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完又忙補充一句:“不過你別誤會,他倆什麽都沒有。”趙婉婉撓頭,“主要那會兒司公子性子還不如現在,整個就一煞神。他剛逢大難,哪有心思想這些。外頭出來些很不好聽的傳言,說阿湛一廂情願,其實也不是衝著他倆,主要還是想叫無人居難堪。”


    謝斂點頭,卻不知在想些什麽:“後來哪?”


    “後來司公子不知怎麽就與白鄉主在一塊兒了,阿湛也搬出了無人居在小杜山住了下來,兩人就沒了什麽交集。”


    這關係錯綜複雜得叫人皺眉,謝斂想了一想又問:“當中發生了何事?”


    趙婉婉遲疑道:“這就不知道了,隻隱約聽到些傳聞,也不知真假。”她看他一眼,見他並不阻攔,才接著往下說,“咳……聽說是白鄉主出手替司公子報了家仇。正巧阿湛那時候出鄉辦事,回來時,司公子已經從無人居搬出去入了北鄉。”


    亭中靜了片刻,謝斂才道:“她回來後必然很失望。”


    “不錯,”趙婉婉惆悵道,“後來又聽說阿湛那時出鄉,其實也是為了司公子。你知道她下山接的第一個單子是什麽?”


    謝斂一愣:“——金蟾教?”


    “你竟當真知道……”趙婉婉顯然也是一愣,繼而掩嘴笑了起來,“我現在可算相信你們是舊識了。”


    她並未察覺到眼前人的情緒,自顧往下說:“傳聞司家出事那日,曾有人見過破山刀武遺書的蹤跡。她當時下山也是想借著此事接觸那位金蟾教的大護法。隻是等她回來……”


    一個故事跌宕起伏說到後來,也不過是一聲歎息。謝斂盯著握在手中的酒杯,裏頭水光瀲灩,倒映著一輪殘月,像極了某一年分別時的月亮。緣分兜兜轉轉,一時竟難說好壞。


    趙婉婉看見眼前的人忽然執著杯子低低地笑了起來,倒被他嚇了一跳,小心翼翼道:“吳公子你怎麽了?”


    “沒什麽。”謝斂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如釋重負一般站了起來,“她久不回來我有些放心不下,想去找找她。”


    南鄉的鄉府大約有五十畝地,安知靈沿著後院的花園走了一圈,到了一叢薔薇花架下,指間靈蝶的氣息完全消散了。她抬眼朝著四周打了個轉,又往前沿著爬滿花架的遊廊往裏走了一段,忽然眼前閃出一個人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安知靈腳步一頓,看著不知從哪兒拐出來的人,竟也是愣了一愣:“你——”眼前的人神情頗為冷淡,看見她倒不像是很吃驚的模樣:“你在這兒幹什麽?”


    安知靈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他身後夜色中花木掩映的小徑,淡淡道:“四處走走。”


    司鴻輕嗤一聲:“在別家府上做客,獨自出來走走?”


    安知靈瞥他一眼,顯然不欲與他多做糾纏:“你一個人在這兒?”


    司鴻不作聲。指尖靈蝶的氣息此刻已經完全消散了,安知靈繞過他要往後走,卻被身前的人攔住。


    “讓開。”她冷冷道。


    “後頭的是鄉府內院,在這兒被我攔下,總好過過去被守衛攔下。”


    安知靈抬眼看著他:“你與夜息剛剛在這兒見過麵?”


    司鴻擰起眉頭:“你說什麽?”


    安知靈道:“方才府中守衛匆匆來報有貴客到,指的若不是他,還有誰能叫呂道子親自出去相迎?”


    “原來如此。”司鴻臉上一絲譏誚,“可惜來的是櫛風使,他們此刻正在前廳,你現在去應當還趕得及。”


    安知靈仔細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猜測他這話到底有幾分可信。司鴻卻背過手去,冷淡道:“你若真要過去,我自然也攔不住你。”


    安知靈果然停了腳步:“你在這兒幹什麽?”


    她眼裏閃過一絲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警惕,司鴻沉下目光,冷哼一聲,故意道:“呂道子與孟冬寒在前廳,我在這兒,你說白月姬在哪兒?”


    安知靈愣了一愣,竟是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難得打了個磕巴:“你——”


    她不由後退半步,從重重的花影中退到了燈下,臉上一絲尷尬的神情一閃而過,又故作鎮定道,“咳……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擾。”她說著便折過頭,準備往另一邊繞去。


    司鴻見她要走,卻忽然出聲喊住了她:“等等。”


    安知靈沒有料到他突然近身,愕然之下揮開了他伸過來阻攔的手,“啪”的一聲,在這滿園靜謐中倒顯得格外突兀。


    司鴻臉色瞬間有些難看,安知靈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難得和緩了神色:“北鄉主還有事?”


    一身絳紅色衫子的女子站在薔薇花架下,若能忽視了她眼底那幾分疏離,襯著這滿園的花香倒也算是個好景好月的晚上。她以前叫他司鴻,不知什麽時候起,她再也沒有叫過他的名字。


    司鴻臉上神色簡直能結出冰渣子來:“我聽說你前幾日不在小杜山。”


    “我一年到頭本也沒有幾日在小杜山,無甚稀奇。”夜中光線暗淡,也看不清遊廊下的人是個什麽神情,安知靈見他半晌沒有說話,便客客氣氣道,“若是無事,我便不多打擾……”


    “阿湛。”


    安知靈愣了愣,他往前一步,站到了燈下:“你知道夜息為什麽不願見你?”


    盛夏夜間,薔薇花香氣馥鬱,有個人影從遊廊中出來,直退到了再聞不見花香的垂花門下,才受不住香氣似的扶著牆壁咳嗽起來。他從懷裏取出一塊帕子,一時不察竟沒有握住,被不知何處而來的風吹落到了幾丈之外。


    牆邊的人伸手捂著唇角,待氣息平定了些,才直起身往前幾步,不待他彎腰,已有人先他一步拾起了地上那塊帕子,伸手遞了過來。


    他微微一愣,卻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將來人上下打量了一眼。來人一身鴉青色襴衫,身量瘦且高,玉冠束發,眉目清俊,不笑的時候,很有些冰雪之色。他左手提著一盞燈籠,右手拾起了自己落在地上的那塊帕子,見門下之人並不伸手來接,也不催促,隻開口道:“可要找人幫忙?”


    門下咳嗽的青年伸手將帕子接了過來,先開口道了聲謝,才溫言道:“大約是在風口站了一會兒,沒什麽大礙。”


    謝斂聽了點點頭,似要繼續往裏走,垂花門下的青年忽然開口喊住了他:“公子從哪裏過來?”


    “前頭的花園。”


    “那離小園的側門倒是不遠。”他笑了笑,“從這兒過去還要多久?”


    謝斂回頭看了眼來路,這園子大得很,走進裏頭七拐八彎的倒是很不容易說清:“約莫一刻鍾。”


    那人又道了次謝,他將扶著牆的手垂下,衝他點點頭,又咳了幾聲要往外走。大概是他臉色實在不好,二人擦肩而過的時候,謝斂忽然開口道:“小徑難走,我送你過去。”


    青年一頓,抬眼重新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對麵的人卻好似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似的,率先轉過身,耐心等著他一同往來處走。


    “那就有勞了。”最後,垂花門下的人溫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


    我麵試過啦!雖然很想說為了慶祝我們今天來更三章,但是明顯不可能……orz


    我努力這周日更或者隔日更,作為空窗半個月的補償。


    第91章 荒草故人二十五


    花園小路曲曲折折,不知什麽原因,一路走來竟沒有遇見一個守衛。


    跟在後頭的青年問:“公子也是受邀來同南鄉主賀壽的?”


    “隨同前來。”謝斂言簡意賅道,“你為什麽一個人在花園裏?”


    那人道:“來見一位朋友。”


    “既到府上做客,獨自走動總是不好。”謝斂略不讚同。那人點頭道:“公子說得是。”他轉念一想,又問,“公子又為何獨自在這園中?”


    謝斂微微一頓:“來找同行的朋友。”青年便笑起來:“你那位朋友也不好。”話畢,兩人皆是輕笑。大約是笑聲牽動了胸口的舊傷,後頭的人掩唇咳了幾聲,謝斂提燈走在前頭,頭也不回地問:“你身上有傷?”


    “舊傷,不礙事。”


    “宣大夫的藥油很管用。”走在前麵的人忽然拋出這樣一句,身後的青年腳步頓住了,過了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跟了上去,輕輕笑道:“是嗎,那就好。”他想了想又好奇道:“公子今日領路,難不成是為了那兩瓶藥油?”


    謝斂意有所指:“我前幾日去了華文館。”


    他終於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身後的人。小徑上站著的年輕人大約與衛嘉玉差不多年紀,或許是因為病弱,看上去十分清瘦,顯得衣袍都有些不合身的寬大了。他眉眼生得平平,並不十分出色,若是不笑的時候甚至顯出幾分厭世的苦相。這樣一個人,放在人群中,是很難叫人與無人居中那個高高在上的人聯係在一起的。


    青年低頭咳嗽了幾聲:“容我先問一句,吳公子是如何認出我的?”


    謝斂稍稍抬手指了指他袖中的帕子:“上頭繡了字。”


    這答案倒是出乎意料,他伸手撚了一下袖中的帕子,好像這許多年才意識到上頭原來繡了一個小小的“息”字:“吳公子如此便斷定了我的身份?”


    謝斂淡淡道:“也是剛剛斷定。”


    “你倒是——”夜息失笑,別過話頭,“不過今晚在此相遇,確實並非我有意安排。”


    “恩。”謝斂心不在焉地應了聲,他倒是沒有自負到認為無人居主今夜避開眾人來此,是專門為了見他,“你不願意見阿湛,卻願意見我?”


    夜息負著手,有意道:“即是偶遇,何來的願意與否?”


    謝斂麵無表情道:“居主既不願見我,何須要司空上人帶話給我?”


    夜息又挑眉道:“我叫他帶了什麽話?”


    “他叫我來找此間的主人,莫非指的不是無人居?”


    青年語氣輕快地問道:“那你又怎麽知道,是我叫他這樣說的?”


    “他開口先點了點我的身份,說了許多——”謝斂微微一頓,不讚同道,“胡扯。”


    “嗤。”月下,青年掩唇笑了起來,倒叫他原本平凡的五官有了一點生氣。他含蓄地彌補道:“或許司空是怕你聽不明白。”


    好在謝斂在這個問題上,倒也並未過多糾結:“若非今晚在此偶遇,居主準備如何?”


    “公子相信天命嗎?”他溫溫和和地開口道,朝他伸出手,“我們修習異術之人很是相信這個,若是你我今晚未在此處遇見,便是天命注定你我並非同路人罷了。”


    謝斂深深地看他一眼,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抬手與他相握:“為什麽選我?”


    “不是我選你,是阿湛選擇了你。”夜息微微笑道。他鬆開手,掌心有隱隱的淡金色符文,謝斂將手收回來時,發現自己掌心之中也出現了微弱的金光,轉瞬又恢複了原樣。


    “你要找的人在閻羅殿,憑這個你可以去帶他離開。”


    薔薇花架的遊廊下,安知靈皺眉盯著說完那句話後就抿唇不語的男子,等著他的下文,但司鴻卻偏過頭去,打定主意不再透露半句。


    安知靈冷靜道:“你剛剛果然見了夜息?”


    “隨你怎麽說。”


    “中元節那日,我去了瑤池會。”她突然道,立刻便看見對方皺起了眉頭,不由輕嗤道,“別裝了,你早就發現了吧。”


    她接著自顧往下說道:“我之後想了很久,孟冬寒為了義,呂道子為了財,白月姬為了利,你是為了什麽?”


    “別跟我說你是為了白月姬。”她側過頭翹起嘴角微微笑了起來,燈下說不出的促狹。司鴻忽然間心煩意亂起來,幾乎控製不住地轉頭惡狠狠地盯著她:“為什麽不會?她替我殺了刁石,又給了我如今的地位,若不是她,我恐怕早死在了不知哪個地方。”


    似乎被他激動的情緒感染,安知靈先是微微一愣,皺眉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很好。”司鴻依然目光冷淡地盯著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釋,誰知安知靈頓一頓,又說:“我隻是以為你不討厭那個時候。”


    她說完又不再往下說了,司鴻等了半晌,就隻等到這一句,那一刻他忽然便覺察出自己的可笑來,好像那點燃著火星子的灰燼,終於一點點完全冷了下去,叫他生出無盡的疲憊。


    “無能、軟弱、任人魚肉……”他的語氣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說到後來甚至生出一點自嘲,“誰會喜歡那個時候。”


    “大概也隻有你,”他抬眼忽然間目光一錯不錯地望著她,心口發緊似的,開口道,“隻有你喜歡那時候的我。”


    安知靈也未料到他會這樣說,怔忪著眨了眨眼,司鴻卻盯著她半闔的嘴唇,想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他腦子裏閃過許多個念頭,到最後怕她說什麽,又怕她什麽都不說。


    “啊……”安知靈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她微微笑起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點頭道,“我確實不討厭。”


    司鴻愣在原地,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麽爽快地承認,若是安知靈仔細看的話,或許能瞧出他那一瞬間似悲還喜的失態,但對麵的人沒有看他,她抬手撫上一旁花架上垂下的一朵薔薇,花開得正豔,幾乎要叫人忘了花莖上細密的硬刺,叫人忍不住攀折一朵下來。


    “我第一次見你,明明已經快叫人打得半死,還撐著一口氣站起來,那時候你若服個軟,那群人未必不會放過你。”她目光落在掌心的花上,語氣間終於多了半分熟稔的溫度,“我不行,我若叫人打了,必定要立刻趴在地上裝死。”


    “你那年救我,是因為可憐我嗎?”


    “也不是吧……”安知靈想了想,“我當時看你身手不錯,若是肯同我一道回去,櫛風或許不會再逼我學武逼得那麽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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