是得死心塌地給他賣命。


    對於牙笏的事,慕淮已經準備好了說辭,“此前微臣曾查到儀郡王曾和商光霽的某個外室有些往來,且目測從她那裏取到了某樣寶物,但微臣在查抄郡王府那日卻未見到,所以疑心是被儀郡王秘密藏匿起來了……”


    皇帝眉頭皺成了川字,心裏始終舉棋不定。


    按說,儀郡王既有不臣之心,早該直接了斷他性命,但一旦他身死,靖王就成了一枝獨秀,到時隻怕又是下一個儀郡王。


    罷了,還是先解決金笏的事吧,那上頭到底關係到他皇位得來的秘辛,萬一散播出去,他這椅子也難坐得安穩。看來,他的好孫子留不得了。


    “西北那頭我另派人去監視,你隻專心京內的動向便好。已近年節,這事拖得也太久了些,待過了正月,愛卿若始終無法,我便替你尋個幫手……朕今日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慕淮領命退下,心知皇帝這事嫌他辦事不利。不過他卻不打算繼續“賣力了”,隻要最後的雅笏找到,他也就到了兔死狗烹的那日。


    第60章 【孕兆?】


    臘月二十三開始, 年節的序幕就算是拉開了。


    慕家東西兩府中間的小門也在這一日照例重新打開了。


    平日兩頭雖也對外宣稱不曾分家,但互相往來倒似走親戚一樣,非駕了車打正門出入不可, 但從臘月二十三開始直到正月過去, 這門都是竟夜不鎖的,也隻這些時日, 才見不著兩邊的人駕車“串門”。


    禦史台的端公們口誅筆伐, 多次稱博望侯府和忠毅伯府貌合神離,其實早就異立而分,但聖人是鐵了心的維護,慢慢也就很少再有人提起。


    反正參了也是白參。


    其實慕府有違法理的事也不止這一件, 端看顧氏二品的誥命比著他夫君慕景死時的伯爺爵位好高了一等,就知道天家對慕淮有多器重。


    這件事既是因為顧氏的獨子——初代博望侯慕望出息,更是因為顧氏是巾幗中的英雄, 曾隨著高祖上過戰場,所以這僭越受封的事鮮少遭人詬病,反倒被市井中的婦孺傳得神乎其神,說顧氏年輕時候堪稱女戰神轉世。


    也正是因為這誥命的事, 西府眾人心下到底意難平, 長房二房的人皆是慕景原配所出, 不免為生母感到淒涼, 明明顧氏隻是續弦,偏慕望受封的時候沒有追封原配嫡母, 他們如今對顧氏還算守禮全然隻為了一個“孝”字壓頂, 心中並無親近,甚至還帶著那麽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嫉恨。


    若不是她,慕家長房出門在外也不會被人說成是“不成器”的子孫, 是襯托東府如何能勢的擺設。


    所以,除非逢年過節,兩邊走動其實十分有限,也就府邸裏的下人,幾輩子傳承下來,總有些斬不斷的親緣。


    今日既是送灶神的日子,兩府自然要合到一處用膳。


    孟芫從兩日前就開始準備,宴席的菜式添添減減,思量一番又請顧氏過目這才開始備辦。


    廚上的人主要交給大廚房,孟芫院子裏的小廚房也被臨時派去幫忙,隻為這一日把場麵的熱鬧圓過去,別鬧出什麽笑話讓顧氏臉上難看。


    宴席設在正院的正堂,慕淮清早先往西府去祠堂祭過灶神,隨後西府裏不拘男丁還是女眷就從小門通到東府。


    總不好趕在飯時再來,總要墊墊場。


    孟芫難得鄭重裝扮了一回,陪著顧氏和符氏在正堂裏說了會坊間趣事,就聽見門外一陣腳步聲。


    再一抬眼,赫然是西府的“大隊人馬”。


    為首的是現任忠毅伯慕嶽,他左右分別是二房太爺慕雄和四房太爺慕揚。餘下連著子輩、孫輩和貼身使役烏泱泱竟有三十多人,皆穿著體麵,麵有優容。


    因是節中,且沒有外人,男女大妨也不須顧慮,他們便像拜壽一般在堂下給顧氏請安。


    符氏和孟芫受不得這禮,均起身退避兩旁。


    隨後是孟芫和親眷們見禮。


    家裏人多隻一樣不好,光是廝見就頗費些工夫。


    等到眾人落座再奉好茶點,孟芫已經決定額頭有微微汗濕。


    也怪屋裏地龍燒的熱,且昨夜慕淮好一番折騰。


    伯夫人張氏因此前進宮的事,對孟芫有些好感,主動詢問,“六侄媳這臉色看著可不大好,是著涼了不成?這大節下的可不好鬧病,若實在累了,就回去躺躺,左右都是一家人,也沒道理讓你這個侯夫人留下照顧咱們。”


    張氏這人,其實不大會說話,又是說人病了,又非得點破孟芫侯府女主人的身份,若真遇上心裏計較的人,非當她是故意挑事的。


    孟芫搖搖頭,“牢大伯娘掛心了,我隻是這兩日身上乏,不礙事的。”


    三太夫人白氏聞聲湊了過來,“侄媳婦是單覺得身上乏?還是有旁的症候,這身上不舒服,可不能大意的,你瞧你五嫂就知道了,平時恁要強的一個人,這難受起來也無法可替呢。”


    “五嫂病了嗎?”孟芫連忙把目光投到白氏身後的林氏身上。


    林氏卻難得沒有大大咧咧,而是抿嘴一笑,“這幾日胃口不好,沒什麽大事。”


    孟芫心裏一動,按日子算,林姐姐應是懷了她閨女呢。


    孟芫見林氏神態滿是歡喜滿足,猜她是故意沒說破,趕忙將她讓回座位,“五嫂有什麽忌口的或想吃的隻管和我說,待會兒我命人單給你預備。”


    林氏看周圍妯娌們關切的目光,緊著給孟芫打眼色,又低聲說,“哪有那麽金貴,隻別太油膩就是。”


    這一回,在座之人皆留意到林氏的不同,二太夫人楚氏忙向白氏道喜,“看來四弟妹這是又要當祖母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圍著孩子打轉,不知是誰將這話題引到了孟芫身上。


    張氏曆來心直口快,索性挑破了看向孟芫,“算起來,咱們侯夫人進門也有些時日了,可曾請郎中扶過脈了?你們侯府不比我們西府人丁興盛,早早開枝散葉才是正理呢。”


    孟芫低著頭假裝嬌羞,顧氏看不過去,索性接過話頭,“這事也不好操之過急,眼下老六公務繁忙,芫娘她初初接手家事也是千頭萬緒,這子女緣分晚些來也是好事,到時候從身到心好好調理,往後也更順遂一些。”


    白氏聞言連忙建議,“若是調理身體,我看這事也不用麻煩外人,誰不知道我二嫂平日最重養身,你看他房裏的幾個孩子,個個養得生龍活虎的,若得二嫂指點一句,說不得六侄媳很快也就有了喜信……”


    楚氏沒想到白氏把話引到她頭上,邊笑邊搖頭,“我這充其量就是個剃頭吃肉的假和尚,哪有什麽真經可念,若論養身,哪個又比得過咱們的老祖宗身體硬朗。”


    這才算把話又引到顧氏老當益壯的議題上。


    又敘了一會兒,就到了飯時,男女分桌落座後,也不設屏風,孟芫坐了女眷的次席和同是孫輩的幾個妯娌並內侄女一起侯菜。


    孟芫掌家,按得是四司六局的規製,真到了正時,也不用她跟著忙亂,自有管事的分理一攤。


    等淨手漱口之後,看菜被端走,大菜陸陸續續被擺上了桌。


    孟芫為了照顧林氏,便特意命人把大葷的菜放得離她遠一些。


    可不知怎的,原本就微微冒著虛汗的孟芫,卻突然掩麵側過身幹嘔起來。


    林氏駭了一跳,忙上手去幫她順背,“你今日怎麽回事,怎麽倒我我還嬌氣起來,莫不是也有了吧?”


    這話一出,登時猶如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無波的湖心,旁邊幾桌的人也不說不笑了,皆投來注視的目光,似乎等著孟芫親口驗證她們所想。


    顧氏也親自起身,徑直來到孟芫身旁,“好孩子,你是不是這兩日太勞累了?若實在不舒坦,先離席回去歪一歪,千萬別逞能。”


    孟芫白著一張臉,似乎難受的緊,竟也起身告罪,“實在對不住祖母和各位長輩,今日本該由我這個新婦侍奉諸位的,可我胃裏實在難受的緊,且容我稍稍將養片刻。”


    孟芫這一離席,慕淮自然也坐不住了,又是吩咐下人們繼續用心伺候,又是催小廝去請郎中,他自己也提腳隨著孟芫往臥房去。


    留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不言語。


    勸著孟芫早點要孩子的是他們,但這消息很可能坐實的時候,他們反倒不說話了。


    因為大抵他們清楚,若慕淮真的有了後嗣,這日後此消彼長,兩府的情態隻怕又是天差地別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不小心被糊了狗糧,這樣的日子就應該宅家斷網才對嘛


    第61章 【狼狽為奸】


    正堂裏的家宴還在繼續, 但所有人的心思,都已經被方才離席的孟芫所牽動。


    顧氏更是如此,一邊按部就班地將食物填喂進嘴裏, 一邊注視著門口, 如此心不在焉,就是在等一個確準的消息。


    總有小半個時辰, 顧氏終於等得不耐煩, 吩咐一旁布菜的如意,“你去瞧瞧咱們侯夫人如何了,可有什麽關礙?”


    如意領命去了,不大會兒就回來了, 從臉上神色倒敲不出個所以。


    滿堂的人像是被外力控製了一樣,幾乎在同一時刻收了聲,均屏氣凝神聽著如意的回答。


    如意卻沒有當眾說什麽, 而是走到顧氏跟前,貼著她耳畔低語了幾句。


    顧氏聽完,臉上的表情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擔憂,隻不住地追問, “可確準了?要不要再請禦醫登門?若過些時日, 各處職司封了印, 怕是官醫局也不好尋人的。”


    如意又貼著顧氏耳畔嘀咕了兩句, 顧氏聞言點點頭,“那你就代我往武興侯府去一趟, 哦, 也不用急著今日,大節下的,不好擾了她家裏的宴席。”


    眾人就更加好奇了, 武興侯府的當家夫人正是顧氏唯一存世的女兒,為什麽孟芫避回屋裏,老祖宗反倒想起去找這位出了門的老姑奶奶?


    若說孟芫真的有孕吧,也該是往她娘家承平侯府報信才是,若說這孕事為虛,更不該如此興師動眾了。


    長房的張氏曆來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不免上前探尋真相。


    “咱們侯夫人這是怎的,因何還要驚動了姑姐?”


    顧氏有一瞬間猶豫,讓張氏湊近了些這才低聲告之,“方才郎中給咱們侯夫人扶脈,說多半是有喜了,隻這日子實在太淺,並不確準,而且又說芫娘身子虛,要好好將養才好開枝散葉。如今趕在節中咱們不好聲張,以免驚動了胎神,所以我想,將陪嫁去武興侯府的嚴婆子叫回來,這心裏也踏實些。”


    嚴婆子從前是慕家的下人,隨著顧氏親女陪嫁到外頭,雖然沒有醫婆的名頭,但於婦人病,尤其是孕中諸事尤其擅長調理,再有,她摸喜脈也極準,連禦醫都多不能及。


    張氏聽完也是滿臉驚訝,“這頭幾月確是要捂蓋著消息,不然肚裏孩子耳朵靈,不肯留家呢。”


    這話聲音雖壓低了,但也不妨礙同在一桌的幾個女眷聽見。


    眾人神色各異,二房太夫人楚氏大大方方向顧氏道喜,四房白氏則囑咐林氏,“你平日同六侄媳婦最是交好,待會兒散了宴席也不急著回西頭,先代我去瞧瞧她。有一則,她這是頭遭,許多事必定慌神,你多囑咐安慰她幾句,還有諸多需要注意的事,最好也提前和她講講。”


    林氏本在次席,方才因有孕才被叫過來同長輩共席敘話,聞聲也連連點頭,“哎呀,沒想到芫娘竟是個如此有福的,回頭我定事無巨細將日常一啄一飲的計較通通都和她囑咐一遍,哦不,應是寫下來,讓她屋裏伺候的人全跟著留心。”


    白日裏的家宴散了,林氏由顧氏的使女如意陪著往孟芫屋裏去探,旁人知道這兩個未嫁時關係就交好,也不好去爭這頭茬灶火,索性先回了西府。


    可到底這是樁大事,無論於東府子息傳承,還是未來兩府榮華,都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月上中天,在西府某一個跨院裏,做主人的此刻早早熄了屋裏燭火,下人也半個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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