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跑出來一看,大槐樹下真的停了一輛軍綠色的小汽車,不過,她一眼就看出來了,這車子跟叔叔的很像,隻不過比叔叔的新。


    是吉普車呀,不是小轎車。


    她在省城見到的小轎車是黑色的,矮矮的,車頭像個子彈頭……她坐過拖拉機,摩托車,大卡車,吉普車,就差小轎車沒坐過啦。


    小地精嘟囔著嘴,略微遺憾的往家走,被春暉從後麵追上來,“妹啊,你咋這麽稀罕車子呢?”


    “發明車子的人類真聰明。”


    “啥叫發明車子的人類……說得像你不是人似的。”春暉牽著她的手,笑眯眯的揶揄道。


    幺妹吐吐舌頭,不敢再說,轉而想起家裏的客人,到底是誰呢?居然還開著跟叔叔一樣的小汽車……她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奇怪的念頭。


    “姐姐你說會不會是……”


    春暉沒聽清,低下頭問:“是誰?”


    “我外公外婆呀!”幺妹有點期待,別的小朋友和姐姐都有外公外婆,媽媽說她也有,隻是他們在北京太忙啦,以後有時間會來看她噠,會不會是他們現在就有時間了呀?


    春暉一愣,沒想到她想的居然是這個。


    不過也情有可原,小孩子誰不喜歡外公外婆?尤其是有這麽兩個住在“北京省”的親戚,跟別的小朋友說起來都更威風呢!


    不過,小地精要失望了。


    “不是哦,我看車牌應該是咱們本市的。”不過這年代能開吉普車的,在四十年後可相當於勞斯萊斯啊,非富即貴!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北京教授”能達到的程度了。


    春暉心頭疑惑,她印象裏上輩子並沒有出現這樣的情節,莫非又是蝴蝶效應?


    崔家院子裏,站著幾個穿西裝的男人,那褶子非常顯眼,明顯是臨時穿上充場麵的。他們正在四下打量,黃柔正陪著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不不不,年輕人說話!


    那人個子賊高,起碼有一米八五,跟顧三叔叔差不多,關鍵他皮膚還白,白得發光那種,素來以白著稱的黃柔站他跟前,都被顯黑顯黃了,你說他得有多白?


    關鍵這人,白也就罷了,鼻子還高得不行,座山雕似的!就跟那鷹鼻子一樣,看著就奇怪,哪有人的鼻子長那樣啊?而等那座山雕回過頭來,幺妹差點被嚇死,他居然長著一雙貓一樣的眼睛!


    藍幽幽的。


    這個人是大貓成精了吧!


    大貓就是老虎,即使不是老虎,也是能吃地精的最邪惡的壞東西!


    幺妹站住,猛地拉了一把春暉,“姐姐小心。”


    “咋啦?”


    “他……”她悄咪咪指了指那個大貓精,很擔心媽媽怎麽能跟他說話呢?萬一他吃了媽媽怎麽辦?小地精著急得臉都紅了,但她很勇敢,如果大貓精敢吃媽媽,她就能跟他決鬥!


    黃柔看她急得臉都紅了,氣鼓鼓的盯著對麵的人看,還挺奇怪。自從去了趟動物園回來後,這丫頭好像特別怕肉食動物?以前她可是能跟大白鵝決鬥的人呐,莫非孩子的膽量是隨著年齡成長而曲線波動的?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有段時間也是特別怕貓,聽見貓叫腦海裏就會想象幻化出許許多多莫名其妙的怪物,有時候能嚇得睡不著。可她明明記得自己更小的時候還挺喜歡貓的啊,隔壁人家的狸花貓她經常玩兒……有時候,這種前後矛盾的三百六十度轉變的情緒,讓她一時半會兒分不清到底哪個階段的記憶是真實的,哪個階段是她想象出來的。


    她想得出了神,幺妹已經咚咚咚跑過來,橫亙在她和“大貓精”之間。


    她趕緊笑著介紹,“這位是邁克叔叔。”


    小地精仰著腦袋,拿出自認為最凶惡最厲害的眼神,雙手叉腰蹬著他,心道,啥賣殼叔叔,他賣雞蛋殼,烏龜殼?還是板栗殼啊?


    “賣殼叔叔”笑眯眯的看看她,對著黃柔“嘰裏咕嚕”說了一堆,黃柔又笑著簡短的回答了幾句……當然,都是小地精聽不懂的話。


    “崔綠真,這是美國來的乒乓球運動員,叫邁克叔叔。”


    幺妹嘟著嘴,眼看媽媽快生氣了,才不情不願的叫:“賣殼叔叔。”你個大貓精,我要讓你的殼一個也賣不出去。


    哼!


    她仔細的打量她,發現他的大短褲隻到膝蓋,露出來的小腿上,長滿了黑漆漆長絨絨的毛,那麽多那麽密……哼,還說不是大貓精!


    邁克:“……”嘰裏咕嚕,下一秒,他從隨身背的一個大大的雙肩包裏摸啊摸的,摸出一個棕褐色的塑料紙殼遞給小丫頭。


    幺妹一看,喲,不是賣雞蛋殼板栗殼,原來是賣糖紙殼的!她的眼睛不受控製的落那糖紙上,枉她認字無數,可上頭愣是沒有一個字是她認識的,倒有點像高年級學生學的漢語拚音?


    黃柔幫她接過來,“這是巧克力,你去年不是問我巧克力什麽味道嗎?”


    幺妹眼睛一亮,對哦,這個問題曾經困擾過她一段時間呢。


    她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賣殼叔叔,沒忍住口水,“我可以嚐嚐嗎媽媽?就嚐非常小的一小口哦。”保證不會上大貓精的當。


    黃柔失笑,“去那邊嚐吧,跟姐姐分著吃,啊。”又拉住她,“吃人家的東西,還沒說謝謝哦。”


    小地精不情不願的,“謝謝賣殼叔叔。”順便用一個自認為超凶狠的眼神警告他一眼,這才跑過去牛卵樹下。


    “黃小姐,你的女兒非常可愛。”


    “謝謝誇獎,她還沒見過外國的朋友,有點怕生。”黃柔的英語其實也不咋地,以前學的是俄語,英語隻是輔修,幾句簡單的聊天已經是極限了。


    很快,隨行的翻譯過來,禮貌的請邁克坐下,又請崔老太:“麻煩阿姨給我們燒一壺開水,泡幾杯好茶。”順便給門口的小夥子使眼色。


    兩年前尼克鬆訪華,一年前啟動“乒乓外交”,半年前基辛格訪華,現在中美兩國正式建交,美國的好幾個乒乓球運動員被邀請來訪問中國,為期兩個月。在爬完長城逛完故宮後,邁克主動要求想來中國的大西部看看。


    他的“看”可不止他一個人看,看完回去還得跟國家匯報呢,他代表著的是他身後的美國,甚至整個資本主義陣營。咱們社會主義也不能丟份,首選就是石蘭省陽城市!


    看看吧,咱們社會主義的工廠,多麽紅火!咱們社會主義的煤炭,多麽精黑!咱們社會主義的工人,多麽幸福!


    可邁克從小在底特律出生長大,那是全世界最大的汽車之城啊,美國平均每戶家庭擁有一點五輛汽車,就是蘇聯的工業也不可能比美國稀罕,他不怎麽感興趣。反倒是對國內這種一切生產生活資料憑票供應的經濟模式非常感興趣,找陪同人員要了一張自行車票,準備自個兒去“買”一輛,再騎上,全程全方位體驗一下這樣的模式。


    也不讓翻譯陪同。


    而那負責接待的同誌呢,又怕老外覺著咱們社會主義國家的工人怎麽這麽吝嗇這麽摳門呢?直接給了他兩張票,一張看著玩兒,一張騎著玩兒。


    誰知道邁克這麽不小心,把票掉在了幺妹帶小貓貓回煤炭小區的路上,正好讓她給撿了!一家子歡欣鼓舞當場把票兌換成實物,歡天喜地回家了。


    邁克是怎麽也想不到啊,在美國小孩都能人手一輛的自行車,在中國能寶貴成這樣,負責接待的同誌愁眉苦臉,這東西得他和翻譯賠啊,可賠錢都是小事兒,關鍵是丟份兒啊!


    人資本主義會怎麽想咱們社會主義?社會主義的人民怎麽一點兒也不誠實啊,一點兒也不拾金不昧啊,可麵子上他還得跟老外拍著胸脯保證,勤勞的,善良的人一定會物歸原主。


    正巧,王滿銀在四處打探誰丟了兩張自行車票,打聽著打聽著,打聽到雨花街道辦主任去區裏開會傳達回的市裏大事兒……這不,兩相一比,就對上了!


    本來,他想先跑牛屎溝來給崔家報個信兒的,可主任說了,這事不急,隻要找著誰撿的,又知道崔家人一直在主動尋找失主,說明他們是拾金不昧的。


    正巧,可以讓老外看看咱們國家拾金不昧的好人民!


    所以,市裏臨時決定,帶邁克來看看這戶人家。當然,他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崔家肯定是窮得都揭不開鍋了,所以老外的吃喝拉撒他們隨行人員都給帶齊了。


    說泡茶,那茶葉也是事先準備好的,司機跑車上拿去。


    崔老太早被這陣仗嚇得不敢動,也不會說話了。她知道世界上有外國人這種“人”,可那都是廣播裏聽來的啊,哪裏知道他們能來到牛屎溝?再說了,來哪個國家的不好,朝鮮越南都行啊,怎麽來個美國的?


    這個時候正是意識形態對立嚴重的時期,美國統治者瘋狂迫害共產主義者,在普通美國人的眼裏,中國人就是舊金山的廉價勞工,是受專政迫害的“奴隸”……而在崔老太眼裏,美國人民全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被資本家剝削得隻剩一把骨頭,亟待無產階級解救!


    不然,穿褲子咋隻穿半截兒呢?


    膝蓋以下的褲腿都沒了,比她個三代貧農的老太太還不如。


    於是,他們互相用同情的、憐憫的眼神看著對方。


    崔老太是個好心的老太太啊,隻要有客人上門她都會熱情大方的招待人家,別說還是這麽可憐的水深火熱的客人,哪怕是自個兒吃不飽,她也要讓他賓至如歸!


    於是,她把友娣叫來,“你上次掏的野蜂蜜還有沒?”


    “有!”友娣跑回屋裏,抱出一個罐頭瓶子,裏頭裝著半罐金黃的黏稠液體。


    崔老太大大的舀了兩勺出來,化在開水裏,友娣又從院裏幹枯的某種她也不認識的植物上摘了幾朵小花兒,放水裏。


    “這能吃?”崔老太有點擔心,可別讓客人吃壞肚子啊。


    “肯定能,我吃過,香著呢,吃了肚子還特舒服!”


    崔老太氣得在友娣頭上打了一巴掌,死丫頭嘴咋這麽饞呢,認識不認識的都往嘴裏塞。


    友娣早笑嘻嘻的跑開了,來到院牆角牛卵樹下,春苗和春暉問:“妹啊,你能聽懂他說啥不?”


    小地精搖搖頭,“他喵言喵語的,我才不聽呢。友娣姐姐快來,我們吃巧克力吧!”


    因為姐妹幾個沒來齊,她一直舍不得吃,巧克力握手裏都軟了。隻見剝開塑料紙,裏頭是一塊長方形的棕黑色的東西,聞起來有股怪怪的香味。


    因為沒吃過,大家都覺著,真香!


    就連活過兩輩子的春暉也沒吃過,她以前是對這些糖果不感興趣,現在是想吃沒得吃啦。


    幺妹數數人頭,小彩魚不算,一共五個人,巧克力已經軟了,不好分割……“嗯,我們一人一口叭。”


    “春苗姐姐先吃。”


    春苗讓著她,“妹先來,我嘴大,一口就給你咬沒了喲。”


    小地精一聽,這還了得,“那我先吃,一小口哦,說好噠。”


    眾人點頭,眼巴巴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我的傻妹妹喲,你倒是快點兒啊!再不吃都給太陽曬化了!


    幺妹知道大家一起吃的東西不能舔,隻好狠狠心用牙齒小小的咬一口,包在嘴裏,用舌頭尖頂來頂去,想讓它化得慢一點兒,再慢一點兒。


    “咋樣?啥味道?”友娣迫不及待的問。


    幺妹皺著眉頭,“苦……”


    得嘞,這回友娣猶豫了,她嘴是饞,啥都想吃,可唯獨不喜歡苦的東西,這味道總是跟“藥”掛鉤。春苗也猶豫起來,她現在有爸媽給的生活費,還有奶奶補貼,每個月回家都能剩下錢給妹妹們買半斤糖,其實不怎麽饞零嘴兒。


    “唔……還有點兒甜,滑滑的……”幺妹繼續反饋,於是,春暉跳過友娣和春苗,直接咬了一口。別說,還真有點苦,可又不是吃藥的苦,像豬油在舌尖化開。


    “這叫絲滑。”


    “啥,啥叫絲滑啊?”春芽才不管呢,“嗷嗚”一口,本來平平整整的糖麵就多了個大缺口。


    友娣急了,“春芽你不守規矩,說好每人隻能咬一小口的!”


    於是,生怕再來一口就沒她的了,她趕緊咬一口,來不及嚐味道,閉著眼睛吃藥似的咽下去,完成這個試吃巧克力的儀式感就可以了。


    一圈轉下來,最後還剩一點點,又回到了幺妹手裏,她舍不得吃,忍著口水悄悄把媽媽叫過來,塞到媽媽手裏。


    媽媽呀,已經好多好多年沒吃過啦,她記著呢!


    黃柔感動得眼眶發酸,她的小閨女,可真會疼人,真恨不能抱心窩上,好好的香香她,親親她。


    大家開始談論巧克力的滋味,什麽“苦”啊,“甜”啊,“絲滑”啊,“香”啊,說得頭頭是道,可憐的崔友娣她連味道都沒嚐到就囫圇吞棗了!


    春苗笑她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就連幺妹也覺著,“姐姐你下次吃東西慢點兒好不好?美味的食物要仔細的品嚐喲。”


    被大家“嘲笑”,友娣麵子上過不去,“哼,我才不喜歡呢,洋人的東西有啥好吃的,咱們是中國人,生的是中國胃,隻適合吃中國食物。”


    大家一想,也是這個道理,一開始不過是沒吃過圖個新鮮罷了,吃過也就那樣吧,洋人愛吃那是他們就是洋人胃,反正她們中國胃不覺著怎麽樣。


    幺妹捏緊小拳頭,“對,不能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給腐蝕了。”勞教大會和憶苦思甜的熱鬧沒白看,覺悟還挺高。


    別看“賣殼叔叔”跟翻譯嘀嘀咕咕說話,可他眼睛一直看著這邊呢,看見女孩們那寶貝的,奉若神明似的樣子,嘴邊閃過一絲不屑。


    但他修養好,不說,也不表露,隻是端起桌上那放了半天的不知道是什麽古怪東西的茶碗。


    咦……還有點香!


    不是茶香,有點像花香,可又不知道是什麽花,聞起來讓人精神一振。大西部太幹旱了,他鼻腔太過幹燥,毛細血管已經破裂出血了,現在聞著,好像鼻腔裏溫潤溫潤的。


    他先不喝,驚喜的問翻譯:“這是你們中國人的古老草藥嗎?”在美國,“來自東方的神秘草藥”就跟傳說裏吸血鬼怕馬鞭草一樣,荒誕可笑。


    翻譯聞了聞,“不知道,我也沒喝過。”


    他端起自己的碗,小小的抿了一口,“咦,還有點淡淡的甜味,合著花香,像……”


    邁克等了一會兒,見他喝後沒中毒,這才小心的嚐一口,忽然眼睛就是一亮,“哦我的上帝,這是春天!我喝到了春天!”


    翻譯一臉懵逼,能喝出春天?這是什麽鬼形容,這資本主義老外腦子就是不好使。


    邁克忙端起來,大口大口的喝,喝得不過癮,直接拿著碗走到廚房,對崔老太點點頭,蹩腳的說了句“泥好”,指指空了的碗。


    崔老太不得不看向他窮得隻剩半截兒的短褲,看吧,窮得都來討吃的了,要是這麽高大年輕力壯的後生在牛屎溝,哪能窮成這樣?怎麽說也能穿上條長褲,擋擋風寒啊!


    可這個點兒早不早晚不晚的,家裏也沒啥吃的,隻能先給他一碗蜂蜜水充饑。


    這回,邁克一口喝進去,咂吧咂吧嘴,總覺著少點啥,他指指外麵翻譯的,又指指自己的,搖頭,表示不對勁,不該這樣。


    崔老太看他指手畫腳半天,似乎是聽懂了又似乎是沒聽懂,搖搖頭。


    邁克急得不行,他覺著第一次的水似乎有股神奇的力量,喝了之後他不止鼻子舒服,連整個肚子都舒服得不得了,可第二次的就沒這種感覺,隻是清甜。


    他跟大多數美國人一樣嗜糖,那樣的蜂蜜水遠遠趕不上一杯可口可樂給他的甜蜜感和幸福感。他急得嗷嗷叫,讓翻譯過來解釋“春天的味道”,可翻譯哪兒知道啊!


    看他連說帶跳半天,再看看自己的碗,明白了。


    原來是要讓崔老太再給他加兩朵花兒,崔老太無法,隻好叫友娣來:“你哪兒摘的花兒,再給他摘兩朵,可憐見的,大冬天也沒條體麵的長褲穿。”


    幸好黃柔沒聽見婆婆的話,不然估計得笑噴了。


    她現在,正跟另外兩名年輕人說話呢,其中一個還是見過的記者蔣帆。第一次是段書記來送介紹信,第二次是益民飯店,在郝順東組局上。


    “蔣記者現在哪兒高就?”


    蔣帆推了推眼睛,“高就談不上,就在市政辦。”


    黃柔心道,能被挑中陪同外賓的可不是普通人,這小夥子一看就是有眼力見兒的,又曾跟過段書記,現在年紀輕輕就在政府辦,以後說不定能到哪兒呢!


    “對了黃老師聽說沒,段書記下個月就要出任農業部農村發展司副司長了。”蔣帆一個人待得無聊,也懶得聽老外的嘰嘰呱呱,不由得說起他們共同認識的人來。


    黃柔大驚,段書記這可真是官運亨通啊!從小小的大河口公社書記一躍上北京……當然,也不能叫鯉魚躍龍門,因為他老人家原本就在農業部工作,回去隻不過是平反後官複原職罷了。


    那樣一位為農民幹實事的人,去了農村發展司,是不是意味著國內的農村大環境會有什麽起色?牛屎溝現在不許種黑皮瓜了,社員們誰也不樂意,包括張愛國自己在內,都偷偷摸摸種呢。


    崔家因為是第一家種的,反倒被太多人盯著,不好下手,院裏都隻敢種點花生土豆。沒了西瓜賣,崔家收入又少了一塊,大家都著急啊。


    最近風聲太緊,做好的包包不敢送出去,上好的西瓜籽兒不敢育苗,可急死崔家人了。


    大環境變了,是不是就意味著……她們可以先種上?等到能結瓜的時候,說不定文件就下來了!


    黃柔覺著,婆婆要是聽見這消息,還不知道得多高興呢。昨晚大家圍在一起,讓她給春月寫封信,大哥一句,大嫂一句,二哥一句,幺妹一句,春芽一句的……她是寫哪兒算哪兒。順便,經過菲菲的事,她也正想給春月說說,出門在外,尤其是女孩多的集體生活裏,要注意的還挺多。


    就這麽東一句西一句的,寫了滿滿八頁信簽紙,可把婆婆高興的,仿佛已經看見孫女收到信,並在信的囑托下安分守己為崔家爭光的模樣。晚上挨著她,越說越來勁兒,一直聊到後半夜才睡。


    黃柔現在把她當親娘,她高興,黃柔就高興。


    正想著,忽然聽見幺妹叫她:“媽媽,媽媽你來一下下嘛。”


    “怎麽啦?”


    幺妹指指花生叢,嫩嫩的花生苗用稻草蓋著,上頭還給搭了個保溫棚子,雞糞鵝糞時不時的施上,可謂煞費苦心。


    可現在,長勢喜人的花生苗居然死了好幾根,好端端的葉子枯萎,莖也黃了,像被霜打的茄子。可黃柔確定,棚子加稻草的雙重保險,霜是打不著的。


    “莫非是生病了?”她撿起一根枯死的花生苗,可葉子上幹幹淨淨,一沒蟲子蟲卵,二沒斑點。


    這可是幺妹帶進家門的“新物種”,她很著急,“媽媽怎麽辦呀?”


    她已經用靈力感受過,也沒感受到它們是怎麽啦。平時生小病的話,她隻需要稍微用一點點靈力就能感受到,並且治愈它們,可這次真的不一樣。


    非常不一樣。


    “可能是天太冷了?”黃柔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因為枯苗所在的位置是棚子底下最中心,周圍靠邊的都沒凍死,偏偏把它中間的凍死了?


    “別擔心,先觀察兩天看看。”


    幺妹有點不放心的點頭,順帶安撫了一下周圍唧唧喳喳的花生苗們,“你們不用怕,我媽媽很厲害噠!”


    沒一會兒,西屋傳來微弱的哭聲,她也顧不上關心花生苗了,趕緊撒丫子跑進去,小彩魚已經爬到炕沿石上,仰著頭看她呢。


    看見是最喜歡的六姐姐,她“咯吱”一笑,露出一口光禿禿的牙床,跟“苦主”張乙牛似的。


    “哼,你是我妹妹,你比大壞蛋張乙牛好看多啦,好看十倍,一百倍!”她氣哼哼的捏了捏妹妹軟乎乎的臉頰,當然沒舍得用力。


    白白胖胖的小彩魚回以“咯吱”一笑,朝她張開雙手,要抱抱。


    幺妹學著媽媽那樣,親昵的點了點她的鼻子,“小彩魚要抱抱是吧?那你要乖乖噠,我待會兒給你找好吃的喲!”說著,她忽然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這是大伯娘的屋,說不定她藏了什麽好吃的呢。


    小孩子的好奇心驅使,她又嗅了嗅,真的好想知道是什麽香。


    忽然,小彩魚“啊啊”叫起來,她正指著炕尾呢。


    幺妹在她的指導下,很快從牆洞裏掏出一包烏黑發亮的小蘑菇。


    夏天的時候,山上會長許多蘑菇,尤其石蘭省的鬆樹下,下過雨後會長出許多五顏六色的野蘑菇。它們不僅漂亮,還非常好吃,是石蘭省特有的美味,一年頂多能持續一個月。


    但蘑菇種類太多,有些能吃,有些有毒,吃了毒蘑菇輕則惡心嘔吐拉肚子,重則脫水昏迷心悸,更重直接能死人呢!


    隻有家裏上了年紀的太婆太公才能說清楚,到底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崔老太跟著她娘認過,幾個孩子負責摘回家,她就一朵一朵的辨認,通過看外形,聞氣味,甚至親口嚐,確定能吃的留下來,吃不完就曬幹,風幹成幹蘑菇,留到冬天燉骨頭。


    在小地精眼裏,土裏長出來的東西是好東西,靈芝是精華,蘑菇也是精華,而且是又香又漂亮的精華!


    她摸出小小一朵,“卡擦”咬了一口,“唔……真香!”比洋人的巧克力好吃多了,地精胃也是中國胃啊。別人要是吃了生蘑菇,鐵定得中毒,可她不怕,這點毒對她來說就是撓癢癢,多放兩個屁就完事兒啦。


    “卡擦——”


    “卡擦——”


    一小會兒,一把幹蘑菇就被她當零嘴兒吃完啦!


    友娣推門進來,“妹來抱小彩魚呢?快把她弄出去,別把尿屙炕上,我可不給她洗。”


    幺妹“嘿嘿”笑,她知道友娣姐姐說反話呢,現在的姐姐最勤快啦,不止洗大伯和彩魚的衣裳,還會洗厚厚的被褥呢。


    友娣來到炕尾,伸手進牆洞裏掏了掏,“咦……我的蘑菇呢?”


    幺妹趕緊抱起小彩魚往外跑,她現在不能說話,一張嘴香噴噴的蘑菇味兒就會冒出來喲!


    她自認是聰明的地精寶寶,為了盡快消化掉那特有的香味兒,又“咕唧咕唧”喝了兩碗溫開水,權當漱口啦。


    友娣可不是一般的農村孩子,她機靈著呢,知道所有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從別的地方又掏出一把幹蘑菇,跑廚房送給奶奶去。


    “阿姨再等會兒,雞我同事這就出去買,馬上回來,您看看還缺點啥?”蔣帆在廚房裏,懇請崔老太給他們(主要是老外)做一頓飯,務必要讓他感受到社會主義的溫暖,社會主義國家農民的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所以,食材那都是要啥買啥,盡挑著好的來。


    “夠夠夠,這政府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買隻雞就行了。”本來,為國家爭光的事兒,她也願意貢獻出一隻雞的,可蔣帆硬說不能讓她們破費,接待外賓是有規格有經費的。


    “要不,再給他做一個洋人的烤麵包?”


    “咋烤?”


    友娣可能幹了,但凡她把做吃的這份心思花三分之一在學習上,也不至於隻是考個師範。幺妹隻是跟她說蘇聯的小朋友天天吃麵包不吃米飯,那麵包是大大的蓬鬆鬆的,甜絲絲的……你說這丫頭怎麽著?


    她居然就給做出一個簡易烤爐來了!


    她在院裏挖個坑,支上一塊爛鐵板,坑裏放上火炭,麵團子放鐵板上,再蓋一個鐵鍋蓋,鐵鍋蓋上鋪上一層燒紅的火炭,一會會兒,那麵團子就發酵,膨脹,兩麵金黃……熟了!


    反正,誰也沒吃過外國的,就覺著她做的是世界第一好吃的唄!


    誰也沒教過她要怎麽做,什麽溫度,什麽導熱原理,可她硬是靠著一顆貪吃的心,琢磨出原始的農家烤箱來了!每次四嬸和幺妹回來,買回鮮肉,就是她大顯身手的時候,吃膩了桑葚醬心餡兒的,她開始烙肉餅,白糖餅……嗯,蘿卜糕還要用油,可自從用上她的“烤箱”後,不止糕更金黃更酥脆,還省了不少清油嘞!


    見此,崔老太也不說她了。


    今兒,她的簡易烤箱可就派上用場啦,揉麵,發酵,包心兒,上火炭,她一氣嗬成。


    邁克沒見過這麽“刀耕火種”的場麵,問黃柔:“這個女孩在做什麽?”


    “烤麵包。”


    “烤麵包?”邁克大吃一驚,他在來中國之前,隊裏的其他運動員就跟他說中國非常落後和貧窮,中國人吃不起麵包,他們吃的還不如狗糧有營養。


    甚至有個從台灣叛逃過去的直接告訴他,去了中國就等著餓死吧,他們沒有任何能做麵包的機器和設備。


    前麵一個月的事實證明,隊友們沒說謊,沒有黃油芝士,沒有可樂麵包,他真的快餓死了!中國的菜味道都很怪,中國人還喜歡不停的問他“中國菜好吃嗎”……他很無奈。


    可現在,看著那一個個新鮮出爐的黃燦燦,蓬鬆鬆的麵包,他可以毫不誇張的說,比用電烤箱烤出來的漂亮多了!


    孩子們都不爭不搶,知道要先讓著客人,“賣殼叔叔先吃叭。”


    他咬開,裏頭居然是爆漿的桑葚汁,又香又甜還巨高熱量,他的最愛!


    他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歪瑞古德!”一連吃了兩個,剩下兩個是沒餡兒的,友娣擔心他吃太膩了胃不舒服,就給他搞個鹹的,把麵包一切為二,夾兩片白菜葉子和剛出鍋的五花肉進去……反正她爸和二叔經常這麽吃,說是爽快。


    邁克看到這久違了一個多月的漢堡包,都快給友娣跪下了!這個中國小女孩到底是什麽米其林大廚?他剛才已經問過黃柔,友娣沒有去過國外,也沒吃過這些東西,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他覺著,隊友們說錯了,中國是不吃麵包漢堡,可他們不是因為窮,不是因為水深火熱沒有接受西方飲食習慣的自由,而是因為他們不喜歡而已!就像他不喜歡中國菜,中國人不喜歡麵包漢堡也是天經地義。


    和而不同,這才是真正的民主和自由。


    當然,他這麽想吧,是因為還沒吃上友娣的小雞燉蘑菇!


    待崔家人端上一口香噴噴的大鐵鍋後,他的耳朵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這又是什麽神秘的東方力量?


    “蘑菇和雞。”翻譯這樣說。


    邁克可以肯定,自己從未吃過或者聞過這樣的香味,那是一種神奇的,源自大自然的,稀有的美味,而不是人工和科技種出來的雙孢菇!


    “什麽蘑菇?哪裏來的蘑菇?”翻譯把他的話傳達給崔家人。


    友娣還以為他說啥呢,一拍大腿,“害,山上到處都是,夏天我都吃膩了。”


    邁克震驚,中國人原來是這麽奢侈的嗎?這麽珍貴的食材居然遍地都是?還看不上吃?


    等吃到第一塊雞肉時,知道是這個叫“有個弟弟”的女孩做出來的,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佩服之情,脫口而出:“你想當廚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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