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對於陸遠來說不是件難事,攏共加起來衣服就兩個箱子,加上被子生活用品什麽的,算上榨汁機和微波爐,也就是一輛皮卡解決的事。


    不過天氣已經有點熱,收拾完東西,陸遠已經是一身汗了,他脫了衣服站到浴室噴頭下。這房子唯一的好處是,房東自己引的地下水,冬暖夏涼不收水費。


    陸遠對著鏡子檢查了一下脖子上掛著的吊墜,繩子該換了。這是個圓柱形狀的石頭墜子,半透明的淺黃色,材質不明,看起來不像是實心的,裏麵有類似液體的東西,不管溫度如何,始終冰涼。這個墜子他一直掛著,在他有記憶的時間裏,除了換掛繩,從來沒取下來過。


    他小的時候曾經天真地猜測,這也許是父母留下的信物,不能弄丟了,自己全身上下連顆痣都沒有,如果哪天要相認,說不定隻能靠這墜子了。


    但這麽多年過去,這個最初的想法,他自己都快忘了,隻是習慣性地不想拿下來,仿佛這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如果不在了,心裏會沒著沒落。現在他堅定地認為這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炸彈,哪天啟爆了,他就圓滿了。


    洗完澡他舒服了很多,盡管在四月份用地下水洗澡有點涼得過頭,但洗完了身上麻酥酥的也算享受。


    電腦上彭□□的頭像正在跳動,陸遠點開的時候他又發了個語音請求過來。彭□□是他同事,標準宅男,上班時間對著電腦分析數據,下班時間對著電腦寫小說,沒了網絡就像斷了粉的癮君子,跟所有人的交流差不多都在網上進行,白瞎了他爹指望他□□治國的宏大理想。


    “找我?”陸遠戴上耳麥問了一句。


    “下周我去采風,你去不去?”彭□□聲音很興奮。


    陸遠對於彭□□的所謂采風沒什麽興趣,無非就是去鄉下小村子裏聽老頭老太太說民間野史或者鬼怪故事,然後加工一下放到網上嚇唬低齡少女,美其名曰一夜一驚魂。


    “不去。”陸遠想說你要聽這些東西不如我帶你去找孟凡宇,上他那采風還能給你提高點層次。


    “這次不一樣,是個戲班子,多少年沒有了,要搭台子唱戲。”


    彭□□沒有放棄,繼續遊說,要放在平時,陸遠不願意去,他也就自己去了。但這次不同,他要去看的,是清末梨園行裏的習俗,叫破台,到二三十年代基本就已經絕跡了。他以前隻在書裏看到過這種說法,但具體怎麽操作,卻都說得不清楚,隻知道破台要是成功,能看到鬼。


    他想親眼看看,卻又有點慎得慌,所以想拉上陸遠,陸遠成天跟死人打交道,對神鬼靈魂什麽的一律不信,有他在,自己能壯壯膽。


    “你要聽戲?”陸遠有點好笑,這人連黃梅戲和京劇都總弄混,這會要拉著他上戲班子裏采風去。


    “破台,你懂不懂,破台!這次你無論如何要跟我去,下周你不是有補休麽,算哥求你,跟我去一次吧。”


    “破台?都破了還有什麽可看的……等修了新台子再去吧。”


    “一句話,你去還是不去吧!”彭□□急了,喊了一句,震得陸遠耳機都滋滋響。


    “去去去,行了吧,上哪啊?”陸遠把耳機扯離耳朵,他沒見過彭□□這個樣,去就去吧,補休三天,他反正也沒想到能做什麽。


    “你現在是不是不方便?”彭□□沒接話茬,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不方便什麽?”


    “不方便說話啊,”彭治邦笑了起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你可以啊,才分了多久啊,又弄一個?”


    “什麽又弄一個?”陸遠讓他說得莫名其妙,一時回不過神來,這哪兒跟哪兒啊?


    “我都聽到了,你屋裏有個女人吧?”


    “女人?”


    陸遠愣了,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屋子,總共這麽大點地方,扭頭都不用90度就能看全了,一目了然,一個衣櫃,一張床,一個冰箱,加上地上倆箱子,別說女人,母耗子都沒有。


    “我都聽到了,你別跟我裝傻了,太不仗義。”彭□□接著說。


    “你聽到什麽了?”


    “有個女人在笑啊,就在你邊上吧,操,你真能裝啊。”彭□□有點不爽,按說陸遠跟許佳音分了幾個月了,找個新女朋友也沒正常,有什麽可瞞的呢。


    “我倒是想,你給我找個來啊,我這真就我一個人。”陸遠覺得有空應該幫彭□□介紹個女朋友了,整天對著電腦,都開始幻聽了。


    “真沒有?奇怪了……”彭□□有點茫然地說了一句,陸遠的語氣很平靜,聽上去的確不像是在騙人。


    “我一會搬家,不跟你聊了,下周你去的時候叫我就成。”陸遠看了看時間,叫來幫忙運行李的朋友應該快到了,他還要把電腦裝箱。


    “……好。”彭□□猶豫了一下還想說點什麽,陸遠已經把語音給斷開了。


    關掉聊天界麵,陸遠伸了個懶腰,大好的周末睡覺時間用來搬家,一忙就得大半天,鬱悶哪。他一邊起身,一邊伸手摘耳機。


    手剛碰到耳機,陸遠整個人就僵住了。


    耳機裏清清楚楚傳來了一個女人的笑聲。


    “邦哥?”陸遠衝著麥問了一句,沒有任何聲音,彭□□的頭像已經是灰色。


    陸遠摘下耳機放到桌上,想了想,又拿起來聽了一下,什麽聲音也沒有。


    幻聽還會傳染?他搖搖頭,他沒幻聽過,不知道是否能幻出如此真實的感覺,清晰得就像是有人湊在他耳邊低語一樣。


    屋裏的確是沒有人,他走過去把房門打開,探頭出去看了看走廊,也是空無一人,死寂一片。陸遠衝著外麵清了清嗓子,幹咳了一下,也並沒有從樓梯拐角站出來一個女人。


    他有點失望地回到房間裏,把門關上。


    剛轉過身,一串若隱若現卻更為清晰的笑聲便緊貼著他的脖子從身後飄了過來。


    陸遠是個無神論者,他覺得世間一切鬼神都隻是為了讓人內心深處與生俱來並且無可消除的恐懼感找到一個寄托而已。


    但這一瞬間,他著實是有點頭皮發麻。他條件反射地猛地轉過身,手跟著劈了出去,卻隻是勁道很足地劈在了門板上,發出一聲巨響。他忍不住皺了皺眉,疼。


    巨響過後,那比他手上感覺到的疼痛更真實的笑聲消失了,屋裏隻有電腦機箱發出的單調沉悶的嗡響。


    陸遠在屋裏轉了一圈,又進浴室裏看了一眼,然後拿出手機給孟凡宇拔了個電話。


    “明天上午我去找你,留一小時給我。”


    “好。”


    沒有多餘的話,陸遠掛掉了電話。


    孟凡宇拿著手機,有點小小的吃驚,不是因為陸遠打來電話,而是因為陸遠語氣裏的煩躁不安。他並沒有追問陸遠約時間的原因,隻是按下了前台內線:“小曼,明天上午的預約都取消。”


    “所有的?”


    “所有。”


    陸遠隻約了一小時,他其實隻取消一個預約就可以,但他又隱隱覺得一小時解決不了問題,如果陸遠肯配合的話……


    他閉上眼,按了按眉心,你是不是已經覺察到了什麽?


    孟凡宇點上一支煙,拉開抽屜,從最裏麵的夾層裏拿出一個皮麵的本子,本子看上去很殘破,有點年頭的樣子。他翻了翻,在其中一頁停了下來。


    上麵是一幅畫,毛筆畫的,年代久遠,顏色已經褪得有點灰暗了。


    畫的是個像吊墜一樣一頭有孔的圓柱型小瓶子。


    “是這嗎?”韓旭把車停在路邊,推了推正在副駕駛睡得天昏地暗的陸遠。自打一上車報完目的地之後,他就立馬開始睡覺,一路連顛帶簸的都沒能把他吵醒。


    韓旭連推了他好幾下,陸遠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著他:“到了?”


    “到了。你昨天沒睡覺嗎,就半小時你都能睡成這樣,”韓旭往車窗外指了指,“是這個院不?”


    “不知道,我沒來看過,”陸遠往外看了一眼,七家園子19號,跟房東報給他的門牌號是一樣的,“是這吧。”


    他是在網上看到租房信息直接聯係的房東,隻問了房子的地點和配套設施。這裏是舊城區,房子都差不多挺滄桑的樣子,他都懶得過來看,隻是相中了這裏離他們單位不遠,三站地,房東介紹了有四條公車線能直達,如果直接抄小路,步行15分鍾就到了。


    不過下了車之後,陸遠還是被震了一下,真沒想到在作為這城市裏最繁華標點的中山路背後居然藏著這麽一大片與現代氣息格格不入的老式建築。


    七家園子,這路名也是頭一回聽說,沒準是城市擴張之前郊區的某個村子,這個挺常見,他記得市中心有個地方叫朝陽村。


    19號是個口字型帶天井的四層建築,在院子外麵就能看到天井中間有口水井,還擺了個大樹樁做成的茶幾,上麵放著一套工夫茶的家夥什。


    挺好,陸遠喜歡清靜,這天井看起來不錯。


    韓旭不是本地人,下了車就轉圈研究,還念叨了幾句諸如“繁華背後的寂寞啊”之類的酸詞。


    陸遠給房東打了個電話,不一會就看到個中年女人從院子裏走了出來,穿著雙斷了幫的涼鞋,看上去跟工夫茶相距十萬八千裏。看到他們,簡單地掃了一眼,揮揮手:“搬東西吧,在二樓。”


    陸遠和韓旭拎著箱子跟在她後邊,踩上木製樓梯時,陸遠猶豫了一下,沒敢踩實了。這木頭看起來怎麽也有幾十年曆史了,自己140多斤的體重加上手裏的箱子壓上去,沒準就斷了。


    “我姓唐,叫我唐姐就行,”女人走了兩步回過頭,看到陸遠沒動,補了一句,“沒事,放心踩,結實得很。”


    跟在唐姐後麵上了二樓,房間還湊合,應該是重新裝修了沒多久,至少是套間,比他原來住的要強不少。


    “隔壁那間向陽啊,我看沒人住,住那邊不行麽?”韓旭往隔壁屋子看了一眼,轉頭問唐姐。


    “那間不出租。”唐姐很幹脆地回答。


    “為什麽?”陸遠也跟著看了一眼,那間采光很好,他有點動心。


    “那間死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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