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漣點了點頭,小心翼翼道:“回稟神女,我族中確有此等傳聞。隻是幾千年來,真能鯉躍龍門的不足萬一。”


    瑤姬想著神隱圖上那花骨朵,想著她的成就怕不隻是區區龍族,便笑道:“那你好好修煉,將來或許有別的大造化。”


    小漣便誠惶誠恐,拜道:“多謝神女指點。”


    瑤姬便不再多言,撩了一旁的簾子往外看。此行走的是官道,車馬行的十分穩妥,然而瑤姬看著路上行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者眾,見了這一隊的車馬,有膽子大的便走上前來,平頭百姓自是不敢同甲胄在身的士兵搭話,見了瑤姬這冒頭的女眷,便哀哀乞食。


    馬車上倒是有些果脯糕點,那是留給客人享用的,瑤姬和鯉魚精都不是凡人,自然用不著這些,她略一思索,便拿出來給了乞食的難民,引得那人拜謝不已,口稱瑤姬“仙女善人”。


    然而此舉卻也引得大膽的難民擁住瑤姬所在的馬車,使得整個隊伍都無法自如前行。


    後方騷動很快得了前頭的指示,不一會兒,穆王府的府兵便持了馬鞭驅逐了難民,車馬才得以陸續前行。更有府兵畢恭畢敬地請兩位客人不要多做無益之事,橫生枝節。


    瑤姬眯了眯眼,心知這是蚩尤告誡她不要惹事。她想起很多年前她父皇同蚩尤的王道之爭,炎帝推崇仁恕之治,而蚩尤言其慈不掌兵,此時的情形同當年雖有不同,但其間道理卻還是一樣的。她由炎帝一手撫養長大,自然奉的是她父皇的仁恕之道,在此事上同蚩尤相左,也是應有之理。


    “這位瑤姬姑娘倒是心善,隻是生於亂世,有多少善心便受多少折磨。”宋遙遠遠看著,淡淡說道。


    刑天拉著韁繩,聞言轉頭看了她一眼,道:“世道如此亂,眾生皆苦,又有哪一個不是在受折磨。”


    宋遙笑道:“師兄這話說的十分有禪意,為了教這天下恢複太平,教天下的善人不受折磨,才有了我們這樣的人。”


    刑天也笑了,道:“我們這樣的人?我們這樣的人便是生逢亂世自然會出現的人。”


    宋遙得意大笑:“說得好!”


    瑤姬遠遠聽著宋遙拍馬大笑,隻覺得她不羈灑脫,竟叫她有幾分羨慕。凡人的壽命十分短暫,在神仙眼裏便同朝生暮死的蜉蝣沒什麽區別,但到底是神仙們仿著自己的外形造出來的,又注入了天地間的至純靈氣,乃是萬物之靈,其精彩和魅力旁的生靈是比不得的。


    車馬急行了幾日,蚩尤又收到王都的來信,信箋散作齏粉化在蚩尤的掌中,他怔了片刻,猛然打馬向後方奔去。


    抿著唇的蚩尤一把掀開轎簾,裏頭兩位嬌客驚詫的抬起頭來看住她。


    “王都有變,還請瑤姬姑娘即刻隨我走一趟。”


    瑤姬見他言辭間雖用了“請”字,但是態度卻不像是請人的態度,倒像是來劫人的。應是他那凡人祖母已病入膏肓,故而王都來信請他速歸。


    刑天和宋遙見此情形,亦驅馬上前。瑤姬無論如何對清風寨有恩,他們自然不能讓她受到冒犯。


    瑤姬看到刑天似想說什麽,怕他同蚩尤起衝突,便隻拿出醫者的慈悲態度,對著蚩尤道:“我同你一起去。”而後又轉頭同刑天和宋遙道:“兩位,我這邊隨將軍先走一步,待到了王都再會。”


    蚩尤□□乃是一等一的千裏馬,旁的坐騎拍馬難及,事急從權,此去王都瑤姬便隻能與他同坐一騎。幸而瑤姬擺出的是個江湖醫者的態度,十分之豁達,如此他二人一騎輕塵,頃刻間便打馬遠去。


    總算她二人風塵仆仆到了王都,便直奔穆王府。瑤姬也算見著了蚩尤在下屆的唯一親人。鬼差已矗立在旁了,見了巫山神女,遙遙拜了一拜,總算瑤姬同掌酆都的紫微大帝有些交情,他手下的鬼差便也十分給瑤姬麵子,隻站在一旁,並不上前勾魂。


    瑤姬微不可查地衝兩位鬼差點了點頭,又衝蚩尤搖了搖頭。那是藥石罔效,無力回天的意思。


    蚩尤臉色白了白,卻也心知是自己存了妄想,隻閉了閉眼,上前道:“祖母……”


    那老太太見著蚩尤,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看到瑤姬,卻喃喃叫著:“阿蘅……”


    阿蘅想必是那早逝的郡主,宋遙的母親。到了彌留之際,老太太最想的反而是自己早逝的女兒,並且因此認錯了人。


    蚩尤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解釋,卻終究住了嘴,就當全他祖母生前的一個念想。那老太太摸出塊一枚玉璫塞到瑤姬手上,瑤姬想著這約莫是那位阿蘅的舊物,果然,那老太太顫巍巍道:“我……對不起你娘……對不起阿蘅……娘……”


    話未說完便斷了氣。


    那兩位鬼差朝瑤姬一揖,上前拘了老太太的魂魄。


    老人的魂魄同瑤姬遙遙相對,她似乎是明白了什麽,隔空摸了摸蚩尤的臉,又同瑤姬行了一禮,便隨著兩位鬼差下了地府。


    瑤姬手上拿著玉璫,轉過頭來看著蚩尤。蚩尤一路心急火燎的趕來,心弦緊繃,如今驟然弦斷,舊傷未愈又添心傷,胸口熱血激蕩,一口血吐了出來,眼前一黑,人也一下子暈了過去。


    隱隱約約有一陣香氣籠罩了上來,有女子的手溫柔的拭過他嘴角的血痕,他隱約覺得可以就此放心沉睡下去。


    瑤姬護著蚩尤的頭,察覺他神魂無恙,便也放下心來。


    蚩尤此番是應劫下凡成就偉業的,在凡間的親緣其實十分淺薄,甚至那些親緣的安排本就是為了推動他成事的。瑤姬下凡的時候就知這一回玉帝給他安排的是破軍獨坐天煞孤星的命,他所珍視的都一一失去,方才終結亂世,成就大業。


    小紅在蚩尤元神裏不安地躁動,引得外頭天雷滾滾。


    瑤姬手指點在蚩尤眉心,以水靈之力緩緩撫慰螣蛇。天下至柔的水靈,令虛詐之神也慢慢平靜下來。


    偌大的穆王府如今也就隻剩一個主事的大管家,那大管家倒也頂事,老主人過身小主人又剛倒下,對著瑤姬行了一禮,道:“這位姑娘,還請放下世子,府醫正在門外等著看世子的身體。”


    瑤姬轉過頭來,反而安慰他道:“你們世子方才那口血吐出來,其實是好事。”


    說罷,起身讓開了。


    蚩尤實際上沒有必要下來這一趟,天庭的說辭奈何不得他,瑤姬知道他是因了刑天因了自己才下凡受這一遭的。


    人世多艱,他這樣的角色,不受身份拘束,反而受情緣所累甚多。


    然而瑤姬又想,蚩尤若知她所想,怕是又要不要臉卻又舉重若輕地同她說些混賬話了。


    他自是喜歡被她連累,也希望她隻同他恩怨糾纏,不死不休。


    作者有話要說:控製不住想寫狗血的手。


    第88章


    那之後整個穆王府都變的十分繁忙, 老太太過世,一堆後事要準備操持,更有親戚要人陸陸續續前來吊唁。蚩尤臥病在床, 府醫進進出出, 鬧的人心惶惶。幸而有大管家坐鎮,諸人各司其職,如此倒也不亂。


    刑天他們是三天之後才到的王都, 同瑤姬一起暫時安頓在穆王府的西廂房。主人家病著,又逢家裏有喪事, 一時半會兒倒也顧不上這些客人。客人們便也隨遇而安, 十分安分守己。


    瑤姬到底擔心蚩尤,趁著小紅不備, 入了他的魂魄,用水靈滌蕩人間濁氣對蚩尤的侵蝕, 以保證其神魂的完整和純粹。他的元神金光閃閃,瑤姬用藍色的水靈裹住他, 以最溫柔最慈悲的姿態擁抱他、保護他, 教他早日從沉溺的悲傷之中醒過來。


    蚩尤醒來之時隻覺得自己睡了一個好覺, 做了一場難得的美夢。他隻記得自己似乎是夢見了一位仙女, 那仙女溫柔又多情,對他百般的好,他卻記不得她的模樣。


    那不過是一場夢, 他卻覺得自己似乎真正擁有那美麗的仙女一樣。那擁抱是真實的, 微笑也是真實的,隻是在夢醒的一刹那,他便徹底地失去了她。


    瑤姬被醒過神來的小紅逼出蚩尤魂魄,神魂受創, 一口血吐出來,駭得一旁的鯉魚精臉色發白,一動不敢動。


    “此番下凡屢屢受傷,實在是不祥。”瑤姬抬起衣袖拭了拭嘴角血痕,歎道。


    “神女……”鯉魚精小心翼翼道。


    瑤姬轉過頭來,看到怯怯的小漣,道:“我無事,你並非我的婢女,無需守著我。”


    鯉魚精點了點頭,行了禮,乖乖退下了。


    “你下凡吐一口血,我這口血便也全當是還你的。”瑤姬朝著虛無的空中喃喃說道,複又自失一笑,靜坐修煉,自行療傷。


    話說回蚩尤的那口血竟引得當今天子垂問,更派了太子前來慰問吊唁。那一日也巧,大管家送太子出府的時候,那太子遠遠瞧見了臨水而立的瑤姬,饒有興致看了一會兒,便問一旁的王府大管家,道:“這女子是何人?”


    大管家以為太子見色起意,又念及瑤姬是隨蚩尤一起回來的,便謹慎小心道:“這是世子自外頭帶回來的女子,一路帶至老夫人病床前的。至於其他,小人亦不知。”


    那太子念及蚩尤這一回出去的任務,心下有數,笑了笑,便離開了去。


    然而走遠了,再回頭瞧,那湖邊哪還有女子的身影,若不是方才同王府大管家的一番對答,他怕是懷疑自己入了什麽幻夢。


    後來管家同蚩尤回報這一節的時候,一五一十把當時情形與對答同蚩尤說了一遍,病榻上的世子除了臉色差一些同平日沒什麽兩樣,聞言也不過愣了愣,閉目想起瑤姬的樣子,隻覺得十分朦朧遙遠。


    到這一刻,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在那種隻能帶走一個人的情況下,選的是她而不是更為重要的宋遙。理智告訴他那是因為祖母的病需要她醫治,便是有一線希望他也不該放過。然而那樣的情況下,如此想法不過自欺欺人。於情於理,帶宋遙去見祖母更有實際意義。若不是他的一念之差,祖母或許能見上宋遙一麵,以全夙願,那才是真正的有心。


    他閉了閉眼,心下悵然不已。


    太子代天子來慰問他,足見朝廷對穆王府的倚重眷顧。他想起太子那爾雅溫文的態度,卻隻覺得虛偽透頂。太子此行名為慰問,其實卻是來探他的虛實。大抵在為君者眼裏,為將者不過是他手上的利器而已,沾血、不祥,罪名也由利器背負。好用,卻又要防著,怕自己反受其傷。


    太子雖隻是儲君,但為君者的虛偽和殘忍,卻已學了十成十。


    果然,不久之後,朝廷頒下詔令,假借蚩尤之傷,輕描淡寫收回虎符。又為安撫穆王府,允世子承襲王爵,並封其表妹宋遙為郡主。


    宋遙氣的半死,若不是刑天拉著,隻怕提了劍去砍蚩尤了。那勞什子郡主,擺明了是個人質的頭銜。宋寨主勸她的時候可是說好了她是代表清風寨來同穆王府結盟的,弄得好,以後還可以撈個將軍當當,可沒說讓她來吃軟飯當人質的。


    隨同詔令下來的,還有太子送過來的一副仕女圖。來使笑容曖昧,意有所指。蚩尤緩緩打開仕女圖,裏頭便是臨水而立的瑤姬,雖隻是側麵,但畫中女子姣花照水的容貌風姿一覽無餘。


    太子認錯了人,把瑤姬當作了宋遙,還十分輕佻地用了以畫求好的手筆。


    朝廷有封賞,受封的人理應進宮謝恩。偏偏宋遙不樂意當這個郡主,更不願進宮去同天子虛與委蛇。聽聞太子把瑤姬當作了自己,宋遙樂的推脫此事,她直言蚩尤若逼她,她便立刻騎馬回清風寨。


    蚩尤自然不會拿這種事逼迫於她,他不過是試探她的心意而已。見她確實不在乎天子的封賞,甚至避如蛇蠍,便知她確實不是鼠目寸光的無知之人,未被無實權的虛名與王都的富貴迷了眼。


    “聽聞瑤姬姑娘近日抱病在身,那一日怎的出了門還被太子瞧見了?”想起此節關竅卻是在瑤姬身上,蚩尤便多問了一句。


    大管家忙回答道:“瑤姬姑娘來了王府後便水土不服,一直在臥床休養。說來也怪,那一日她未曾到過那鏡湖邊,聽底下人說,她不過略在西廂房的院子裏站了站,也不知為何,被太子同小人一起瞧見她站在湖邊。”


    “府裏那湖泊上,從前未曾出現過蜃景,偏巧這一回出現了,那便是她與太子之間的緣分。”蚩尤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對大管家道:“還不快去請她過來,此事也該同她知會一聲。”


    瑤姬聽蚩尤來請她,想著她確實已許久未見著清醒時的蚩尤,便對來請的人點了點頭,道略作整理便去拜見將軍。


    蚩尤見著她的時候,隻覺得她似乎越加羸弱纖細,實在不像是身體強健的習武之人。不由便問道:“聽聞瑤姬姑娘抱病在身,可是王府下人伺候不周?”


    瑤姬乃是被小紅所傷,也不知小紅算不算王府下人,她笑了笑,道:“是我不慣這王都的水土,並非王府下人之責。”答完又見了蚩尤一身縞素,麵容略有些憔悴,便沉靜道:“還請將軍節哀。”


    蚩尤回了王府,便是世子,且如今他被奪去虎符,名義上已不是什麽將軍了,卻不知為何瑤姬堅持叫他將軍。


    想到這一節,蚩尤道:“我如今閑賦在家,已經不是將軍了。”


    瑤姬點了點頭,卻道:“人的運勢無常,今日不是將軍,或許明日又是了,將軍不必拘泥於此。我與將軍相遇之時將軍便是將軍,相信過不了許久,將軍必然還會是將軍。”


    蚩尤揉了揉額角,笑道:“瑤姬姑娘當真豁達。說起來我這裏有一樁事要同姑娘說,前日當今太子來我府中,瞧見了姑娘,還為姑娘作了一幅畫。”說罷,指了指案上的畫卷。


    瑤姬見他所指,上前一步拿了畫卷徐徐展開,見了畫中的自己,端詳片刻,道:“前日我並未到過湖邊,但這畫中所繪之人確實是在下。”


    她神色平靜地陳述,倒是不見喜也不見憂,顯得為此事操心的自己格外可笑。


    蚩尤卻突然想看她驚惶的樣子,便又慢悠悠道:“太子把你錯認成了表妹,此畫是同封郡主的詔令一起送過來的。”


    瑤姬便道:“既然認錯了,還請將軍幫忙澄清。”說著她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自袖中拿出當日老太太給的那枚玉璫,放置案上,認真道:“此物也請將軍收回。”


    蚩尤看了看那枚玉璫,又看了看她,似乎想到什麽,道:“之前祖母認錯了人,今次太子也認錯了人,繞來繞去,瑤姬姑娘同我穆王府確實是有緣分。”


    瑤姬笑了笑,道:“所謂認錯人,不過是把我想成了別人而已。心有所思,才會認錯。老夫人認錯,是因思女心切;太子認錯,亦是這個道理。說來說去,都是一廂情願。”說著,她頓了頓道:“今日我也是預備向將軍辭行的。我不慣王都的水土,不日便準備離開,還請將軍成全。”


    那日她站在院中,是朱雀遣了畫眉鳥同她匯報南境的情況。南方出現瘟疫,生靈死傷慘重,她便想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看小紅如此彪悍,便是燭龍來犯,蚩尤應也無恙,她便也可以放心離開。


    蚩尤定定瞧了她片刻,卻道:“瑤姬姑娘是我請來府中做客的,今日既然水土不服得了病,也該是我的責任。你既然請我成全,我自當成全。”


    瑤姬便道:“多謝將軍。”


    於是蚩尤便寫奏疏向天子請罪,說自己舊傷複發,而表妹初來乍到王都水土不服也一直纏綿病榻,兩人為了不過病氣給天子,不便即刻進宮謝恩了,遙叩首銘感皇恩雲雲。


    如此,也免去了宋遙之憂。宋遙瞧著那奏疏,隻覺得蚩尤言辭懇切,確實很像那麽回事。


    “水土不服隻是一時的托詞,你若真不想當這個掛名的郡主,隻怕離開王都才是正途。”蚩尤彈了彈手上的奏疏,漫不經心道。


    “我自然不想當這個郡主。我聽聞當年我娘便是被所謂郡主的封號逼的遠走他鄉的,前車之鑒在此,我可不想再步她的後塵。”宋遙斬釘截鐵道。


    因了宋遙這句話,蚩尤令她同瑤姬一起離開。


    “你不是想當將軍嗎?正好在南部有一支兵馬,正等著你去收服。”蚩尤給她指了明路。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穆王府多年經營,除了明麵上的軍隊,自然會有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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