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了許謹的話,當下就傳了皇後來。


    問了情況緣由後,太後皺眉道:“為一個下作胚子,便要為難滿宮內的人,這樣鬧哄哄的,若傳了出去成何體統?沒事兒也變成有事兒了!”


    皇後見太後駁回,雖她有一肚子的道理,卻也不敢跟婆婆強,隻得答應。


    因而此事終於塵埃落定,隻嚴懲那當事之人跟他的頂頭上司,其他的盡數作罷!


    此刻幾個執事們說起來,便笑道:“到底是太後慈悲,也是錢公公、許掌案他們仗義且有臉麵,不比咱們這些,就算想求情都湊不上前去。”


    又說道:“內務司的那些人可恨,聽說已經有些人開始上下竄跳的開始借機斂財了,如今太後一句話,可叫他們的都白忙了一場,那些提前給過銀子打點的還不知怎麽樣呢……著實解氣。”


    大家笑嗬嗬說的高興,老喬在旁邊雖也敷衍的笑,卻自有心事。


    原來老喬知道昨兒小葉回來後的反常,何況今兒一整天又不見人,他難免擔憂。


    另外一件是,王大春因為灑掃處的事情還給關著呢,若不想法兒隻怕凶多吉少。


    正在這時侯,外頭報說慶王到了。


    大家都不知所以然,趕緊出迎,祥公公卻早一步趕來,攔著他們道:“不必出去了,王爺這次來,隻是清清靜靜地在園子裏逛逛,也不用人跟著。”


    眾人略覺詫異,但既然慶王殿下派人這麽說了,他們自然沒有異議。


    祥公公且也留在議事廳內跟眾人說些閑話,有個老執事問起來:“我們聽聞您老要認我們小葉掌案做義子嗎?”


    “是啊,”祥公公笑道:“大家都知道了?改日行了禮,少不得請你們吃一場酒。”


    大家聽說這好事兒連自己也有份,不禁喜出望外,連門外兩個來聽新鮮的小太監聽了也眉開眼笑。


    老喬打起精神,奉承道:“我們葉掌案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能入您老的眼,我們都跟著沾光了。”


    祥公公笑說:“能認了那孩子才是我的福分呢,我知道她在這院子裏沒少翻騰,你們跟著她也受了辛勞了,吃一頓酒席應該的。”


    大家忙推辭謙讓,又稱讚小葉不絕,老喬笑道:“我看公公你這還沒正式行禮,就已經把葉掌案當親兒子護起來了,您老隻管放心,就算不吃酒席,以後有了您這金字招牌,我們行事自然更加勤謹,絕對不敢為難掌案,也不敢讓掌案再像先前一樣辛勞。”


    祥公公笑道:“我這點兒小心思都給喬公公看出來了,這頓酒愈發是少不得的了。”


    這刹那,外頭雖然是淒風冷雨,裏間卻是笑聲一片。


    隻是祥公公在陪著說笑之餘,目光時不時地越過門口往外看去,他現在隻能期望一切都平安順遂的,千萬不要再生出什麽不測。


    慶王能找到小葉,並不是園子裏的內侍領路,而是全靠了阿黃。


    先前在王府裏,慶王才吩咐了準備車轎,阿黃就迫不及待地叫了兩聲,先跑出門口站著,擺明了一副要跟著的樣子。


    慶王對上它期盼的眼神,終於還是默許了。


    此刻珍禽園內,小葉抬頭看見慶王出現,這一幕卻像是在夢中出現的一樣。而在此之前,阿黃因為看見她,便一路狂奔,不多時就跳上台階到了亭子裏。


    “汪!”阿黃叫了聲,撲到小葉懷中:“小葉子你怎麽啦!”


    小葉看著阿黃關切的眼神,張了張口,卻無法回答,阿黃嗅著她身上憂鬱的氣息,腦門也跟著擰了起來,道:“你讓賽雨燕帶消息給我,我已經知道了,但等了一天你也沒去……我很擔心你,王爺也擔心你,我就跟著他進宮來了。”說到這裏,阿黃轉頭看向那邊的慶王。


    亭子地勢高,上來需要經過台階,慶王一行就停在亭子外的合歡樹下。


    小葉對上慶王的雙眼,她沒有記憶,卻被迫得知真相,且要接受這個真相。


    那些她想麵對的人——她的家人,林妃還有林琅,卻都不複存在了,至於慶王,對她而言卻是個極其複雜,不知該怎麽麵對的角色。


    正在無言凝眸,旁邊的黑花兔子說:“人家都來找你了,你還不過去?”


    小葉回頭看了它一眼。


    黑花兔說道:“那隻紅嘴藍鵲沒跟你提嗎?你小時候和慶王殿下可是很親近的哦。”


    小葉愣了愣,關於慶王的事她完全沒有來得及詢問紅嘴藍鵲,隻景陽宮一節就沒辦法讓她消化了,哪裏還能想到別的。


    黑花兔又道:“原來你真不知道呀,那隻犀牛都知道,據說慶王還帶你一起來逛這院子的呢。他應該是早認出你了,要不然怎麽會對你這麽不同呢?”


    小葉心頭狠狠一顫:“認、認出我了?”


    心底飛快地把跟慶王相識、相處的種種過了一遍,小葉心中很快地了然了。


    是啊……先前慶王對她的那些縱容,並不是因為她的什麽聰明能幹,或者能言善道,或者別的什麽優缺點。


    總而言之,不是因為她是葉青蟬,而是因為她是“林犀兒”!


    原來知道真相的不僅是這園子裏的崽子們,還有慶王。


    她早該想通的,怪不得當初祥公公對她那麽照料,而裕妃的忌憚也是真的……因為慶王的確是有所圖而為之的。


    小葉本以為她的心已經夠沉夠重的了,這會兒就像是有人在上麵又踩了一腳。


    黑花兔盯著她變化不定的臉色,忽然覺著自己多嘴了,它偷偷摸摸地往慶王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我還沒吃飯呢……再見!”


    它竟不把台階下,而是從欄杆側跳下,又鬼鬼祟祟地從靠欄底下探頭出去,竟直接跳進底下的草叢,悄悄地跑了。


    小葉再度看向趙翼,她隻記得在那個夢境裏,的確是這張臉,當時她還以為是自己胡思亂想太過了,現在才知道不是的。


    阿黃見她不動,喉嚨裏嗚嚀了聲,伸嘴銜住小葉的袖子,往外拉了拉。


    小葉看出它的用意,站了片刻後終於邁步往台階下走去。


    從亭子到那合歡樹底,距離不算很遠,大概隻有數丈。小葉一步步而行,卻像是走了很久,有點像是……十多年那麽久。


    說來也是怪,小葉下台階的時候,雨雖然不大,可還是淅淅瀝瀝的,等到她走到慶王跟前之時,卻忽然慢慢地停了。


    小葉忍不住抬頭看了眼,還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天色灰藍中透出些微白,像是要放晴的樣子,雨卻是真的停了。


    在她低頭的時候,原本站在慶王身側舉著傘的小吉安,以及旁邊的阿南都退後了數丈,竟隻剩下她跟慶王兩人,哦不對,還有阿黃一隻狗,它站在兩個人跟前,搖了搖尾巴,左右端詳。


    小葉張了張嘴,終於還是反應過來:“參見慶王殿下……”


    慶王的眉峰稍微動了動:“你怎麽了?”


    小葉轉開頭去,像是一時沒有辦法麵對許謹一樣,她也有些無法麵對慶王。


    “你的臉色,比那天在景陽宮門口時候還要差。”慶王道。


    小葉說道:“王爺、是特意來噓寒問暖的嗎,我可擔當不起啊。”


    慶王凝視著她,眼神篤定而清晰的:“你怎麽當不起,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小葉一怔,重新看向他。


    四目相對,小葉的耳畔忽然間又出現了那個女孩子的叫聲——“翼哥哥!翼哥哥!”


    像是回應一樣,曾在她噩夢裏的那個聲音急切的呼喚:“犀兒!犀兒!”


    小葉的眼前發昏,在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抱著腦袋直接蹲了下去。


    慶王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移動,看著抱頭蹲在跟前的孩子,原本放在扶手上的手動了動,想要在她頭頂撫,卻又猶豫著沒有落下。


    但就在這時候,一陣風掠過,頭頂上的合歡花樹都是給雨水淋濕了的,此刻便嘩啦啦地抖落下雨點來,竟像是下了一場急雨似的。


    刹那間,慶王抬起衣袖在小葉的身上覆落,蟒袍的寬袖及時地從天而降,幾乎把她小小的身體都遮在底下了。


    驟然的雨點灑落了慶王滿頭滿身,卻沒有打濕小葉分毫。


    小葉躲在慶王的袖子底下,感覺到頭頂柔軟的覆壓,她慢慢地睜開雙眼,抬了抬頭。


    不遠處,眼見此情此境的小吉安著急的要過來給慶王撐傘擦拭,卻給阿南攔住了。


    那邊,慶王見頭頂的雨滴落定,才慢慢地將袖子撤開,他的蟒袍是細綿軟厚的緞子,裏頭還有一道寬袖的綢紗中衣,合起來四層作為遮蓋,就算雨水多,一時也並未浸透。


    袖子揚起撤開,底下是她的小臉,正仰著頭看過來。因為方才走過來的時候沾了些許雨滴,額頭跟臉上都濕淋淋地帶些水色,肌膚更是如同洗過一樣玉透清潤,跟烏黑的發相襯,格外黑白分明。


    她有些懵懂的看著慶王。


    這幅模樣,卻儼然是當年的那個女孩子,也曾經這樣滿臉天真地蹲在自己跟前。


    慶王到底沒忍住,他伸出手指,將她臉頰上一點不知是雨還是淚的東西輕輕擦去,喚道:“犀兒,別怕。”


    小葉猛地一顫,可是他的聲音這樣溫柔,她心裏的某處記憶像是得到召喚似的有些蠢蠢欲動。


    她的喉頭又有點梗。


    小葉看著麵前之人,因為剛才不期而來的那場“雨”,慶王的頭發跟臉上也都濕了,但卻讓他的眉眼越發的潤澤鮮明,眸色也仿佛多了些水光,光芒閃爍。


    小葉看了會兒,伸手入懷中掏出一塊帕子,慢慢遞了過去。


    慶王的目光挪到那塊帕子上,卻正是他曾經給過小葉的那塊,她竟然貼身收著。


    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現在的天色,密布的陰雲正在散開,有一道明亮的光正從縫隙中緩緩地透了出來。


    慶王看著小葉,又看看那塊手帕,唇角微微揚起。


    但他並沒去接那帕子,反而抬起手臂,輕輕地握住了那隻小手。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如玉微涼。


    小葉一顫,咕噥不清的:“王爺……”


    她本能地要將手抽回來,慶王卻又握緊了些,他稍微往前傾了傾身:“你該叫我什麽?”


    小葉雙眼圓睜,竟清楚地聽見自己嗵嗵的心跳聲。


    而就在這時候,從豹舍的方向有道人影正匆匆地走了來,遠遠地看見這一幕,來人的腳步猛然就止住了。


    第85章


    先前許謹答應了何嚴兩位公公,在鹹福宮同錢太監一塊兒成功地說服了太後,導致太後申飭了皇後一番。


    皇後去後,太後還是有些心不淨,讓許謹清唱了一出《漢宮秋》,才緩緩地轉惱為喜。


    許謹在午後才離開鹹福宮,心裏惦記著小葉不知如何,正暗忖要不要過去看看她,就給皇後的人攔著,帶到了鳳儀宮。


    皇後也很是氣悶,明明在她看來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怎麽在太後口裏就“不近人情”甚至說自己“小題大做”起來。


    錢公公年紀太大了有點糊塗,又不在宮內了,皇後自然不方便對他如何,於是許謹就仍首當其衝了。


    許謹到了內殿,才行了禮,皇後便立刻問道:“許掌案,本宮可有什麽地方得罪過你?”


    鳳儀宮的人才出現,許謹就知道緣故了,早在路上就想過了應對。


    這會兒便道:“請娘娘恕罪,不知這話從何說起?”


    皇後冷笑道:“你倒問我?你為什麽要在太後跟前說那些徇私枉法的話?仗著太後心慈麵軟,求那些不該求的恩典!本宮許內侍司清查六宮太監,又不是圖謀什麽,隻是為了查處那些害群之馬,你巴巴地為他們出頭,是什麽意思?還是你自己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呢?”


    許謹當初答應了何嚴兩人,的確有點兒私心,那自然就是小葉。


    如今皇後這一問,也是無意插柳柳成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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