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道聲音霍然響起時, 蘅蕪發誓,她從未覺得鳳曦的聲音如此悅耳好聽。


    就在她即將說出“花”字的前一刻,臨亭所布下的結界, 震動搖晃起來。


    一瞬之間, 宛若天崩地裂,結界碎成千瘡百孔。


    無法形容的強大衝擊力,在擊碎結界時,帶來狂瀾颶風,震得整個天衍宮中風鈴狂擺、器物破碎;震得蘅蕪站不穩,差點被掀飛出去。


    蘅蕪隻看見麵前的臨亭,如遭致命重擊,霎時捂著胸口倒栽出去。


    他口中噴出的血,濺在天衍命盤上, 瑰麗而刺目。


    臨亭像個被風吹落的稻草人, 跌倒在宮闕角落。


    下一刻, 有人一掌拍在蘅蕪背心處。


    蘅蕪知道是鳳曦。


    被他一拍, 蘅蕪的靈魂刹那間拿回身體的掌控權,與意識合二為一。她轉過身,驚惶的撲在熟悉的懷抱裏。


    “鳳曦神君!”


    淚水不受控製的湧出, 身體顫抖的厲害。沒有人知道她剛才有多驚恐、多絕望、多無助。


    此刻根本不必演戲,也已經崩潰的無法演戲, 隻知道埋進鳳曦懷抱裏,用盡力氣抱住他,就像是在即將溺亡的前一刻死死的抱住一根浮木。


    有那麽一瞬,蘅蕪覺得,真奇怪。


    明明鳳曦又神經、又可怕,把她弄得戰戰兢兢又心累, 可偏偏再找不出一個人,能給她如此安心的感覺。


    他竟是這世上,最令她安心的人。


    鳳曦一手攬著蘅蕪,另一手用靈力將蘅蕪弄掉的向陽花,吸入手中。


    他低頭看著蘅蕪,少女顫抖得厲害,淚水流個不停。鳳曦本想說“真膽小”,可話到嘴邊,瞧著她那淚珠子一顆顆從眼睛裏冒出來,流個沒完,他一時沒說出話。


    這麽多淚珠,他看著都嫌棄,把他衣服都弄髒了,還帶著熱度,隱隱燙他心尖兩三下。


    鳳曦最後還是沒說“真膽小”,他撇撇嘴,說道:“行了,沒事了。”


    清潤的聲音如明璫相撞,聽來有兩分耐性。這聲音聽進蘅蕪耳裏,像是溫暖的雨滴滴在心上,竟是無比安心。


    蘅蕪抽抽鼻子,抬起模糊的淚眼,赧顏道:“鳳曦神君,對不起,我把您的衣服弄髒了。”


    鳳曦注視蘅蕪片刻,無奈嗤道:“都已經弄髒了,再來說這話,你不覺得晚了嗎?”


    蘅蕪低下頭,沮喪的喃喃:“對不起……”


    她又抬起頭,側過臉靠在鳳曦肩膀上,汲取來自他的安全感,小心不讓淚水再沾染他的衣衫。


    直到這時蘅蕪才看見,鳳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竟還帶著蘭絮和廣沐王世子秦離。


    “蘅蕪……”


    蘭絮見蘅蕪瞧見她,忙走上來。蘭絮壓製著對鳳曦的恐懼,靠近蘅蕪,問她:“你沒事吧?”


    蘅蕪抬起一隻手,遞向蘭絮,握住蘭絮的手:“沒事了。”


    “秦世子。”蘅蕪又轉眸,吸著鼻子向秦離打了個招呼,然後問鳳曦:“神君,這是怎麽回事?你們是怎麽遇上的?”


    鳳曦道:“不知哪兒來的邪祟混上九重天,搞些掃興的伎倆。嗬,我估摸你今日又沒帶腦子,就讓我的手下們找你。我在尋過來的途中,順手捎上這兩個。”


    好吧,原來她在鳳曦眼裏的定位,一直都是出門不帶腦子。蘅蕪不知怎的,竟覺得這會兒從鳳曦嘴裏冒出“不帶腦子”這話,莫名有幾分親切。


    鳳曦的話,她想明白了。他定是派少室山的鳥雀們四處搜查她,有鳥雀發現她在天衍宮,便趕緊通知鳳曦過來。


    以鳳曦那恣肆衝天的實力,那些紅黑色光柱,怕都奈何不了他。


    而蘭絮和秦離,想必不慎被那些光柱傳送去各處,又正巧碰上前來尋她的鳳曦,故鳳曦捎帶上他們。


    隻是,蘭絮那麽怕鳳曦,為何與鳳曦同行?


    “蘭絮,王籬呢?”蘅蕪下意識問。


    提到王籬,蘭絮麵色便焦急心痛起來:“我離開紫金帝台後,阿籬姐姐追過來安慰我,我們說了許多話。就在我準備回仙酒苑端酒的時候,忽然就……就發生了那樣的異象……”


    蘭絮說著說著,目露驚恐:“我和阿籬姐姐遇到了一夥邪祟!他們身上帶著極度陰寒的氣息,我覺得可能是九幽之下的氣息。我和阿籬姐姐打不過他們,在逃跑的過程中,栽進光柱裏,我們卻沒有被傳送到同一個地方!”


    “我被傳送到天衍宮附近,正好遇到鳳曦神君,我猜想神君是來找蘅蕪你的,就跟上了……”蘭絮帶著哭腔道,“不知道阿籬姐姐現在在哪裏,有沒有事……”


    蘅蕪也為王籬揪心起來,唯有安撫蘭絮:“她不會有事的。”又忙問鳳曦:“鳳帝怎麽樣,有沒有被波及?”


    鳳曦道:“有天帝和姓楚的,還不至於護不住。”


    因著天衍宮的結界破除,臨亭神君的兩個仙童,也得以過來這裏。


    眼下兩個孩子又驚又急,邁著短腿撲向臨亭,拽著他胳膊喊:“師父!師父怎麽了?您受傷了,怎麽辦,沒事吧?”


    仙童的聲音將蘅蕪他們的視線吸引過去。


    臨亭傷得不輕,本就是在施展攝魂術的重要階段,防禦脆弱,又被鳳曦擊垮結界的餘威所傷。


    鳳曦僅僅是餘威,就已無比強大狠戾。臨亭仿若三魂七魄都被震碎一半,跌倒之後,半晌都無法起身。


    臨亭顫抖的手捂著胸口,血一口一口落在前襟,將五指間都染成紅色。


    蘭絮看著這畫麵,禁不住渾身一凜,別開目光。


    “本君沒事……”臨亭艱難出聲,向他的仙童說。


    鳳曦盯著臨亭的視線不改陰鷙,幽幽道:“還能說話,嗬,看來是我打得不夠狠。”


    兩個仙童聽見這話,齊齊驚恐的抖了下。其中一個噤若寒蟬,滿麵慘白的望向鳳曦。另一個脾氣衝動點的,紅著眼睛嚷道:“我師父盡忠職守,與世無爭,從不刻意為難別人。神君憑什麽把我師父打成這樣?你都已經害得我師父雙目失明——”


    “勿要多言……”臨亭吃力的打斷仙童的話,因說得急,言訖時又吐出一口血。


    鳳曦眯眼看向那名仙童,陰鷙道:“滾遠點兒,最好別逼我和小孩動手。”


    仙童氣得呼哧直哭:“你、你……你有本事就一鞭子抽死我!”


    鳳曦狹長的丹鳳眼中,已翻滾出陣陣寒意。他握著九節鞭的手一用力,手掌間竟有電光閃爍。電光順著九節鞭一節節附著其上,發出劈啪聲響。


    秦離見狀,幾步上到鳳曦身前,道:“神君息怒。”


    那仙童亦感覺到鳳曦淩厲的威壓,根本不是自己這樣的小童能承受的,不由臉白些許,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


    “鳳曦神君,請息怒……”臨亭抬起手扒在窗台上,想借力起身。然而試了幾次也沒起來,反倒是手上的血在窗台上印得斑駁刺目。


    秦離暗向蘭絮使了個眼色。


    蘭絮一咬牙,快步走去臨亭身邊,扶起他。


    臨亭連連咳血,起身後輕輕拂開蘭絮,道:“童言無忌,皆是本君之過……鳳曦神君若要出氣,便尋本君……”


    鳳曦嗤一聲冷笑:“我還不屑為難小孩!至於你,我看是打得輕了。什麽道貌岸然的東西也敢欺負我少室山的人,是把我當死的不成?”


    秦離皺眉沉吟:“神君息怒,臨亭神君已然傷及元神,不能再打。”


    鳳曦陰冷的目光自秦離臉上梭巡而過,秦離沉冷疏離的回視,不露怯意。


    鳳曦哼一聲,低頭看懷裏仍在顫抖的蘅蕪,眼角一挑,驀地揚起鞭子一揮,將天衍宮各色陳設打得稀爛,支離破碎了一地。


    “哼。”


    鳳曦一把摟住蘅蕪的腰,轉身帶著她飛出天衍宮。


    他在出天衍宮後,直接化出真身,銜著蘅蕪,把她丟到自己背上去。


    “回少室山。”


    鳳曦突然現真身,那一瞬蘅蕪以為失去溫暖懷抱,打了個哆嗦,情緒幾乎要崩潰。


    接著她落在大黑鵲背上,被風一吹,才反應過來鳳曦要帶她回少室山。


    即將崩潰的心被扯回原位,可眼淚依舊停不下來,心像是破了洞般,仍舊有源源不斷流出的恐懼。


    蘅蕪緊緊箍住身下大黑鵲,整個人趴伏在他背上,雙臂抱著,兩手揪著,本能般的攀著這天地間唯一令她安心的存在。


    她聽見自己哭泣著問鳳曦:“就這麽走嗎?還沒和鳳帝打招呼……”


    “自有人會和他說。”鳳曦道。


    蘅蕪怔怔的想,對了,山雞男他們會留下善後的。


    滿世界充斥著越發濃密的邪祟氣息,四處是妖魅不祥的紅黑色光柱,耳邊淨是九重天眾人的驚呼之聲……像是要驅散這些東西對自己的影響,又像是要確定自己已經逃過臨亭,蘅蕪停不下來的與鳳曦說話:


    “我尋找蘭絮和王籬,一路到仙酒苑,忽然那些光柱出現,將我傳送到天衍宮……”


    “我好怕,可還沒等逃走,臨亭神君就出現了。天衍命盤那事他一直懷疑我,就設下結界對我攝魂……”


    “他還說了雙目失明的原因,確實和您有關,但這筆賬根本算不到您頭上……”


    天衍宮內。


    見鳳曦離去,秦離暗暗鬆一口氣。還好鳳曦神君並非毫無底線之人,沒將臨亭神君趕盡殺絕。


    臨亭傷得太重,才起身沒多久就再度滑落在地,他淺色的衣袍上已不知落了多少血跡,如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花。


    蘭絮素來心軟,見狀忙俯下.身要扶臨亭。


    臨亭拂開蘭絮,看也不看她:“不必……你們走吧。”


    蘭絮被拂了好意,心中略有些尷尬。


    但想想這位臨亭神君素來清幽孤僻,幾乎從不交際,也極少在公開的宴席中露麵,蘭絮心中的尷尬便散去。


    誰會怪一個“世外之人”幽僻冷淡呢?


    蘭絮這會兒有心想問問臨亭,適才對蘅蕪做了什麽。然而見臨亭連說話都困難,蘭絮隻好不問了,她起身退開,行了一禮道:“那就請神君好好養傷。”


    “……謝謝。”


    秦離刀雕般冷峻的臉上毫無表情,他向臨亭作揖:“告辭。”對蘭絮道:“走吧。”


    兩人一路無話,走出天衍宮。


    秦離遠眺長空,此時已看不見鳳曦和蘅蕪的蹤影。


    秦離一壓眉頭,想到什麽,漆黑眸底浮現一星似笑非笑之意。


    記得他與父親去少室山,那時的鳳曦神君,極嫌棄父親為情所困的狀態。


    鳳曦每一個表情都在說:為個女人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至於麽?


    殊不知情之一字,令生者可以死,令死者可以生。男女情.事想踏進來容易,想瀟灑收場卻是難上加難。


    看這次壽宴前後,鳳曦神君將蘅蕪仙子帶來,又是給撐腰,又是砸天衍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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