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天, 生活就給了宋辛重重一擊。


    把他心底那簇悄悄燃起的小火苗, 澆滅得徹徹底底。


    他吃不下。


    多一口都吃不下。


    盡管宋辛無數次地告訴自己,為了阿芙, 為了活下去, 他要多吃兩口。


    盡管他能逼迫著自己將那塊肉放到嘴裏。


    可馬上,就會吐掉。


    吐到連之前吃下的那兩口都出來。


    難以呼吸, 臉色慘白。


    然後心力交瘁地躺到床上, 眼睜睜地等大夫過來替他把脈施針。


    不止一回。


    宋辛嚐試了好幾次。


    都以失敗告終。


    宋辛倚在床上, 露出一個慘白又自嘲的笑容。


    連天底下最有名的神醫都給他診斷過, 說他活不過十八。


    他又一個人在這裏掙紮什麽呢?


    還真信書上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不成?


    這句話即便成真, 可他就連吃什麽,都由不得自己控製。


    阿芙踏進來的腳步一頓,正好看到宋辛泛紅的眼尾, 還有灰瞳裏浮浮沉沉的複雜情緒。


    她已經意識到少爺這幾日在嚐試什麽。


    看到少爺這樣痛苦, 阿芙一時間不知該不該進去撞見這一幕。


    阿芙猶疑的時候, 宋辛已經聽到她的腳步。


    他垂下眼簾, 低聲道:“阿芙,進來吧。”


    “少爺, 阿芙給你熬了一碗白米粥。”阿芙端著青釉小碗, 杏兒眼中孕育著春水般,明麗燦然。


    看到她的笑容,宋辛原本心底像下著綿綿陰雨的陰翳, 很快就多了一道裂縫,照進來明朗的陽光。


    他招招手,“阿芙,過來。”


    沒看那白米粥,視線全落在阿芙嬌俏的小臉上。


    阿芙乖巧地走過來,柔潤烏黑的發挽成垂鬟分肖髻。


    垂在肩上的那一抹黑發像是燕子的小尾巴,生動而漂亮,襯得她一雙杏兒眼愈發黑白分明。


    她舀起一勺白玉粥,遞到宋辛嘴邊。


    “少爺,啊~~~~”


    宋辛沒理會她,反而道:“阿芙,你還記得我答應過你,帶你去京城麽?”


    既然求生無望,遲早要死。


    還是趁早兌換了答應過她的事情,不留遺憾。


    阿芙漆黑的雙瞳裏映著宋辛過分蒼白的臉。


    她頓了頓,輕聲道:“少爺,阿芙記得的。等少爺好了,再帶阿芙去。”


    “阿芙,你看我這樣子,早就心知肚明,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宋辛隻輕輕咳了一聲,泛白的唇便染上了鮮紅的血,豔麗得驚人心魄。


    他渾然不知,隻是笑笑,抬手揉揉阿芙的腦袋,“你應當知道,我好不了的。”


    他抬手的時候,露出一截手腕,是久病的蒼白,骨瘦如柴。


    阿芙垂下臉,眼眶泛紅,鼻尖更是紅通通的。


    她吸吸鼻子,沒說話。


    因為開口定是哭腔。


    少爺不會喜歡她哭的。


    “阿芙,我帶你去京城。”宋辛低低地說,“你不是想看看,過年時候的京城麽?”


    阿芙拚命搖頭。


    怕搖得太慢,少爺就看到了她快要溢出眼眶的淚。


    “少爺,阿芙不去,阿芙不想看了,阿芙隻想待在容莊。”


    宋辛身子骨已經衰弱成這樣。


    哪裏還能受得了舟車勞頓。


    阿芙擔心他。


    不願意他去冒這個險。


    宋辛望著她白嫩精致的小臉,胸口又是一陣鈍痛。


    他知道,她跟著鄭鬆,遲早能去京城。


    能見到京城除夕時的萬家燈火,漫天煙花。


    可是那不一樣。


    那時候在她身邊的,不是他,是鄭鬆。


    那時候的他,已化為一抔黃土。


    宋辛不願意就這樣平平淡淡的落幕收場。


    至少答應過阿芙的,他得做到。


    宋辛的聲音很薄,撐在床圍上,更像是一副幹骨架。


    他問:“阿芙,我說過丫鬟最重要的職責是什麽?”


    “無論什麽,都要聽少爺的......”阿芙回答的聲音漸小,頭埋得更低。


    仿佛是快要哭出聲。


    宋辛彎起唇角,白衣烏發,眉眼如畫,脆弱而纖瘦。


    “所以阿芙,你乖一點,我沒力氣說太多話。”


    門外是嗚嗚咽咽的風聲,裹著風雪,不放過任何縫隙。


    阿芙埋著腦袋,黑漉漉的眼底,寫滿了難過。


    ......


    最終,阿芙熬的那一碗白米粥,宋辛分毫未動。


    反倒敲定了隔日便啟程,去京城過新年的行程。


    自宋辛來容莊之後,他便再未回過京城。


    頭先兩年,宋辛父母都還親自來接過他。


    可他都不願意回京城過年。


    再後來,宋辛父母便再沒有來過了。


    阿芙悄悄給宋夫人寫了一封信,告知了他們要去京城。


    然後,便收拾著小包袱和阿薇還有宋辛一塊出發去京城。


    鄭鬆原本也想陪著去的。


    他是阿芙的未婚夫,阿芙出遠門,宋辛實在沒有理由拒絕鄭鬆。


    可好巧不巧,一場大雪,鄭鬆他爹感染了風寒。


    鄭鬆隻得留下來照顧他,就此耽擱了行程。


    其實阿芙也不想去京城。


    比起京城的熱鬧,她更在乎少爺的身子。


    可偏偏宋辛是個守諾的人。


    又脾氣倔,無人勸得動他。


    出發前,阿薇也很是擔心。


    去廟裏把所有的菩薩都拜了一通,求了許多個平安符在馬車上掛著。


    阿芙也眉頭皺得緊緊的,坐在馬車上,就從未舒展過。


    他們坐的這輛馬車已是所有馬車中最好的。


    鋪著又軟又厚的墊子,可宋辛仍覺骨頭都快顛得散架了。


    整個人在馬車裏顛了兩個時辰以後,臉色比上車前還白了三分。


    簡直不像個人樣。


    阿芙嚇得不輕,時刻關注著宋辛的動向。


    宋辛頭昏腦漲,神情恍惚,處在一片混沌之中。


    隻靠在軟墊上閉著眼,卻像是在風浪裏飄搖著,幾欲作嘔。


    阿芙則坐在他身邊,提心吊膽的沒個安寧。


    最後,將宋辛送給她的那片玉茶葉放在手心裏摩挲著,尖尖的一角兒不住劃過手心,好像才能些許減輕她心裏的忐忑。


    所幸容莊離京城也不算太遠,若日夜兼程,兩三日便到了。


    但宋辛不一樣,他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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