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因為光線陡然消失,出現了短暫的盲點。看不見讓人心裏更加恐慌,就在這時,一個堅硬的長長的東西砸到了他身上,李瘸子更加惱火:“小畜生,老子弄死你!”


    他抓起那硬邦邦像是棍子的物品,等視力一恢複,就拎了起來,準備給這小畜生一點眼色瞧瞧。


    哪知這一瞧,把他嚇得不輕。


    他手裏哪是什麽棍子啊,竟然是一根白森森的人骨。


    李瘸子嚇得頭皮發麻,腦海中驟然想起老一輩曾說過,三四十年前,土匪混戰的時候,榆樹村好像死過不少人,有過亂葬崗。


    莫非就是這個地方?


    恰巧一陣冷風吹來,吹得樹枝拂動,影影綽綽,更添了幾分鬼魅。李瘸子嚇得趕緊丟掉人骨,拔腿就跑,跑出去沒兩步,就被什麽東西抓住了右腿,將他用力往後一拽,身體重心失衡,一個趔趄,跌了個狗啃屎。


    “什麽……玩意兒,別找我,我,我隻是路過啊……”李瘸子嚇破了膽,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趕緊離開這邪門的地方。


    至於五塊錢買的媳婦,哪有小命重要啊。李瘸子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拔腿就跑,像逃難一樣,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樹林裏重新恢複了寧靜。


    過了片刻,樹上忽然竄下來一條長長的胳膊,這條靈活的胳膊抓住樹幹,輕輕一滑,就靈巧地落到了地上,四腳並用,踩著枯黃的落葉,幾下就竄到了一棵大腿粗的榆樹後麵,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輕輕搖了搖靠在樹上的陳福香。


    陳福香早在李瘸子跟梅芸芳討價還價的時候就醒了,不過三天滴水未進,又失血過多,讓她渾身軟綿綿的,連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更別提反抗那齷蹉的兩人了。


    她張開幹涸的唇說:“栗子,是我,對,我有身體,能離開平安寺了。”


    沒錯,眼前的陳福香已經不是以前的陳福香了。


    陳福香四歲生病時,失了一魂三魄,智商也永遠停留在了四歲稚子的水平。


    而如今,她所缺失的一魂三魄已經由香火獸給補齊了。


    萬物有靈,香火獸是平安寺整點門口那尊香爐裏孕育出來一抹靈體,屬於傳說中的山怪精靈,沒有實體。


    它在平安寺受了一千多年的香火,本來隻需再過幾十年,就能修成正果了。哪知卻在這臨門一腳時出了岔子,十幾年前,平安寺的尼姑們紛紛還了俗,下山嫁人生子。


    沒人管理的平安寺漸漸衰敗下來,來拜佛祈願的善男信女更是少之又少,香火自然也隨之減少。


    直至最近一兩年,更是幾乎沒人再去平安寺拜佛了。沒了香火祭祀,沒了善男信女的祈願,香火獸的修為不進反退,又沒法離開平安寺,隻能沉睡或是消亡。


    直到三天前,陳福香撞到了香爐上後,它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進了陳福香的體內,然後跟陳福香的靈魂融合,補齊了她缺失的部分。


    如今香火獸是陳福香,陳福香也是香火獸,二者已經融為一體,彼此都獲得了新生。


    先前陳福香尚不明白是何緣由,但清醒過來後,整理了香火獸淩亂的記憶,她已經明白了原因。


    十二年前,她生病燒傻了,求醫無果後,她媽傷心欲絕,一步一跪爬上平安寺,祈求佛祖保佑她能好起來。


    此後,每逢初一十五她媽都會上山拜佛祈禱,直到去世。


    這是香火獸最後一個極其虔誠的信徒,貢獻了不少願力給它。有了這些願力做橋梁,它方能進入陳福香的身體,並治好她的癡傻,實現了陳媽生前的祈願。


    而這隻叫“栗子”的獼猴,很小的時候跟族群失聯了,在平安寺的後山討生活,經常被各種動物欺負,但每次它躲進平安寺,這些動物都不會再踏入寺裏一步。


    栗子很聰明,可能還開了幾分靈智,漸漸地將平安寺當成了家,每天晚上都會回到寺裏,還經常捧著一把栗子當貢品,放在香案上。


    所以香火獸給它起名“栗子”。


    嗅到熟悉的氣息,栗子拿毛茸茸的腦袋依戀地蹭了蹭陳福香的手。


    癢癢的,暖暖的,陳福香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觸碰這種可愛的動物,她很想揉揉它的腦袋。但她太虛弱了,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連胳膊也抬不起來。


    “栗子,你能把我弄回去嗎?外麵好冷。”


    冬天的風一吹,竄進她的破棉襖裏,像刀割一樣,她忍不住咳了一聲。


    “吱吱吱……”栗子叫了幾聲,蹲在了她麵前。


    看著小小的猴身,陳福香有點猶豫,她雖然長得又瘦又小,但好歹也有六十多斤,恐怕會壓垮這隻小猴子。


    可不靠它,她今晚隻怕會凍死在這荒山野嶺。


    猶豫了片刻,陳福香說:“咱們試試吧,你別勉強,要背不動,就把我放下來。”


    “吱吱……”栗子點了點腦袋,抓了抓臉,背起了陳福香就往山下跑去。


    可能是脫離族群,獨自生活的緣故,栗子的力氣很大,還真把陳福香背了起來,不過背比它重三倍的人還是太吃力了一點,幾百米的距離,它歇了五回才把陳福香背回了陳家。


    這個時候已經是半夜,陳家人都睡熟了。


    陳福香讓栗子把她背去了廚房,先從水缸裏舀了一瓢水,就著瓢喝了起來。


    大冬天的喝冷水,這感覺並不怎麽好,但她的身體實在是太缺水了,隻能先將就。


    喝了小半瓢水,感覺不那麽渴了,陳福香讓栗子把瓢放回了水缸,然後坐在引火的稻草上,輕聲說:“栗子,你餓了嗎?我好餓,咱們弄點吃的。”


    “吱吱……”


    好餓,想吃!


    陳福香恢複了一點力氣,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等會兒啊,家裏的糧食都鎖了起來。”


    為防陳福香兄妹偷吃,梅芸芳把食物都鎖在了廚房的一個舊矮櫃裏,鑰匙則由她隨身保管。


    沒有鑰匙,打不開櫃子怎麽辦?


    陳福香閉上了眼睛。過了稍許,幾隻老鼠悉悉索索地從不同的方向冒了出來,圍著陳福香打轉,滴溜溜的小眼珠子裏閃爍著渴盼的光。


    “想吃香火?把櫃子門咬開一個洞,就給你們。”陳福香睜開眼,指了指矮櫃的方向。


    老鼠們齊齊動了,竄到櫃子前,又尖又細的牙齒往木頭上一磕。很快,屋子裏就響起悉悉索索的啃咬聲。


    過了一二十分鍾,在十幾隻老鼠的齊心協力下,櫃子被咬破了一個碗口大的洞。


    “可以了,謝謝你們。”陳福香伸出食指尖,輕輕在小老鼠們的腦袋上點了點,老鼠們歡快地跑了。


    她坐在矮櫃邊,將手伸進了櫃子裏,很快就摸到了一袋子玉米麵,還有一點點白麵,再左邊是一個個圓溜溜的雞蛋。


    雞蛋可是好東西,梅芸芳每次都偷偷煮給小鵬和燕紅吃,她從來都沒份。上次吃雞蛋,還是三年前,她生日那天,哥哥不知從哪兒弄了一隻煮雞蛋,偷偷塞給她。


    雞蛋已經冷了,但打開殼,裏麵的蛋白嫩嫩的,蛋黃香噴噴的,一口咬下去,滿嘴的香。


    陳福香舔了舔嘴唇,摸出兩隻雞蛋,給了栗子一隻:“咱們吃雞蛋吧,生的應該也能吃吧?”


    栗子已經捏碎了雞蛋,偏著腦袋慌亂地舔從指縫裏漏出來的雞蛋液。幾下把雞蛋液舔完了,它可能覺得意猶未盡,又將蛋殼塞進了嘴裏,滋滋滋地嚼了起來。


    但蛋殼的味道可能不大好,嚼了幾口,它就把蛋殼給吐了出來,嫌棄地吱吱叫。


    陳福香被它逗笑了,拿起手裏的雞蛋輕輕在櫃子上敲了一下,敲開一個小孔,然後遞給栗子:“輕點,對著這個孔吸就行了,這樣雞蛋液就不會流出來了。”


    這次栗子不再毛毛躁躁了,輕輕地按照陳福香所說的做,但它再聰明到底是隻猴子,手指沒人那麽靈活,一不小心又把蛋殼給捏碎了,手忙腳亂地舔手指。


    不捏碎生雞蛋對它來說可能有點勉強,陳福香也不苛求了。


    她從櫃子裏摸出一隻雞蛋,砸開一個孔,對著孔吸了起來。


    生雞蛋有一點點的腥味,但比玉米糊糊、老菜葉子飯好吃多了。


    陳福香和栗子一共吃了8隻雞蛋,肚子總算有了點東西,櫃子裏還剩3隻,她也一塊兒摸了出來。


    “栗子,哥哥還沒吃雞蛋呢,這3個咱們給他留著。”


    “吱吱……”


    栗子躺在稻草上,一副吃飽喝足了,隨便咋都行的大爺樣。


    陳福香也不管它了,伸手繼續在櫃子裏摸。可惜除了雞蛋,其他的食物都要煮熟了才能吃。玉米糊糊就算了,她經常吃,雖然清得能照出她的臉,倒是白麵她從沒吃過。


    不過她還記得陳小鵬端著白麵擀的麵條,吸得哧溜哧溜的樣子。有時還故意拿到她麵前饞她:“傻子,想吃嗎?這可是白麵做的,你要趴在地上學狗叫,我就賞你半口。”


    陳小鵬都這麽稀罕,肯定是好東西。陳福香把那一小袋子白麵也拿了出來:“栗子,咱們把這個也藏起來,等哥哥回來了一起吃,吃麵條,吃餃子。”


    栗子吱吱地叫,似乎在應和她。


    把廚房洗劫一空,又吃了東西,陳福香總算恢複了點力氣,她洗了洗臉就帶著栗子回到了隔壁她的房間,躺到了稻草堆上。


    剛想睡覺,忽然,先前的老鼠又悉悉索索地跑了過來,丟了點東西在她麵前又跑了。


    陳福香撿起一看就樂了:“栗子,小老鼠送咱們花生了,有花生吃了。”


    栗子也很喜歡吃花生,而且它還會剝殼,先用牙齒咬一咬,然後再剝,幾下就把殼給剝開了。


    十幾隻老鼠,每隻都送了幾顆花生,湊起來也有幾十顆,一人一猴分著吃了。這下陳福香的肚子總算飽了,她摸摸小肚子,心滿意足地說:“我頭一次吃這麽飽,栗子,咱們睡覺吧!”


    “吱吱……”栗子乖乖坐在木板床旁邊,擋住了從門縫裏竄進來的寒風,守著主人一塊兒睡了。


    第3章


    公雞打鳴,梅芸芳起床推開門,發現今早起了濃霧,白白的霧氣彌漫在鄉間,連院子外的自留地裏的菜都看不清楚。


    她有些懊惱,有霧就有露水,早知道昨晚把菜摘了,也不用早上要吃才去摘。


    不過這點小事絲毫沒影響她的好心情,想到那個拖油瓶、吃白飯的已經被她打發出去,以後再也不用看到那個礙眼的丫頭了,梅芸芳就心情大好。


    “老三,你去打桶井水,我要洗韭菜,咱們今天早上吃餃子。”冬天剛從井裏打起來的水是溫的,不會凍手。


    陳老三從被窩裏坐了起來:“哦。”


    吩咐完丈夫,梅芸芳先是去地裏割了一捧韭菜回來,去掉帶土的皮和老葉子,放在木盆裏,然後推開了廚房的門,準備和麵揉麵。


    誰知剛踏進去就把她給嚇了一跳。廚房裏一片狼藉,立在牆邊的矮櫃被弄出了一個碗口粗的大洞,地上一堆碎雞蛋殼,還有一些凝固的雞蛋液。


    “哪個殺千刀的,偷我的雞蛋。”梅芸芳大驚失色,飛快地跑到櫃子前,拿起鑰匙打開了鎖,發現裏麵空了一半。


    她攢了半個月的雞蛋,整整11個,全都沒了,還有她一直舍不得吃的三斤白麵,也同樣不翼而飛了。


    聽到她的嚎叫,陳老三連忙丟下水桶進來,也被屋裏這一幕給驚呆了:“這……這是進賊了……”


    梅芸芳推開了他,大步往外跑去,邊跑邊恨恨地說:“肯定是村子裏哪個黑心肝的幹的。”


    她幾步跑到門口,叉腰就破口大罵:“哪個龜兒子,偷老娘的雞蛋,吃了你們全家都要短命……”


    足足罵了半個小時,梅芸芳還不解氣。


    這罵聲把陳小鵬和陳燕紅都給吵醒了,姐弟倆先後起床。


    陳小鵬打著哈欠:“媽,別罵了,我都要餓死了。”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隻知道吃。”梅芸芳嘴上罵他,腳步卻往廚房裏拐。


    陳燕紅要機靈一些,趕緊給她倒了一搪瓷缸子的熱水,殷勤地說:“媽,喝口水消消氣,別氣壞了身體,不值得。”


    “還是女兒貼心。”梅芸芳有點受用,接過搪瓷缸子,喝了兩口熱水,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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