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一家三口”剛到廠門口呢,忽然有兩個年輕女人叫道:“小黃老師。”


    好奇的目光在顧三身上打量,大家都是第一次見他。準確來說是第一次見廠裏的“高嶺之花”跟男人走一起,中間還牽著個肥嘟嘟的小丫頭,那卡其色的背帶褲配白色的的棉布小褂褂,說不出的可愛。


    “楊老師好,張老師好。”黃柔彎腰,對幺妹說:“這就是媽媽常跟你說的,教五年級的楊阿姨張阿姨,你還記得嗎?”


    站起來又對她們正式介紹:“這是我閨女,叫崔綠真,這是她叔叔。”


    小地精齜開小白牙,“楊阿姨好,張阿姨好。”媽媽能把她正式介紹給阿姨們,說明她也算大朋友了喲!


    更何況,媽媽用她能聯想得到的方法介紹阿姨們,她更樂意接受。表白,她媽媽真是世界第一好媽媽!


    兩個老師一聽,“她叔叔”是啥意思?親叔叔還是怎麽說?但她們都是比較有素質的讀書人,心裏好奇也不會去刨根問底,畢竟她都守寡這麽多年了,要再找一個也是天經地義。


    她們現在更關心的是洋氣小妞兒!


    “哎呀你家閨女這褲子真好看,哪兒買的成衣嗎?”


    崔綠真搖著圓溜溜的腦袋,“是我三伯娘做的背帶褲喲,超好看噠!”


    “哎喲,這小嘴巴。”楊老師摸了摸她腦袋,她也有閨女,還是倆。小的跟幺妹差不多,大的比她大三歲,上次排隊抽房子時遠遠的看見幺妹一眼,回去就鬧著不要編麻花辮了,要剪跟她一樣的妹妹頭。


    是的,這年代的波波頭又叫妹(mei)妹(mei)頭,是很可愛的小女孩的意思。好在她倆女兒五官長得不差,皮膚雖然沒幺妹白,但也不黑,別說,剪出來還真好看,洋裏洋氣的!


    她們一剪,班上的女生也剪,很快整個廠子弟小學的小女孩們都開始跟風了。所以,原本有馬尾有辮子的班級,突然一下子全變成了妹妹頭,黃柔還有點不習慣。


    她當時給閨女剪這發型,單純是圖省事兒,怕自己上班後婆婆照管不過來,沒時間給她好好編辮子,卻哪裏知道不知不覺給帶起一股風潮來了?


    楊老師好奇的問:“你三伯娘會做衣服嗎?”


    “會呀,她還有一台超大的縫紉機,做衣服很快噠!”


    楊老師眼睛發亮,她跟黃柔一樣,沒學過啥針線活,老公又在市政府上班,所以每年一家四口的衣服褲子都要額外的花錢,要麽上市百貨商店直接買成衣,要麽扯了布請裁縫店的做。而她偏偏又是蘋果形身材,商店買的要麽腰合適了腿太寬,要麽腿合適了腰和屁股又拉不上去,把整個肉乎乎的小肚子箍得小土鍋似的。


    真是有錢也買不到合適的衣服!


    “小黃老師,你妯娌真會做衣服?這樣的背帶褲還能做不?”


    黃柔笑笑,點頭。能是能,就是沒多餘的布啦,連給春芽做一條都不行,可把小丫頭羨慕壞了,更別說友娣春月,都天天念著要背帶褲呢。


    “這樣吧小黃,我昨兒剛扯了這個顏色的布,正愁不知道做啥好呢……幸好沒被我糟蹋,能不能麻煩你請她給我家那倆丫頭各做一條?我一條給她五毛的手續費怎麽樣?”


    黃柔心頭一動,五毛錢可不少了。


    因為林巧針手腳快,“嘎吱嘎吱”一踩,半小時不到就能做好。要知道,她在講台上站足足八個小時也才一塊錢呀!


    而且,做衣服隻要抽晚飯後半小時就行,不會耽擱掙工分的時間。她跟三嫂曆來關係最好,能給她找點外快可真是太好了!


    “行,那楊老師您把布給我吧,我今兒帶回去,過幾天給您帶成品來。”順便又問清楚兩個孩子的身高,估計好尺寸,反正隻到膝蓋的長度,夏天褲子短點兒長點兒都沒事。


    回到村口,天已經黑半晌了,大槐樹下黑燈瞎火的也沒人,倒是沒人看見她們坐著顧三的車回來。臨分開前,顧三少不得又要問她們啥時候去公社,他來接她們。


    黃柔留下一句“不用”就跑了,今天的顧三有點那啥,嗯,“蹬鼻子上臉”,可她居然一點兒也不反感。


    這種感覺太危險了。


    “怎麽這麽晚了還回來?都說了太晚就住宿舍,晚一天回來也沒啥。”崔老太抱著孫女親了親,“走夜路怕不?”


    幺妹看了看媽媽,直覺,媽媽應該不想讓這麽多人知道她們怎麽回來的,但她又不能對奶奶說謊,幹脆湊到老太太耳旁,小聲小氣道:“我待會兒告訴你哦奶奶。”


    崔老太把她抱坐在膝頭,“房子咋樣了?”


    就連劉惠也主動說了句人話:“阿柔哪天裝修隻管說,讓你大哥幫忙去。”


    崔建國現在是捏著把汗的,誰知道這娘們嘴裏會蹦出啥好屁?他現在夫綱重振,每次她一說不中聽的就擰她大腿,多擰幾次,得,毛病改了不少。


    黃柔感激的笑笑,他們現在每個月的收入比她還高呢,倒不好意思麻煩他們了。“行,謝謝大嫂。”


    “對了三嫂,你看哪天有空幫我同事做兩條背帶褲,改天我上公社給帶去。”


    林巧針麵色一喜,她跟春暉不一樣。春暉是生活所迫,為了養家糊口才踩縫紉機,可她是真心喜歡,聽說她娘的祖奶奶還是清王朝織造府的繡娘,吃皇糧的!最近家裏沒有多餘的布,她又舍不得空踩縫紉機,生怕多踩兩腳就給踩壞,每天都要小心翼翼摸兩遍才安心呢!


    “好好好,有時間,就是幺妹身上這樣的嗎?我現在就能做。”


    黃柔把布料遞過去,“不急的,三嫂啥時候有空啥時候再做。”


    別看林巧針平時沉默寡言,不聲不響的,可她做事卻非常麻利,又是自己喜歡的事兒,那真是一刻也等不了,回屋鼓搗縫紉機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的兩條,她一個小時不到就給做出來了,而且是點著煤油燈的情況下!而且還是尺寸分毫不差,針腳緊密結實,一個線頭都沒露出來!


    “要不著急的話,我明兒用壺熨一下,穿著更精神呢!”


    “謝謝三嫂,這是那位同事給你的手工費。”


    林巧針一看,居然是一塊錢,哪裏能要,“哎呀,就踩幾腳的事兒,咱們不能要她的,你給她還回去吧,記得好好說啊。”


    “三嫂你就收下吧,她不缺這塊把錢的,你拿著自個兒想買啥也能買。”三伯子崔建軍啥都好,就是有點不為人知的摳門。


    怎麽個摳法呢?像劉惠那樣,除了吃的啥也舍不得買,舍不得給孩子男人花錢,也不給娘家花的,叫明摳。像崔建軍這樣的,每個月工資除了交老娘,剩下的就自個兒揣著,平時賣靈芝賣藥材,老太太都會額外多給他兩塊辛苦錢,可林巧針是見不著這些錢的。


    他也不會苛待老婆孩子,扯布買炒麵,他也沒忘記關懷她們,可就是見不著他的錢,現在三房到底有多少錢林巧針自個兒也不知道。


    黃柔估摸著,這就跟他從小的成長環境有關,老大是老兩口第一個孩子,自然最受重視,老四是小兒子,自然最得寵,他跟老二夾在中間,真是爹不疼娘不愛。尤其小時候,崔老頭上戰場那幾年,他完全是摸爬滾打自生自滅長大的。


    所以現在能當家做主了,肯定是覺著捏緊了錢才有安全感。


    林巧針沒見識過外麵的女性,經濟獨立的意識還沒覺醒,她不會覺著有啥,反正家裏缺啥了丈夫會買回來,閨女想吃糖了丈夫也能滿足。可黃柔卻有點不太喜歡這種模式,夫妻的事她不能多嘴,但力所能及的幫她掙點零花錢卻可以。


    最後,林巧針被她塞得沒辦法,還是給接下了,好好的揣貼身衣服兜裏,“謝謝阿柔,等下次我去趕集找你啊,給幺妹買糖吃。”


    黃柔挽挽她的胳膊,“好呀,三嫂就好好把這手藝發揚下去,說不定以後還有賺外快的機會呢。”


    她也是回來的路上忽然想通的,既然男人們能賣糕,女人同樣也能通過自己努力過上好日子。尤其是林巧針的手藝,那可是無可替代的。


    反正這麽大台縫紉機閑著也是閑著。


    而小地精呢?


    肯定是去看她“閨女”小彩魚了呀!


    幾天不見,小丫頭好像又長大了不少,以前還看不清啥的眼睛,現在已經能看見人了。大伯娘早沒奶了,奶奶就拿米糊糊喂她,時不時去隔壁楊秋生他媽那兒蹭兩口。


    春暉正抱著她輕輕的踱步,慢慢的不能晃到她腦袋。


    “小彩魚想我沒有呀?”


    眼睛早已半睜半閉的小丫頭,忽然睜開眼睛,“啊啊!”


    那聲音可真是中氣十足。


    春暉歎氣,她哄半天還不如幺妹說一句呢,小臭屁!


    幺妹用吃奶的力氣接過來,托著她軟軟的脖子,“怎麽又重啦?”


    “可能吃了,半夜要喂兩次呢。”友娣湊過來看了一眼,沒有一開始那麽喜歡這個小七妹了,因為她媽好像並沒有因為沒有兒子而讓她重新獲寵。


    她現在還是睡東屋,奶奶每天半夜給妹妹喂東西她都知道呢。


    有時候,看著燈下頭發半白的奶奶,她也會有點點氣,明明是爸爸媽媽生的孩子,憑啥要讓奶奶帶?有本事生就沒本事帶嗎?但她隻敢心裏腹誹,要說出來她媽得撕爛她的嘴。


    小七妹懵懂的看著一群姐姐,尤其是六姐姐。


    這不,幺妹剛用手幫她擦口水,她就一口含住姐姐的手指頭,“滋滋滋”的吸起來。


    “嘻嘻,好癢呀”


    “她當吃奶呢!”


    “還好我洗過手啦。”幺妹小聲道:“要是讓你吃到楊愛生楊愛生的,那得拉稀咯。”


    “喂,說我們幹啥呢?”


    原來,髒髒兄弟不知道啥時候又騎牆頭上了,這幾天崔綠真不在家,他們天天問其他幾個姐姐,除了春暉會搭理他們兩句,其他人都是屁股一扭,就連小結巴也敢凶他們呢!


    小地精吐吐舌頭,“略略略”


    那白玉團子一樣的小人兒,紅紅的嘴巴,就連翻的白眼也是那麽的可愛!楊愛生“呲溜”一聲,“哥,我們跟她做朋友吧?”


    他是真的喜歡漂亮小姑娘,就張秋蘭那黑不溜秋的,但五官非常出眾的,他都整天跟人屁股後頭跑。


    楊愛衛“切”一聲,得了吧,奶奶說了,崔家沒一個好東西,都想占他們家便宜呢,就連屁大點的小老七都會扮豬吃老虎騙他們家楊秋生的奶喝!簡直卑鄙無恥!


    在牛屎溝沒待幾天,黃柔估摸著與劉向前約定的時間,又回廠裏找陳靜。


    “我正想給小綠真三伯帶信呢。”陳靜把她拽進自己家,陳叔叔和阿姨聽說是出去療養了。


    廠子效益好,每年都有針對中高層幹部的療養機會。療養地點多在省會城市或者附近城市,泡泡溫泉,坐坐郵輪啥的,衣食住行一條龍都讓廠裏給包了,還是帶薪休假,誰不願意啊?


    多少人擠破頭呢!


    “阿柔你看。”陳靜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紙箱子。


    劉向前果然守信用,三天前給她們從廣東帶了瓷磚樣品來,有米黃、磚紅、鴨青、月牙白四種顏色,大小一樣,沒啥花紋,隻是淨色的,看上去就特別幹淨。


    “這小夥子會做事兒啊。”連她們自個兒也說不清要啥顏色的,隻說“素色”,他就給找了這麽多種來,每一塊都用泡沫和稻草包裹好,墊得嚴嚴實實的,能看出來非常用心了。


    “我就說吧,這小屁孩比一般成年人還靠譜。”


    黃柔點點頭,確實是她看走眼了。有些人他嘴上跑火車,可實際行動能力也很強,不能把人一杆子打死。


    “他說價格沒?”


    “說啦,磚紅的一塊一,其他全是一塊的。”


    “這麽便宜”


    “可不嘛,我懷疑自個兒聽錯了,問了他兩遍呢。”要知道,他們去市建築公司問的要兩塊,還不一定有貨,得排到啥時候還不知道呢。


    “這,這可……”黃柔迅速算了算自己手邊的錢,“我要七十塊這種米白的。”想了想,“還是七十五塊吧,萬一中途鋪壞了呢?”


    到時候插幾塊別的花色的進去,多難看啊。


    陳靜倒是更喜歡磚紅的,“我跟你一樣,也要七十五。”


    倆人數出一百多塊錢,說好下午讓劉向前來取,到時候會給她們打欠條。黃柔先去房子那兒看看,正要摸鑰匙呢,誰知門是開著的。


    屋頂和牆壁刷白後亮堂不少,還真有兩分“家”的樣子了。就連廚房,他也把蜂窩煤給買好了,廚房門後的位置還放上了一張紅木色的櫃子。


    動作可真夠快的。


    男人給兩個臥室裝好鋼筋防護欄,出來才發現她來了,笑了笑。


    “怎麽樣?沒讓你失望吧?”


    他光著上半身,頭發全濕透了,額角還有汗水往下滴,咧嘴的樣子真像個少年。


    “你真年輕。”黃柔情不自禁說道。


    顧三一愣,“你不比我還年輕?”


    黃柔頓了頓,是啊,她年紀是比他小半個月,可她這幾年經曆的……要不是有幺妹撐著,她早已喪失對生活的熱情。可就在這一刻,看著他興致勃勃幫她們弄房子,看著他比劃著床該放哪兒,沙發放哪兒的時候,他眼裏的光,又讓她覺著——生活還是挺好的。


    顧三在別人麵前是老陳持重的顧團長,顧主任,可在她麵前,一會兒齜牙咧嘴臉色鐵青,一會兒笑盈盈如沐春風,一會兒又像個毛毛躁躁的大男孩。


    幾乎是每說一句對這個家的“安排”,都會認真的看著她的臉色,一旦她表現出不喜歡或者不讚成,他就會問“那你覺得呢?”


    這是一種小心翼翼,生怕她生氣。


    黃柔忽然“噗嗤”一聲樂了,“我有那麽愛生氣嗎?”


    “嗯?”顧三摸了摸後腦勺。


    黃柔知道,這是在在乎的人,覺著自己配不上的人麵前才會這樣。


    可明明是她配不上他啊,他要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


    “誒顧哥來啦?”陳靜風風火火跑到四樓,她就奇怪呢,連續兩晚在廠裏看見他的身影,但她還是有點怵他,不敢上去打招呼。


    顧三點點頭,“我這兒忙完了,先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下樓,陳靜拐拐好友,“怎麽也不留人吃個飯?真是個田螺先生誒……”


    黃柔可還記得正事呢,“急慌慌跑來是咋啦?”


    “劉向前來啦!走,咱們欠欠條去。”


    小夥子正在陳家坐著喝水呢,見她們進來趕緊站起來,“靜姐,黃姐。”


    “哎呀別客氣,就給我們句準話,瓷磚啥時候能拿回來,我們可等著急用呢。”


    “姐您放心,我周一就下廣東去,保準讓您下周末就能鋪上,開學前準能入住新房子。”這年代也不講究啥裝修汙染,都是裝好就住。


    倆人倒是信他了,但該簽的欠條還是不能免,畢竟這可是三個月工資呢。這些倒爺天南海北的跑,要帶著錢消失她們也沒轍。


    黃柔是語文老師,欠條就由她操刀執筆,寫完三個人傳著看兩遍,確保無誤後再簽字按手印。


    劉向前又喝了兩杯水,才依依不舍的起身,“我今兒還想麻煩姐你們幫問問,廠裏有沒針線活好的女工,能不能引薦一下,我這兒有個私活……嘿嘿。”


    黃柔一愣,“針線活好的?”


    “對,姐沒看出來您嬌生慣養還會這個,如果您願意賺外快的話,就幫我個忙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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