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春暉覺著,小綠真真是老崔家的福星啊!缺啥撿啥,還一撿就是倆!


    每次總是能救崔家於水火,不是福星是啥?


    王二妹捏了捏侄女軟乎乎的臉蛋,“我的個乖乖,過路的人那麽多,怎麽唯獨你的小眼神就這麽好呢?”


    隻要她的運氣一直在,崔家還愁啥?靠她撿東西就能發家致富啊!


    春暉看著母親激動得漲紅的臉,覺著哪兒不對,可她也高興,實在是太高興了,沒往深處想。


    王二妹不是一般激動,她現在心裏眼裏隻有自行車——嶄新的,銀光閃閃的自行車!


    她今兒就要風風光光的騎著車子回村,要讓整個生產隊的人被她老崔家的新車閃瞎眼,讓那些長舌婦再說大伯子坐牢崔家倒黴催的,讓她們再說崔家生不出兒子要絕戶了!呸!就是全閨女又怎麽著?她們家七仙女個個是人才!


    激動得無以複加的王二妹,幸好她沒心髒病,不然搞不好就得病發了。


    “你們在這兒等著,別走遠,啊,我上你們姨媽家借錢去!”她必須一刻也不耽擱,必須馬不停蹄的,立馬買上自行車,風風光光騎回去!


    反正車錢是三房人平攤的,到家跟婆婆說一聲,明兒來回信的時候就能拿來還大姐。


    王大姐家兩口子,積蓄不少,借她六百塊也不含糊,當場就給她錢了,當然,他們不知道她拿這麽多錢幹啥,更不知道他們家孩子居然撿到了兩張自行車票!


    跟著二伯娘,提著一籃子貓貓,她們上國營商店,極其奢侈大方的挑了兩輛永久牌自行車,專挑大的!耐磨損的!以後綁對馬鞍型的籃子上去,也還寬敞呢!


    王二妹跨坐上去,友娣抱著貓籃子跟她坐,春暉騎另一輛,兩條細長的“大長腿”將將能夠到腳蹬子,她也好多年沒騎過自行車了,先試著騎了一圈找回感覺,才讓春芽和幺妹坐後麵。


    幺妹這小胖子,可不是一般占位置啊,春芽都被她擠得沒地方坐了,屁股隻有四分之一還頑強的掛在坐墊上。


    幺妹不好意思極了,“姐姐我太胖啦,我,我要減肥!”挪啊挪的,盡量降低小胖子的存在感。


    眾人大笑,就她那張吃嘛嘛香的嘴巴,能瘦下去才怪嘞!


    “不胖不胖,我妹一點兒不胖,等以後長個子就能自然的抽條啦。”


    話雖如此,可她真的太占地方了,沒騎幾米,春芽就被她擠得搖搖欲墜。最終還是王二妹用兩件衣裳拚接起來,將春芽捆在背上,而幺妹則接過男籃子抱住。


    雖然是冬天,可中午兩點的太陽不是一般的毒,大人孩子全曬成了紅臉公雞,就是百曬不黑的小地精,也紅成了小番茄。


    可所有人都不覺著累,一點兒也不累!


    “姐姐,小貓貓肚子好餓呀,它們又開始吃奶啦。”


    “姐姐,我小時候是不是也跟小貓貓一樣愛喝奶呀?”近半年來她又不依戀媽媽的nienie了,一時居然想不起那種感覺啦。


    春暉想起上輩子自己生的兒子,哪個孩子不吃喝奶?那虎頭虎腦的兒子呀,每次想到她都能笑起來,這一次,她做足了準備,要讀很多很多書,要去見識很廣很廣的世界,要有很多很多錢,才能給他找一個很好很好的爸爸!


    她全身充滿了使不完的力氣,腳下蹬得更快了,很快就將另一輛甩在身後。


    老崔家,吃過中飯,黃柔把豬雞鵝喂得飽飽的,這才躺在炕上,準備睡個午覺。


    農閑時節,隊上沒啥活兒,這個點兒也沒人在外頭,都一個個的躺著養神呢。


    村裏靜悄悄的,隻有經不住日曬的蟲子“啾啾”的叫著,要是再多幾聲蟬鳴,就跟夏天沒差了。


    忽然,耳房的門被敲響了,她也懶得動彈,心想估計就是婆婆或者妯娌,“進來吧,沒關。”


    “阿柔睡午覺呢?”周樹蓮抱著小老三,自來熟的走進來,還將楊秋生放她炕上爬著玩兒。


    黃柔坐起來,“嗯”一聲,她是真不想跟周樹蓮有來往,這人三番五次來家,但凡她回來都會到她跟前刷存在感,說她和張愛國為了崔家得罪了多少領導,替他們擋了多少災。


    “大河口有啥好吃的沒?”


    “有錢啥都好吃。”


    “那是,那是,阿柔現在有了工作,日子也舒坦,聽說還……”


    黃柔挑眉,雖然討厭她,但還是坐炕沿上給她兒子擋著,以防小孩爬啊爬的,從炕沿摔下去。


    她不接茬,但沒關係,周樹蓮會繼續說下去的。“聽說顧家老三,叫顧學章的,來你們家提親了?”她一雙大眼睛裏,是快溢出來的八卦和羨慕。


    顧三是誰啊?自從生下雙胞胎沒兩年,她就是聽著這個人的“神話”過來的。


    他立功了,他升官了,他給家裏掙來了一座新房子,他升團長了,能跟縣長平起平坐了……哪一句,楊發財回來念叨的時候,她都聽心裏去。


    她眼睜睜看著顧家住上村裏頭一份的新房子,看著顧家一家子在村裏風風光光,楊發財他是凶,是惡,可他誰都敢惹就是不敢惹顧家人。每次顧學章一回來,他都是第一時間帶著禮品上顧家點頭哈腰,就為了請顧學章來家吃頓飯!


    可饒是如此,他也從沒請動過這尊大佛!


    現在,這尊高不可攀的大佛居然跟黃柔提親了?聽說不止他爹娘來,就是他本人也來過幾次,這樣的誠心誠意,天地可鑒。


    周樹蓮心裏又不舒服了。她剛覺著跟張愛國在一起品嚐到了愛情的滋味,剛自覺勝黃柔一籌的時候,她居然又要東山再起了?


    羨慕,嫉妒,心酸,無奈……所有情緒在心裏發酵,讓她紅著眼眶說不出話來。


    可她不敢再明著使絆子了,別說黃柔手裏捏著她的命門,就是顧三要知道她使壞肯定饒不了她!


    黃柔看著她複雜的陰晴不定的臉,沒了耐心:“說吧,你無事不登三寶殿。”


    周樹蓮訕訕的笑笑,借著抱兒子的時候把眼框裏的淚水逼回去,等再抬頭的時候,又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楊發財在大河口買了房子,聽說就跟你一個小區,叫啥市三紡職工生活區是吧?”


    黃柔一愣,分到的職工房有人私下買賣她倒是知道,可居然連楊發財也買到一套?


    職工價是三千,轉手賣出來就是四千五,甚至樓層好的,裝修不錯的還能賣到五千多。


    楊家條件是不錯,可也不至於能隨隨便便拿出五千塊錢呀!因為楊老太也不怎麽下地幹活,周樹蓮隻在家帶孩子,楊發財一個人得養兩大三小五張嘴,就靠他在治安隊那麽點工資?


    那連肚子也吃不飽!


    可他們家時不時的還有清油大肉吃,小日子要多奢侈有多奢侈,她以為是在治安隊搞到的油水,現在看來,這哪是“油水”?這簡直就是民脂民膏啊!


    當然,也不排除他跟自己一樣,捯飭個什麽值錢玩意兒賣出去?


    所以,她也就沒說什麽,“那恭喜了。”


    周樹蓮卻沒多少喜悅,她壓根不想進城,她寧願在村裏帶著孩子跟張愛國“雙宿雙棲”,也不願進城去住樓房,麵對肥頭大耳的楊發財!


    可她沒有理由留下。


    連婆婆那樣“落葉歸根”觀念深重的人都得進城,她要留下來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正想著,忽然聽見“叮鈴鈴——”的脆響,楊秋生揚起腦袋,“啊啊啊!”


    “奶,我們回來啦!”春暉大聲說,再一次按了按鈴聲,讓清脆的喜悅的鈴聲在院裏響個不停,大白鵝“嘎嘎嘎”的叫著,豬也被惹得“哼哼”起來,崔家院裏仿佛響起了一首動聽的協奏曲。


    多麽快樂啊!


    崔老太嚇得腳下踉蹌,“你哪來的自行車?”


    “買噠!”幺妹挺了挺胸膛,大聲的說,“我們買了兩輛呢,另一輛二伯娘騎著在後頭,我春暉姐姐超厲害噠,她用新車載我回來喲!”


    崔老太驚奇的摸了摸那發著銀光的自行車架,摸了摸黑亮的皮質坐墊,“怎麽,怎麽還買兩輛了?這不費錢嘛。”


    幺妹剛要說她撿到兩張票的事兒,忽然看見周樹蓮從耳房出來,立馬聰明的改口道:“二伯娘跟姨媽借的錢,奶奶你看,這還有一窩小貓貓呢!”


    崔老太這才發現,她懷裏一直抱著個提籃,因為籃子太大,沒人給她提著,她還下不來,一直坐在車上不上不下的。


    黃柔給她接過提籃放地上,又把她抱下來,誰知小丫頭就不肯下地了,樹袋熊似的四手四腳扒她身上掛住,深深的吸幾口媽媽身上的氣味,她滿足的閉上眼睛,平時睡慣了午覺突然今兒沒睡,她早困得不行啦。


    唯一支撐著她不要在車上睡著的理由,就是小貓貓們,她怕自個兒睡著會摔了小貓貓,那麽小那麽嫩的小肉球,得多痛呀!


    黃柔給她隨便擦了擦臉,抱炕上去了。崔老頭看著那一堆隻會蠕動的肉球,為難道:“怎麽提回家來了?”


    崔家連狗都舍不得養一隻,更別說養貓了。以前是真的條件差吃不飽,現在是有了大白鵝能看家,不需要狗了。


    “奶,養著吧,咱們養兩個月,等貓貓能吃飯就給送出去。”


    崔老太嫌棄的“嘖嘖”兩聲,但還是把籃子提到牛卵樹下,高大的樹冠能遮擋烈日,又不會太冷。


    周樹蓮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摸了摸這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心裏羨慕極了。他們家那輛被楊發財那肥大的身軀壓了兩年,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可憐她還一次沒騎過呢!


    將近二十分鍾後,王二妹她們才回到,又熱又渴又累,“咕嚕咕嚕”灌了一碗涼開水,以為春暉和幺妹已經把事情跟老太太說了,她就回房睡覺了。


    所以,幺妹撿到自行車票的事兒,崔家人直到吃晚飯才知道。


    黃柔驚訝不已,“真是你撿到的?”


    幺妹塞了一口大大的南瓜,把雙頰撐得脹鼓鼓的,“是噠!”


    “還是兩張?”


    “是噠!”


    崔老太一把抱起她,“哎喲”“哎喲”叫著,親了好幾口,她寶貝孫女也太太太厲害了吧?別人家的孩子別說撿到兩張票,就是一個車輪子也撿不著呀!


    幺妹咽下嘴裏的東西,才說:“是小貓貓幫我撿到噠,它掉地上,就把地上的票沾在屁股上。”


    崔老太雙手合十,直說這就是小貓報恩呐。要不是幺妹出去救了大黑貓,這些小肉球們哪有出生的機會?所以說吧,貓貓狗狗這些小動物還是有靈性的,她決定,要養就得好好養,大了送人再說送人的話,現在在老崔家那是一隻不能折損的。


    全家人紛紛附和,是這道理。


    隻有黃柔蹙著眉頭,總覺著哪裏不對。


    因為有了小奶貓,隔壁的楊愛衛楊愛生也正大光明的過來玩了,美其名曰“來看貓”。孩子們私下有仇那是孩子的事兒,可在大人這是他們卻無法拒絕的理由。


    當了媽媽的大黑貓,對著崔家小姐妹們非常溫順,擼一擼它的脖子和腦袋,它就懶洋洋的“喵”一聲,可對楊愛衛楊愛生?他們的小髒手剛伸出來,還沒碰到它呢,就齜牙咧嘴,氣哼哼的“喵”一聲,喘著粗氣死死瞪著他們。


    楊愛生委屈巴巴的看幺妹,“你快告訴它,讓我摸一把。”


    幺妹“哼”一聲,“它又不聽我的話。”


    “它聽嘞,很聽,非常聽……”他那眼睛就癡癡的看著幺妹,看得春暉毛骨悚然,她一把擋在他們中間,警告道:“楊愛生你再惹我妹,當心我揍你。”


    她隱約記得,上輩子的楊愛生,好像才十幾歲就坐牢了,流氓罪。在整個牛屎溝,他還是第一個犯流氓罪的小夥子!


    這麽小大年紀就知道盯著女孩目不轉睛,以後長大了可怎麽了得?說癡漢吧,不至於。可跟同齡男孩比起來,又奇奇怪怪的。


    他這年紀的男孩,還屁事不懂呢,像曹寶駿,雖然也喜歡看幺妹,可那是正常的喜歡漂亮東西的小男孩,喜歡客氣的跟幺妹說話,給她夾好吃的,幺妹偶爾多跟他說兩句話,小家夥會害羞的眨巴眨巴長睫毛。


    兩相一對比,她就覺著怪怪的。


    楊愛生被她凶得更委屈了,“我沒惹她,我就跟她說說話。”


    “那你也不許這麽盯著我妹看!”


    楊愛生被戳中心事,不敢說話,可楊愛衛卻大聲道:“看看你妹咋啦?她能少塊肉?不就一丫頭片子,看一眼還給你臉了!”


    這副模樣,真是楊老太的翻版,真讓人討厭。


    春芽“嗷”一聲,朝他胸口撞過去,臭小子立馬一屁股跌坐地上……上……上,打起滾來!


    對,崔家姐妹們疑惑的揉了揉眼睛,他沒有破口大罵,更沒有立馬起身跟春芽大戰一場,而是就地躺下去,與地麵三百六十度親密接觸,手腳並用,嘴巴裏“哇哇”大哭著,比小彩魚還不如。


    崔家姐妹:“……”


    這,她們嚴重懷疑,這不是她們認識的超討厭的楊愛衛,而是披著楊愛衛人皮的楊老太!活脫脫一中老年農村潑婦呀!


    大家對視一眼,提著貓貓籃子,跑進堂屋去了。


    於是,滾了十幾分鍾沒聽見有人理他的楊愛衛,在弟弟的勸說下,終於氣哼哼的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黃泥土,“走吧,以後都不來她們家了。”


    崔家姐妹:“……”


    太陽落山,崔家廚房開始升起嫋嫋炊煙,幾個姐姐上山討豬草,幺妹跟媽媽在家做飯。她坐小板凳上,用火鉗夾著一把碎柴,給加到鍋洞裏,火立馬就“轟轟轟”的燃起來,燃得特別旺,把她小臉都映紅了。


    黃柔把砧板放灶台上,正在“擦擦擦”的切土豆絲。她的刀法非常好,能把土豆絲切得棉線那麽細,根根均勻,再用清水漂洗一下,炒出來的土豆絲特爽口特下飯。


    幺妹想到,咽了口口水,“媽媽,我的肚子咕咕叫了喲。”


    黃柔笑笑,“中午沒好好吃飯嗎?”


    “嗯!我一直摸著兜呢,我怕把自行車票弄丟,那多可惜呀?”她小大人似的歎口氣,學著中午二伯娘的語氣:“這可值不少錢嘞。”


    黃柔切土豆絲的手一頓,是啊,這可值不少錢呢。


    崔家人整天在村裏,不知道外頭形勢,今年的自行車票不是一般稀罕,多少雙職工家庭為了一張票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呢,就算省吃儉用省出買車錢,沒票也是白搭。


    撿到東西,崔家人都高興壞了,那丟了票的人咋辦?一丟還是倆!


    黃柔歎口氣,再次確認:“這票真是你撿的?”


    “是鴨!”


    “那你有沒有留在那兒等等,看有沒有人回來找?那也有可能是別人很重要的東西,你怎麽能據為己有呢?”


    小地精低著頭,“可,可是……”


    黃柔也不逼她,放下菜刀,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摸著她的頭頂問:“可是什麽呀?”


    “可是我是小地精呀。”


    “嗯?”


    幺妹抬頭,大聲說:“我是一方地精,地上的東西都歸我。”


    黃柔啞口無言,地精的規矩真的是這樣嗎?隻要是地上的土裏的東西都是屬於她的……可,人類也有人類的規矩啊。


    所以,她在撿到東西的第一時間就壓根沒想過這個東西是誰的,反正她下意識就是覺著是她的,她的東西她想怎麽分配就怎麽分配。黃柔想起上次撿到楊旅長的錢時,幺妹也是這個反應,理所應當的,理直氣壯的據為己有。


    黃柔扶額,她自認為自己的教育還是非常用心的,雖不說麵麵俱到吧,可比一般家長全麵多了,這些方麵沒少給她講。她沒想到,幺妹還是會不斷的犯同一個錯誤。


    她神色莫測,沉默不語。幺妹悄悄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媽媽真的生氣啦。


    “崔綠真我問你,如果你丟了兩張自行車票你著急嗎?難過嗎?”


    幺妹想到自己一路各種摸兜,在曹家恨不得把兜粘起來的情景,她不敢想象,如果丟了得難過成啥樣,一定會哭很久很久的鼻子吧?


    “崔綠真,我問你呢。”


    眨巴眨巴眼,眼睛有點酸酸的,可她是很堅強的小地精,抿了抿嘴角,“我會難過,會哭。”


    “那你想想,如果丟了票的人是老爺爺老奶奶怎麽辦?是生病的人怎麽辦?是等著用錢的人怎麽辦?”黃柔嚴肅的看著她。


    幺妹再次眨巴眨巴眼,不敢與媽媽對視,是啊,那老爺爺老奶奶豈不是更難過啦?他們哭起來多可憐呐!


    “再有,撿到別人的財物應該怎麽辦?媽媽教過你的。”


    這時候的她想起媽媽曾經教過她一個成語——拾金不昧,撿到別人的財物不能據為己有,要交給警察叔叔。


    這跟垃圾堆撿到不一樣,那是別人不要的扔出來的她撿到可以自個兒留著,可這是路上撿的,有可能別人隻是不小心拿掉了,並不是主動扔掉的……哎呀呀,可是兩輛自行車真的好重要呀!奶奶想要自行車,伯伯伯娘們也想要自行車,姐姐們也想要,她想讓他們開心。


    小地精扁扁嘴,她既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可又覺著錯誤犯得情有可原。


    黃柔也不逼她,溫柔的看著她:“你別急,媽媽給你一頓飯的時間,好好想想,等飯吃好再跟媽媽說,好不好?”


    幺妹如釋重負,“好。”


    接下來,幺妹沉默了,她默默的一個人在村裏遊蕩,走啊走的,她想去村口問問老槐樹爺爺,這個事情怎麽辦。可老槐樹今天生病了,咳得非常厲害,她又不忍心打擾他了。


    “崔綠真。”


    “叔叔”


    “叔叔你沒去上班嗎?”


    顧三剛洗過的頭發還在滴水,他一把將小姑娘抱起來,“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天都快黑了,還不回家吃飯。


    幺妹扁扁嘴,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叔叔不能用涼水洗頭,會感冒的喲。”


    顧三用胡茬紮她,“哎呀小姑娘會關心我啦?”


    幺妹紅了臉,“嘻嘻”笑著躲開。


    其實,他早看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了,“跟我說說,為什麽不高興?”


    幺妹對他,是真的發自內心的信任,遂湊到他耳朵旁,小聲小氣的把今天的事說了,為了不被他批評,她還特意強調,她不是故意要讓老爺爺老奶奶難過的,她隻是光顧著開心,沒想起來。


    當然,她也沒說自己是小地精。


    顧三也沒想到她還有所隱瞞,靜靜地聽完,“不是大事兒。”


    “真噠?”


    “嗯,你確實犯錯了,可你的初衷是為家裏人好,說明你還是個好女孩,不是壞孩子。”


    幺妹的眼睛這才漸漸亮起來,“那,那如果媽媽還生氣怎麽辦?”


    顧三故作思考狀,“嗯……知錯就改,她就不氣啦。”


    “那怎麽改呢?以後我都不會再撿別人的東西啦,這次的怎麽辦?”


    “好辦,我們讓票物歸原主,但已經花掉的話,我們就找到原主,跟他道歉,再還錢給他,讓他原諒你就好了。”


    幺妹“哦”一聲,恍然大悟!


    對呀,隻要對方原諒她,媽媽也就不會生氣了。


    顧三把她送回崔家的時候,一大家子正準備開飯,正找不著孩子呢。崔老太把她接過去,打又舍不得打,罵也舍不得罵,“以後天黑不能一個人出門了,啊。”


    經過一天發酵,崔家人都知道顧三來求娶黃柔的事了,此時看著他的眼神頗為複雜,女婿不像女婿,外人不像外人的。


    他謝絕了大家的留飯,大大方方的說:“阿柔你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兩個人站門外,小聲說了幾句,裏頭的人隻能看見黃柔點了幾下頭,表示讚同。


    別說,男的小心翼翼商量,女的點頭表態的模式,還真有點像崔家兩位大家長。崔老頭就是這麽對崔老太的,可他們是女大男小,而黃柔跟顧三嘛,倆人同齡,甚至顧三還大了三個月。


    崔家幾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妯娌幾個,眼裏不無羨慕。廢話,誰不想找一個把你放心上,啥都跟你商量的男人啊?


    沒一會兒,黃柔在飯桌上當著所有人的麵,提出明天去市裏,找找丟票的失主,隻要對方不獅子大開口就把票打成錢給人家。


    “啥”


    “還回去?”王二妹比劉惠還激動,她今兒回到村口是特意跳下車推著走的,短短幾十米恨不得走幾個小時,一路走一路打鈴,明兒還得騎回娘家一趟呢,憑啥退回去?


    “就是,撿到就是咱們的,幺妹憑本事撿到的,不退。”劉惠說得理直氣壯。


    黃柔看向婆婆,“娘,您可以問問二嫂,她去過城裏知道自行車票的金貴,這麽貴重的東西,黑市上能賣到一百塊一張呢,誰要是丟了兩張能不著急?”


    “真這麽貴?”


    王二妹臉色尷尬,王大姐已經告訴她了,確實是這樣的,可……“明明是幺妹撿的啊,又不是從別人兜裏掏的?”


    “大路上的東西就是無主的,誰撿到歸誰,他要知道東西金貴,早幹嘛去了,咋不好好揣好呢?自個兒弄丟了怪誰?”劉惠越說越不像話,好端端還變成別人的錯了。


    黃柔真是跟她說不清,而一貫比較講道理的二嫂也跟她統一陣線,更是秀才遇到兵了。她深吸一口氣,心平氣和的說:“大嫂二嫂,本來這件事沒有誰對誰錯,畢竟失主也沒找上門,咱們不還也不犯法,隻是還回去的話,咱們心裏更好受一點,也能給別人減輕損失對吧?”


    如果這票隻是某個辦事員代為保管的呢?弄丟了可就是要賠一年的工資!要是這辦事員還上有老下有小呢?那不就是逼得人一家子遭罪嘛?


    搞不好妻離子散都有可能,這是巨款啊!


    “再說了,要是別人真有心找,隻要去商店打聽一下最近有沒有買了兩輛自行車的,準能找到咱們家來。”


    崔建國被勞教怕了,“真,真能找到?”


    “真能。”


    他害怕的搓了搓手,為兩百塊錢被抓,那可真是得不償失啊。


    崔老太一想也是,她一開始不知道居然這麽貴,現在知道了,總不好還心安理得,“是得還回去,票沒了就還錢。”


    “娘……”劉惠和王二妹異口同聲。


    春暉趕緊拽了她媽的袖子,她終於想起白天哪裏不對勁了,當時隻顧著高興,這個念頭確實一閃而過,現在冷靜下來一想可不是嘛,誰要丟了這麽值錢的東西,能急死人。


    “媽,伯娘,咱們本來就打算從大姨手裏買票的,又不是沒票咱們就不買車了,要不就當我們跟那失主買的票怎麽樣?咱們也不吃虧。”


    王二妹這才有點鬆動,是啊,跟別人買,還不止這個價呢。


    黃柔其實知道,這麽大的好事兒換誰也不願再吐出去,所以放緩了語氣:“不管怎麽說,我們明天去找找看,能找到就還兩百塊給人家,找不到就算了,去派出所報備一聲,留下我們的聯係方式,怎麽樣?”


    這就是叔叔說的解決方式,幺妹舉雙手讚成。


    以春暉為首的孩子們也跟著說“好”,最終,劉惠和王二妹還是同意了,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再敢廢話婆婆的眼刀子就飛過來了。


    可看著婆婆遞過去的兩百塊錢,她們心裏都有點生黃柔的氣,平時她清高也就罷了,可這時候不是跟錢過不去嗎?


    傻子才跟錢過不去啊!


    第二天吃過早飯,顧三來接黃柔母女,畢竟小丫頭自個兒撿的她知道在哪兒,要是特別著急的話失主應該會回去找,她們去原地等等看,或者問問周圍的人。


    騎著邊三輪,從大河口過,去到市裏也不用多久。


    幺妹坐在叔叔身前,給他指著方向,“就在那個房子前。”


    那是直接通往煤廠生活區的寬闊大馬路,兩旁沒有商店,他們在那兒站了有半小時,也沒見人上來。


    有幾個老頭老太出來散步,看著像是住這附近的,黃柔牽著幺妹上前,問他們這兩天有沒有聽說誰丟了東西。


    大家都說沒有,沒聽說。


    幺妹這孩子,既然下定決心要找到失主,那就得盡心盡力,“媽媽我們去找滿銀叔叔叭,讓他問問,他很厲害噠!”


    蝦有蝦路,魚有魚路,王滿銀的路子誰也比不上!兩個大人一拍腦門,立馬去了雨花街道。


    王家大門半開,“滿銀叔叔!”


    “滿銀叔叔,我是小綠真,我跟媽媽還有叔叔來啦!”


    然而,院裏屋裏都沒人。而原本髒亂差的院子,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所有東西收拾得整整齊齊放在靠牆的一間小屋裏,屋子還是最近幾天才用土坯壘起來的。


    灶房的門開著,鍋裏正在蒸饅頭,原本黑漆漆油汙汙的灶台也刷得幹幹淨淨,鍋碗瓢盆都洗幹淨倒扣在竹籮筐裏,怎麽看怎麽舒服。


    黃柔和顧三對視一眼,莫非高元珍還在這兒住著?


    他們等了會兒,眼見著太陽升得老高,“走吧,你滿銀叔叔不在家,咱們上派出所說一聲去。”


    “我在呢,喲,顧哥,黃老師,你們啥時候來的?”門口進來個男人,提著一個牛皮紙包。


    要不是這聲音,他們險些沒認出來,“滿銀?”


    “對啊,咋啦?”王滿銀摸了摸頭頂,自從高元珍住進來,沒少吐槽他那顆鹵蛋頭,第二天他就不刮了,讓頭發慢慢的長出來,這不,沒幾天頭皮就冒出請黑色一層發茬,臉洗得幹幹淨淨,看著清秀不少。


    最關鍵的是,高元珍每天給他念叨瞎子老娘的不易,今兒老娘頭疼,明兒肚子疼的,但凡有狐朋狗友來約,老娘就疼,他總不能丟下兩個病女人出門快活吧?不出去喝酒,不再夜不歸宿,保證了充足的睡眠,精氣神也就回來了。


    再加每天收拾家務,洗碗掃地做飯,一活動開,身子骨也健朗起來,沒了以前那股腰彎背駝的猥瑣氣……簡直是煥然一新。


    就連幺妹也忍不住:“哇哦!滿銀叔叔現在真好看!”


    王滿銀不自在的摸了摸後腦勺,“害,你懂啥,男人不用好看,會掙錢就行。”說著,拖他們坐下,“正巧買了豬頭肉,吃了飯再走。”


    高元珍前天下午就回去了,聽說身體已經好多了,由王滿銀用自行車將她馱到家門口,等星期一再去接她來醫院複查,過了頭三個月胎坐穩應該就沒啥事了。


    “謝謝你啊,滿銀。”


    “害,你們客氣啥,我這樣的臭魚爛蝦,也就你們不嫌臭才跟我來往。”他是真心感謝她們,沒有她們,他現在說不定都早死了,更何況是工作?


    原來,他掙到錢後,街道上很多人對他印象大為改觀,再加常跟百貨商店有業務往來,街道辦主任也聽說了,說是開春後街道管的養豬場要招工,給他報上名了。


    “如果不出意外,年後三四月份我就得上養殖場上班了。”他咧嘴,露出一口不怎麽白也不怎麽整齊的牙齒,卻讓人覺著很舒服,很可靠。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啦!


    “不過你們放心,我會讓朋友打聽的,丟了兩張自行車票這麽大的事兒,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謝謝滿銀叔叔。”自己犯的錯誤即將得到彌補,小地精是真的開心,可她不知道的是,因為這個錯誤,又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什麽樣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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