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芷往後掃視了一眼,冷靜下令道:“錢堂主,你速調派弓箭手,在院牆上埋伏。再調派幾個輕功好的弟子,從白虎堂後頭溜進去,切切不可叫裏頭的人發現,務必要保護少堡主的安全。孫舵主,你派弟子去堡外查探,看看還有沒有金蟾教的痕跡,若是外頭還有接應的人,速拿著我的令牌,傳令出去,叫五裏七鄉所有的堡外弟子回到堡中支援。”


    “是,屬下領命!”


    她安排好了這些,又轉頭衝人群喊道:“霍福人哪?”


    霍福聽見聲音,慌忙擠開人群站到了霍芷跟前:“大小姐吩咐?”


    霍芷卻低著眉頭問他:“羅夫人在哪兒?”


    “這……羅夫人住在佛堂,這麽會兒功夫怕是還沒得到消息。”此事來得突然,女眷那邊一時還未收到消息。


    霍芷卻柳眉倒豎,一聲怒斥:“丈夫兒子都快死了,她還在佛堂念什麽經?!去把人給我叫過來!”


    “是是,小的這就去!”


    “動作快,要是一柱香之內我見不到她,你就等著陪葬吧!”霍福臉色煞白,慌裏慌張地就往外頭跑,速度和逃命也差不多了。


    其餘眾人雖不知她的用意,但如今堡主和少堡主不在,大小姐無疑成了整個霍家堡的主心骨,無人敢有異議。


    謝斂站在院外,也幫不上什麽忙,隻聽得裏頭的動靜越來越大,轉眼間竟是過了二十多招了。


    霍英已不是二十年前的霍英,但昔日名震江湖的鬼影手也不複當年雄姿。


    二人招招搏命,皆是衝著對方的命門而去,一時之間竟是僵持不下,整個院子,猶如秋風過境,滿目瘡痍。


    吳燦華交手時,忽然陰陽怪氣道:“霍正陽引以為傲的烈焰掌到了你手裏竟成了這麽個軟綿綿的樣子,也難怪他當初如此看不上你。”


    霍英麵皮緊繃,卻也並不受他影響。


    又聽他說:“不過就算是當年的霍正陽也不是我的對手,何況是你這麽個半路出家的馬夫,若不是靠著霍正陽的女兒,怎麽也輪不到你來我麵前逞凶。”


    霍英額角青筋一跳,掌風更猛,簡直有玉石俱焚的勢頭。吳燦華瞬間被他逼退了幾步,他當年僥幸從洞庭大火中逃命簡直可算是九死一生,但也因此麵容俱毀,元氣大傷。這二十年來,不但不敢回到金蟾教,而且為了逃避江湖正道的追捕東躲西藏,當年一身武功早已不如之前。


    這回與霍英交手,二人糾纏略久,很快就有些體力不支,不過好在,霍英這兩年病體沉屙,也早不是全盛時的功力了。


    吳燦華邊退邊打,嘴上還不肯停:“你以為我不知道,以你這貪生怕死的膽量如何敢在眾人麵前應下我的戰書,不過是怕我將你當年的醜事抖出來吧?嘿嘿,若是他們知道了,當你是如何背信棄義……”


    “閉嘴!”霍英終於暴怒,隻見他雙目赤紅,一掌劈來正是用了十成的功力。吳燦華等得卻也正是這個機會,趁他心緒大亂之際,不退反進,稍一側身,一爪迎了上去,正對著他的胸口。


    兩股內力相擊,隻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雙雙各撐不住往後退了十幾步。待塵埃落地,之間吳燦華一手捂著胸口,顯然剛剛那一側身還不足以使他完全避開烈焰掌的威力,而受了內傷,但顯然霍英的情況更糟。隻見他胸口衣衫已破,心口五道指印,再深幾寸,剛剛能刺穿他的心髒!


    吳燦華眼見著對麵的人胸口鮮血如注,人也站不住似的晃了晃,但還撐的一口氣在,不免有些遺憾地吐了一口血沫子在一旁的草地上。他目光晦暗,正待暴起再補上這最後一擊。


    一旁不能動彈的霍思遠看著這一幕,突然驚聲高呼:“爹!”


    就在這時,院門被一陣掌風猛地撞開,吳燦華已到了霍英麵前,竟是對那迎麵而來的掌風理也不理,顯然是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也要在這裏結果了他!


    這時忽然聽一婦人高聲道:“打他太乙!”


    吳燦華所練鬼影手,太乙正是他的死穴,但這等機密要事江湖上少有人知,這生死一瞬的時候,哪怕他已抱著玉石俱焚的打算,但突然間被人喊破,還是叫他忍不住心下一慌。


    正是這一瞬間的破綻,那道掌風已到了他麵前,這一掌卻是再純正不過的烈焰掌,挾著山洪水嘯之勢而來,叫人不敢迎其鋒芒。時機轉瞬即逝,吳燦華隻得恨恨而退。


    這一眨眼的功夫,外頭眾人已全數湧入了院內。吳燦華腳一著地,那道掌風隨即撤下,並不追擊。這時旁邊閃過一個婦人,跌跌撞撞地就衝著霍思遠跑去。吳燦華眼角餘光一閃,心中冷笑了一聲:找死。


    瞬間鬼影手出手如閃電,一招製住了她的肩膀,將她拉近自己身前,右手舉起就是一招拍下。謝斂距離二人最近,正要飛身上去格擋,但到底晚了一步。可是緊接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那鬼影手擎住了婦人肩膀之後,卻忽然間睜大著眼睛——緩緩跪了下去。


    “你……”吳燦華一手捂著小腹,一把匕首正紮在上麵,鮮血泊泊而出。他不可思議地瞪著眼前一身素衣佛珠的女人,張了張嘴,忽然間青筋暴起。


    “羅……綺……”


    一語未了,羅綺將手中握著的匕首又往裏猛地刺進了三分,隻聽他一聲悶哼,這一回卻是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終於雙目圓睜著向後倒在了地上,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


    這場混亂幾乎持續到天亮。


    兔起鶻落之間許多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這場刺殺已經落下了帷幕。


    吳燦華倒在地上之後,羅綺就像被人抽去了魂魄,終於也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但這院裏沒人有空去扶她一把,整個院子的人在反應過來之後,迅速地投入到了後續的工作中,這回甚至無須霍芷多做安排。


    謝斂站在距離不足三步遠的地方,目光晦暗不明地打量著這個鬢發淩亂的女人,毫無疑問,她是今晚解除危機最大的功臣。但是,為什麽?


    他轉頭去看站在院中的霍芷,她好像已經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對著眼前的一切,鎮定自若地做出最恰當的指示。甚至在目光掃過這裏的時候,冷淡地看了癱坐在地上的婦人一眼,對身旁的侍衛吩咐道:“送羅夫人回佛堂。”


    吳燦華的屍體被人拖下去的時候,謝斂感覺心頭打了個突,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告訴他——今晚還遠遠不是所謂的結束。


    第9章 九


    那日之後,霍英雖是沒有性命之虞,但吳燦華那一掌到底是傷了心脈,之後怕是起碼須得在床靜臥半年。霍思遠似是受了驚嚇,剛有些起色的身子骨,又一下消瘦了下去,整日更是連門都難出了。


    霍家大半的事情全交給了霍芷,霍英早先下得那道禁令自然也不了了之。


    吳燦華身上沒找出什麽有用的東西,外頭也不像是有金蟾教的其他人,轟轟烈烈驚動了十裏八鄉的聲勢,最後靜悄悄地落下了帷幕,這一日的行刺,好似當真隻是一場突如其來不留餘地的刺殺。


    不過總算能以失蹤二十年的吳燦華之死,來為霍家堡挽回些許顏麵。


    午間謝斂到霍思遠住處時。年輕人身上正披著一件大衣,坐在窗邊跟自己下棋。大概是因為那一晚受了驚嚇的緣故,他臉色似比初見時更蒼白了幾分,人也顯得消瘦了。


    謝進屋之後打量四周:“隻有你一個人?”


    霍思遠知道他的意思,便笑道:“岑先生如今可不止我一個病人了。”


    自那日之後,霍英傷勢嚴重,岑源也被請去幫忙,這幾日倒是在白虎堂的時候多,來霍思遠小樓的時間少。


    他自那晚之後,看上去更虛弱了,脖頸上還有一圈淡淡的淤青,瞧著有些可怖。不過霍思遠自己並不在意:“你來的正好,坐下來陪我下棋?”


    兩人坐下來後,又聽霍思遠撚著棋子隨口問他:“外頭這幾日怎麽樣了?”


    謝斂挑了件自己知道的告訴他:“昨日霍堡主命人將吳燦華的屍體掛在了外頭,這幾日城裏應該人人都在說這件事情。”


    霍思遠不讚同的蹙眉:“太高調了些。”


    “大概是想試試這城裏是不是當真還有金蟾教的人。”


    霍思遠還是搖頭:“吳燦華當年洞庭慘敗,逃出生天之後隻怕這二十年都未敢回金蟾教。倒是霍家堡這樣的舉動,落到金蟾教耳朵裏會叫他們當做挑釁。”


    “該結的仇早結下了,倒也無妨這一樁。”


    霍思遠笑起來:“你和姐姐有時候有點像。”


    具體是哪裏像,他還沒說,外頭傳來一群丫鬟小跑著經過的腳步聲,中間還夾著幾句低聲的笑鬧,一陣風似的,轉眼就從樓外飄遠了。


    “這幾日總感覺堡裏熱鬧了一些。”


    謝斂也望出去,過了一會兒才將目光收回來淡淡道:“似乎霍小姐婚事近了。”


    霍思遠一愣:“婚期已經定下了?”


    “就在十天後。”


    霍思遠翛然笑了起來:“寄孤上回來,竟沒跟我提起。”


    霍芷的未婚夫婿就是董寄孤這件事,謝斂竟是近日才知道的。他初得知這事情時,有點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覺。


    當日董寄孤在堂上獻了一個“甕中捉鱉”的計策,結果差點叫白虎堂成了那壺甕,將霍英和霍思遠拖入險境,按理應當重罰。但那晚又虧的他在關鍵時刻破門而入,用烈焰掌逼退了吳燦華,保住了霍英性命,功過相抵。


    聽說第二日他在白虎堂外跪了一天,傍晚霍英才叫他進屋,不久就傳出了他與霍芷定下婚期的消息。


    “姐姐也算得償所願。”霍思遠輕歎了口氣,“可惜爹這時候點頭,不是沒有試探金蟾教的意思。”


    上一回二人的訂婚宴上,“百草散”第一次出現,如今吳燦華剛死,武遺書蹤跡全無,這時候點頭準了二人的婚事,霍英未必沒有私心。


    但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幸虧今日你來了,我也好盡快著手準備起來。城西有家首飾店,聽說師傅手藝很好,我一會兒要找人去訂副首飾。還有姑娘出嫁那天要家裏老人梳頭,我娘去的早,也不知他們找了誰……鼓樓下頭張記的粥鋪味道很好,我上一次去,好像都是兩年前的事情了……”


    他絮絮說著,停不下來,眼裏盡是笑,連鼻頭都似沁了一層薄汗。說到最後,卻見他忽然歎了口氣:“可惜不能親自出去。”


    謝斂少見他這樣神情低落的時候,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屋裏一時又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才聽他說:“隻出去一個時辰,或許沒什麽大礙。”


    霍思遠一愣,喜色還未到眼底:“這時節,姐姐不會答應我出去。”


    謝斂不動聲色地在棋盤上落了顆子:“若你這局贏了,我替你想想辦法。”


    霍思遠聞言精神一震,雖知道這事還不一定,但終於笑了起來:“好,可是你說的!”


    最後霍思遠勝了三子。他棋藝很好,贏棋可算是常事,但少有這麽高興的,謝斂將棋盤收了:“霍公子好棋藝。”


    “你之前說得還作數嗎?”


    謝斂點頭道:“自然作數。”


    霍思遠如同一個順利討到了糖果的孩子,鬆了口氣後才終於想起了成人世界的社交禮儀,謙虛道:“我因病整日關在屋裏,在這上頭花費的時間多些,僥幸罷了。”


    他看起來很高興,哪怕謝斂許諾的這件事還半點譜都沒有。坐了一會兒,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對了,我書房裏有幾本淩虛子的棋譜不如送你。”


    謝斂一愣:“不必如此。”


    霍思遠卻說:“我這兒也就那幾本棋譜算有些稀罕,送得出手。在我這兒留著也不過落灰。與其等哪天我不在世,被不懂棋的下人隨意折騰丟了,不如送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口吻輕鬆,談到生死也毫不避諱。


    謝斂微微沉默了一陣,見他興致勃勃地在書架上翻找,忽然問道:“那日被吳燦華挾持的時候,霍公子害怕嗎?”


    霍思遠似是愣了愣,轉過頭來半晌對他露出個釋懷的笑:“我說不怕謝公子相信嗎?”


    謝斂不做聲。


    霍思遠又轉了回去:“怕終歸還是有些怕的,不過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候,我經曆的次數多了,大概沒有其他人那麽怕。”他頓了頓,漫不經心道,“這準備,我已經做了二十年了。”


    他書架素日裏由服侍的下人整理,一時間也找不到那幾本棋譜所在,便同謝斂說道:“一會兒我叫人找出來,你下回來時好叫你帶去。”


    謝斂見他態度堅決:“我衛師兄平日也愛下棋,霍公子若是想將棋譜送給愛棋之人,等上山後我將棋譜轉送給他,他必會十分珍惜。”


    霍思遠聞言便笑了起來,頷首道:“那很好。”


    第二日,謝斂果然說動了霍芷,竟能在這時候,讓霍思遠坐了馬車出門,隻不過隨車跟了十多個護衛。但即使如此,看得出霍思遠也已經十分愉快了,光是從霍家堡出去,一直到進城的那一段路上,就幾乎不願將車簾放下來。


    謝斂答應霍芷隻出來一個時辰,因此問了霍思遠的意思,一行人先去了城西那家有名的首飾店。霍思遠在店裏挑了許多款式,又叫師傅出來,仔細地將圖案與他商量了許久,敲定了交付的時間與訂金,這才心滿意足地從店裏出來。


    二人接著又去了鼓樓下的張記粥鋪。雖說是家粥鋪,但也做些別的小菜,配上他家的米粥,清爽開胃,因此生意很好。一樓的大堂裏已經坐滿了人,小二見他們幾個隨身還帶著護衛,一看便知身份不凡,也不敢怠慢,忙將二人引到二樓找了張幹淨的桌子。


    霍思遠剛一坐下便與謝斂推薦道:“他們這兒的薺菜粥味道很好,你可以嚐嚐。”


    那小二應承道:“這位公子一看就是懂行的,我家就是這粥賣的最好,若是公子嫌素色,可教廚子給您加點肉腥。”


    謝斂並不挑剔:“不必加肉沫子,就上這個再配幾碗小菜吧。”


    “好嘞!”小二手腳麻利地下去,過了不多時,果然捧著一碟子小菜,再加一大碗粥上來。


    謝斂掀開蓋子,見煮爛了的米粥裏頭浮著幾點綠色的菜葉,清香撲鼻,一碗素淨的菜粥竟也煮出了幾分不一樣的精細。


    他先盛了一碗,自己嚐了幾口,確定這粥口味清淡,容易消化,才替霍思遠又盛了一碗。霍思遠有些不好意思:“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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