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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加上陳麗華,妯娌四個和春苗三姐妹上李家溝掙外快去了,黃柔心疼幺妹,怕她小手骨頭軟,老捏來捏去的會變形,讓她在家幫奶奶幹活。


    可崔老太哪舍得讓她幹活呀,早晨起床的時候不舍得叫她,院裏喂豬喂雞都是輕手躡腳,大白鵝嘎嘎叫兩聲她都恨不得捂住它們的嘴!


    臘月的牛屎溝是最冷的,好在有煤又不缺柴火,崔家的炕隨時是熱的,最幸福的就是每天晚上鑽進被窩的一瞬間,屋裏暖融融香噴噴,屋外白雪翩飛,幺妹能一覺睡到大天亮。


    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屁股底下熱,臉上也熱,她被熱醒了。


    一睜開眼,對著她臉蛋的正巧是個光溜溜的屁股蛋,不是小彩魚是誰?


    難怪剛才覺著臉蛋發熱,她有種不祥的猜測,莫非是……


    “嘻嘻,姐姐。”小彩魚發覺自己屁股蛋上的哀怨目光,很快也醒了,轉過來。


    幺妹義正言辭拒絕:“今晚不要你睡啦。”


    “不要,跟姐姐睡。”小彩魚狗皮膏藥似的黏過來,長手長腳扒她身上,跟樹袋熊一樣扒得緊,弄不下去。


    崔綠真投降,小彩魚的手臂真的長到一定程度啦!話說,自從她回來,小彩魚和春芽姐姐就賴她炕上不願走了,一左一右的夾擊裹挾著她,大冬天熱得渾身冒汗。


    真是幸福的苦惱誒!


    “醒啦?”崔老太聽見她們說話,輕輕推開門。


    “奶奶。”


    崔老太看著炕上那白淨淨粉嘟嘟的小姑娘,一模一樣的五官,一模一樣的惺忪睡眼,就連頭發也是一樣的卷翹……仿佛昨天還是一個白玉團子,今兒搖身一變就成大姑娘了。


    崔老太心都化成一灘水了,立馬軟著聲音問:“想吃啥,奶給你們做。”


    “我姐愛吃南瓜餅!”小彩魚率先說,團寵小地精,從她做起。


    大清八早的,誰興弄這麽複雜的吃食?可崔老太就是爽快的答應了,“行,你們差不多起來洗臉刷牙,奶給你們做,啊。”


    她顛顛的跑出去,現時切南瓜,和麵發麵,隻要是寶貝孫女愛吃的,就是龍肝鳳膽她也能弄來!


    “奶,我爺呢?”


    跟這位“爺爺”,崔家七仙女都不怎麽親,因為他老人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有十五天不到的時候在家,即使在家也不愛說話,叼著個旱煙鍋坐院裏烤太陽,家裏大事小事全讓奶奶一個人做主。


    堪稱工具人爺爺。


    崔老太沒想到她會問,愣了一愣才說:“捉豌豆蟲嘞,在溝後頭。”


    自從生產隊把房子蓋在“小盆地”的中央後,四周就成了他們種西瓜的最佳區域,氣候濕潤,地勢平坦,尤其方便西瓜藤生長。可西瓜苗現在還沒挪窩,還在稻草棚子下躲避寒流,這麽大片肥沃的土壤農民們誰也舍不得讓它荒廢幾個月,崔建國就上市裏給買來幾斤豌豆種子,點進去。


    要說這豌豆,還是某一天,顧學章上省城開會,在全省最好的石蘭賓館吃飯的時候發現的。豌豆莢居然還可以炒著吃?


    他當即找廚師問到豌豆名字,它不是普通豌豆,是菜豌豆,學名叫荷蘭豆,據說是從荷蘭引到台灣的……雖然,大家也不知道荷蘭在哪兒,甚至分不清荷蘭河南。


    他們隻知道,這種豌豆的豆粒特別小特別嫩,豆莢又扁又長又嫩,吃著甜脆甜脆的,城裏大領導愛吃嘞!據顧學章說,這新鮮的荷蘭豆一斤帶莢居然能賣一塊二,比黑市上的肉還貴一毛!他種過地自然知道,豌豆產量一般都很高,好侍弄,伺候得好了一根藤上能結二三兩果呢!


    抓住這個先機,就是穩賺不賠的經濟作物。


    於是,他馬上發動關係,幾經兜轉幫社員們搞到了豌豆種子。


    雖然,豌豆種子巨貴無比,一斤要好幾十,都快趕上一個四級工人工資了!可那麽高的產量,那麽貴的價格,還是深深地吸引了崔建國。


    他相信這位“妹夫”的話,反正不種白不種,土地荒廢著也沒一分錢,不如就試試。


    全村人可是把這這兩斤種子當眼珠子一樣愛惜,男人挖坑,女人點種,點的時候把種子數得一清二楚,精確到“粒”不說,全程還有幾十雙眼睛盯著。


    你就說,這樣的豌豆它能不金貴?


    現在,嫩綠的豌豆苗剛有六七寸高,大家恨不得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的守著,防著。聽說豌豆苗太嬌嫩,也不敢打農藥,生蟲子都是靠社員們純手工捉蟲,崔老頭閑不住,跑苗地裏捉蟲呢。


    幺妹帶上春芽彩魚出門,順著村裏幹淨整潔的小路繞到村後,那裏沒了山的遮擋,視線一覽無餘,廣闊的“平原”上,枯黃一片,那是搭暖棚的稻草,下頭蓋著的是嫩綠色俏生生的豌豆苗。


    春芽指著介紹,“這就是荷蘭豆,聽說超好吃的。”


    小彩魚吸溜口水,“嗯嗯!”


    幺妹不喜歡青豌豆,總感覺有股奇怪的味道,倒是成熟幹透以後變成黃豌豆,再用香油鹽巴味精辣椒麵炒得脆脆的,香香的,她就喜歡啦。以前崔家沒錢的時候,二伯娘每年過年都會給她們炒,當零嘴吃。


    但是,她喜歡吃豌豆尖!


    無論炒的煮的燙的,隻要擱上蒜蓉辣椒,嫩綠色脆生生的,她一口氣能吃兩斤!尤其是燙在羊肉鍋子裏,那真是絕世美味呀!


    崔綠真沒忍住,“刺溜”吸了口口水,稻草棚下,六七寸的豌豆苗,正是吃豌豆尖的最佳時機!太小掐斷後長不高,太老吃著就不嫩啦!


    她努力按捺住自己那隻想要去掐豌豆尖的手,要是社員們知道她居然想吃金貴無比的它們,還不得把她當頭號危險分子防備?崔綠真很爭氣的,轉頭,不看。


    哼,不就是長得嫩點兒嗎?有啥了不起的,她可以吃嫩韭菜嫩豆芽嫩豆腐,嫩的東西那麽那麽多呢!


    “喂,姐妹們你們聽見胖丫頭咽口水沒?”


    “聽見啦,她想幹啥?”


    “我怎麽覺著,她想吃咱們呀。”


    “1551好怕怕”


    幺妹對自己的十二級靈力相當自信,出門就打開,想要聽聽植物們的聊天,誰知卻聽到一群小麻雀唧唧喳喳。


    等它們聊得差不多了,她忽然故意插嘴:“對,我就是想吃你們喲,吃你們嫩綠的小尖尖兒。”故意學著饕餮怪獸,“嗚嗚”的嚎。


    “哇哦!”嬌滴滴的豌豆苗們被她嚇得四處亂逃,可它們的根腳是深深紮在泥土裏的,能跑哪兒去?隻不過是揮舞著嫩綠的葉子,手舞足蹈罷了。


    崔老頭抬頭,疑惑的感受一下棚子外的天氣,“沒風啊?”


    “爺爺你渴嗎?”小彩魚遞過去自己挎了一路的軍綠色水壺。


    崔老頭開心的站起來,擰開壺塞,“咕嚕咕嚕”灌下半壺,這才奇怪地問:“你們怎麽來了?”


    可三個孫女早跑遠了,豌豆地邊上,一群中年人正在蹙著眉頭說話。


    “隊長你看這可咋整?”


    崔建國歎口氣,“我也不知道嘞,等下午進城去問問學章。”


    幺妹也不走近,在距離四五米遠的地方悄悄豎起耳朵。原來是最近幾天社員們發現,這豌豆藤長長後,居然不是往上長,而是開始匍匐在地麵上,準備往橫向發展了。


    當時聽說豌豆貴,經濟效益高,社員們確實貪心了,把行溝距離拉得太近,一棵與周圍四棵之間隻留出七八公分的距離,這要是大家都往橫向發展,空間就沒了,會亂套的!


    一旦亂套,影響豌豆花授粉,豌豆產量將大大降低,甚至擠著擠著自個兒就給擠死了……這可是錢和心血啊!


    石蘭省還沒人種過這玩意兒,誰也不知道它長大會這麽高(長),隻當是低矮的本地豌豆,這下可就著急了。


    “哼,這算啥高?等我們結果的時候,能長胖丫頭那麽高嘞!”一株豌豆苗得意地說。


    幺妹看了看自個兒的影子,她現在可是一米四多的小地精啦,它們要長這麽高(長)……這樣的間隔壓根不允許。


    這才幾公分還沒開始抽蔓呢,社員們就著急,要是真抽蔓後,大家還不得急死?


    幺妹雖然不喜歡吃它們的果,可也不忍心讓社員們虧錢,這可是關係到生產隊四萬多貸款呢,如果還不出貸款,帶頭擔保的爸爸媽媽就要遭殃咯。


    她小聲問:“那可以幫你們搭個葡萄架嗎?”


    豌豆們愣了愣,空氣突然安靜下來,也不知是誰帶頭反駁“我們是豌豆不是葡萄”,其它人也跟著唧唧喳喳的反駁,似乎很介意,很鄙視被她當成葡萄呢。


    為了防止愚蠢的人類真給搭成葡萄架,它們又七嘴八舌出主意,“我爸爸說它們小時候的架子……”巴拉巴拉,一會兒的工夫,幺妹就知道它們的要求了。


    結果跟抽蔓長短有關,蔓越長開花越多,豌豆也結得越多。


    “大伯,咱們給豌豆搭架子,引枝上架叭。”


    崔建國一愣,“搭架子?它們能長多高?”


    幺妹指指自己,“跟我一樣高。”


    眾人大驚,“這麽高那還得了!”


    今天來商量的都是積年的老農,種地經驗比崔建國還豐富,“這玩意兒是南瓜不成?居然長那麽高!”


    “可南瓜也沒往天上長的啊……”


    “要知道這麽難伺候,咱們就不不該種,種小麥還能收幾斤糧。”


    “可咱們西瓜苗等不到割麥子啊。”


    農人們你一言我一語,抱怨歸抱怨,可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隻能想辦法挽救。當然,因為迷信幺妹的“小福星”神話,他們壓根沒懷疑過她會不會說錯。


    當天下午,大隊部召開緊急討論會,決定按照幺妹說的搭架子。先在每一橫排豆苗的兩段插兩根牢固的竹竿,竹竿綁上麻繩,繃得緊緊的,中間再間或插幾根竹竿進去,固定繩子和鬆緊度,每隔二十公分繃一道麻繩,一直繃到一米五。


    田間地頭的本來就狹窄,還要多出這麽多精細活,社員們真是提著十二分小心,躡手躡腳鑽來鑽去,鑽的過程中又發現豌豆葉子上居然生了繡病……這下,大家都忍不住怨聲載道了。


    其他生產隊本來還羨慕他們能搞經濟作物,以為今年肯定又要像幾年前賺得盆滿缽滿,尤其是種了這麽多聞所未聞的“外國豌豆”,怕是要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嘞!


    誰知道這才幾天,他們就引枝上架除鏽病,臘月裏別的隊都在忙著分糧食分錢,唯獨他們在地裏瞎折騰,這不自找的嗎?原本羨慕的也不說話了,都等著看笑話。


    說不定呀,白忙活幾個月,顆粒無收。


    本來,按理來說大家都是種地的,彼此之間不至於這麽大敵意,更該惺惺相惜才對。可牛屎溝因為被段部長親自照顧,給批了那麽多的瓜田指標,一百畝呢!


    附近幾個生產隊就開始蠢蠢欲動,誰不知道他們那年種西瓜掙了多少,現在一百畝的指標啊,他們就是一顆糧食不種也能豐衣足食了!於是尋思著上門找崔建國商量,能不能勻幾個指標給他們,每個生產隊但凡能拿到幾畝西瓜指標,這一年的錢就得多出不老少少呢!


    誰知崔建國不是張愛國,張愛國當政的時候,西瓜籽兒西瓜苗隻要有人買,錢能給到位,他都會賣,甚至偷偷背著社員賣,中飽私囊。


    可崔建國是個老古板,死腦筋,放著大把的錢不掙,就是不勻指標。擋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不就得罪別的生產隊了嗎?


    於是,他們整地平土準備種豌豆的時候,上遊村子就開始不配合了。趁他們用水最緊張那幾天,故意把水截斷,截到自個兒壩裏,讓牛屎溝無水可用,跑大老遠背水來灌溉,增加了許多人力和時間支出。等豌豆苗發出來,要開始控製水份的時候,上遊又把半壩水“嘩啦啦”的往下放,要不是那晚崔老頭睡不著去豌豆地裏轉悠,好幾畝豌豆不就讓水淹了?衝走了?


    這接二連三使絆子,兩個隊就鬧開了,從祖上三代的恩怨情仇扯起,勢必要來一場村民武鬥會!


    要不是公社找來兩個隊的領導談判,今年牛屎溝就要倒大黴了。所以,你說他們能不恨上遊生產隊?


    彼此仇恨得恨不能吃了對方的肉呢!有笑話看那真是賞心悅目啊,天天有別的隊在半山坡上講怪話,就等著看牛屎溝怎麽失敗。


    可惜,他們沒等來牛屎溝的失敗,卻等來一個巨大無比的好消息——崔建國家不止閨女考上大學,居然連侄女也考上燕京大學啦!這可是石蘭省八個錄取名額裏的一個,唯一一個陽城市的,唯一一個女娃娃!


    大家氣得呀,牙都疼了。


    這崔建國家是用麽回事,踩了狗屎嗎?任何一件單拎出來,放別人家那都是見不得的大喜事,他們家偏偏好事成雙!


    運氣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啊,原本去年還嘲笑春暉三姐妹不幹活的人,全都被打臉了。


    別說人家憑啥出兩個名牌大學生,因為人家就是一步一個腳印努力上去的!


    春暉如願的考上了燕京大學,這個好消息很快傳遍整個紅星縣乃至陽城市,連她那在遠在陽城身居高位的姨媽一家都聽說了,親自跑到牛屎溝來恭喜她。


    王大姐還是以前的模樣,高高大大胖胖的,皮膚也是白白的,見人就笑,一點兒官架子也沒有。不止有專門給春暉的一套精裝版四大名著,還有給老兩口的煙酒糖茶,給幾個孩子的的確良布料和白棉襪。


    暫新的白棉襪用皮筋一摞摞的捆綁著,打眼一掃,怎麽說也有二三十雙……崔家人震驚了!


    要知道,這白棉襪在供銷社可是賣好幾角錢一雙的暢銷品,誰家不是補了又補,補到實在是沒法兒了,腳後跟和腳趾沒了隻剩一個光禿禿的襪筒。


    可哪怕是有個光襪筒套著,那也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


    他們居然把這麽好的東西送人?


    崔老太趕緊把襪子推回去,“她姨媽太客氣了,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們不能要。”


    “最近天冷,天氣預報說明後兩天還會下最後一場雪,嬸子你們老人家要做好保暖,一雙不夠就穿兩雙三雙。”


    崔老太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被“最後一場雪”提醒到,是啊,今年都下了這麽多場雪了,沒見他們送來,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孫女們考上大學,隻剩最後一場的時候……襪子姍姍來遲。


    當然,她倒不是說人家有義務給他們送襪子,老人家還是明事理的,隻是忽然感慨而已。


    原來厚重過頭的禮,是這個原因呀。


    王大姐笑眯眯的又推回來,“親家嬸子別跟我們見外,這麽多年多虧你們照顧二妹,把她當親閨女疼,還把春暉春月教養得這麽優秀,我本該早點來看看你們的,隻是工作太忙,實在抽不開身,嬸子也知道……”


    “知道知道,她姨媽客氣了。”崔老太完全理解。


    俗話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雖然老崔家遠遠沒達到“富裕”程度,可幾個孩子這麽會讀書,以後前程一片大好,原本對他們愛答不理的親戚都主動來往,也在情理之中。


    別看王大姐和曹姐夫現在風光,可畢竟年紀在這兒擺著,沒幾年就要退休了,曹寶峰曹寶駿兄弟倆總得有幾個得力親戚不是?


    以後啊,崔家幾個孩子念書念得有出息了,還不定誰求誰呢。


    這個認知,讓崔家人是又驚又喜,讀書真能改變命運,大學還沒開學,這個鐵的事實就得到證實。


    以後要是工作了,還不得門庭若市?


    劉惠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大大方方收下垂涎的襪子,口口聲聲“大姐”“大姐”的喊,真當親大姐似的積極。崔家人嫌她嘴臉丟人,都各自找借口跑出去了,隻剩她跟王大姐坐堂屋。


    曹寶駿看見幺妹的一瞬間,漂亮的桃花眼就亮得不像話。“崔綠真,原來你們家在這兒。”


    綠真在家裏玩兒的可多,夥伴兒也多,對他遠沒上次上心,隻偶爾他問五句,她答應兩句。


    “你,你怎麽……你不開心嗎?”他戳了戳手指,委屈巴巴的看著她。


    綠真一臉懵,“沒有呀。”


    “那……那你為什麽不像上次一樣跟我說那麽多話了呀?”小男孩鼓起勇氣問,他也才十歲出頭,嬌生慣養啊。


    綠真再次懵了,“我在跟你說呀。”


    “可,可……”他還沒扭捏出來,崔綠真就被張秋萍一喊,出門去了。


    曹寶駿有點受傷,他長這麽大,還沒被人這麽忽視過。十歲的小孩,誰會不期望得到別人的喜歡呢?小帥哥沮喪得都快哭了,啥也不說,就乖巧得小兔子似的坐板凳上,雙手托腮。


    綠真會回來跟他玩兒的吧?


    綠真會想起他的吧?


    然而,崔綠真早跟她好久不見的朋友跑遠了。當年張愛國和周樹蓮奸情被抖落,雖然他們極力否認和狡辯,可身為枕邊人的黃英,她比誰都清楚。


    他倆就是搞破鞋了!


    可時隔多年她早沒證據了,咽不下這口氣隻想離婚,甚至帶著三個閨女回了娘家。


    張愛國一開始是不信她能真離的,以為是女人鬧脾氣擺架子,他也懶得哄她,畢竟這麽多年也沒哄過她,不能慣她毛病,他上省城上學去了。誰知沒去兩個月,張家爹娘就拍電報去,說家裏地沒人種,豬雞也沒人管了,這“不聽話的媳婦”像在娘家生根一樣,總也不願回來。


    不回來,沒人掙工分,誰供他們兒子上大學?


    誰給他們養老?


    誰替兒子敬孝?


    張愛國這才非常不情願的放低身段給她道歉,讓她別鬧了,見好就收,趕緊回家掙工分去,他走時帶的地區糧票馬上就用完了,到時候捉襟見肘怎麽交朋友?做老婆的怎麽能讓自個兒男人餓肚子丟麵子呢?


    哪怕這個男人他出軌別的女人,甚至生下的私生子都能打醬油了。


    可黃英愣是“不知悔改”,不懂見好就收,既不回他信,也不回婆家,在娘家妥妥的住下,天天跟著舅哥丈人們下地掙工分,最過分的居然還把三個閨女也轉學了!


    這簡直不能忍!


    他立馬快馬加鞭,又投去兩封指責她不負責任不是一個好妻子好兒媳好母親的信,敬告她速度認識自己的錯誤,速度回家給老兩口賠禮道歉,最好是痛哭流涕下跪求原諒。


    這一次,黃英終於回他信了,但隻有六個字:滾!滾回來離婚!


    當了半輩子“官兒”的張愛國,差點被氣得當場原地去世,她哪來的膽子對他說這種話?這女人就是欠收拾!


    他很想立馬回大河口收拾她一頓,可他現在已經窮得火車票都買不起了。於是,他又花八分錢買了一張郵票,給另一個女人寄去,讓周樹蓮給他寄點兒路費。


    然而,周樹蓮現在也是過河的泥菩薩,自身難保,隨意敷衍他兩句,又花八分錢寄回去。


    可憐的張愛國,就在兩個女人都不管的時候,餓了幾天肚子,好在他確實有幾個朋友,厚著臉皮也能打幾頓秋風……疲於奔命裹腹的他,再也沒有時間管黃英。


    這一次,黃英帶著孩子回來,是聽說張愛國要回家過年了,她來談離婚的事兒。


    幺妹很喜歡聽八卦,可這麽勁爆狗血酸爽俱全的八卦,著實驚呆了她!顧忌著朋友的心情,她盡量裝得若無其事。


    可張秋萍卻一點兒也不難過,甚至比她還八卦,還開心,“我爸可快點回來吧,早離早了,總這麽拖著不上不下的煩人,我大舅說了,趕緊把婚離了,給我媽找個煤礦工人!”


    崔綠真:“??”這樣真的好嗎?


    “我二舅還說了,明年我姐上高中畢業,想辦法也讓我姐當煤礦工人去,到時候就能掙工資孝順我媽媽啦!”


    崔綠真:“??”你們真的不要你爸爸了嗎?


    對於大山深處的農村人來說,大學錄取通知書這麽神聖不可侵犯的東西,他們是要好好欣賞欣賞的。自從春暉和友娣上學校裏取回通知書,牛屎溝的社員們又多了一個休閑節目——上崔家串門。


    姐倆的通知書原件收起來鎖進櫃子裏,讓幺妹照著原模原樣“copy”兩份,貼在堂屋牆上,像兩個五好家庭的獎狀,閃瞎了眼!每一個來串門的人,終極目的就是瞻仰一下這兩份通知書,吸一口文曲星和紫微星的仙氣兒,憋回去給自家讀書娃娃。


    甚至,為了多看兩眼,大隊部有啥會議都挪到崔家來開。


    眾人對她們越崇拜,越誇讚,春苗就越失落,越難過。


    眼看著年前最後一天,連李寶柱那樣學習遠不如她的,都拿到了省醫學院的通知書,春苗崩潰了。


    她再也忍不住,迅速的跑回房間,趴在炕上大哭起來。


    她準備了兩年的高考,就這麽敗了,落榜了。不知道痛心命運的不公,還是怎麽著,大姑娘哭得泣不成聲,年夜飯也沒吃。


    崔家人都分外理解和同情她,給她留出一隻鴨子腿,一條單獨的完整的鯉魚,專門讓幺妹送她房間去。


    “別怕,不是那誰說過,失敗是成功之母嗎,一次落榜不丟臉,說不定明年就考上了呢。”


    “就是,多失敗幾次也不怕,咱們供你供到你考上為止。”


    “外頭多少幹部,多少解放軍去考,不也落榜了嗎?”


    ……


    都是安慰她的話。


    春苗的心情終於好過兩分,晚上自個兒躲在房間裏吃完東西,還出來跟全家一起守了歲。


    誰知,第三天,大年初二跟著劉惠回了趟外婆家,回來的時候她又紅了眼,哭得不能自已了。


    這可把小地精心疼壞了,噠噠噠跑過去,“姐姐你怎麽啦?”


    所有人輪番上陣,也沒能把她的門敲開,唯有劉惠,剔著牙靠在門邊上,“你們別管她,不識好歹的死丫頭,讓她自個兒琢磨琢磨去。”


    小地精嚴重懷疑,姐姐的情緒忽然急轉直下,怕是跟大伯娘脫不了幹係。


    崔老太和崔建國也這麽覺著,問她到底跟孩子說了啥。


    可劉惠平時恁大的嘴巴,這次卻守口如瓶一個字不露,崔建國氣得動了真怒,當著全家人的麵甩了她兩個耳刮子,要不是老二老三攔著,大過年的添晦氣,他可能真會揍她的。


    崔建國這一年的大隊長不是白當的,手腕和氣魄都練出來不少,幾個狠厲的眼神甩過去,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劉惠還真怕了,抹著眼淚從地上爬起來,“我,我這不也是為她好?”


    “說人話。”崔建國覺著,這娘們真是分分鍾能挑起他的怒火。


    “我……我……哎呀你別凶我,我這不也是……”崔建國一個大耳刮子再次扇過去,屋裏“啪”一聲脆響。


    所有人噤若寒蟬,看著劉惠要怎麽撒潑。以前崔建國哪敢真碰她一個手指頭,都是假模假樣打兩下屁股啥的,說“打”,還不如“打情罵俏”貼切。


    哪成想眾人意料中的情景並未出現,劉惠居然捂著臉哭起來,哭得真正的傷心:“反,反正她也落榜了,不如先把婚結了,收收心好好過日子,明年再考也不遲。”


    眾人大驚。


    小地精驚訝的“啊”一聲,脫口而出:“我春苗姐姐要結婚啦?跟誰呀?我怎麽不知道?”


    她聽媽媽說過,男孩子追求女孩子,無非就是請看電影,請喝汽水,送筆記本啥的,她在姐姐屋裏都沒看見這樣的跡象。沒有處過對象,怎麽能結婚呢?


    她特生氣!


    小地精氣得雙頰脹鼓鼓的,“伯娘你說謊,我姐才不要結婚呢!”


    “害,你小娃娃懂啥,她二十歲的人了,不結婚還能幹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有當大領導的爹媽呢。


    “上大學呀當然是!”叉腰。


    “她現在沒了工作,大學又落榜,長得也不咋地,人寶峰那麽好的條件,能看上她算她燒高香了,還有啥可挑揀的?趕緊先下手……”為強沒說出來,又遭了一耳刮子。


    崔建國是徹底氣瘋了,老崔家現在不愁吃不愁喝,就是要給幾個閨女供出去,老娘已經放出狠話“大學不畢業誰也不許談婚論嫁”,她怎麽能陽奉陰違?


    明明說的時候她也在場,拍胸脯保證過的啊!


    春暉聽見“寶峰”兩個字,眼神微閃,大表哥?


    大表哥看上春苗姐姐?


    他們恐怕也就隻見過那年的一麵,當時雙方都是半大孩子,何來的“看上”“看不上”?所有人不由得想起年前的襪子,王大姐跟劉惠在堂屋裏嘀嘀咕咕老半天。


    崔老太把這一係列事情串起來,狠狠地瞪了王二妹一眼,難怪忽然送那麽多禮物,原來是給她兒子說親呢!


    可她想不通的是,曹家那樣的人家,寶峰要啥樣的老婆討不著,非要來鄉下地方找一個沒工作的落榜生?怕不是腦子秀逗了喲!


    當然,她完全有理由相信,曹家一定是有什麽原因,才會退而求其次,看上春苗。崔老太眼睛不瞎,雖然帶著祖母濾鏡,可春苗的長相頂多算水靈,人也木訥,不可能是曹家兒媳的首選。


    崔綠真可沒想那麽多,她就是氣,好氣哦!


    大伯娘怎麽能讓姐姐嫁人呢?姐姐可是要上大學給老外當領導的人呢,憑什麽呀她?


    想人為改變姐姐命運,那是不可能噠!


    小地精雙手叉腰,特生氣的說:“我姐肯定要上大學,她已經考上啦,你們誰也不許讓她結婚喲!”


    “啥?她考上啦?”劉惠顯然又是最激動的,也顧不上臉上火辣辣的疼了。


    “考上啦!”


    “可不是沒通知書嘛,你可別亂說。”想起這小福星,當初要不是她藏著掖著不說實話,她又怎麽會生下小討債鬼?


    小地精假模假樣“掐指一算”,超凶的說:“我姐的通知書馬上就能到啦,反正你們不許讓她嫁人。”


    大人一聽,倒是笑了,隻當她是為了阻擋劉惠賣女兒胡說的,通知書年前就發完了,怎麽可能現在還不到?小丫頭倒是好心,極力維護姐姐的小模樣的真是隻好地精呢!


    樓上的春苗,所有話都聽見了,感動得一塌糊塗,為能有這麽個護著她,想著她的妹妹。加上幾年前上初中那一次,這是幺妹第二次護著她,讓她有學可上了。


    崔綠真啊崔綠真,我親愛的妹妹,你讓我怎麽報答你才好呀?


    春苗趴在床上,再次痛哭失聲。


    此時,崔家大門忽然被人拍響了,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站在門口,有禮貌的問:“請問這是崔春苗家嗎?”


    “我來給她送通知書的。”


    原來,本來春苗的通知書早早就到了陽城市,轉運到紅星縣高中去。可恰巧那天接收郵件的工作人員是新來的,核對了好幾遍姓名,發現應屆畢業班裏沒有這個人。


    約定俗成的規律,寄來學校的,那都是剛畢業的,往屆生已經回家了,肯定是寄到家去唄。


    而春苗,填地址的時候沒回過神,留的是高中學校。


    這不,她在家裏也沒想起去學校問問,學校新來的老師也不知道有她這麽號人,就當錯件給扔牆角,無人問津了。


    得虧郵遞員負責,回單位後仔細的調查一番,發現確有其人,隻不過是往屆生,這才趕緊沒收假就亡羊補牢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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