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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不是你想我了麽?


    林無隅這句話卡在嗓子眼兒裏沒說出去,兩秒鍾之後他就後悔了, 應該說的。


    他已經把丁霽歸在了“對關係好的朋友熱情似火”那一類裏, 所以在丁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他本該自如地嗆回去, 就像以前那樣。


    但丁霽的態度又明顯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他倆能嗆三百回合, 不分出個輸贏來都不會停。


    現在丁霽卻沉默了。


    林無隅能感覺到丁霽的尷尬, 甚至能感覺到丁霽因為感受到他的尷尬而更加尷尬。


    很後悔沒有在第一時間反擊,沒給丁霽一個可以化解第一波尷尬的台階……


    林無隅第一次因為這種錯綜複雜而又完全無法把控的微妙的人際關係而手足無措, 就連跟十年沒見的林湛麵對麵時都沒有過這種感覺。


    “是啊。”他回答。


    雖然對自己情商一向自信, 眼下他也找不出更合適的回答了, 隻知道再不出聲,丁霽會很沒有麵子。


    這個回答他沒有多想,就是順著丁霽的問題,給出自己現在唯一的答案。


    是啊。


    就是挺想你的, 你來了有人可以一直聊天兒到半夜,有人一塊兒看電視, 還能一起吃飯,逛景點, 時間到了還能一塊兒去學校報到。


    “那等著,”丁霽的語氣已經恢複,帶著慣常的小得意, “再熬一天, 等我去解救你。”


    “好, ”林無隅笑笑,“雞哥救救我。”


    “你說話注意點兒啊!”丁霽提高了聲音,“就你這樣的我一手揍倆知道麽?”


    “知道了知道了,”劉金鵬邊走邊點頭,“我隻要是有空,就先去看爺爺奶奶,要扛什麽買什麽搬什麽隨叫隨到,你別管了。”


    “國慶他們要是去玩,”丁霽說,“你有空就一塊兒去,我帶你去看升旗。”


    “有這話就行,我去不去都踏實了,”劉金鵬拍拍他的肩,“上了h大也不能忘了跟你一塊兒果奔的朋友。”


    “是不能忘了我果奔的朋友,”丁霽糾正他,“是你,不是我。”


    “靠。”劉金鵬歎了口氣,“我突然很舍不得你,怎麽辦?”


    “趕緊去買張票,”丁霽指了指那邊的櫃台,“跟我一塊兒走。”


    “滾蛋,”劉金鵬笑了起來,轉身張開了胳膊,“來,抱一個的。”


    丁霽放下行李箱,抱住了劉金鵬。


    “好好的,”劉金鵬拍拍他,“碰上什麽麻煩了,誰欺負你了,你一句話,馬上殺過去給你撐場子!”


    “這話我記著了。”丁霽笑著說。


    劉金鵬把他送到安檢口,目送著他排隊,還隔著老遠喊著聊了幾句,他進去了劉金鵬才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丁霽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挺舍不得劉金鵬,他倆一塊兒長大,還沒有過分開這麽長時間,雖然總見麵會打架,一想到這麽久見不著麵,又覺得很舍不得。


    跟劉金鵬說出想你舍不得你之類的話,他是不會尷尬的,坦然得很。


    可同樣的感受放在林無隅那兒就不行了,做賊似的,說出來就更覺得別扭。


    偏偏感受又是真實的。


    林無隅因為他的尷尬而尷尬,他又因為林無隅的尷尬而尬上加尬……


    機場沒有什麽好吃的,林無隅早到了半小時,把機場裏所有能吃的店都轉了一遍,最後隻吃了一碗麵,不太滿意。


    不過經過一家賣伴手禮的店時,他被門口可愛的棒棒糖吸引住了。


    棒棒糖被做成了各種小動物和字母,看上去都很萌,林無隅猶豫了一下,決定買幾個當做接機禮物。


    挑的時候沒想到棒棒糖也能做成小雞……他拿起那隻小黃雞三次都又放下了,最後挑了一條生肖小龍,還有d和j兩個字母。


    出口很多人,林無隅站在各種來接機的人群裏有種新奇的感覺。


    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接機。


    看到顯示屏上出現丁霽那班飛機的航班號時,身邊的人有一陣小小的騷動,盡管知道距離丁霽出來至少還得有二十分鍾,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跟著人群往前,擠到了隔離帶旁邊,一邊掏手機一邊往裏盯著。


    旁邊好幾個手機都響了,還有人在打電話,到了沒下來了沒。


    林無隅看了一眼手機,丁霽還沒有消息發過來。


    他隻能抓著手機,繼續往裏盯著,明明知道這會兒出來的人裏根本不可能有丁霽,也還是下意識地往裏看。


    一直到這趟航班的乘客開始出現,手機上也沒有丁霽的任何動靜。


    林無隅忍不住撥了丁霽的號碼。


    不會是還沒開機吧?


    還好,電話接通了,不過響了七八聲也沒有人接,林無隅都懷疑這人是不是把手機落飛機上了,那邊丁霽才終於接了電話,含混不清地不知道是“哎”還是“喂”地喊了一聲。


    “快出來了嗎?”林無隅問,“我已經在出口這兒了,占據了c位,你應該能一眼看到我。”


    丁霽笑了起來,笑聲依舊含混不清。


    “你是不是吃東西呢?”林無隅問。


    “吃你大爺,”丁霽大著舌頭,“我他媽拿了你兩箱東西還有你的寶貝無人機,我哪還有手接電話,我叼著手機呢!”


    “是誰說有人送要多拿點兒行李的,”林無隅笑了,“電話掛了吧,你跑出來。”


    丁霽那邊稀裏嘩啦好半天才把電話給掛掉了。


    沒兩分鍾林無隅就看到了背著個包一手推著兩個行李箱一手拎著另一個包的丁霽。


    他衝丁霽揮了揮手,丁霽沒法揮手,隻是蹦了一下就開始跑。


    林無隅擠出人群,繞到隔離帶的開口,迎上了跑出來的丁霽。


    “哈嘍!”丁霽把行李箱往他麵前一推,笑著張開了胳膊。


    林無隅用腳攔了一下滑到他麵前的行李箱,然後過去摟住了丁霽。


    “隻晚點了十分鍾!”丁霽在他耳邊喊。


    “嗯,”林無隅點點頭,“還不錯。”


    “你是不是吃好幾頓了?”丁霽在他背上拍了拍。


    “就一碗麵,”林無隅說,“你餓了沒?一會兒就去吃東西。”


    “我飛機上吃了麵包,”丁霽嘿嘿樂著,“我把旁邊姐姐的麵包也吃了。”


    “走。”林無隅鬆開了胳膊。


    除了丁霽,他幾乎不會跟人有這樣的接觸,多少還是有些不適應,特別是丁霽在他耳邊說話的時候帶起來的氣息和小小的音浪,讓他半邊肩膀連帶著後背都有些癢癢了。


    “包你拎吧,”丁霽說,“我現在就開始虛度光陰了,我不想拎東西了。”


    “等等,”林無隅鬆開胳膊,從兜裏拿出了那三根棒棒糖,“給。”


    “我靠,”丁霽很驚喜地接過去看了看,“這接機也接得太周到了吧?這怎麽舍得吃……”


    “那個店是連鎖的,”林無隅說,“吃沒了可以再買。”


    “你這思維,”丁霽歎了口氣,“你要是談戀愛,估計真是會有波折。”


    “行吧,”林無隅笑笑,“這三個留著,我另外再買給你。”


    “怎麽沒買雞了啊?”丁霽把棒棒糖放進包裏,“我以為你氣我有癮呢?”


    “控製住了。”林無隅說。


    “叫車了嗎?”丁霽問。


    “已經到了,”林無隅拎起包,放到行李箱上推著,“走吧。”


    丁霽心情很好,上車之後給爺爺打了個電話報了平安,又發了幾張機場照片給劉金鵬,然後再發了個九宮格到朋友圈。


    這才算是完成了下機任務。


    “我真是服了你了,”林無隅在旁邊看著他一通忙活,“你這一天天的,朋友圈裏哪兒來那麽多話可說啊?”


    “說明我的生活豐富多彩,”丁霽收起了手機,伸了個懶腰,“哎……對了,通知書!”


    “到家了再給我,”林無隅說,“我現在沒地方放。”


    “行吧,”丁霽往椅背上一靠,偏過頭看了看他,“怎麽感覺你有點兒憔悴啊?活兒是不是接太多了?”


    “是有點兒,有兩個活兒一開始沒想到這麽麻煩,就都接了,”林無隅搓了搓臉,“有兩天通宵沒睡拍夜景。”


    “這麽拚幹嘛呢……”丁霽說到一半,林無隅就轉過了臉看著他,他馬上反應過來,“啊啊啊行了我知道,錢都借給某個老也還不上錢的西瓜仔了。”


    林無隅沒說話,笑了半天。


    丁霽也沒出聲,看著林無隅好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有日子沒見著,他以前沒注意過林無隅笑起來很好看,帶著一絲平時不會有的幼稚氣質。


    林無隅看過來的時候,他收起了思緒,拍了拍腿:“有個事兒差點兒忘了跟你說了,我那天去拿你通知書的時候,碰到一個人……你猜是誰?”


    “許天博。”林無隅說。


    “……我發現跟你玩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丁霽歎了口氣。


    “那重來。”林無隅說。


    “你猜是誰?”丁霽問。


    “誰啊?”林無隅想了想,“這哪猜得到。”


    司機一邊開車一邊樂了。


    “靠,”丁霽也笑了起來,但是還是堅持把戲演完,“我告訴你吧,是……”


    “許天博!”司機笑著喊了一嗓子。


    林無隅和丁霽一塊兒愣了,丁霽反應過來之後笑著給司機豎了豎拇指:“大哥可以,大哥太厲害了!”


    “猜對了?”林無隅還沒有出戲。


    “猜對了,”丁霽點點頭,“我碰到許天博了。”


    “他好像是去幫林哥搬東西,”林無隅說,“他家離學校近。”


    “他居然認出我了,”丁霽說,“當然,認出我也正常,我也認出他了,你們學校把照片都貼公告欄上了。”


    “是麽。”林無隅笑了笑。


    “他是不是上回我去你宿舍的時候碰到的那個,還跟你打了個招呼的?”丁霽問,“就我說他跟我堂哥有點兒像。”


    “嗯,是他。”林無隅點了點頭,心裏又有點兒想笑,丁霽到現在也沒意識到許天博是長得跟他有點兒像,作為一個神童,實在是太神奇了。


    在這一點上,司機大哥的反應就很正常了,他想了想:“跟你堂哥長得像,不就是跟你長得像嗎?一般堂兄弟都長得像。”


    “嗯?”丁霽愣了愣,半天才回過神,“是啊?”


    林無隅實在沒忍住,低頭一通笑。


    “靠,是啊,我就說怎麽看他有點兒眼熟……”丁霽嘖了一聲,“我居然完全沒往這上頭想。”


    “你那天說像你堂哥的時候我就想問了,”林無隅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就你這樣也能算個小神童?”


    “我靠?”丁霽轉頭瞪著他,“你這報複心真是悠長啊,就說你一句怎麽拿的狀元你憋了這麽多天在這兒等著我呢?”


    “沒,真不是故意的,”林無隅笑了,“善於抓住機會而已。”


    車開進小區,經過林湛住的那棟樓時,林無隅看了一眼,林湛的車就停在路邊,他正想給丁霽指一下的時候,丁霽已經靠了過來:“那輛黑色的車,是林湛的車吧?”


    “嗯,”林無隅看了他一眼,“怎麽看出來的?”


    “算的。”丁霽掐著手指。


    “裝吧你就。”林無隅推了他一把,“下車!”


    進了電梯之後丁霽才笑著說:“林湛的電話號碼尾數是4個6,剛那個車牌,是3個3連著,你又說過他就住旁邊,就感覺應該是他的。”


    “本來今天怕堵車想讓他送我去機場的,”林無隅說,“但是沒好意思。”


    “是不是還有點兒不太熟的感覺啊?”丁霽問。


    “是,”林無隅走出電梯,“其實你想想,我跟他在一塊兒就八年時間,還得算上之前我沒有記憶的那三四年。”


    “要這麽算的話,他對你的感情應該比你對他要深,”丁霽歎氣,“有你的時候他已經懂事了。”


    “是吧。”林無隅打開房門。


    “啊——”丁霽進屋把東西一扔,張開胳膊伸了一個綿長的懶腰,然後倒在了沙發上,“你換沙發罩了?”


    “沒換,就是加了一層在上麵,”林無隅說,“要不躺著感覺不幹淨。”


    “講究。”丁霽打了個嗬欠。


    林無隅打開冰箱,拿出一杯奶茶遞給他:“喝嗎?”


    “我靠,”丁霽一下坐了起來,接過奶茶看了看,“你還有這個?昨天喝剩下的嗎?”


    “放屁,”林無隅說,“早上出門之前叫的外賣。”


    “學神你是真學壞了啊,現在這麽不文明,”丁霽笑著晃了晃奶茶,“這是給我準備的嗎?”


    “不然給誰準備的啊?”林無隅說,“我點了兩杯,一人一杯,還有麻辣燙,微波爐裏叮一下就可以吃了,怕你萬一餓得不行等不了出門吃。”


    “你得了吧,那是你。”丁霽說。


    “那你吃嗎?”林無隅問,“我幫你叮一下?”


    “先不了,”丁霽躺了回去,又拍了拍沙發,“聊會兒。”


    林無隅拿了奶茶,把他的腿往沙發裏麵推了推,坐了下去。


    “你哥是不是什麽明星啊?”丁霽喝了口奶茶,“我那天就想問你,但是又覺得你思緒萬千的,這個也不是什麽重點關注的問題,就憋到這會兒才問了。”


    “憋死你了吧,”林無隅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什麽明星,算是個網紅吧……”


    “網紅?”丁霽愣了愣,“哪種網紅?不會是每天在街上捏女孩兒嘴,給姑娘提褲子扯衣服的那種吧?”


    林無隅笑得差點兒嗆著:“你成天都看些什麽玩意兒啊?”


    “怪我嗎?”丁霽說,“鵬鵬每天看,還老給我分享合集……那他是幹嘛的?”


    “他有個自己的工作室,”林無隅說,“是個微縮模型高手。”


    “這麽牛?”丁霽有些吃驚,“叫什麽?沒準兒我還看過他視頻呢?我有一陣兒特別想做木頭小房子,看過很多視頻。”


    “他好像不隻做小房子,”林無隅想了想,拿出手機,翻出了一個之前他存下的林湛的視頻,“還有這種,設計感比較強的,得過什麽什麽大獎……”


    丁霽拿過手機看了一眼:“tres-2b?這是林湛嗎?nasa發現的那顆最黑的行星是不是就叫這個,開普勒1b什麽的。”


    “是,”林無隅看著他,“你還什麽都知道啊?”


    “也不是,就這名字太別致了,我當初就是被這個2b所吸引……”丁霽說,“那林湛這也算是個算是個名人了啊,難怪問是不是粉絲……可惜圈子小眾了一點兒,要不你爸媽早能發現了吧?”


    “他視頻都不露臉,”林無隅停了兩秒,“也還好沒讓他們發現。”


    丁霽把手機放到茶幾上,過了一會兒才說:“他是不是不想見你父母啊?”


    “嗯。”林無隅點了點頭,“也不讓我告訴他們找到他了。”


    “那很決絕了,”丁霽皺了皺眉,“為什麽他要跑?”


    “有些愛太過了,人就受不了了吧,旱的旱死,澇的澇死,”林無隅喝了兩口奶茶,“我爸媽對林湛的感情,不僅僅是父母愛孩子的那種,還有……怎麽說呢,全力以赴,全身心投入,睜眼要看到你,閉眼會想著你,時刻要能碰到你把控著你,你就是我活著的全部……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丁霽沒說話,覺得有點兒發毛。


    “林湛小時候突然生病,生我是為了臍帶血救他,”林無隅說,“我沒有這段記憶,後來我爸媽也閉口不提了。”


    “臍帶血?”丁霽愣了好了一會兒。


    “嗯,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我以前不知道,這次林湛才告訴我的,”林無隅點點頭,“他那會兒還小,還可以試一下臍帶血……”


    “那配型要是不成功也不能用啊。”丁霽說。


    “我媽的意思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試一試,”林無隅笑笑,笑容裏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還好成功了,要不我生下來就沒用了。”


    丁霽皺了皺眉,一下下捏著奶茶杯子,有些後悔著急著一見麵就問了林無隅這個問題,搞得他倆久別……十幾天也算久了吧,搞得他倆久別重逢聊天的氣氛都沉下去了。


    “我爸媽心裏,大概想的就是,”林無隅靠到沙發裏,“生我是為了給林湛治病,養我是為了以後能照顧他,計劃得特別周全,結果,林湛跑了……”


    “我打斷一下啊。”丁霽說。


    “已經說完了。”林無隅偏過頭看著他笑了笑。


    “你自己明明清楚得很,”丁霽說,“你不是為了誰生為了誰活的。”


    “嗯。”林無隅應著。


    “你就算是為了什麽,也是為了自己,”丁霽說,“而且退一萬步,你說過,你來都來了。”


    “記這麽清呢?”林無隅勾了勾嘴角。


    “也不隻有你一個人過目不忘過耳成誦的,”丁霽挑了挑眉,“來都來了,就別想那麽多了。”


    “好。”林無隅點頭。


    其實話是這麽說,林無隅這麽多年也都是這麽做的,但畢竟他一開始承受這些的時候,還隻是一個小朋友,就現在這樣的想法,也是從那麽多年的傷害裏得到的經驗。


    小可憐兒啊。


    丁霽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腿上,用力地搓了搓,以示安慰。


    林無隅看了看他,也沒有太大的動作,隻是略微把手往回抽了一點。


    丁霽低頭掃了一眼,判斷林無隅這個動作……大概是覺得手距離他要害部位太近了?


    操。


    丁霽認為此時此刻自己應該尷尬,但沒想到的是他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幹嘛呢?至於嗎!”


    “你幹嘛啊?”林無隅也笑了,“占我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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