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


    李思齊忽然會說話了。


    這把所有人驚呆了,其中最驚訝的莫過於他的父親。


    李自平心情煩悶,在打開水的地方,遇到一位老熟人,聊了幾句,煩悶的抽了兩根紙煙,這才慢悠悠的抱著開水瓶,拖著沉重的步伐上樓。


    還離著一段忽然聽見老婆又哭又笑,莫非是兒子又闖禍了?那她一個人可攔不住,傻小子力氣大,別傷了老婆!


    果然,老婆抱著兒子,痛哭失聲。


    他都不知道這是今天內第幾次歎氣了,“思齊又不聽話,你媽她……唉!”他是典型的文人脾氣,從小幾乎沒打過兒子,曆來都是苦口婆心的講道理,可現在,講道理明顯是講不通的。


    “爸。”


    他抹淚的手一頓,“嗯?”


    “爸,我是思齊啊。”


    “老頭子你看,思齊給你說話呢。”蘇蘭章驚喜的,好笑的說,心道終於輪到老頭子目瞪口呆了吧?她剛才可是呆了半天呢!


    李自平糊塗了,“思齊能,能說話了?”


    “何止是能說話,腦子清醒著呢!不信思齊你背唐詩給你爸聽!”


    李思齊雖然醒過來了,可人還蒼白,他不耐煩的說:“媽你又來,煩不煩啊,我還三歲小孩嗎,動不動就讓我背唐詩?”


    哎喲,這熟悉的,不耐煩的,臭屁的語氣,不是她兒子是誰


    蘇蘭章又哭又笑,“菩薩保佑我兒子可,可終於……”


    李思齊撇撇嘴,啥菩薩不菩薩的,他對床邊的小女孩擠擠眼睛,用口型說:謝謝你啊。


    這一年多他雖然傻著,可頭腦清醒,耳聰目明,對於外界發生的事他都知道,隻是腦子裏的某根神經像被大石頭壓住一般,讓他整個人隻能被動接收,不能主動反饋,他的嘴巴和四肢,也不受自己控製。


    所以,他不止會不受控製的打人,還能知道幺妹對他做了什麽。


    幺妹說“不要告訴其他人”,“要保密”,他就一定要做到,他總覺著從此以後,他跟這個小女孩就有了某種特殊的聯係。


    黃柔把閨女叫過去,小聲問:“你是不是又給他靈力了?”


    幺妹的臉好像沒一開始紅潤了,帶著一點點蒼白,“嗯。”


    “給了多少?”


    “一成。”


    黃柔大驚,即將六百歲的小地精也隻有九級靈力,給出去一成,那就是五六十年的修為了。她不知道靈力多少級算修滿,也不知道這個是怎麽計算的,可這份“大禮”也太大了!


    幺妹覺著很累,半年時間她又回到了七級靈力,但她很開心,輕輕的勾了勾黃柔的手,糯糯的說:“媽媽不要生氣,我會很快漲起來噠。”


    她討好的勾了勾媽媽的手,“思齊哥哥是好孩子。”我希望以後媽媽有困難的時候,也有很多個思齊哥哥這樣的人幫助你。


    但她隻是在心裏這麽願想,沒說出來。


    “怎麽就這麽傻乎乎的善良?”黃柔歎口氣,也不需要她回答,她從小聽到大的故事裏,妖精都是反麵角色,它們自私、貪婪、殘暴,這隻地精,卻是完全不一樣的。


    “我走了喲,思齊哥哥。”


    李思齊衝她揮手,“小綠真再見,我會去找你的。”


    幺妹這才跟著媽媽離開病房,回到婦產科去。


    高元珍勉強靠坐在床頭,王滿銀正給她一勺一勺的喂紅糖雞蛋,“怎麽樣,甜吧?不夠晚上再給你加點糖。”


    “夠了夠了,再甜就齁了。”


    幺妹進門,咽了口口水,紅糖雞蛋也太香太甜了叭!


    “來。”高元珍把她叫過去,重新拿一個小碗,給她拔了一個雞蛋,半碗紅糖水,沒有多餘的勺子,怕她嫌棄她吃過的,就給拿了雙筷子。


    “謝謝姨媽。”她自個兒端著碗,用筷子小心的把雞蛋夾起來,咬了一口,眼睛頓時亮起來,居然是溏心蛋誒!


    蛋黃是金黃色的半液體,又香又甜,她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媽媽吃。”


    黃柔不舍得分她的,她剛消耗了靈力,“你快吃吧,喜歡晚上回家給你煮。”


    幺妹吃得更開心啦,她就知道,媽媽一定會給她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補身體哦!


    有隻秀色可餐的吃啥都津津有味恨不得吮手指的小地精在旁,高元珍忽然也跟著胃口大開,喝過紅糖蛋,又喝了一碗雞湯稀飯,這才渾身酸痛的躺回床上。


    當然,過六歲生日的時候,顧三又從省城買了生日蛋糕回來,以及一套非常難得的文房四寶,光那硯台就值十幾塊。


    小丫頭高興瘋了,“謝謝叔叔!”她一定會好好寫字,寫一手隻屬於崔綠真的字。


    當然,她的生日蛋糕是提回家,崔、顧兩家人一起吃的,雖然她也很想請胡峻和菲菲去牛屎溝一起過,可他們很禮貌的拒絕了。


    聽說他們有一個嫁在省城的姨媽回來,把他們接去逛省城了,幺妹一個人,跟著楊麗芝,把廠區所有垃圾堆都刨了個遍的時候,終於熬到要過年了。


    過年意味著新衣服和更多好吃的,也意味著壓歲錢,她決定,今年的壓歲錢一定要存起來,等開學的時候,每天吃一個大肉包子,哦不,兩個!


    考完期末考後,整個廠區忽然湧現許許多多的孩子,除了一線車間,幾乎任何一個角落都能看見孩子,大的,小的,大的拖著小的,仿佛一群可憐的小叫花子,哪兒有蒼蠅哪兒就有他們。


    過年前兩天,她陪媽媽在家掃塵收拾物件兒,今年是他們結婚後第一個年,他們打算回牛屎溝過,隻是到底去崔家還是顧家,這是個問題。


    兩邊老人都想讓他們回去自家,可一家三口又不能分開各在一邊,最終還是崔老太不忍黃柔為難,主動讓步,說好除夕和初一在顧家,初二至初八在崔家。


    “啪啪啪。”


    幺妹係著小圍裙,趿著小拖鞋跑過去,“耶耶耶,叔叔下班啦!”收拾好,明天上午去采買年貨,下午就可以回牛屎溝啦。


    站在門口的卻不是顧三,而是李思齊一家三口。


    少年的頭發剪得短短的,像一圈剛冒土皮的青草,黑壓壓的,他咧著嘴,“小綠真。”


    “思齊哥哥!媽媽,思齊哥哥來啦!”


    黃柔趕緊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毛老師,蘇大姐,快請進來。”


    一家三口穿著暫新的棉衣棉褲,頭發梳得油光水亮,鞋子也是新做的,精神風貌立馬不一樣了。李自平那半白的頭發,仿佛也成了文化人的標簽,而不是鬱鬱寡歡的老幹部了。


    李思齊客客氣氣的叫了聲“黃阿姨”,遞上幾盒煙酒糖茶,身後老兩口還提著幾個網兜的東西,花生瓜子兒米花糖水果若幹。


    “哎呀,你們來就是了,怎麽還帶這麽多東西。”瓜子兒黃柔可以收,但煙酒糖茶這樣憑票供應的稀缺品,她打定主意待會兒一定要讓他們帶回去,年節裏走親戚是剛需。


    蘇蘭章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們的小家,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讓你們笑話了,明兒回老家,現在收拾東西,到處亂七八糟的。”


    “小黃說的什麽話,我們家比這還亂呢,這爺倆是甩手掌櫃,油壺倒了都不扶的。”蘇蘭章放下東西,挽起袖子就要幫忙。


    這可嚇壞黃柔了,她哪敢讓客人幹這活,“幺妹乖,快讓伯娘坐下,給他們倒水喝。”


    現在的小地精,招待客人那都是手到擒來的,她還知道,給伯伯要泡茶,伯娘和哥哥要泡蜂蜜水,又從櫃子裏拿出一小碟果脯和蜜餞,這是買了準備帶回老家過年的。


    黃柔很滿意她的表現,要是別的小孩,對自己喜歡吃的零嘴,那是不可能主動拿出來招待客人的。


    “小黃,我們這次來是專程感謝你們家小綠真的,要不是綠真,我們家思齊現在還糊糊塗塗……”


    病了一年多的傻子忽然平白無故清醒過來,別說大夫不信,就是他們當父母的也不信。小夥子見瞞不住,幹脆扯個謊,在他犯傻病期間,別人說的話他都聽不見,唯獨幺妹去他們家那次,他能清晰的聽見她的聲音。


    而且,她悄悄鼓勵過他好幾次,總是給他講故事,陪他說話……當然,他平時也會自個兒跑出去,老兩口也沒懷疑。


    再聯係他醒來那次,也是幺妹陪在身邊,李自平和蘇蘭章哪有不相信的?他們雖然說不上具體原因,但他們相信,一定是兩個孩子的緣分!


    就這麽經常開導、陪伴他,他才能醒過來。


    所以,崔綠真現在就是李家的大恩人!


    蘇蘭章這人,雖然有點私心,但她恩怨分明,也講道理,該不報恩就得報恩,這不,買點兒東西算啥,就是做牛做馬她也願意。


    李思齊已經落下不少課程,這個學期也過完了,幹脆不回學校了,等明年開學再念一年初二,開春後先去初一跟著其他孩子一起念。而且,為了促進他肢體運動協調,李自平最近都沒去花鳥市場擺攤了,就陪著兒子打乒乓球。


    才練幾天,整個人都年輕幾歲似的。他從靠窗的寫字台上拿起一個作業本,看見封麵上的“崔綠真”三個字暗暗點頭,心道這個小黃老師還是有點功底的,簪花小楷能寫成這樣,至少也是七八年的功底了……難怪閨女這麽有天分,原來是家學淵源,環境熏陶。


    可等看到裏頭的作業後,他驚訝的挑挑眉,很明顯,這是崔綠真的作業!


    “你學簪花小楷?”


    “是噠伯伯。”


    “學多長時間了?”


    “嗯,三個多月。”她掰著手指頭認真的數了數。


    李自平再次挑眉,不過,有她的高仿在前,這次他已經不驚訝了,隻是認真的看了看,點評道:“這個‘永’字,豎勾太長,顯得不夠自然。”


    幺妹歪著腦袋,不太懂。


    “還有這個‘木’,不必要非得左右對稱,那樣顯得太過刻意,書法的美就在自然,隨心隨性才是寫字寫字的最高境界。”他下意識就想捋一捋胡子,一把摸空才反應過來,胡子早剃了。


    每一個字幺妹都知道,可放一起,她就聽不懂了,什麽叫“刻意”,什麽叫“自然”?


    正在逗鸚鵡的李思齊“噗嗤”一聲樂了,“哎呀爸,你又開始說教,小綠真才幾歲,哪能聽懂?”


    黃柔卻早已醍醐灌頂,難怪她總覺著閨女的字寫是寫得好看了,可就像那油墨印刷出來的一樣,沒有溫度。


    “字的溫度,其實就是寫字人的感情,你投入什麽樣的感情,別人就能感覺到什麽樣的溫度。”


    難怪,黃柔就覺著幺妹的字美則美矣,卻沒有靈魂。


    原來是這樣!


    她趕緊道:“多謝毛老師指教,小丫頭被我們逼著練字,有時候練得手腕都腫了,可我總覺著還是哪裏不對,原來是這樣……”


    她如果不是真心喜愛、真心想做這件事,她就隻是一台沒有感情的寫字機器。


    黃柔覺著,自己這幾個月的教育方式又錯了。


    李自平點點頭,直截了當的問小丫頭:“你想寫字嗎?”


    幺妹下意識的點頭,偷偷看媽媽一眼,又幾不可聞的搖搖頭。


    李自平當了這麽多年“老師”,對這樣的情形再熟悉不過,“有時候想寫,有時候又不想,對吧?”


    “嗯呐!”


    李自平摸了摸她腦袋,“不必自責,我這麽大年紀也是一樣的,想寫的時候,寫字就是一件好玩的事兒,對不對?”


    “嗯呐!”


    李自平忽然神秘兮兮的說:“我有個辦法,能把寫字變成一件快樂的事,你想知道嗎?”


    “想!”


    李自平又淩空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笑眯眯的不說話。


    “伯伯,你能告訴我是什麽辦法嗎?”幺妹有點著急,雙手捧著茶杯遞上去。


    “伯伯!伯伯!”鬧鬧忽然跟著小主人叫起來,彎彎的嘴巴在李思齊伸過來的手指上用力啄,翅膀還撲騰撲騰的,空氣裏都是它撲起來的微小顆粒。


    李思齊趕緊躲開去,“嘿,還來脾氣了?”


    幺妹被轉移了注意力,趕緊跑過去拉著李思齊,“哥哥的手是不是剛摸過狗狗,鬧鬧最不喜歡狗味兒啦。”她平時擼過小花生的手,回來都得用肥皂清洗兩道,不然小家夥不讓摸呢!


    有時候她自個兒都聞不見狗味兒了,可鬧鬧還是會生氣。它嫌棄的把腦袋別翅膀下,縮著跳得遠遠的,仿佛聞見一點點都不行。


    李思齊嘿嘿笑了笑,他出門前確實是擼過小橘子,沒想到小家夥鼻子還挺靈!


    黃柔趕緊給他打一盆清水來,幺妹和他,大手小手一起放盆裏洗。“哥哥我幫你打肥皂叭,我打得超好的喲!”


    李思齊伸著長長的根根分明的手指,幺妹拿著小肥皂塊,給他手心手背的抹,“哥哥把手叉開,手指縫是很容易藏細菌的哦。”


    這還不算,“指甲縫也有很多細菌。”


    “哥哥這樣,你跟我學,雙手交叉,搓洗,再洗指甲……”


    蘇蘭章驚奇不已:“你怎麽知道這麽複雜的洗手步驟呀?”


    “這叫外科消毒洗手法,我在書上看噠!”


    李自平來了興趣,忙問她都看過些什麽書,見她一五一十說出二三十本來,歇口氣,又繼續數……得,李自平的疑惑終於解開了。


    難怪她能模仿出《蘭亭集序》,小丫頭讀的書比自家思齊還多呢,讀書多,自然認字也多。看來他一開始以為的黃老師教她,也不全對。


    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


    “你願不願做我的學生?”他忽然問。


    幺妹抬頭,“做伯伯的學生,學什麽呀?”


    “寫字,讓你快樂寫字的方法。”


    “真的嗎?”幺妹眼睛一亮,“那要學多久呢?”


    “活到老,學到老,你怕不怕?”


    幺妹認真的想了想,看向媽媽。


    黃柔已經意識到自己教育方式的錯誤了,笑道:“你已經是六歲的大孩子啦,你自己選擇。”


    幺妹想了想,皺著眉頭,非常不好意思的問:“那伯伯每年收多少學費呀?如果太貴的話,我們家會交不起噠。”


    幾個大人一愣,以為她要說什麽,沒想到是這個,全都哈哈大笑起來,“不用一分錢,隻要你勤快。”


    小地精“呼”的鬆口氣,不花錢就好,她又能幫媽媽叔叔省下好大一筆錢嘞!至於勤快?她可是世界第一勤快的小地精,她能給伯伯做飯吃,能給伯伯掃地洗碗喲!


    她那驕傲的小表情,快挺上天的小胸脯,就差在臉上寫“自信”兩個大字,大家又笑了!


    於是,李自平和黃柔說好,以後每個周六送她去李家學一天,早上九點開始,下午六點結束,中午飯就在李家吃。


    能得這麽好的老師教導,黃柔已經非常感激了,到時候肯定會給交夥食費,不能再麻煩李家。但毛大師之所以被稱為“大師”,他的思想品德是得到廣大人民群眾認可的,自然不可能收他們的錢,到時候還是得想個法子。


    一家三口連飯也不願意留一頓,說完話,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就告辭了。


    下午丈夫回來,黃柔將這事說了,顧三沉吟片刻,“毛大師既然這麽看得起咱們,咱們就不能辜負了他,這樣,以後每個周末我送她去學,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至於學費,他不要是他的品德高尚,但咱們不能不給。”


    第二天,一家三口帶上滿滿一車的年貨,以及歡欣鼓舞的鬧鬧,回到了牛屎溝。


    顧老太早早的,十點半就在家裏守著。準確來說是村口,但凡聽見摩托車、拖拉機,哪怕是自行車的聲音,她就扔下手裏的活兒跑出來,“幺妹回來了?”


    舊年的最後一天,農民們不再下地,村裏凡是在外工作的人,都七七八八回來了,唯獨不見那一家三口。老太太失望了無數次,連剁的肉也沒勁兒了!


    跟她一樣蹲守的還有春芽,她牽著剛能走穩路的小彩魚,守了好幾撥都沒看見幺妹,她趕緊使喚小彩魚回家報信兒。


    崔老太聽著小孫女口齒不清的,東一句西一句的“一手消息”,罵道:“老太婆真狡猾,不就仗著她家在村口嗎?”


    其他人也對顧老太半路截胡的行為相當不滿意,雖然已經說好了,可她們也想見幺妹啊,這都好幾個月沒見了,怎麽他們家孩子自己人還見不著?得先盡著顧家?


    劉惠酸溜溜的說:“娘啊,你說幺妹以後會不會改姓?”


    “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崔老太正不爽著呢,一點兒也不給她臉。


    劉惠摸了摸鼻子,“我,我這也是實話實……哎喲,崔建國你幹啥呢?”


    “讓你放狗屁,娘說不會改就是不會改,你煩不煩,太閑了是吧?那麽大泡鵝屎看不見?”崔建國在她肩上狠狠的拍了一把,這婆娘真是不像話,娘說的話還能不算數?


    她懷疑啥都行,就是不能懷疑娘說的話!


    自從包包不敢出手後,掙不到外快,劉惠在崔建國跟前再沒有猖狂的資本,動不動就被男人噴,時不時還要挨兩下揍。大年三十的,她也不敢自找沒趣,忍著痛,灰溜溜的掃鵝屎去了。


    鵝屎可是非常好的肥料,比豬屎雞屎都肥,施在自留地裏,莊稼能比別的施雞糞的人家長得好,整個生產隊誰不羨慕?打著燈籠也就找得到她們一家養鵝的!


    當然,她們都不可能忘記,這兩隻大肥鵝還是幺妹騙來的嘞!


    有小福星在,崔家的日子還不知道得多紅火呢!


    當然,同時在村口等的,還有春暉和王二妹。早兩個月家裏就收到春月的信,今年過年她能回來了,從臘月二十一開始,她們就在村口守著,盼啊盼的,這都十天了,還是沒盼到。


    王二妹不由得胡思亂想,一會兒猜是不是文工團不給放假了,一會兒擔心是不是春月做錯了火車,一會兒又擔心是不是到了省城搭不到車回來。


    去的時候是大人帶著去,回來卻隻能一個人,再能幹再有闖勁,那也隻是個十三歲的女娃娃,你說王二妹能不擔心?


    而顧老太呢,她可是愛麵子的人,兒子結婚第一年的春節不在家過,跑崔家去?那你讓她的臉往哪兒擱呢?別人會怎麽笑話她?兩個兒子都娶的寡婦,陳麗華結婚一年多了肚子還沒動靜,黃柔也半年多了,你說她能不知道長舌婦嚼啥?


    如果一個兒媳婦沒動靜也就罷了,她還能推說是兒媳婦肚子不爭氣,可兩個都這樣,村裏人都在說是不是顧家兒子身體不行呢!不然咋黃老師都不樂意回顧家?好容易回一次牛屎溝也是往崔家去。


    肯定是顧老三不行,小兩口感情不好嘞!


    她是又氣又急。


    尤其眼睜睜看著比他們晚結婚的小夫妻,肚子都一個個大起來,她心裏就跟幾千隻螞蟻撕咬似的,晚上都睡不著覺了。


    所以啊,不爭啥也得爭口氣,一定要把阿柔留在顧家過年,證明小兩口感情好著呢!


    這樣,兩家人就跟放哨的士兵似的,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守在村口大槐樹下,而且還不帶換崗輪休的!


    終於,快到十一點的時候,黃柔一家三口騎著自行車,滿載而歸。


    “幺妹?”老遠的,顧老太看著像,大聲喊。


    “顧奶奶!”


    “喲,我乖孫女真回來啦!”為了截胡她,顧老太專門跑屋裏拿出兩個橘子罐頭,晃晃手臂,“罐頭,橘子罐頭,快回家來!”


    春芽氣得跺腳,顧奶奶的鬼點子也太多了吧,明知道幺妹貪吃,還用她最喜歡的東西喚她,這就是故意的!早知道她也把奶奶炸好的南瓜餅拿來了,那也是幺妹愛吃的!


    當然,小地精是不知道兩家人千奇百怪的圍追堵截的,她現在隻想快點到家,噓個噓,出門前喝了兩碗稀飯,在腸子裏掛不住全轉化成尿了。其實早在市區她就憋不住了,可沒找到公共廁所,她又不願在人天人地的自由市場解決……唉,小地精不要麵子的啊?


    她也來不及多想,就近跑到顧家,痛痛快快的解決好個人問題,才發現春芽和小彩魚居然也在。


    “姐姐?”


    “幺妹要吃南瓜餅嗎?很甜的哦,不夠甜的話咱們還可以蘸著桑葚醬吃。”


    幺妹咽了口口水,“想吃。”


    “那走吧,咱們回家去。”


    幺妹走了兩步,又及時的收回來,“對不住呀姐姐,我答應顧奶奶今年在這裏過年啦,明天,明天我就去找你玩兒?”


    春芽傻了,滿不在意的說:“那你可以偷偷去啊,趁她看不見,咱們走,走了就不回來了。”


    幺妹毫不猶豫的搖頭,媽媽說做人要講信用,答應的事一定要做到,特別是答應長輩的事,不能欺騙長輩。


    春芽可是全村最不講道理的孩子,“走吧,反正她又不知道。”


    幺妹掙脫她的手,一板一眼的說了她的思考,可春芽是崔家最沒存在感的孩子,沒有姐姐妹妹受寵,爹常年不在家,娘又隻知道悶頭踩縫紉機,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些道理。


    “我不聽,妹你到底回不回家?”她緊緊拽住幺妹的手腕,特別的用力,說明她生氣啦。


    “姐姐,我不是不回家,是要等……要不你等我跟顧奶奶說一聲,咱們回去玩一會兒,年夜飯我再回來……”


    幺妹好聲好氣的解釋,話未說完,小倔牛春芽甩開她的手,氣衝衝走了。


    一路走,一路叨叨,“哼!你再也不是我的妹妹了!不是我最喜歡的幺妹了!”


    幺妹:“……”


    當然,小姐妹的不愉快,大人們誰也沒注意到,大人們忙著準備年夜飯呢。昨晚臨睡前,想起上次幺妹喜歡吃的土豆燜泥鰍,陳麗華讓丈夫去抓幾條來。


    這個季節,魚蝦們都躲著不出洞呢,顧老二天不亮出門,抓到中午十一點,好容易才抓到小手指粗的三條。陳麗華給用土豆燜了,先盛一碗濃湯來給幺妹嚐嚐。


    顧老頭蹲在院牆根,用竹篾編竹籃,聽老三說他們在城裏沒個裝菜的家什,他就打算給編幾個竹籃,到時候裝菜裝水果都行,甚至還可以當髒衣服簍子用。


    隻是,他的技術不如老二,才編個底兒,就發現形狀是歪的,竹篾之間要麽太密,不容易滲水下去,要麽太鬆,青菜都能漏出去。


    幺妹在旁邊觀看著,時不時指手畫腳提兩個建議,可她也是啥都不懂的“臭皮匠”,不止沒把竹籃挽救過來,還讓顧老頭編得更歪了,跟一條條蜈蚣腿似的!


    “幺妹你姐回來了!”李寶柱貓在顧家門口喊。


    “哪個姐姐?”


    “當然是春月啊,她穿著軍裝嘞!”張秋蘭大聲道。


    幺妹一愣,“春月姐姐”哪裏還有心思看蜈蚣腿,立馬撒丫子就往外跑。


    不遠處,一棵青綠色的“小草”慢慢走過來,那精神!任何一個年代的軍裝,那都是名副其實的“整容神器”,小傻子穿上那都是秒變小帥哥的,更何況是最帥的春月姐姐


    幺妹“哇哦”一聲,尖叫著衝出去。


    “小草”有一米六多,白白的鵝蛋臉,短短的頭發別在耳後,頭頂大簷帽,“幺妹!”


    兩個人抱在一起,互相摸索著,都要哭了。


    “姐姐你這是什麽呀?”


    “肩章。”


    “肩章是什麽呀?”


    “是軍功章,是汗水和血淚,是責任。”當然,她光禿禿的肩章也不影響她背書。


    幺妹似懂非懂,“姐姐你好厲害,懂得好多呀!”


    一年多的軍旅生涯,讓春月沉穩不少,她好笑的摸了摸妹妹的頭發,“我這不算啥,我們班長和排長懂的才多……想姐沒?”


    “可想啦!”幺妹牽著她的手,總覺著春月姐姐哪裏不一樣了,似乎是沒以前那麽愛說話了,似乎是比以前高了,似乎是比以前白了。


    剛走到大槐樹下,崔家其他人聞訊而來,遠遠的就聽見王二妹的哭聲,她哭著,笑著跑過來,一把抱住閨女,“傻丫頭我還以為你被人拐了呢,不是說提前半個月動腳,咋今天才到?”


    相對於媽媽的眼淚,春月顯得非常堅強,隻見她咧著嘴,“要排春節聯歡會,隊裏不讓走,所有人都得推後半個月,我算快的。”


    這可是牛屎溝有史以來第一個女兵呢,雖然隻是在文工團委培,可穿軍裝那就是兵,村裏看熱鬧的人不少,都問“春節聯歡會是啥”。


    聽說是排給中央領導人看的,所有人驚訝得“啊”一聲,“是主席嗎?你見過嗎?跟你握手沒?”


    春月大咧咧的說:“主席那是在中南海的,他出不來,我們也進不去。”


    “為啥出不來嘞?”


    春暉“嗯哼”一聲,及時的製止了妹妹的口無遮攔,可村民們明顯對這個話題更感興趣,“那你咋進不去?”


    春月又樂了,“誰都能進去,那中南海豈不是成菜市場了?”


    “可你不是給排聯歡會了嗎?不進去怎麽排?”


    於是,春月隻好耐心的給他們解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電視機”的東西,她每說一句,就引得村民們“啊”一聲,與世隔絕的悶頭苦幹的他們,居然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麽神奇的東西。


    是的,牛屎溝連電都不通,電燈都沒幾個人見過,每天晚上點柴油燈還得按票搶柴油呢,哪裏能知道電視機?現在的電視機,在他們心裏那就是天外來物一般的存在!


    因為春月的歸來,崔家這個年過得異常的熱鬧,就連整個牛屎溝的氛圍,也異常的興奮和躁動。


    是啊,這個老崔家的四丫頭,不務正業的四丫頭,帶著她的一身軍裝,她在首都的所見所聞,回來了。


    年初二一大早,幺妹帶上一堆好吃的,急急忙奔赴崔家,一進門就被崔老太抱個滿懷,“乖孫女可想死奶奶了!”


    哪有想死,其實三十的晚上小丫頭就跑回來玩了大半天了,初一也有一半的時間待在崔家。


    “奶奶,明天咱們去照相叭,照全家福!”


    “啥全家啥?”崔老太聽不明白。


    “就是照相,咱們全家人照在相片上,以後春月姐姐和友娣姐姐不在的時候,咱們就可以看照片啦!”


    “那得去縣城吧?哎喲,那誰給咱看家呀?”崔老太首先擔心的是她滿地窖的糧食。


    顧三適時的插嘴道:“嬸子不用出門,我明兒去市裏請工作人員來,咱們就在家裏照。”


    現在還沒有的私人照相館,可因為幺妹的全友福照得好,成為東風照相館的招牌廣告,被掛在櫥窗裏最顯眼的位置,好巧不巧讓顧學章看見了,去找照相館要個說法,這不打不相識,還讓他跟照相師傅交上朋友了。


    別的不敢保證,請他來照個相,那是沒問題的。


    在家照的好處就是,大家可以隨意打扮,變著花樣的打扮,一個個把頭發梳得油光水滑,衣服換了好幾套,還能把整個崔家院子照進去。


    大大小小十七口人排在院子裏,他們穿著有生以來最好的一身新衣裳,紮著最漂亮的彩色頭繩,兩老和七仙女坐在第一排,兒子兒媳女婿們站在後排,身後是樸實古老的堂屋,兩側是生機勃勃的翡翠蘭、牛卵樹和栗子樹……隻聽“卡擦”一聲,眾人有的被嚇得“啊”一聲張大了嘴,有的“咯吱咯吱”笑個不停,有的挺著胸膛盡量突出自己的位置……所有人,都把最好的自己,留在時光的烙印裏。


    最後照出來的黑白相片上,所有人都在笑,他們眼裏有種東西,叫希望,叫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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