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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去美國並沒那麽順利,黃外公去上海的領事館問了幾次,人家看他一老頭,也說不出要出去的理由,啥也沒說就給拒絕了。當然,這時候開始出現“出國熱”風潮,在領事館門口徹夜排隊等簽證的國人簡直不要太多,甚至等的時間久了,還能總結出各種快速過簽的規律,以及如何幫人過簽。


    甚至還有人在附近賣起瓜子兒汽水兒出租躺椅的,黃外公穿著一身名牌,氣勢不凡,一看就是文化人,立馬有人湊上來問他情況。他一不是國家公派,二不是留學,三不可能是跟外國人結婚,可以說能出去的路幾乎全斷了。


    可這些蹲守的人見多了他這樣有錢的暴發戶,開門見山就問:“有親戚在那邊沒?”


    黃外公搖頭,他是獨生子,堂表兄弟姐妹都在北京和南方,也沒有海外關係。


    “那你老伴兒那邊呢?她有關係沒?”


    黃外公一愣,剛想說他要離婚了,忽然想起來,周永芳的親妹妹好像嫁了個台灣人,早十年前定居美國了,當時她去漢城監獄看他的時候好像提了一嘴,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美國……可他猶豫一下,還是沒說出來。


    畢竟,他跟周永芳都是要離婚的人了。


    下到深圳第一天,他就給周永芳掛了電話,說不想耽誤她所剩不多的青春,哪天她有空他上北京去談一談,把離婚手續給辦掉,他可以淨身出戶的同時一次性補貼她一筆錢。


    可周永芳哭著說不願意,想拋棄她除非她死!


    黃外公畢竟對她有愧,也不好把話說太狠,隻讓她好好考慮,他不是要拋棄她,隻是覺著倆人性格不合適,他不忍心再耽誤她……當然,也無法原諒她們母女從中作梗破壞他和阿柔的父女關係。


    周永芳不給他答複,他親自去了三次北京,她要麽閉門不見,要麽就是痛哭流涕下跪認錯,說她當年是屎糊了心,她就是嫉妒阿柔,想要得到他全心全意的照顧才故意挑撥的,求求他看在她守了這麽多年的份上不要拋棄她。


    黃老爺子總不能動用強製手段逼迫於她,離婚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他隻每年給她寄八百塊錢,就當還她十多年的幫補之情。


    雖然阿柔和綠真都很懂事的沒有問他離婚結果,可他總覺著這麽拖下去對她們不公平,最近就在琢磨著,想要向法院提起訴訟。


    對方看他猶豫,知道是有“關係”的,立馬道:“我們不管平時兩口子關係如何,可你這情況出國沒‘關係’是出不去的,老哥你可得考慮清楚啊。”


    黃外公壓根就不考慮,他不會去求周永芳。


    “聽說啊,現在國內有錢人都想去國外看看,多少開皮包公司的,沒關係也要找著關係出去,這美國啊,到處是美元,隨便彎腰撿一把,都是美元!”黃外公還沒怎麽著,其他人已經聽得津津有味,心馳神往。


    是啊,這年代,國外的月亮都是圓的。


    多少工程師、教授、國營企業高管,寧願放棄國內優越的社會地位也要出國,哪怕去了美國隻是端盤子掃垃圾的社會底層人士!


    黃外公雖然犯過錯,可他的意識形態站位永遠不會改變,他出去不是去為美國人服務的,而是師夷長技以製夷!想想吧,這每天有多少人往外跑呢,萬一先機被人搶了,他損失的不止是大河商貿公司的營業額,還有外孫女的願望,想要把批發市場開遍全球的願望!


    老爺子猶豫了。


    “這樣吧老哥,你隻要能把對方的聯係電話要來,先打個電話問問,實在不行咱們還能花點錢讓美國那方願意給你開具探親證明……嘿嘿,我知道你也不是差錢的人。”


    如果真能花錢搞定,黃外公還是心動的。他能屈能伸,以他對周永芳的了解,給點錢也能拿到美國的電話,到時候再花點錢開證明他也不心疼……主要是能把事兒辦成!


    崔綠真不知道外公為了實現她的願望費了多少周折,反正她在東北待了幾天,發現外公培養出來的人把一切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本人在不在沒啥區別,各部門各司其職,有條不紊,運轉如常。


    她所謂的“值班”,也就是偶爾去市場露個麵,沒待幾天就無聊了。恰好此時家裏打電話來,說那天她們在遊泳館遇到的教練居然找到家裏去,想要帶小彩魚參加訓練,大伯娘幾乎是綁架一般將小彩魚送走的。


    崔綠真:“……”這樣真的好嗎?


    小丫頭不會有逆反心理吧?


    然而,事實是,劉惠告訴小彩魚,綠真姐姐要到北京上大學啦,教練也願意把她帶北京來訓練,到時候倆人見麵的機會比在大河口還多,小彩魚這才半推半就答應的。


    不然以劉惠的手腳,壓根“綁架”不了她!


    對於崔家人來說,能把小彩魚也培養成才,他們家的祖墳可就不止冒青煙啦!


    而好消息總是接二連三傳來,一個月後,崔家收到了公安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又過了半個月,春芽也收到了通知書……不過,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她居然一路從主第一第二誌願跌到參考誌願,又跌到墊底的最後一科隨便填著玩兒的參考誌願上來——書城市烹飪學校的導遊專業!


    雖說也算高級中專,可崔家人真是一點麵子也沒有啊!烹飪學校學導遊,這都啥玩意兒?


    而且,同樣是讓綠真一起開小灶押題的,人楊麗芝能考上書城醫專,她卻隻能上這種不入流的小破學校,崔家人心裏頗不是滋味。再看她樂得都找不著北了,崔建軍和林巧珍更鬱悶,閨女她不是故意的吧?


    當然,到底是不是故意,隻有春芽自己知道了。


    同時家裏也催綠真快回去,要給她辦升學宴,看守市場的都是黃外公的得力手下,讓她大可放心。綠真好像也再沒理由待下去,隻是心裏某個角落,總覺著有點遺憾。


    1984年8月25日,天氣晴。


    崔綠真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來到陽城賓館,以前都是跟著爸媽來做客,這次卻是她第一次作為“東道主”宴請親朋。


    一大早,天剛亮,奶奶就把她叫醒,小湯圓抱來許久未穿的紅裙子,奶聲奶氣說:“姐姐穿漂亮裙裙。”


    綠真實在不願起床,裹在被窩裏打滾,“乖,讓姐姐再睡會兒,啊。”


    “姐姐大懶蟲,媽媽讓你快起床。”媽媽還說了,待會兒還要洗澡洗頭換衣服的搞半天,吃過中午飯還要早早去賓館準備,晚上還要……還要什麽,其實她也不大記得清了,反正她又不是小橄欖。


    小家夥噠噠噠跑過來,“姐姐我要掀你被子了喲!”


    小手一抬,忽然看見姐姐雞窩一樣的頭發,忙捂住鼻子,“好臭啊,我要告訴媽媽!”


    崔綠真“嘿嘿”笑起來,這幾天心情不爽快,整天窩在房間裏,頭發上的味兒連她自個兒都嫌棄,“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掀我被窩,來,給你聞聞。”


    她頂著頭湊過去,小湯圓撒腿就跑,不小心在墊子上絆了一下,眼看著那胖乎乎的小身子就要往前撲……忽然,一雙大手撈住她。


    湯圓抬頭,是一個穿白襯衣的清俊男人,很年輕,很眼熟。


    青年看著她熟悉的圓溜溜的大眼睛,心頭一顫,點了點她翹翹的小鼻子,腦海裏下意識就在對比,姐姐眼睛更大更可愛,鼻子沒這麽翹,但有駝峰……人卻目不斜視,也不往床上看。


    崔綠真再次躲進被窩裏,還以為小湯圓已經下樓了,惆悵的歎口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有點青春期的惆悵吧。


    眼看著菲菲和曹寶駿處對象,麗芝也跟蔡明亮有了點苗頭,她這心裏就跟缺了點什麽似的。


    可到底是缺什麽呢?


    她又說不清楚。


    忽然,床震了一下,左側床沿凹下一塊,應該是有人坐下來。她裹著被子,將臉轉向右側,心裏把小湯圓那告狀精狠狠批鬥一番,“媽媽我再睡會兒。”


    凹下去的地方動了動,似乎是來人跟著她換了個方向。


    崔綠真歎口氣,媽媽一定很擔心她吧?自從東北回來後,媽媽就發現她的不愉快了,輕描淡寫問過兩次,見她不願說也就沒再問。


    “媽媽我心裏不舒坦。”她想起小時候自己被欺負找媽媽告狀的情景,她不也是一隻小告狀精嗎?


    小告狀精就需要媽媽呀!


    她裹著被子,往凹陷處滾過去,“媽媽你說胡峻哥為什麽不理我了呀?”


    “媽媽”怔了怔,一動不動,屏住呼吸。


    “我覺得不是長大了或者變忙了,明明去年過生日前他都還經常給我寫信打電話的,從春節後開始,他就忽然對我冷淡……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媽媽”悄無聲息的歎口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當然,崔綠真也不需要回答,她繼續自言自語:“我這幾天把我們最近的事兒好好想了下,好像也沒發現做得不對的地方,那是不是他遇到什麽煩心事呀?我聽菲菲說他常把自己鎖房間裏。”


    她從小跟媽媽就是無話不談的,所以說起這些也毫不避諱,不覺著有什麽不能說的。


    可她不知道,床邊的人不是“媽媽”。


    崔綠真說了會兒,見媽媽沒理她,更難過了,為什麽媽媽也不理她呀?她最近是不是因為掙了大錢,不小心說話的時候讓媽媽不開心了?


    如果是這樣,那她必須解釋清楚!於是,她猛地掀開被子,不防跟一雙熟悉的溫潤的眼睛撞在一起,“我這是做夢了嗎?怎麽會夢見大臭屁哥哥……”


    她覺著,如果是做夢的話,重來一次就好啦。


    於是,她又躲回被窩裏,深呼吸三口,再次掀開被子,可眼前的人還是他。


    在她準備重來第三次的時候,胡峻一手按住被子,“小傻瓜,是我。”


    這熟悉的,溫柔的,寵溺的聲音,就是她的大臭屁哥哥!


    崔綠真忽然鼻子發酸,她已經快兩年沒見他了。


    胡峻看她眼瞼低垂,睫毛顫動,簡直不要太熟悉,立馬像小時候一樣將她摟進懷裏,“別哭別哭,我沒生你的氣。”


    我是生我自己的氣啊。


    他不說“別哭”還好,一說,她本來隻有三分委屈的,立馬放大到九分,把頭埋進他懷裏,“嗚嗚”開了。


    胡峻歎口氣,是啊,本來好好的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忽然莫名其妙不理她,換任何一個女孩都會生氣都會委屈吧?她呀,已經比世界上大多數小姑娘堅強啦!


    “好啦,是我不好,我錯了行不行?”


    綠真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甕聲甕氣的問:“你錯哪兒了?”


    胡峻傻眼,支支吾吾。


    “你說呀你錯哪兒了?”恨恨地捶了一拳。


    胡峻被震得心肝脾肺腎都喘不過氣來,這丫頭是想捶死他吧?比半年前受傷那次還他媽疼!


    當然,這也說明,她是真的生氣。


    青年愧疚極了,“我錯在不該逃避。”


    “逃避什麽?”


    胡峻歎口氣。


    他也想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麽。


    事情還得從半年前說起,春節前幾天,正在打包行李的他接到導師電話,說他正在跟的一個案子有眉目了,讓他快去局裏一下。現在他跟著導師進入北京市第三刑偵大隊見習,因為專業能力突出,已經被大隊點名要求畢業後直接來上班了,所以手裏能接到的案子都不小,還有一些是導師實在太忙,兼顧不過來的,就由他帶著其他人一起跟。


    一年前,因為在永定河裏發現一具女屍,死狀淒慘,頭顱丟失,性質十分惡劣,他一直在跟這個案子,可惜跟了三個多月沒啥進展,隻能暫時擱置一邊。春節前忽然聽說有人來認領那女屍了,女屍身份也即將水落石出,於是他不能回來過年了。


    原來,死者是一名模特,還是泳裝模特!還好巧不巧是那年小綠真差點就去那家店的專用模特,她的穿著連體泳衣的巨幅廣告還掛在櫥窗外,胡峻有時辦事從那兒經過的時候還會好奇的多看兩眼,誰能想到……美麗的花季少女,已經變成無名女屍?


    而他,還在四處尋找確認女屍的身份!


    據她身邊人說,是拍完廣告照片半年多消失的,因為是一名大四學生,已經在校外實習,發現不在的時候,實習單位和學校都沒以為她回老家了,也沒人報警。這一拖就給拖到春節前,她老家父母發現電話打不通,寫信沒人回,這才急了,找到學校來。


    兩廂一對質,才發現她已經失蹤大半年了!


    家屬報案,警方就第一時間聯係到這個案子,失蹤時間和死亡時間能對上,肌肉已經腐爛白骨化,隻能通過遺骸長度與身前身高記錄進行對比……當時藏屍的行李箱內還有一件她曾經穿著拍過照片的泳衣,很多特征都能對上。


    假設死者身份確定,排查她的社會關係,走訪身邊人,嫌疑人也很好鎖定,胡峻將目標鎖定在一名她的追求者身上,經過一番技術性的訊問,對方也很爽快的承認了。


    在她大一剛進校時,他就喜歡上她了,經常給送筆記本手帕啥的,可她一直不為所動,直到大四那年,他在大街上看見她的泳裝照,當時就覺著自己被騙了!明明是個臭不要臉的婊/子,裝什麽冰清玉潔的聖女


    尤其是那麽大的廣告照片,全北京城的男人都能看見,還有的人偷偷做成了小冊子放枕頭下珍藏,他有種被侮辱的感覺……為了消除這種“屈辱感”,他決定教訓她一頓。


    據他原話所說,可惜“教訓”沒把握好尺度,勒死了她,又怕被發現,他隻能把她頭顱砍下,陳屍河底,以為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


    作為有一定工作經驗的刑警,胡峻不信什麽“可惜”什麽“意外”,這就是滿滿的惡意!因求而不得引發的惡意報複!


    可以說,這場凶殺案把一部分男人狹隘、齷齪的底褲暴露無遺,他在偵辦的時候真是心有餘悸,如果當初不是菲菲告訴他,他又竭力阻攔的話,綠真……他不敢想象!


    別說像女孩的父母一樣失去她,哪怕受傷,他也不敢想象,不允許!


    也就是在這一刻,她剛過完十八歲生日沒多久的這一天,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對她的心思跟菲菲不一樣。菲菲是妹妹,她卻沒法真正成為他的妹妹,因為沒有哪個哥哥想到妹妹穿泳裝的樣子會臉紅,紅到耳根那種。


    他永遠忘不了那天她從泳裝店裏走出來的模樣,《廬山戀》女主角也沒有她美!


    那是一種女孩獨有的美,不是小妹妹的漂亮。


    甚至,稀裏糊塗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歡她什麽,是漂亮嗎?聰明嗎?可愛嗎?優秀嗎?他真的說不出來,隻是隱隱知道,如果要處對象的話,他想“處一個小綠真那樣的對象”。


    可心裏又有另一把聲音告訴他:你就是把她當妹妹的啊,你沒必要疑神疑鬼。然而,事實是,自從偵破完這案子後,因為睡前想到了她,夢裏他居然就見到了她。


    胡峻一直比同齡男生晚熟,上大學的時候,同宿舍男生已經有很多“自己動手”的習慣了,可他愣是住了三年才發現,並且又在之後一年才學會,不是美女孩追,是他真對這些女孩提不起感覺。


    遇到任何一個主動追求他的女孩子,他都會下意識跟小綠真比,結果發現這世上再也沒有比綠真更好的女孩子,連菲菲也沒有她好……小綠真這丫頭,已經完全融入了他的人生,方方麵麵,無孔不入。


    他一直以為這是暫時性的,可自從那天夢見她後,他發現不是,他居然禽獸的在夢裏看見她穿著那套鵝黃色泳裝……雖然夢隻是止步於此,可他記得她曾說過,夢境是潛意識的反饋。


    潛意識裏,他就是想看她那麽穿。


    這個認識徹底嚇傻了胡峻!


    他覺著自己太齷齪,他髒了,他居然敢這麽想!這跟外頭把電影明星和泳裝模特的照片珍藏在枕頭下的猥瑣男有什麽區別?他對不起自己的職業,對不起自己這麽多年受的教育,對不起待他如親生的黃老師,更對不起他和小綠真這麽多年的兄妹之情!


    可偏偏夢境總是得寸進尺,就在他即將招架不住的時候,她填報誌願的信寫來了,厚厚兩頁紙寫的都是她的糾結,不過她在信的最後居然說“無論上哪個學校我都能跟大臭屁永遠在一起了”!


    轟——當時他就紅了臉,這是什麽虎狼之詞?


    可就是這麽簡單一句話,讓他激動得徹夜未眠。


    在這一夜裏,他想了很多,全是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的情景,他的心熱乎乎的,仿佛那年樓道裏塞給他的雞蛋一直被他捂在懷裏一般。


    她就是他貧瘠卑微的童年裏,唯一的“雞蛋”,代表著美味,代表著幸福。


    他很想也這麽捂著她,捂一輩子。


    可是,下一秒,理智又告訴他,不可以,她太小了,她比菲菲還小幾個月,他們怎麽可能呢?


    於是,明明是她問他報誌願的事兒,他卻比她還糾結,糾結了一個星期,最終隻是非常冷淡的回她幾個字。


    他能想象到她收到信的失望和難受,可他逼迫自己別想那麽多,毫無感情經驗的他隻能依照以前拒絕別的女孩的經驗,一個字——躲。


    他相信,時間能解決很多問題,躲到她有了新朋友,基本忘記他的時候,就沒事了。


    可他低估了自己的內心,在外地給菲菲打電話的時候,聽說她要辦升學宴了,他們去年的全友福沒照,今年要不要回去順便給拍了?


    這是一個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呀!


    胡峻立馬答應,趕在她升學宴當天回來了。


    崔綠真委屈一會兒,心情就雨過天晴了。從小養成的好習慣,生氣不會生太久,有什麽都要當麵解釋清楚。


    她抬起頭,撅著嘴埋怨:“胡峻哥你還沒說,你逃避什麽呢?”


    胡峻一愣,不敢看她純潔的毫無雜誌的眼睛。


    崔綠真眼珠子一轉,“你在逃避我嗎?”


    胡峻一噎,她太聰明了。


    崔綠真疑惑的轉個身,這才發現自己穿著睡衣靠在他懷裏,怪不妥當的,立馬想要藏進被窩裏,可又不知道為什麽,有點舍不得,自從他上大學後,他們已經好多年沒有這麽親密過了。小綠真很小的時候就依戀他身上的氣味,他牽著她放學,陪她等媽媽下班,陪著她去玉米地裏找爸爸……都是這股氣味,能讓她安心。


    胡峻心裏正亂成一團,不知道該怎麽解釋的時候,她忽然回頭,又窩進他懷裏,用力吸了吸鼻子。


    他立馬緊張的問:“怎麽,感冒了?”


    “沒,就是想聞聞你身上的味兒。”


    “轟——”一聲,胡峻的臉又紅了,“胡,胡說什麽……”


    綠真拱了拱腦袋,滿足的閉上眼睛,“你身上真好聞,要是能永永遠遠一直聞下去該多好。”


    胡峻紅著臉,那兩個字愣是說不出來。


    最終,他還是克製的推開她,輕咳一聲,“該洗頭了。”


    崔綠真害羞的吐吐舌頭,她也覺著自己身上味兒不好聞呢,趕緊噠噠噠跑洗漱間去了。自從媽媽生下雙胞胎後,這麽多人擠在一處洗漱不方便,爸爸她的房間裏也修了一間。


    她今天太高興啦!高興得都能唱歌啦!


    而此時,跟她相反的是崔老太的心情,本來,崔家七仙女這麽出息,當年嘲笑他們家生不出兒子要絕戶的人家,現在給她們提鞋都不配!婆媳幾個都能在大河口鄉橫著走,用鼻孔看人啦!


    可她好巧不巧的,上樓叫孫女起床的時候,看見屋裏的情形……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就是兩個年輕人摟摟抱抱!


    “這都小夥子大姑娘了,像什麽話!”她嘴裏罵咧著,迅速來到樓底下,想要把這事告訴阿柔,總覺著她聰明,有辦法解決。


    可黃柔今天很忙,今兒算是閨女長到這麽大最重要的日子,剛好印刷廠出了點事,她正兩頭忙呢,見婆婆欲言又止,以為是不重要的事兒,也沒多問。


    老太太這兒看看,那兒瞅瞅,好像沒她能插上嘴的地方,隻能悻悻的又轉回樓上,發現胡峻那臭小子已經回去了,忙進孫女房間認真打量。


    當然,她也知道,倆人還不至於有什麽,可……她深深的有種,自家地裏精心伺候十八年的大白菜要被豬給拱走的危機感。


    崔綠真哼著小曲兒,洗得渾身香噴噴的,將頭發擦幹,換上紅裙子,再配上一雙帶點小跟的黑皮鞋,瞬間就是小仙女啦!很剛才躲被窩裏生悶氣的小邋遢簡直不是一個人喲!


    “奶怎麽在這兒?”


    老太太看她麵色紅潤,眼神明亮,沒有躲閃,倒也不好直接問,“怎麽睡這麽久,你媽都要出發了。”


    “哦,讓他們先去吧,我待會兒自個兒開車去,順便載著菲菲和胡峻哥。”


    又是胡峻,老太太心裏實在是不舒服,這小子怎麽無處不在啊。


    下午,顧學章把司機派去書城接春暉姐妹幾個,他自己開著麵包車上市區,來回載了幾趟,將家裏人接到陽城賓館,綠真一直跟菲菲麗芝玩到下午三點才出發。


    胡峻神情自然了很多,主動拿過車鑰匙,當起了司機。穿過人民廣場到陽城賓館,也就五六分鍾路程,到達賓館門口發現客人來得還不多,幾個年輕人幹脆就坐車裏。


    麗芝和菲菲坐後排,看著他俊俏的側顏和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忽然大著膽子問:“胡峻哥咱們玩個遊戲怎麽樣?”


    胡峻目不斜視,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當然,他平時給人的印象也是溫文爾雅,大家都不怕他,“咱們真心話大冒險吧。”


    胡峻還沒聽過這個遊戲,估計是這幾年才興起的,也倒是不想掃她們興,回過頭道:“怎麽玩兒?”


    “先猜拳,出結果了再告訴你。”麗芝和兩個好友眨巴眨巴眼,仿佛對上某種暗號,胡峻剛覺著不對勁,忽然發現手已經下意識出拳了,而她們仨都是“布”。


    “胡峻哥輸了,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真心話是什麽,大冒險又是什麽?”


    楊麗芝把遊戲規則解說了一遍,再一次催他選,“那就真心話吧。”看她能問出什麽問題來。


    麗芝再次狡黠的眨巴眨巴眼,“胡峻哥你處對象了嗎?”


    胡峻輕咳一聲,“怎麽問這個,這是大人的事兒。”眼睛卻下意識看向副駕駛的女孩,恰巧綠真也期待的看過來,兩個人跟見鬼似的迅速彈開。


    “胡峻哥你快回答,別耽擱時間哦。”


    “沒,沒有。”


    三個女孩毫不掩飾她們的滿意,“哼,這還差不多!”


    下一輪,她們對視一眼,胡峻早早注意到,故意虛晃一招,她們出錘,他出剪刀,哼哼,小丫頭片子,還跟他玩心眼兒呢?


    然而,楊麗芝依然大聲問:“胡峻哥你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胡峻一臉問號:“我不是贏了嗎?咋還讓我選?”


    “因為這一輪是輸家問贏家呀。”


    胡峻氣結,磨著牙齒問:“那下一輪呢?”


    “看心情。”


    胡峻磨牙,如果他贏就是輸家問,他輸就是贏家問,是吧?這幾個丫頭,咋還跟小時候一樣,耍賴也不想個好點兒的由頭?那時候是猜拳請客,他輸的時候就是輸家請客,他贏的時候就是贏家請,“你們靠著這條雙標規則,騙了我多少餅幹汽水兒啊?”


    女孩子們嘻嘻哈哈笑起來,綠真被他賞了好幾個暴栗,居然有種幸福的感覺。


    崔綠真:我可能是個受虐狂呀媽媽!


    今天的宴席是市長千金的升學宴,陽城市有頭有臉的人都來了,甭管邀沒邀請到,反正陽城市小地方,多繞幾圈都是沾親帶故的。


    顧學章也不許人送禮,更不收禮,來了就請大家入座,原本計劃二十桌,誰知五點不到就坐了三十桌,也幸好明兒還有一家,菜已經備得差不多了,經過商量後還能暫時借用他們的菜,承諾今晚會給補上,這才沒讓客人幹坐著沒飯吃。


    崔綠真這次穩定發揮,考了全市第一名,在石蘭省也能排到前五,而且是理科前十名裏唯一的女生,大家都誇這是虎父無犬女!不僅錄取了公安大學,關鍵吧,她選的專業還是大家聞所未聞的,都在討論這專業到底是幹啥的。


    胡雪峰早被兒子科普過了,此時也樂顛顛的介紹起來,動不動就是“我們綠真”,跟他有啥關係似的!再看他兒子跟今天的主角小公主坐一起,郎才女貌,人精們都懂了。


    原來是胡大廠長家未來的兒媳婦啊,隻是不知道顧市長同不同意?


    “恭喜崔嬸子,以後的福氣可是多得享都享不盡咯!”牛屎溝來了幾個代表,都是以前跟崔顧兩家來往密切的人家。


    “可不是,七個孫女一個賽一個能幹,真是咱們大河口鄉飛出的金鳳凰!”


    反正截至目前,崔家七仙女算全都走出農門了,春苗在大河商貿公司獨當一麵,友娣在大會堂做國宴招待外賓,春暉在上海當大律師,上次打電話來說已經申請了國外留學,春月在電視製作中心唱歌,三個小的也要麽上大學,要麽當運動員……整個大河口鄉,誰不說崔家能?


    誰不給她們家豎大拇指?


    就是劉老太,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誇兩句,這崔家祖墳上真是冒青煙了!


    瞧這一個個得意的,跟過大年似的!


    這不,最歡迎的非顧學章莫屬。


    他今天比調任市長的時候還高興,他開始相信崔家人說的“小福星”了,要不是綠真,他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呢!他能有今天,全靠大女兒助力,可他卻給不了她什麽。


    前幾天聽嶽父打電話回來說,他們當年在蛇口買那塊地被一位香港商人看上,出價三百萬,短短四年時間就翻了百倍,他已經跟妻子商量過,別的暫且不說,大河商貿公司的發源地是一定要給大女兒留著的。


    本來買地的時候寫的是她的名字,可後來辦公司向日本人提交資質的時候因為她未成年,給改成了妻子的名字,最近他又給改回來了。


    正想著,忽然從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他給秘書使個眼色,秘書苦著臉上來,附耳輕聲說道:“綠真外公一家來了。”


    什麽叫一家?


    顧學章看向妻子,果然見她臉上已經有了怒容,隻是顧忌著場合,沒有表現出來。


    “我侄女升學宴這麽重大的事兒怎麽也不通知我一聲呢?”一把溫柔的聲音走進大廳,黃娜穿著一身合體但陳舊的套裙,緩緩走來,她身後跟著一個瘦小的青年,約莫二十出頭,小平頭,濃眉大眼,但眉眼之間怯怯的。


    倒是跟他身後的男人挺像,父子倆都是一樣的白淨溫柔,怯生生的,仿佛黃娜領著的小廝。


    在他們身後,是急急忙忙追上來的周永芳。


    黃外公因為拿到了證明,也沒等外孫女的升學宴,半個月前就去了美國。他絕對想不到,他前腳剛走,這一家子後腳就殺到大河口來,更想不到,這滿懷希望以為就是不能改變命運最差也能打幾頓秋風的一家子……會被崔綠真折騰得有多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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