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上前仔細端詳,又弄些聲響逗引它,那鸚鵡才抬頭看了眼,望見是他,脖子不知為何伸長了些,仿佛是認出故人,驚喜交加的樣子。


    奉常笑道:“這鳳哥兒果然通人性的很,還認得葉掌案呢。”


    小葉陪著一笑,又問伺候的小太監些話,才稟奏道:“回娘娘,奴婢看這鸚哥兒沒什麽大礙,多半是因為天熱才不思飲食,另外,這鸚哥其實也跟人一樣,獨自一個兒就難免覺著孤單的,若是能給他找個伴兒想必會更好。”


    兩個宮女跪在美人榻前慢慢地扇扇子,裕妃懶懶地靠在榻上,瞥著小葉道:“叫你來看病的,你卻給它找個伴兒,怎麽那珍禽園裏還有這麽好的鸚哥兒?”


    小葉笑眯眯道:“獻給娘娘的自然是最好的,要再找這麽一個也是沒有的,但是比這個稍微次些的,當個伴兒解悶還是使得的,娘娘若不喜歡,奴婢就再慢慢地尋摸更好的便是了。”


    裕妃笑對奉常道:“瞧瞧這嘴,叫人怎麽能不喜歡?橫豎我這豐豔宮大的很,你就再找一隻來陪著鳳哥兒也好。”


    小葉道:“就知道娘娘慈悲,奴婢一定盡心竭力找一隻第二好的,絕不隨意應付。”


    裕妃嗤地一聲又笑了,便道:“大毒日頭的叫你跑了來,也不能白走這一趟,奉常,給他五十兩銀子。”


    小葉心內暗喜,卻隻管情真意切地說道:“奴婢為娘娘辦事是分內應該的,隻要娘娘歡喜就是奴婢最大的賞賜了,哪裏還敢要別的?”


    裕妃給他哄得心花怒放,笑道:“你這樣盡心,本宮自然歡喜。”


    奉常早叫人捧了五十兩銀子出來,小葉便隻好磕頭謝恩。


    裕妃又格外吩咐道:“帶他到偏殿去,賜些雪泡梅花酒解暑。”


    有宮女過來帶了小葉出去,剛到偏殿,肩頭突然給人打了一下,小葉回身看時,見不是別人,竟正是程嘉!


    能夠進宮在裕妃身邊兒的人,自然不會差,程嘉有一張很可喜的鵝蛋臉,臉頰是天然的淡色緋紅,眼睛帶笑,極為可愛。


    程嘉擺擺手示意那小宮女退出去,自己上前走到桌邊,把手中的托盤放下,原來托盤內用水晶杯子盛著慢慢地一杯雪泡梅花酒,因為是冰飲,杯子邊沿已經凝結了透明的水珠兒,看著很是誘人。


    小葉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姐姐……怎麽是你?”


    程嘉回頭向他嫣然一笑:“我聽說你來了,就知道娘娘必然有賞賜,果然給我猜中了,所以我親自給你端了來,還不快來喝一口?”


    小葉走到桌邊,看著那杯冰飲,五味雜陳。他本是個饞嘴的,素日跟程嘉相見,還常常帶些零嘴兒跟程嘉分享,豐豔宮的雪泡梅花酒是用秘法泡製的,甜涼適當,沁人心脾,比其他地方乃至宮外的別有一番滋味,乃是夏天消暑最佳之物,連皇帝也曾讚不絕口,若是往日,隻怕早喝了大半杯了。


    如今程嘉看他不動,也有些詫異,便笑著端起杯子舉到小葉唇邊:“怎麽了?莫不是熱昏了?喝啊,再一會兒就不冰了。”


    小葉隻得就著她的手喝了口,冰飲入喉,心裏也為之沁涼,隻是有些太涼了。


    程嘉滿懷期盼地悄悄問道:“好喝嗎?我特意多放了些櫻桃汁,這是五月的時候新存的甜櫻桃,娘娘最喜歡的。”


    小葉看著她溫柔的眼睛,終於忍不住,見左右無人,便拉著程嘉往內走了一步:“姐姐,我聽人說,最近周貴人身邊兒的小菀去過你那裏?”


    程嘉詫異:“是啊,你哪裏知道的……怎麽忽然說起這個?”


    未曾開口的時候或許還有躊躇退縮的餘地,但現在開弓沒有回頭箭了。


    小葉道:“姐姐,我隱約聽人說,那個小菀似乎有些手腳不幹淨的,你那裏少沒少什麽東西?”


    程嘉的眼睛裏有驚愕溢出:“是嗎?這是真的?我、我哪裏好像沒少什麽,我也沒細看。”


    小葉盯著她道:“姐姐還是回去細看看,最好別少什麽,當然,也萬萬不能多出什麽來!”再說“多出”兩字的時候,他刻意咬重了幾分。


    程嘉雖然是個單純的女孩子,但畢竟不笨,聽了這幾句臉色微變:“我、我這就去看看……”


    小葉又叮囑:“姐姐千萬別慌,最好也別叫人察覺什麽。”


    程嘉本已經有些慌張了,聽了這句才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轉身急忙去了。這邊小葉走到桌邊,看著那杯冰飲,他不知自己這麽做是福是禍,但現在也不必多想了。


    就在一杯冰飲喝了一半的時候,程嘉回來了,小葉隻掃了她一眼就看出異樣,他盯著程嘉的右手袖子:“是什麽?”


    程嘉雖然勉強鎮定,可淚已經在眼睛裏打轉了,她伸出手,手掌中赫然竟是個小小的布人,布人的胸口紮著幾根針,最要命的是上麵居然還有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小葉屏住呼吸,眼睛有些發直。


    程嘉忍著淚,哆嗦著說道:“是、是在床板下發現的,夾在那裏,小葉你說……”


    小葉還未說話,就聽到外頭一陣吵嚷,有個聲音嗬斥道:“這是胡鬧什麽?誰叫你們來豐豔宮鬧騰的?”


    小葉心頭狠狠一顫,知道事情不妥,忙走到窗口往外看了一眼,竟見是幾個宮內老資曆的教養嬤嬤,石像似的矗在院子裏。


    為首一個說道:“奴婢們是得了皇後娘娘的懿旨,最近宮內有人偷竊,所以娘娘命奴婢等在各個宮內搜檢一遍,皇後娘娘以身作則,已經先搜過了,裕妃娘娘自然也要為眾妃嬪的表率,不會不讓奴婢們搜吧?”


    程嘉聽到這裏,看著手中那個東西,手一陣亂抖,腿都軟了。


    小葉眉頭一皺,急忙回到程嘉身邊兒將那個玩意兒搶了過來,程嘉不知所措,試著拉住他:“你、你幹什麽……”


    “給我!”小葉低低地說。


    目光相對的刹那程嘉知道了小葉的意圖,但如今人都堵到宮門口來了,就算小葉不是這宮內的人,一番搜檢隻怕也免不了的,怎麽能讓他去冒這個險。


    “別出聲!”小葉忙製止了她,但就在這時候,外頭的人好像聽見了此處的動靜,有人道:“誰在哪兒?!”


    腳步聲響起,不多會兒恐怕就走進來了,事情敗露的話他們誰都跑不了。


    偏在此刻,隻聽“喵”地一聲,竟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獅子貓從窗台上跳了進來。


    這貓從容不迫地逛到小葉的跟前,緩緩坐下,它舔了舔前爪,一藍一黃的鴛鴦眼看向小葉,尾巴輕輕地晃了晃,顯得非常閑適自在。


    急促的腳步聲卻已經快到門口,簡直如同勾魂使者,程嘉臉色如雪,幾乎要暈厥過去,小葉原本晶瑩如玉的額頭也有冷汗沁出,千鈞一發之時,他飛快地看看門口,又看看地上的貓,忽然俯身探臂,竟將那隻看戲的獅子貓一把抓住!


    第4章


    風掀起熱浪,一陣陣地從太陽底下滾來,眼前的景物在熱氣的熏蒸之下幾乎都有些飄渺變形了,連先前隱隱地蟬噪也忽然消失不見。


    就在那教養嬤嬤要邁進偏殿門檻的時候,身後旁側卻聽到有個不疾不徐的聲音,緩緩道:“剛剛是誰在說話?”


    原來是裕妃娘娘給兩個宮女扶著,慢慢地在殿門口出現。


    眾嬤嬤不免先行止步,回身行禮。


    之前開口的那位垂首道:“回娘娘,以為娘娘歇下了,不想竟打擾到了娘娘清靜,隻是奴婢們職責在身,還請娘娘不要怪罪才好。”


    裕妃立在殿門口,淡淡地抬眸掃了一眼在場的眾人,眼神略略一變。


    今日來豐豔宮的幾個宮內的教養嬤嬤,都是宮中資曆很高的老人,為首在前的一位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心腹羅嬤嬤,在她左手邊的那位卻更有來頭,竟是皇太後宮內的嶽嬤嬤,這會兒說話的正是她。


    如果隻是皇後的人那也罷了,如今還有太後的人,可見這一次必然是事出有因,非同尋常。


    裕妃冷冷一笑:“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您老人家,若是這件事太後都已經許了,自然算不上打擾,我也不敢。隻不過,我畢竟如今還算是個協理六宮的人,怎麽搜檢六宮這樣的大事我反而不知道?我想太後她老人家整天念佛,皇後娘娘也是好清淨的,沒來由總不會弄出這種事,何況我也沒聽說宮內少了什麽東西,到底是誰起的頭兒?”


    幾個嬤嬤麵麵相覷,羅嬤嬤見嶽嬤嬤不語,少不得道:“回娘娘的話,其實是皇後娘娘宮內少了幾樣東西,隻是娘娘不願意生事,所以一直都不言語,今兒太後忽然得知了此事,覺著這並不是可以姑息的小事,她老人家動了念,索性叫我們雷霆火急的查上一通,除了隱患。本來該先告知裕妃娘娘的,隻是太後說,若是說出去,少不得有些風吹草動,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又格外的精明,若是讓他們知曉了風聲,打草驚蛇的反而不美,所以才叫我們悄悄地行事。”


    裕妃聽了這話,倒也算是合理,便道:“原來是這樣,我以為怎麽先前沒聽說哪個宮內丟東西呢。不過,既然別的宮內沒有風聲說丟東西,隻是皇後那裏的事,怎麽不隻在皇後宮內細細搜檢就罷了,鬧得六宮皆知,隻怕傳出去大不成體統。”


    “這……”羅嬤嬤猶豫片刻,陪笑道:“娘娘之前正是擔心這個所以才不想鬧出來,隻是太後一定要找出那偷了東西的人,而且奴婢們都是悄悄的行事,不至於鬧得人仰馬翻就罷了。”


    裕妃淡淡道:“若太後執意這樣,讓她老人家安安心倒也罷了,隻不過本宮向來禦下甚嚴,豐豔宮這裏的人,從沒有個眼皮子淺手腳不幹淨的,這個本宮是敢打包票的,你們隻管去別處查吧,不要在這裏耽擱。”


    羅嬤嬤微怔,卻看向旁邊的嶽嬤嬤。那老嬤嬤眼珠一動,向著裕妃笑道:“娘娘雖然是個賢明謹慎的人,可這豐豔宮過百的人,難保有個紕漏的地方,何況皇後娘娘那裏都搜檢了,越過娘娘您這兒去,怕是不好說,太後娘娘那裏也沒法兒交代。”


    裕妃冷看此人,羅嬤嬤又忙道:“娘娘寢居處我們自然不敢出入,隻是這些奴婢們,搜一搜大家放心。”


    “你們執意要搜的話本宮也不攔著,”裕妃垂眸,眼底多了幾分冷意:“隻是你們若搜,一定得搜出個結果來,若是搜不出什麽贓證,我是不依的。”


    羅嬤嬤一陣躊躇,她很知道這位裕妃娘娘是輕易得罪不得的,而且這種差事她本來也不想領,隻是沒有辦法而已。


    旁邊的嶽嬤嬤卻笑道:“娘娘這話……有沒有到底是要搜一搜才知道的。”


    裕妃這話一則是威脅,另外卻也是試探,如今目光一動,就看出這嶽嬤嬤仿佛是“有備而來”,預備眼神微沉:“那好吧,奉常,陪著他們去搜,好生看著!”


    奉常聞言,就明白裕妃是提醒她,留神盯著這些人,別叫他們栽贓,於是垂首答應。


    當下羅嬤嬤嶽嬤嬤等便挨個屋子搜檢起來,之前那趕到偏殿門口的嬤嬤探頭往內一看,卻見是個宮女跟一個太監,那小太監手中還抱著一隻雪白毛長的獅子貓。


    這嬤嬤她雖不認得小葉,卻看出他身上竟是七品掌案太監的服色,不由一怔。


    宮女程嘉上前行禮,低著頭,她不擅長虛與委蛇,這會兒臉色忐忑,所以不敢抬頭叫人看見。


    小葉卻泰然自若地笑道:“給您請安了。”


    那老嬤嬤打量著他,驚異於他出色的容貌,狐疑問道:“你是這宮內的?”


    小葉道:“奴婢其實是珍禽園的,因送來的鸚鵡有些病症,裕妃娘娘傳奴婢過來給看看呢。”


    “哦……”老嬤嬤見他言語伶俐,相貌可喜,且不是豐豔宮的人,想必沒有嫌疑,便隻帶了人又去搜了搜這殿內了事。


    不多會兒,羅嬤嬤嶽嬤嬤等已經搜過了,奉常親自跟隨,把她們的種種行徑一一看的明白,早看出來嶽嬤嬤在搜到了宮女房中的時候格外的仔細,尤其是在程嘉的床鋪上,搜的比別處越發細致,簡直要把程嘉的床都翻個兒,果然是有備而來。


    東西自然是找不到的,嶽嬤嬤的臉色開始變得古怪。


    羅嬤嬤見機行事:“這兒已經搜完了,並沒有什麽贓物,果然都是幹幹淨淨毫無嫌疑的。”


    嶽嬤嬤眼神閃爍,竟答不上話來。奉常看在眼中,嘴角露出幾分冷笑。


    於是大家來到外頭,羅嬤嬤先向著裕妃娘娘賠禮,正要離開了事,嶽嬤嬤卻很不死心,左顧右盼,忽然間瞧見偏殿門口站著的程嘉,她的眼神一動:“這裏可查過了嗎?”


    羅嬤嬤回頭:“您說什麽?”


    嶽嬤嬤盯著程嘉,她是個精明的人,當然看出程嘉的臉色不對,當下道:“難道有人提前知道了風聲,藏在身上……”


    奉常此刻冷笑道:“嬤嬤,先前你們是說怕走漏了風聲,才不告訴一個人就雷厲風行的來了,現在又說有人提前知道了風聲,敢情我們這兒的人是千裏眼順風耳?搜屋子不成,如今要改搜人了?那請問若是搜人不成,又將怎麽樣?”


    嶽嬤嬤給她嘲諷了幾句,微紅著臉對裕妃道:“這個宮女看著很可疑,娘娘,還請特許我搜一搜。”


    裕妃早也看出程嘉的模樣不對,麵上卻仍是不動聲色:“好啊,你搜她也成,可像是奉常說的,你搜屋子不成就搜奴婢,搜了奴婢不成呢,是不是要搜本宮了?”


    嶽嬤嬤陪笑道:“這個奴婢當然不敢。”


    裕妃盯著她道:“我看你很敢。你是太後的人,就算是搜皇後都是使得的,何況是本宮呢。”


    說話間掃了眼程嘉,發現她身邊的小葉已經不見。


    裕妃心頭一動:“不過嘛,你是奉命行事,本宮自然配合,程嘉你過來,讓嬤嬤好好地搜一遍。”


    奉常很意外,又有些擔心地皺緊了眉。


    程嘉慢慢地走到跟前,仍是不敢抬頭,夏天的衣衫本就單薄,其實也沒必要搜的很徹底,隻要看一看就知道藏沒藏東西,但是嶽嬤嬤求成心切,仍是上前把程嘉的雙臂跟身上、從頭到腳地竟摸了一遍!


    她很快失望了,因為程嘉身上除了一個荷包外,並沒有什麽別的可疑。


    一而再都不得,嶽嬤嬤失魂落魄,心裏很亂。


    羅嬤嬤見程嘉給翻得衣衫淩亂,實在不像話,而裕妃的眼神好像也逐漸不對,她很知道裕妃是個什麽脾性的人,該趁著現在能收場的時候趕緊收場。


    正要開口,卻聽宮門處有人道:“你是誰?這裏不許隨意出入。”


    眾人驚動紛紛回頭,卻看到是一個小太監似乎正要出宮去。


    嶽嬤嬤道:“那是誰?給我站住!”


    小葉似乎受了驚嚇,手一抖,懷中抱的那隻貓一躍而下,跳出門檻,跑向宮門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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