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自從他們走後,崔綠真就開始盼星星盼月亮,一天三趟的往學校辦公室跑,“牛老師今天接到我爸爸電話沒?”


    “還沒呢。”


    “好叭,接到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喲。”媽媽在市裏改卷,可憐的小地精剛放暑假就成了留守兒童。


    牛老師就差賭咒發誓保證了,他無奈的笑笑,“我記性好,可不會忘記哦。”


    崔綠真愣了愣,這意有所指,怨念十足,說的可不就是她嘛?去年牛老師用進口麥麗素賄賂她,讓她幫忙給靜靜阿姨傳話約會,誰知她把人東西吃光了,話卻忘記傳了!


    後果很嚴重。


    靜靜阿姨和牛老師又分手啦。


    唉!


    小地精低頭,誠懇地道歉:“對不起牛老師,我不是故意忘記的,我就是……”覺著靜靜阿姨不會回頭噠。


    當然,自從陳靜覺著他倆不合適後,也確實沒有再回頭,她失敗的傳話筒隻是加快這種痛苦來臨而已。現在,牛老師依然在等著陳靜,可陳靜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了,秋季學期開學後就要當教務處主任,更不可能看得上他這平平無奇的體育老師了。


    倒不是說陳靜勢利,而是她現在更享受戀愛的過程,而非結果。


    說曹操曹操到,這不,陳靜踩著黑色的粗跟皮鞋來到辦公室門口。隻見她穿著一條剪裁合體的肉粉色連衣裙,像西裝又不是西裝,但也不是普通的連衣裙,沒有任何花紋花邊,卻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自從和徐誌剛分手後,她的頭發徹底剪短,隻有已婚婦女慣留的齊耳長,可皮膚白淨有光澤,眼神熱烈而活潑,跟被家庭生活折磨得死氣沉沉的已婚婦女完全天壤之別。


    氣質和心態更像少女,外形卻是滿滿的成熟女人魅力。


    作為三十出頭的未婚女人,她現在是整個大河口的異類。


    讓男人女人都羨慕的異類。


    牛老師眼裏閃過欣賞和讚歎,嘴上還假模假樣的說:“哎呀靜靜來啦,不怕我糾纏你啦?”


    陳靜迅速的走過去,白了一眼,“我來找我閨女,關你屁事。”


    帥不過三秒,一開口就還是老陳靜了。


    崔綠真牽著靜靜阿姨的手,一路被幾百號工人行注目禮。大的洋氣出眾,小的玉雪漂亮,甚至有的膽子大的年輕人還不住的回頭,吹起引人注目的口哨。


    陳靜目不斜視,笑得更得意了。


    崔綠真倒是會好奇的回頭看到底是誰吹的。


    眾人一看隻有小不點回頭,遺憾的“唉”一聲,自行車蹬得更快了,肚子餓得咕咕叫,食堂的飯菜香味一陣陣飄過來,這誰頂得住?


    “我們去哪裏呀?”


    陳靜撩了撩頭發,風情萬種的眨眨眼,“去了就知道。”


    她們出了廠區,沿著廠前路步行十分鍾左右,來到益民飯店。原來是大河詩社受邀同陽城晚報合作,要一起出一期八一建軍節的特刊,主題是“軍歌嘹亮”,幾名詩社主創正在等著她們呢。


    謝謝叔叔阿姨們,崔綠真都是見過的。當然,最主要是能蹭吃蹭喝,不用自個兒做飯,她樂意極了,益民飯店雖然份量不太行,生意沒以前好了,可他們的烤鴨還是一絕。


    楊美芝曉得她愛吃肉,特意多點了兩隻烤鴨給她。


    當然,對於全市物資局局長的掌上明珠,哪怕不知道黃柔的副社長身份,眾人也要客客氣氣的。


    “小綠真,你幫我們看看,這詩歌怎麽樣?”


    崔綠真隨意看了一眼,走馬觀花,“好。”


    “那這首呢?”


    “也好。”


    “這首呢,你幫我們選一首最好的行不?”


    崔綠真秀秀氣氣的吃著烤鴨,“對不起呀叔叔,我覺著都好呢。”


    眾人之所以讓她選,就是因為這次投稿的詩是神仙打架,對他們來說,哪怕不看作者,光看詩也難以抉擇。版麵隻有一首詩的位置,可忍痛排除了一輪又一輪,也還是有三首難分伯仲。


    而且吧,這三首的作者,一位是省作協主席龍葵,一位是詩社社長黃柔,還有一位是市委書記!就這神仙打架的陣勢,你讓這群蝦兵蟹將們怎麽選?


    崔綠真倒是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她隻是覺著真挺好,反正她沒那才華。


    其他人還要再問,陳靜給攔下,“得了啊,我是帶我閨女來吃飯的,不是來給你們做童工。”


    “那咱們怎麽選啊?神仙打架誰都不是咱們得罪得起。”楊美芝撅著嘴埋怨,她倒是想選市委書記的,因為爸爸就在他跟前當秘書,她也能落個好不是?


    可她太詩社快一年了,也隻是個搞後勤的小出納,說難聽點就是跑腿的,沒人會聽她的意見。其他人有的覺著龍葵的豪邁大氣,有的覺著黃柔的婉約細膩,而且無論哪種風格的,都有人喜歡。


    “怎麽辦,咱們把作者名字去掉,給送報社去,選了哪首是哪首。”


    有人拍大腿,“好辦法!”


    “對,不顯示作者名字才是最公平的!”


    楊美芝偷偷撇嘴,啥也不敢說,這樣的笨辦法土是土了點兒,可能把得罪人的事推報社去,確實不錯……隻是,她也沒機會讓爸爸刷好感了。


    崔綠真吃完,看了會兒就準備回家去睡午覺。


    “來,把鴨子帶回去,晚上你媽回來熱一熱就能吃。”楊美芝殷勤的把半隻吃剩的,和一隻沒吃過的鴨子用油紙包包好,遞過來。


    崔綠真本來還禮貌的拒絕,她知道不能占人便宜,尤其是“周扒皮”姐姐的,可靜靜阿姨悄悄跟她說,這是用詩社經費付的錢,不吃就便宜楊美芝帶回家了,她立馬心安理得收下。


    她的大烤鴨喲,還有三隻大鴨腿呢,要是爸爸回來,正好一人一隻。想想就美,她樂顛顛的出了飯店嫩,順著大路走回去。


    七月的大河口,太陽每一天都是九十度直射在地麵上,曬得黃白色的土灰都仿佛要褪色,她穿著紅色的皮涼鞋,專撿有灰的地方踩,一步一個腳印。就像下午的時候喜歡踩水,小地精對水土是天然的熱愛。


    “想什麽呢?”


    忽然,腦袋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崔綠真聽見熟悉的少年聲音,頓時眼睛一亮:“胡峻哥哥!你怎麽回來啦?你放假了嗎?”


    身後那一米八二的少年,不正是胡峻?


    “胡峻哥哥你瘦啦,也黑啦,我聽爸爸說你們每天都要訓練,是不是很辛苦呀?”


    她的問題就像機關槍,“噠噠噠”的噴射出來,也不等他回答,她一把挽住胡峻的胳膊肘,跟以前的任何一次一樣,自然,大方。


    胡峻側著身子打量她,笑道:“你也長高了。”像個大姑娘了。


    “那是,我現都快一米五八啦,是我們班最高的女生。”雖然年紀最小。


    胡峻還身後還背著個大大的迷彩包,明顯是剛下火車或者班車。


    “你肚子餓了吧?當當當當”她獻寶似的拿出油紙包,揭開,露出一條鴨腿。


    胡峻本來昨天就到陽城了,去高中同學家住了一晚,上午早早的離開同學家,去四處轉了一圈,剛才從陽城坐班車回來。本就饑腸轆轆的他,也顧不上形象,小鄉下地方誰不認識誰啊。


    拿出壓腿,就是大大一口。


    “好吃吧?”崔綠真亮晶晶的看著他。


    “嗯,好吃。”


    “嘿嘿,我就說吧,益民飯店的烤鴨最好吃啦!”因為被他饞得,她也忍不住拿出另外一隻,當街啃起來。


    胡峻是不拘小節,反正肚子餓著。


    可崔綠真呢?她壓根不餓,一點兒也不餓!她明明才在飯店吃得飽飽的出門還沒十分鍾呢,她就是看著哥哥吃就饞。別的幹部家庭出身的十一二歲女孩,已經知道害羞,不會當街吃東西了。


    可她就不。


    黃柔沒少教育她,大姑娘不是兩三歲的小娃娃,要注意形象,忍一會兒到家再吃能餓死你還是怎麽著……可這毛病就是改不了,舔冰棍兒喝汽水吃餅幹還能說得過去,啃鴨腿……要是讓黃柔看見,真恨不得打她屁股。


    幸好,啃過一個腿,胡峻沒那麽餓了,用崔綠真那米白色繡小熊貓的帕子擦了擦手,他開始問她考試成績怎麽樣,有沒想好上哪個學校念中學。


    “我考了199分,作文被扣了一分。”她故意挺挺胸膛,一副“可把我優秀壞了”的神情。


    胡峻不好意思往女孩的胸前看,畢竟他身邊的同學一個個都大人模樣了,偶然不經意的視線掃過,他都覺著不禮貌。嗯,雖然,他這個妹妹還是個比男生還平坦的孩子,甚至她那一馬平川還沒肚子高。


    她肚子跟菲菲麗芝的不一樣,她的可是裝著一頓蹭來的美食嘞!


    當然,她們的成績也不一樣,菲菲184,楊麗芝176,她是這一屆小學畢業生裏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因為題目難,整個縣也沒有一個滿分的,第二名比她低了三分,市裏就不一樣,曹寶駿他們學校三個滿分,曹寶駿也有196呢。


    農村孩子和城市孩子的差距,在恢複高考後開始出現,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並在將後的幾十年裏越拉越大。


    終於,在胡峻回家後第三天,顧學章和黃永貴風塵仆仆的回到大河口。跟他們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套生鏽的二手設備。


    崔綠真看著一堆哐當亂響的“廢鐵”,就像在看一遝遝厚厚的散發著香氣的“大團結”,這兒摸摸,那兒看看,“爸爸,這輪子是幹什麽的呀?”


    “壓延機。”黃永貴來不及喝水,撫摸自己孩子似的撫摸著機器。


    崔綠真似懂非懂,又把一堆烘箱、攪拌機看了一遍,“伯伯你們啥時候開始做包呀?”


    她那急切的小模樣徹底逗笑了黃永貴,“從原材料到皮革至少一個星期,從皮革再到皮包,至少也是一個星期,別急,慢慢來。”


    顧學章其實也挺期待的,這套設備功率過低,產能低下,別的設備一天能出五六百平人造革,可他們的隻能出五六十平米,這還是在設備不出故障不拖後題的前提下。


    因為他們去到二十五中皮革廠,對方發現他們想用二手設備搞生產,寧願把設備當廢鐵賣也不願賣給他們增加競爭對手。原因嘛,當然是黃永貴,這位大師級的熟手帶他上路,誰不怕?


    尤其還是有過糾紛的前東家!


    黃永貴也幹脆,不賣是吧?行,那爽快的把戶口給我遷出去,他立馬轉身就進了隔壁廠。


    他在這一塊算是有名的大師傅,別人聽說他跟老東家鬧掰了,他要買二手設備,好幾家爭著賣給他呢。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他趁機壓價,以六千元的超低價買下一套四成新的設備,因為護養得當,插上電就能用。


    顧學章在新房子背後的生產隊租來一個農家院,安放設備,做倉庫,又把林巧珍陳麗華妯娌四個叫來,打掃院落,清洗物件兒,隻等黃永貴從上海帶原料回來,就能開工。


    買機器的錢,是找高元珍借的。現在買材料加來回運費預計幾千塊,則是崔顧兩家人湊的。


    聽說他們要開皮革廠,崔家兄弟幾個都願意幫忙,黃柔感念他們這麽多年的照顧,以前從沒欺負過她們孤兒寡母,提出讓他們用入股分紅的形式,每家量力而行。


    聽說能分紅,劉惠和王二妹可高興壞了。她們迷信幺妹,就覺著隻要是幺妹出的點子,那肯定就是穩賺不賠,搭上這輛順風車,那就是躺平都有錢掙!


    於是,曆來扣扣索索大雁飛過都能拔根毛的劉惠,居然全盤貢獻出大房的所有身家,她的所有私房錢後,又回娘家死皮賴臉撒潑耍賴搞到一筆,一共入股一千塊。


    王二妹本就不甘屈居劉惠之下,見她舍得壓上全部身家,她一咬牙一跺腳,也把二房這幾年的積蓄全拿出來了,也是一千塊。


    陳麗華見此,哪有不心動的?也回去勸丈夫和公婆,掏了一千塊。


    林巧珍沒這麽多,她對孩子太大手大腳,崔建軍這麽多年工資也沒漲過,至今隻攢下五百多塊,她還得給春芽留點兒學費夥食費,頂多能入股四百。


    可黃柔把她的技術算進去,縫紉技術也是能掙錢的,她和顧學章占30%,幺妹25%,黃永貴3%,劉惠10%,王二妹10%,陳麗華10%,林巧珍12%,既報答了他們,又必須讓他們一家三口保持絕對的控股權,哪怕其他所有人聯合,他們依然能占55%。


    本來,她也問過高元珍和陳靜的,可她們一個沉迷於食品廠不可自拔,一個沉迷於詩歌社交立誌要在文化屆幹出點名堂來,都婉言謝絕了。


    當然,現在拒絕得幹脆利落,等有一天知道她們現在拒絕了什麽的時候,估計悔得腸子都青了!


    另一個沒想到也能得到股份的是黃永貴,他以為承諾有退休工資和免費醫療已經算是天底下最好的老板,他所能擁有的最好的未來了。誰知居然還給了他股份!雖然隻有3%,可他沒出一分錢啊,也沒出任何點子,就帶著新老板到處跑跑,居然就……


    他是知道皮革廠利潤的,說暴利也不為過,簡直是暴利中的暴利!別看隻是三個點,等機器動起來,包賣起來的時候,那可就是成百上千,甚至上萬的分紅了!


    於是,他幹勁更足了,當天下午留揣著進料的錢,帶著大侄子黃寶能去上海了。當然,寶能身體好後,所有人都不同意他繼續下礦井,現在正愁找不到工作,顧家遞過去的橄欖枝他爽快的接下了。


    黃寶能雖然不是文化人,可他當煤礦工人這麽多年,天南海北的人都遇到過,接觸過四川人安徽人河南人甚至山東人,可以說全中國大部分地區的風俗民情他都了如指掌,帶他去進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這不,才去到上海,找到增塑劑廠家,他買兩包煙跟人稱兄道弟,認識了銷售經理後迅速的結交上他們,請吃飯送禮物,不用幾天就以極低的價格買到了東西。


    要知道,這些東西可是計劃物資,國營廠的采購人員排隊也不一定能買到的,可他跟黃永貴,一個打人情牌,一個打酒肉牌,愣是幫小作坊買到了!


    當然,這都是後麵顧家人才知道的,他們現在最關心的是黃柔的身體。


    顧老太背著背簍進屋,裏頭是滿滿登登的山貨,有新鮮木耳,幹香菇,野核桃野栗子和一隻宰殺好洗幹淨的烏雞。


    “媽你人來就行了,怎麽又帶這麽多東西?”黃柔靠在門邊,精神不大好。


    “咋,又吐啦?”顧老太趕緊放下東西,“你快躺著去,想吃啥我給你做。”


    她把東西一樣一樣的挑出來,分門別類放篩子裏碼好,小心翼翼的問:“蘑菇燉雞怎麽樣?喝兩碗香噴噴的雞湯會不會舒服點兒?”


    黃柔腦海中浮現出黃白色的雞湯,倒是有了食欲,“行。”


    顧老太做事的速度就跟她走路的速度一樣快,黃柔剛答應,她就顛顛的跑進廚房,給雞肉清洗斬塊,怕黃酒對胎兒不好,她隻敢放一把大蔥和薑片祛味,醃製了半個多小時才開始煮。


    她平時做飯都是怎麽簡單怎麽快速怎麽來的,哪裏興用黃酒薑片醃啊,是前幾天做的太粗糙太腥,兒媳婦吃不下去還聞吐了,讓兒子說了一通,她這才專門跑國營食堂去打聽去腥的法子,現學現用。


    為了孫子,別說伺候兒媳婦吃喝,就是伺候她屙屎撒尿她的樂意!老顧家在沉寂這麽多年後,終於要有孫子啦!你說她能不高興?


    現在老三蓋了首屈一指的大房子,又升了官兒,兒媳婦又懷了孫子,她還有啥不滿意的?這簡直就是人生巔峰啊!村裏哪個老太太不羨慕她?都說他們家是時來運轉了。


    當然,她更相信的是,小福星來了他們家,他們的運氣才開始好起來的。就跟當年的老崔家一樣嘞!


    所以啊,現在她也不跟崔家打對台戲了,反正人家連小福星都讓給她了,她還有啥不滿足的?隻要好好的待小綠真,好好的教養她,她可能保佑全家好好的。


    最好啊,是讓老二媳婦兒快點懷上。阿柔能懷上就說明顧家兒子沒問題,麗華肯定也能懷上的。


    雞湯剛上汽,崔綠真就聞著味兒出來了,“奶奶做啥好吃的呀?”


    “烏雞燉蘑菇,給你們補補身子。”


    幺妹吸了一口,蘑菇她也愛呢,地裏長出來的好東西,讓她情不自禁想起那年的靈芝仙草,她想回牛屎溝找仙草去啦!


    “幾點了,你不是要去接春暉她們嗎?”顧老太嚐了口雞湯,感覺鹽巴不夠,剛拿起勺子,想到兒子交待的阿柔現在吃不了重口,忙又放回去,淡點兒好。


    崔綠真一看寫字台上的手表,“呀,火車要到啦!”趕緊換上運動鞋往外跑。


    好在她風一般的奔跑速度不用五分鍾就到達火車站,剛趕上綠皮火車呼嘯著開進站,她擠到接親友的最前麵,能看見車廂門口出來的每一個人,他們背著背簍挎著籮筐,掙得脖子上的青筋小蛇一般,女人們包著頭巾的,穿著裙子的,還有背著娃娃的……幺妹的眼睛在這些人裏迅速閃過。


    忽然,好一會兒,才有四名少女跟在人後走出來,她們拖著漂亮的人造革行李箱,個個都在一米六五以上,皮膚或黃或白,無一例外的眼睛都是亮亮的,唇邊的笑容是那麽的燦爛,那麽的自信!


    “我姐姐,那是我姐姐,我四個姐姐!”崔綠真高興地蹦躂起來,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跟身旁的人介紹。


    其中穿軍裝的短發少女個子最高,已經快有一米七二了,她咧開嘴,對身旁的幾個姐姐說了句什麽,其他人都看著接站口笑了。


    崔綠真知道她們是笑她,可她已經高興得想不起要說什麽了,隻好訥訥著嘴唇,小聲地喃喃:“姐姐,我最親愛的姐姐們。”


    春月邁著大長腿三兩步走過來,在她腦袋上“嘎嘣”一下,“看啥呢這麽呆?”


    “看……看姐姐……姐姐真漂亮。”小地精紅著臉,忽然不好意思起來。


    “哈哈哈,你這小甜嘴兒,是不是又想騙咱們零嘴吃呀?”春月豪邁的一把摟住她的肩膀,邁著男人一樣的步伐,走出火車站。


    本來,北京的高校都差不多一起放假的,春暉和友娣等著春月單位放公休假一起動身,所以走得晚了些,春苗在省城等著她們,四姐妹匯合後也不急著回來,又逛了兩天省城,這才悠哉悠哉的回家。


    幺妹皺著鼻子,“胡峻哥哥都早回來好幾天了,姐姐你們怎麽才回來……”


    春月又給她腦袋上一個爆栗,“他過他的獨木橋,我們走我們的陽光大道。”


    崔綠真齜牙,姐姐貪玩就貪玩唄。


    “對了,你怎麽老叫他胡峻哥哥,肉麻兮兮。”春月完全一副女爺們的調調。


    “因為他又不是我親哥哥,可叫峻哥哥又很奇怪呀。”


    “說什麽呢?”春暉湊上來,姐妹幾個不再提這茬,開心的說起這半年來牛屎溝和大河口的變化。


    回到家裏,顧老太的雞湯也燉好了,正在洗菜,準備炒菜。黃柔聽見她們唧唧喳喳的聲音,也下床出了房門。


    “四嬸。”


    “四嬸身體怎麽樣?我才知道你懷孕了。”


    “弟弟妹妹都好吧?”春月站在她旁邊,比她還高了一個頭。


    “你們別聽幺妹瞎說,八字還沒一撇呢。”黃柔撫了撫平坦的小腹,這才一個多月呢,哪就能知道裏頭是兩個孩子?雖然閨女的話不會有錯,可她還是覺著不要太早下定論。


    顧老太從廚房伸出頭來,“我孫女說的肯定沒錯,你再睡會兒,好了我把飯給你端炕上吃去。”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來,懷孕的四嬸(媽媽)可真是大熊貓一樣的保護動物。當然,這也在情理之中,她在不知道懷孕的時候很是加班辛苦了一段時間,前幾天有出血才發現不對勁,小地精一看,喲,懷孕了!


    而且,黃柔也不年輕了,早些時候又在田間地頭勞作過,身體底子終究是累傷了,懷的要真是雙胞胎,那可真是高危產婦了,家裏人擔心也是正常。


    崔老太和顧學章直接讓她請個長長的病假,天天坐在自行車後座上顛簸,他們都不放心,休假就休假吧,反正也不缺這點工資。


    可黃柔舍不得剛步上正軌的事業,長達八九個月的病假能否請到不說,就是請到,她的副校長也不用想了,早有能人取而代之。她想先把暑假放完再說,休息兩個月試試看,等胎坐穩還是想去上班。


    她如此堅持,其他人也拿她沒辦法,幺妹隻好趁喝湯的時候又給了她一成靈力。


    於是,喝完一碗雞湯後,黃柔忽然發現她胸不悶,心不慌,胃口也開了,就連臉色也開始有了血色。


    顧老太驕傲的挺起胸膛,“我就說吧,這蘑菇燉湯最補的,你嫂子養的老母雞可真是最養人,明兒我再給殺一隻來,你們趕緊吃。”


    她每天上午帶著菜過來,給兒媳婦伺候好午飯後才回家,下午顧三下班回來接她的班照顧妻子,本著一個原則,請不起保姆可至少要保證她身邊隨時有人。


    第二天,在一串鞭炮聲中,他們的皮革工坊正式開工。崔顧兩家有一個算一個,都來到那座無人居住的農家院,隨著黃永貴拉下電閘,各種增塑劑、軟化劑、彈性劑放進攪拌機裏,“嘩啦啦”的轟鳴起來,紡織布墊上,各種原料往上刷,一層又一層,壓延,加熱,烘幹……每一個環節都有接受過培訓的“工人”目不轉睛的守著。


    二這些“工人”,就是作坊的股東們。


    所有人都投了錢,這廠子就人人有份,他們幹活是替自個兒幹,都自發自願的參加培訓和勞動。每走完一道工序,所有人就鬆一口氣,眼巴巴盯著下一道……好在,設備雖然老舊,但還算爭氣,開慢點兒,全程沒有宕機過,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兩個小時後,三張十平米的巨大黑色“皮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黃永貴讓大家先別湊上前,他蹲下身摸了摸,捏了捏,又仔細的聞了聞,這股熟悉的人造革的皮味兒,徹底點燃了他的血液!隻見他站起來,激動的紅著臉說:“應,應該成了。”


    “啊!”所有人驚呼一聲,劉惠“哎喲”一聲跌坐地上,“可嚇死我了,就怕我這一千塊錢打水漂啊我……”一不小心,把心裏話都給吐出來了。


    “瞧你那出息,要能做出皮包,還差你那千八百的,真是癩蛤蟆沒喝過蓋碗茶……”王二妹話未說完,在春暉的“咳嗽聲”中,她識趣的閉嘴了。


    可陳麗華卻接口了,“別說大嫂子,我也沒見過嘞,原來皮子是這麽做出來的,這三十平夠做多少個包呀?要全賣出去,咱們得掙多少?”


    這可才是大家最關心的。林巧珍也忍不住說:“我看著一平咋說也能做三個吧……”


    “謔!”所有人震驚了,那三十平不就是九十個,要再緊緊,可不就是一百個每個賣九十,就……就是九千塊


    九千塊是啥概念在場的人出了顧家三口,誰也沒見過這麽多錢!最關鍵的是,他們原材料才花了三千多塊,而開一次機器,隻用了一個零頭的材料,這要是全做完,豈不是……不不不,大家都不敢算。


    他們現在隻有一個念頭——“趕緊把包做出來!”


    就是幾個大學生也驚呆了,她們沒想到就離家一個學期,家裏人居然鼓搗出這麽個大家夥來!以前種花生種西瓜荷蘭豆,那都是刀耕火種地裏刨食,這一次可是直接用電開動機器嘞!


    這絕對算得上她們家創業史上裏程碑式的一步,其意義性質不亞於人類從農業社會跨入工業社會那一步!


    春暉的眼眶很快濕潤,她計劃的是等牛屎溝實行生產承包責任製後,鼓勵崔家人把分到的土地全部種成黑皮西瓜,這樣生產力就能從農業種植上解放出來,農活讓媽媽妯娌幾個主持,大伯帶著村裏壯勞力組成工程隊,上市裏給人蓋房子。


    因為到時候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無論單位還是個人,想要改善居住條件的肯定不在少數,全民大興土木,大搞基建,可專業的建築工人卻開始供不應求,許多“解放”出來的農村人都發了一筆不小的財……當然,最重要的是學到了一門技術!


    許多農民建築工人們,開始帶著學到的建築本事四處做工,去到鄰市,去到省會,甚至去了南方,南方……“深圳速度”!


    到時候,等大伯他們站穩腳跟,有了本錢,她想讓媽媽她們也跟過去,開個超市,飯店,賓館,或者小旅館和電話超市……哪怕是開個賣煙酒的小賣部,也多的是人買。


    對於那塊充滿金子的來說,隻要有人,有政策,就有需求,隻要是能滿足人類需求的店鋪,都能掙到錢!


    在那兒掘金,那該是多麽激動人心的事啊!他們以後就是第一批老深圳人,以後還可以炒股,買賣房地產,哪一樣不是掙大錢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崔家居然在生產承包責任製還沒落實下來前,其他農民都還被拴在土地上的時候,就從農業社會一瞬間進入工業社會!至少比其他人早了兩年時間!


    兩年意味著什麽?兩年,小漁村的土地還沒被大資本瓜分殆盡,他們搶先登陸就能占據最佳“島嶼”!春暉想到以後的激情“搶灘”,就激動得心跳加速,臉色通紅。


    她的家人們呀,比她想象的還聰明,還能幹,他們就是一群最有實幹精神的農民企業家們!


    崔綠真隻顧著看熱鬧,不防小手就被春暉姐姐握住,她用嘴型悄悄說了句“謝謝你”。


    剛生產出來的皮革性能還不穩定,黃永貴建議大家先別急,他裁剪出一塊五平米大的,分成幾個小塊,帶著幾個女人坐到縫紉機前,畫圖,打版,裁剪,縫合,成型……每一個步驟,在他三十年的職業生涯裏都做過,教過無數次,幾乎是閉著眼睛就能做出來!


    劉惠咋咋呼呼,做不了消耗耐心和細致的活,可她力氣大,動作也快,就專門負責裁剪大塊和打版;王二妹和手巧,負責按照版型裁剪小塊;技術含量最高的縫合和成型就包在林巧珍身上,她專門守著一台最新最好用的縫紉機;陳麗華心思也細,就讓她守著另一台舊縫紉機安裝拉鏈和包帶。


    所有分工,都是黃永貴經過一個星期崗前培訓,三天的打版縫合教學後,認真考察,根據大家的脾氣個性和能力進行分配的,大家心服口服。


    這時候,崔綠真才發現,對於他這樣真正有技術有經驗的老工人來說,哪些人能幹什麽活,哪些人幹不了什麽活,他幾乎是看一眼就能知道。


    以前把他辭退的二十五中老板可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這樣的兼具技術與管理才能的老工人,撿到就是賺到!她覺著,工資好像給他開低了那麽一丟丟……


    當然,黃永貴看著一個個黑漆光滑的漂亮皮包出爐,放在庫房裏通風散氣,他哪裏還會在意工資是多少!說實在的,等成品麵世的時候,誰還靠工資過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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