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步,果然看見裏頭堆滿了雜物的角落裏,隱隱伏著一個黑影,那兒堆著幾個泔水桶,雖然蓋著蓋子,但是味道大,路過的也很少有人往這兒走。


    那黑影似乎就一個人,安知靈故意發出了一點響動,踢翻了地上的石子。果然,隨即就見那人影猛地站直轉過身,戒備地看著她。這巷子裏燈影昏暗,借著一點外頭傳進來的光,隱約能看出對方是個佝僂著身子的男人,全身包得嚴嚴實實,懷裏果然抱著一個孩子,一手還捂著孩子的嘴。


    安知靈離了他幾步遠,隻瞧見孩子安安穩穩地在他懷裏躺著,也沒了哭鬧聲,心中一緊,不知到底是個情況,兩邊對峙了一會兒,她才長鬆了口氣似的:“嚇死了我了,外頭聽見孩子哭聲,還以為夜閻王出來了。孫老二你倒個泔水還帶著孩子,就不能叫你媳婦給看一會兒嗎?”


    她這話說完,裏頭的人似乎出現了一絲的鬆懈,但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安知靈便又道:“這兒味道大的,你也不怕熏著了孩子。”她說著就往裏走,袖中暗地翻出一隻小匣,握在手中。那裏頭的人也不動,也不叫她站住,等她走到了近前,忽見對方指間銀光一閃。安知靈早有防備,抬手格擋,誰知那銀光卻不是衝著她來的,反而沒入了懷中孩子的頸間。


    這倒令她始料不及,右手猛地去勾他懷裏孩子的衣領,對麵冷笑一聲,竟也痛快地鬆開了手。


    那孩子大約三四歲,分量也不輕,安知靈將其奪了過來之後,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那黑影袖間又取出什麽,一點寒光在眼前閃過,這回是當真衝著安知靈來了。


    安知靈抱著孩子,旋身一腳蹬著狹窄的小巷,避開了這一招。然後再不猶豫,飛快往巷子外跑。這兒離巷口不遠,隻要跑到街道上,必然就能甩開身後的人。


    對方也知道她打得什麽主意,一招落空,又很快追了上來。安知靈抱著孩子,雖跑在前麵,但很快就被追上。這兒離巷口已經隻有幾步遠,身後的黑影伸手勾住她的衣袖,隻聽“撕拉”一聲,衣料劃拉開了一個口子。安知靈忽然止住了步子,猛地轉身,終於露出了藏在袖子裏的小匣。二人這事距離極近,對方料到不好,但也已經閃避不開,緊接著便聽得一聲悶哼。


    “你……”對方聲音裏似有幾分不可思議,動作也是一個踉蹌,卻並未如意料之中倒下,安知靈心下一沉,此處距離巷口雖僅有幾步之遠,但卻好像隔了天塹。


    這時頭頂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似乎有人踩著屋瓦在這附近。那黑影聽見動靜,動作一滯,忽然轉身幾步跳上了巷子兩旁的高牆,又消失在了巷子深處茫茫的黑暗中。


    第35章 西北有高樓四


    安知靈抱著孩子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顯然沒有料到事情是這麽個發展。


    直到巷口的屋頂上落下個人,他落地之後,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確定隻有她一個人,才緩緩地朝她走過來。


    安知靈警惕地看著他,後退兩步到了有光處,直到對方走到了近前看清了他的麵容,這才愣了愣,鬆開了緊抱著孩子的手。


    雖然依舊帶著麵具,但這張麵具這身打扮在一天之內見了三次,怎麽也不會認錯。她雖帶著麵具,但衣服裝飾並未改變,黑衣男子顯然也認出了她,腳步不由一頓。他神色複雜地望著她,雖未開口,但目光裏明明白白地傳遞這一個訊息:怎麽又是你?


    “怎麽又是你?”安知靈先下手為強理直氣壯地問。明顯感覺到對方叫她噎了噎,不由心中暢快。


    那男子目光落在她懷裏的抱著的孩子身上,安知靈這才反應過來,慌忙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發現還有呼吸,她又大致檢查了一下,發現也沒有什麽明顯的傷口,這才鬆了口氣。


    “好像隻是睡著了。”她說完才意識到還不清楚對方是敵是友。


    帶著花神麵具的男子點點頭,朝她伸手想接過那孩子。安知靈道:“你的孩子?”


    對方動作一頓,終於開口道:“花神廟裏那位婆婆的孫子。”


    他聲音低沉但顯然很年輕,確實不像有孩子的人。安知靈聞言低頭仔細看了看,才發現確實是下午花神廟裏,伸手要她抱著去樹上掛剪紙的那個小胖娃娃。下午他也在廟裏,難怪孩子丟了他會在這兒。


    安知靈遲疑了一下,還是將孩子遞給了他。男子一手托著睡著了的孩子,轉身朝巷子外走,到了外麵回過頭發現她未跟上來,又停了下來,似乎在等她。


    等她幹什麽哪?安知靈一頭霧水。但鬼使神差的,她還是跟了上去。送佛送到西吧,她心想,以免這家夥也不是個好人。


    二人一同往花神廟走,來時沒有察覺,回去的時候安知靈才意識到,花神廟就在城東。那這麽想來,之前城東走水,恐怕也是有人故意為之。


    “城東是哪裏起火?”她開口問道。


    對方顯然也明白她的用意:“距離花神廟不遠的一處雜物間,火勢不大,很快就控製住了。”


    那就是了,她低聲道:“看來不是什麽夜閻王,是黑白無常才對。”


    一旁抱著孩子的男子低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麽會在那兒?”


    “在巷子口聽見孩子的哭聲,無意間撞上的。”安知靈答完,轉過頭問他,“倒是你又為什麽會來這兒?”


    帶著花神麵具的男子簡潔道:“追著一個人影到了這兒。”算是側麵印證了她的推想。


    兩人各懷心思,一路無言。等安知靈回過神,才發現周圍人漸漸多了起來,看來已到了花神廟附近。果然隔了老遠,就聽見老婦的哭聲和旁人的安慰聲。


    一群人圍在花神廟前,其中也有不少帶著花神麵具出來賞玩的青年男女,本是想來花神樹下求姻緣,不料出了這樣的事情,站在花神廟外進退兩難。


    安知靈跟著身旁的男子擠開人群進去,果然看見中間一個老婦正捂著胸口哭得肝腸寸斷,口中哭喊著:“……這叫我怎麽同我兒媳交代哦!”


    眾人也不知該如何安慰,正跟著長籲短歎,正好人群中有人眼見,瞧見了擠進人群的兩人,高聲道:“誒,這不是小寶嗎!”


    一群人定睛一看男子懷中沉沉入睡的孩子,也個個眉開眼笑,慌忙推著老婦:“別哭了,快看你家小寶好好的回來啦!”


    老婦人忙胡亂抹了一把眼淚鼻涕,撲上來接過了孩子,果然是她剛走失了的孫兒,心中頓時一塊大石落地,幾乎又要喜極而泣,一邊哄著孩子,一邊口裏忙不迭地道謝:“謝公子,多謝公子替我找回了孫子!”


    帶著花神麵具的男子搖搖頭:“我趕到的時候,這位姑娘已經救下了您的孫子。”他露出身後跟著的女子,安知靈一愣,眼見著老婦人又撲了上來,拉住她的手千恩萬謝,她不習慣這場景,僵硬道:“路過而已,您還是帶他進去,仔細看看身上有沒有受傷吧。”


    這倒是提醒了她,老婦人忙抱著孩子引兩人往花神廟裏頭走。其他圍觀的人群見孩子已經找回來了,也都鬆了口氣,很快就散開各自賞燈去了。


    三人到了花神廟後頭的雜間,裏麵還有間小小的臥房,顯然是她平日裏住的地方。老婦人將孩子放在床上,翻開他的衣領仔細查看了一番,鬆了口氣:“沒有沒有,好在應該沒什麽大礙。”


    安知靈有些奇怪,那老婦見了便解釋道:“往常幾個丟的孩子,送回來時,脖子這兒多半有個咬痕。”


    “咬的?”安知靈一愣,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有些古怪,“這是為什麽?”


    “這誰知道哪。一開始鄉親們猜是叫什麽動物給咬了,但大夫看了,那傷分明是叫人咬的。”


    安知靈又問:“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異常?”


    那老婦想了一會兒:“丟了的孩子剛回來那幾天,夜裏常哭鬧,白天也恍恍惚惚的,過了十天半個月,又自己好了,你說怪不怪?”


    怪。


    安知靈皺眉沉思了一陣,忽然上前將孩子翻了過來。花神婆婆既然聽說是她找回了孩子,自然也不阻攔,隻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動作。


    戴花神麵具的男子站在一旁,看她將孩子翻過來後,伸手按上孩子的後頸,沿著脊椎骨摩挲著向上按了三指,動作一頓。接著解開了孩子梳上去的頭發,指尖輕輕在他後腦上摸了一陣,像是在找什麽東西。


    他將桌上的油燈取了過來,放在她手旁,明亮的燭光下,她終於找到了位置,一旁圍著的兩人,隻見她鬆開手指,底下一處細小的傷痕,顯然是被針紮過的痕跡。這針孔很小,又被頭發蓋住了,尋常不能發現。


    那老婦見了又是一驚,顫巍巍地問道:“這是什麽?”


    “我之前在巷子裏見那人用針紮了孩子,大概上頭有麻藥。”她說到這兒不由頓了頓,才繼續說,“我這兒有個驅邪的法子,你去醫館配些清心靜氣的方子,放在浴桶裏,等孩子醒了,讓他泡一下藥浴將汗發出來多半就能好了。”


    那老婦問道:“姑娘原來是個大夫?”


    安知靈一笑,信口拈來:“我外公是個遊方術士,我早年常看他替人驅邪,就想著這法子興許有用。若是不管用,還是得去好好看看大夫。”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旁帶著花神麵具的男子瞥了她一眼,老婦人卻是不疑有他,又是千恩萬謝一直將他們送出了房門。


    兩人從花神廟出來,剛一出門,就遇見了外頭提著花籃賣花的女孩。大概八九歲大,提著一籃鮮花,見兩人前後出來,顯然以為他們是一起的,便湊上來問:“哥哥,買花嗎,可以送給姐姐?”


    安知靈從後頭跟上來,沒頭沒腦地聽見這一句,探過頭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帶著花神麵具的男子低頭看了眼女孩籃子裏的花,還有小半籃,應該是白天剛摘下來的,雖還開得豔麗,但最好的大概都被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有些蔫。


    “剩下的這些多少銀子?”他忽然開口問。


    安知靈一愣,倒是女孩聽了雙眼發亮,連聲音也響亮了些:“十文錢!”


    他從腰間取出十個銅板給她,將籃子裏的花接了過來:“賣完就能回家?”


    女孩歡天喜地地點頭應了,臨走還不忘嘴甜地送上一句:“您心真好,祝二位有情人終成眷屬。”


    買花的人似乎是懶得多解釋,一聲不吭地生生受了這句謝。他轉過頭,安知靈瞧著他手上那把有些打蔫兒的花,幹笑了兩聲:“日行一善。”


    黑衣男子瞧了她一眼,將花遞給她。


    安知靈被他這舉動唬得忙道:“無功不受祿。”


    “那拿一個問題來換吧。”對方淡淡道。


    安知靈以為他要問之前巷子裏遇見那人影的具體情況,誰知他卻開口問:“你外公不是江上擺渡的嗎,何時又成了遊方術士?”


    她心上似是劈了一道閃電,照得她臉上的神情都空白了幾秒:“你……”隻見帶著花神麵具的男子瞧著她的神情卻忽然笑了起來,嘴角微微揚起好看的線條,連麵具下的眸子裏都染上了幾分笑。


    安知靈下意識地伸手就要去掀他的麵具,手指剛放到那麵具上,就被他伸手按住了。他指間溫熱,觸到她冰涼的手指上,好似摸著了火,燙得她微微瑟縮了一下。


    接著,就見他伸手取下了那張帶了一天的麵具,露出了麵具底下的真容。安知靈目光一錯不錯地沿著他的嘴唇,滑過他的鼻子,再到眼睛,最後落在他眉間那一點沾染了朱砂的梅花圖案上,愣愣地竟是半晌說不出話。


    謝斂抬頭看了眼天上的斜月,他的馬係在花神廟外一棵垂楊樹下,百無聊賴地撅著蹄子。他上去解開了馬繩,安撫地替它順了順毛,回過頭來帶著麵具的女子還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準備怎麽回去?”他平靜道,“山門亥時落鎖。”


    第36章 西北有高樓五


    安知靈第二天到藏書閣的時候,遲了一會兒,進屋的時候還打了個哈欠。這事兒比較少見,明孺從故紙堆裏抬頭打量了她一眼:“你昨晚什麽時候回來的?”


    安知靈那個打了一半的哈欠就這麽生生地停在了半路,警惕道:“幹什麽?”


    “什麽幹什麽?”明孺一頭霧水,“你要是昨晚回來的晚,用過飯後躲裏麵睡一會兒吧。”


    安知靈這才發現自己有點反應過度,訕訕地坐到了他旁邊,幫著理了幾本書出來,隨口問道:“昨天的雅宴怎麽樣?”


    說到這個,明孺果然就來了精神,眼睛都亮了亮:“特別好!”他搖搖頭,“你沒去太可惜了,昨天幾乎所有弟子都去了,各個宗門的首席也幾乎都齊了,到底是衛師兄!”


    安知靈不解道:“這跟你衛師兄有什麽關係?”


    明孺振振有詞:“不是衛師兄,這山上誰還有這麽大的本事,私下的集會能聚齊這麽多人?”


    他不說倒還好,一提安知靈就隱隱有氣:“你之前不是說你謝師兄與衛嘉玉關係親厚,昨日的雅宴他必會出席嗎?”


    “這……大多數人都這麽想吧。”明孺赫然地摸摸頭,忽然道,“不過你怎麽知道謝師兄昨日沒出席雅宴?”


    安知靈一哽,含糊道:“我來的路上聽幾個女弟子說的。”


    “哎,謝師兄閉關了兩年,出關之後就下了山,最近剛回來又養了許久的傷,這回雅宴也有許多師妹們是衝著他去的。昨日聽說他不在,倒是許多人失望。”明孺接著又道,“不過很快就是春試了,到時候他肯定會參加劍宗的比試!”


    提到春試,安知靈才想起之前馮蘭確實也與她提起過,隻是她那時未來得及細問,正好一並問個清楚:“這春試究竟是怎麽回事?”


    明孺睜大了眼睛看她,顯然對她連春試都未聽過感到不可思議:“你既然能被招到這藏書閣裏抄經,怎麽也該是個山下的本地人吧,怎麽竟連九宗三年一次的春試都沒聽過?”


    安知靈麵色如常道:“聽自然聽過一些,不過哪裏知道具體是怎麽個事情。”


    這半個月來,明孺理所當然地以為她是山下哪戶小門的女兒,正巧識幾個字上山來幫著抄經補貼家用。於是聽見她這樣說,倒也覺得說得過去:“春試就是各宗三年一次為期十天的大考。不過雖說是宗內大考,但其實主要是考給外人看的。這段時間,山門大開,各宗弟子的親眷都可以趁此機會上山探望。各宗還會邀請如今江湖上有名望的幫派世家,一同蒞臨校考。一來是為顯考試公正,二來主要是給各宗優秀的弟子一個在天下人麵前展示自己的機會。如此一來,若是這些弟子日後出師下山,也必能謀得一份好前程。”


    安知靈聽得有趣,忍不住問:“九宗辛辛苦苦培養了這麽久的弟子,如此一來豈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明孺卻嗤道:“九宗再大,也不過這一個山頭。就算這群人都留在山上,又能如何?文淵弟子下山入得廟堂,於九宗是一份保障;劍宗弟子下山入得江湖,於九宗又是一份保障……這些人豈非都是九宗威震武林的助力?”


    “不錯,”安知靈笑道,“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我自己也想得到。”明孺輕哼了一聲。


    安知靈輕笑了一聲:“所以,春試上我就能見到你那尹師兄了?”


    “不行。”明孺搖搖頭,“你要見他也得能去機樞的春試場啊。”


    安知靈皺眉道:“你剛才不是方說春試期間山門大開,任何人都可以上山來嗎?”


    “我說得是弟子親眷。”明孺糾正道。


    “那有什麽區別,山上弟子數千,若是有人冒認一個,你們也能分辨出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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