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靈猜測道:“墓道的機關已被人關上了?”看來,已有人先一步到達了主墓室。


    既然機關已經關上那麽接下來這墓中眾人必會抓緊時間,各自行動。想到此處,謝斂也起身準備往外走,但還沒走出一步,就被身旁的人喊住:“你接著有什麽打算?”


    謝斂回頭,對她這話不明所以。


    安知靈道:“剛才杜萬項的話你也聽到了,鍾禮這回聚了這一幫人下墓顯然是別有目的,甚至連平王都參與其中。若是此刻抽身,或許還來得及。”


    “你想直接出去?”


    安知靈眼睛也不眨一下:“錢和命,當然是命比較重要。”


    謝斂微微沉吟片刻卻道:“鍾禮這回沒有拿到他想要的東西,還會再組織下一次下墓。”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安知靈道,“別人願意接手,就讓別人接手好了。”


    謝斂卻道:“荒草鄉能拒絕朝廷,九宗不能。”


    鍾禮這回聚集了這群江湖人,表麵上雖未直接用朝廷的名號,但人人都知道禮部侍郎身後代表的是哪一方的勢力。荒草鄉作為江湖組織可以佯裝不知,九宗這樣與朝廷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的江湖門派卻不能。


    謝斂今日走了,隻要鍾禮還不死心,九宗就必定還會再派其他人來。


    “你可以自己出去,”謝斂道,“我們原本也不是什麽合作關係。”


    兩人正僵持間,忽然聽見頭上又是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二人站在原地,仔細分辨,發現依腳步聲看,這回來的隻有一個人。


    此人從墓道一路到了這裏,在上麵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分辨方向。謝斂聽他腳步聲分明隻用腳尖走路,但是落地卻還是不免發出動靜,顯然是手上提著什麽重物,才會拖累了速度。


    他抬頭,正見安知靈同他張了張嘴,正是做了一個“申天工”的口型。


    謝斂點點頭。


    二人等了一會兒,聽上麵一陣窸窣響動,過來一會兒又片刻不留地往西邊去了。


    那人剛走不久,忽然安知靈腰間的金色香囊球忽然間劇烈地震動了起來,甚至隱隱發出了鈴聲。


    安知靈臉色一變,謝斂還未來得及問她發生何事,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沉悶的重物落地的聲響,緊接著就是申天工那幹癟沙啞的聲音。


    但與先前不同,這聲音不仔細聽就能聽出其中的顫抖,混合著巨大的驚異和無窮的恐懼,隱隱從遠處傳來:“你……不可能……你是誰?”


    二人驚疑不定地互望一眼,之後就聽見了叫人頭皮一緊幾乎衝破了整個地宮的壁道的一聲巨大的慘叫聲:“啊——”


    第26章 鬼影重重七


    謝斂最先循著慘叫聲的方向往外跑,安知靈跟在他身後,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跟著我走!”謝斂微微一愣,就見她朝著與那慘叫聲相反的方向跑去。他遲疑了一瞬,還是快步跟了上去。


    下麵的墓道與上麵相比,設計顯然更為複雜。謝斂疑心上麵一層是掩人耳目的偽裝,下邊這如若迷宮的墓道設計才能真正通往主墓室。但盡管如此,前麵帶路的人卻是毫不猶豫,隻快步朝著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兩人繞過這七拐八彎的墓道,經過一段起起伏伏的坡道後,果然就在不遠處見到了申天工的屍體。


    他身旁是散落一地的珠寶,可見他之前確實是準備帶著這墓裏帶出來的一袋財物偷偷溜出墓去。隻是中途遇見了什麽,以至於在半道上就丟了性命。


    安知靈持著火把蹲下來湊近了探了探他的鼻息,確定已是沒了呼吸。他雙目圓睜,似乎是在死前看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景象,目光中滿是驚懼,連帶著整張幹癟枯瘦的臉孔都顯得異常猙獰。


    安知靈眉峰收攏,正沉吟間忽然聽一旁的人問:“你怎麽知道他在這兒?”


    她轉過頭,見身旁的黑衣男子目色沉沉地看著自己,不由啞然失笑:“我剛才可一直和你困在一起。”


    謝斂默然,知道這是實話。但這樣錯綜複雜的墓道,即便手上有地圖也很難從中繞出來,她第一次下墓卻能毫不費力將他帶到此地實在惹人費解。


    安知靈抬頭看看四周,忽然問他:“你能看見什麽?”


    光線昏暗的墓道裏空無一物,謝斂四顧了一周,聽她低聲說:“你看不見他們,他們卻有千百雙眼睛正看著你。”


    這話一出,饒是謝斂也感覺一股涼意從背脊爬起,安知靈又笑起來:“不必擔心,他們怕你。”


    “為什麽?”


    安知靈半真半假道:“因為你是個好人嘛。”


    她的話一向真假難辨,謝斂看了她一眼,也在她身邊蹲下。二人檢查了申天工的屍體,發現他身上沒有什麽明顯的外傷,再掰開他的口腔檢查舌苔,顏色也很正常不像是中毒而死,倒像是見了什麽被活活嚇死的。


    但申天工這樣經驗豐富的盜墓賊,盜過的墓大小也應有過幾十個了,這墓中什麽情景沒有見過,到底是看見了什麽,才能將他嚇成這樣?


    安知靈開口道:“他這樣應是死前被人奪了魂。”她站起來拍了拍裙擺,問身邊的人,“你還是要去主墓室找他們?”她伸手解下了腰間的金香囊球遞給他。


    與剛才在石室相比,這東西似乎動得更厲害了些。


    謝斂將它握在手上,隻感覺那香囊觸手冰涼,握在手中如同握著一塊寒冰似的,叫人凍得手指一麻。但放在手中沒一會兒,它就漸漸平息了下來,如同受到了什麽無聲的安撫,安靜得像個死物。


    “這裏麵是什麽?”


    “石頭,我剛剛就說了。不過是特別一點的石頭。”安知靈歎了口氣,從他手上將香囊球取了回來,“我們那邊把這個叫做‘聚靈石’,因為它對周圍的靈力會有些反應,也能濯陰化清。它如今這個反應,是因為這皇陵中的陰氣已經超出它所能承載的負荷。”


    謝斂皺眉:“因為那些活人俑?”


    安知靈搖頭:“曆朝曆代的皇陵裏不乏活人俑、殉葬這些事情,但少有像昳陵這樣顯出凶相的,你知道為什麽?”


    她雖這樣問,但也並不指望謝斂能答出來,於是自顧往下說:“皇陵的風水通常是由這座皇陵的主人決定的。天子有真龍之氣,死後天子坐鎮墓穴中樞,鎮壓百邪。”她到這裏停了下來。


    謝斂目光探究地望她,卻見她神情古怪,似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模樣,過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問道:“你之前說,宣平帝是病逝的?”


    她話音剛落,眼前的人先是微微睜眼,不過瞬間神色就危險了起來。一時間沒有人說話,謝斂站在原地,腦子裏轉過了千萬個念頭,過了許久,才聽他聲音低沉地問:“你能確定?”


    “你若去了主墓室,倒是很快就能確定。”難為她這種時候,還能調侃一句。謝斂瞥了她一眼,知道她這還是在勸自己現在離開。


    二人現在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兩難境地,若是如今原路離開,難保之後墓中發生什麽會給他們引來諸多麻煩;若是繼續往主墓室走,又極有可能會牽扯進皇家舊年的辛密中,引來殺身之禍。


    正當這時,轉角忽然出現了一道人影。謝斂反應極快地側身往前,腰間的長劍還未出鞘,就見拐角的年輕人也是一臉受了驚嚇的神色,手足無措地看著站在屍體旁的兩人。


    “端先生?”安知靈走上前,略帶詫異的問他,“你怎麽獨自一人在這兒?”


    “……我聽見這邊有動靜。”端陽臉色蒼白,比先前眾人分散的時候,看上去還要憔悴了幾分。


    注意到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屍體,安知靈同他解釋道:“我們到的時候,他已經沒了氣息。”


    端陽聞言,卻不像有什麽好奇,隻是簡單地點頭應了一聲。


    安知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他一眼,又問:“這墓道的機關是端先生關了的?”


    端陽依舊是麵無表情地一點頭:“恩。”


    “如此說來,先生之前已經到了主墓室?”


    端陽不做聲,安知靈便當他是默認,又問:“先生既已到了主墓室,怎麽又折回來了?”


    端陽終於有些不耐煩:“說了是聽見這邊的動靜。”


    他之前素來是一副內向寡言的模樣,隻有見到墓道機關的時候,話才多一些。也不知剛剛分開的這段時間裏,遭遇了什麽,大概是什麽驚嚇,叫他現下倒像變了個人似的。見安謝二人遲遲不見動作,又不由催促道:“還不走嗎?”


    安知靈問:“去哪兒?”


    “你們不是要去主墓室嗎?”端陽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們一眼,仿佛這問題明知故問。


    安知靈與身旁的人對視了一眼,謝斂微不可察地與她點了點頭,二人便跟著端陽一同往地宮深處走去。


    這一路的墓道大同小異,端陽在前麵領路,安知靈與謝斂走在他身後約莫三步遠的地方。這條路三人均是第二次走,但端陽走得顯然要比身後的兩人更為熟悉一些。


    經過一處墓室的時候,移動石門時,兩旁石人手中的燭台微微搖晃,落到了地上,“嘭”的一聲輕響。跟在後頭的藍衫女子,嚇得一跳,飛快地緊靠在身旁的黑衣男子身上,兩手緊緊地抓住了對方的左手,發出一聲驚呼:“呀!”


    那燭台掉地的時候,謝斂倒是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就感覺左手邊已緊緊貼了個人過來抓著他不放,不由微微僵硬了身子。


    前頭領路的端陽回過頭,就看見身後嚇得花容失色的姑娘和她身邊神情略顯不自然的男子,又朝著地上掉落的燭台看了一眼:“燭台罷了,隻要不亮燈,就吵不醒他們。”


    但他這話對身後的人似乎並沒有起什麽安慰的效果,見她依然緊抓著身旁的人不放手,麵色還有些怯怯。他略帶譏諷地轉過了頭,繼續向前走去。


    等他不再回頭看後,謝斂下意識動了動左手,身旁的人卻依然還是緊握著不放。他低頭看她一眼,就見她目光緊盯著前麵領路人的背影,臉上哪裏還有半分驚慌失措的神情。


    與此同時,他感覺左手手心上輕微的知覺,是指尖劃過掌心,在皮膚上留下痕跡的觸感。他略一收心神,仔細分辨手心上的動作。火光將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墓道上,隻能看見身後的兩人手緊牽著攏在寬大的衣袖下。


    她的動作一字一頓,他將那幾個字連在一起,正是“此人身上沒有生氣”八個字。


    她寫完之後,就將放在他掌心中的手指收了回來。那點溫熱微麻的觸感漸漸抽離的時候,冷風從指間灌過,叫他手指微微屈了一下。


    謝斂看了眼墓道,那上頭確實有三道影子,像在同他們證明,眼前的人並非鬼魂。他忽然清咳了一聲:“端先生。”


    聽前麵的人頭也不回地應了一聲,謝斂才問:“你剛才為什麽不疑心是我們殺了杜萬項?”


    端陽的腳步頓了頓,才道:“你們為什麽要殺他?”


    身後的人聞言低聲道:“我也想知道。”


    耳邊“錚”的一聲長劍出鞘的輕響,端陽微一轉頭,才發現身後的人不知何時已近身將他逼到了牆上。


    “你幹什麽?”端陽不滿道。


    “等等!”安知靈上前一步,忽然伸手去拉端陽的領口。對方微微抬了抬手,但似乎很快也意識到這種阻攔無甚效果,終於嚼著一絲冷笑,任她扯開了自己的衣領。


    他之前將領口係得嚴嚴實實,又一路走在前麵,於是不太引人注意。剛剛謝斂將他逼到牆上的時候,才叫安知靈在錯身間看見了些許端倪。


    果然等他領口拉開,露出蒼白的頸項後,上麵一道皮肉外翻的猙獰傷疤瞬間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


    謝斂瞳孔一縮,語氣如墜冰窖:“你到底是誰?”


    第27章 鬼影重重八


    印象中沉默寡言的青年與現在這張嚼著冷笑的臉漸漸重合在一起,成為了一個矛盾的混合體。


    他脖子上似被一刀封喉的傷口,還在不斷地出著血,滑入領口後與深色的衣襟融為一色,這傷口使得他現在的模樣都顯得有些滲人。


    昏暗的火光打在他的臉上,一半的麵容隱在黑暗中,另一半則在光下顯出異乎尋常的蒼白,甚至於若是細心一些,還能發現他臉上漸漸浮現出來的淡青色屍斑。


    謝斂覺得這一切荒唐得厲害,他和一個死人麵對麵站著,對方甚至在之前與他們進行了幾次簡短的對話。而現在,三人站在原地,身旁的人卻好像已經迅速地接受了這件事情,隻有自己還感覺陷在一場荒誕的夢境裏。


    安知靈又問了一次:“你是誰?”


    青年不甚在意地伸手攏上衣領,將那滲血的傷口遮擋起來,語意不明道:“我自然是這地宮中的人。”


    他宿在端陽的屍體上,安知靈皺眉盯著他看,似乎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來。卻忽然聽見身旁的人,低聲道:“他是顧望鄉。”


    這回,不單是安知靈,就連“端陽”也愣了愣。他饒有興趣地問:“你怎麽知道?”這便是承認了謝斂的猜測。


    安知靈又將目光放回了他身上,略帶驚疑:“你是顧望鄉?”


    對方不應聲,隻一味瞧著眼前的黑衣男子。謝斂收回了抵著他喉嚨的長劍,畢竟拿劍威脅一個死人毫無用處。在這一點時間裏,他似乎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你對昳陵地形了如指掌。”


    “就因為這個?”青年不滿道,“你故意詐我吧?”


    謝斂頓了頓,目光掠過他的右手:“端陽的右手,沒有受過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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