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車順著失途穀的斷崖邊緣一直往前, 寧穀在車裏根本坐不住,發現車頂可以打開之後,他就爬到了車頂上。


    車速很高, 風刮得很急, 寧穀戴上了護鏡。


    失途穀並不是實心的, 眼前浮島一樣的失途穀,比幾小時之前看到的樣子更接近那個立體地圖,無數的通道和空洞。


    到現在為止, 還不斷有碎裂的黑鐵從主體上脫落,墜向地麵。


    沒過多長時間,車就開出了失途穀的範圍。


    “進車裏嗎?”連川設置了自動駕駛, 從車頂探出頭看了看他。


    “這樣讓我想起鬼城了。”寧穀坐在車頂。


    連川跳了上來,戴上護鏡,坐在了他身邊:“想鬼城了嗎?”


    “還行吧, ”寧穀說,“就是想知道還留在那裏的人都怎麽樣了,我們在那些意識那些記憶裏到處轉, 但一次也沒有進入過鬼城, 現在車也不來了……車為什麽不來了?”


    “也許是因為我們這一站, ”連川說,“已經取消了, 我們是被認定應該被毀滅了的世界, 毀滅開始的時候, 車就不再來了。”


    “也挺好的, ”寧穀說, “希望我們被遺忘。”


    “嗯。”連川應了一聲。


    寧穀回過頭看向身後。


    主城已經在很遠的地方, 淡淡的人工日光映亮上方的天空, 失途穀也漸漸變成了可以一眼盡收眼底的大小。


    車一路往前,他們熟悉的場景一點一點變小,黑鐵荒原變得一望無際,大得讓人有些不安。


    但又夾雜著隱隱的興奮。


    主城和失途穀完全消失在視界裏的時候,四周也暗了下去。


    但連川注意到四周不再是完全的黑暗,而是隱隱約約有些能讓人看清附近地麵的亮度,因為這點亮度實在太不明顯,他們平時在主城附近照明強的地方呆著,並不會覺察到,尤其是之前還有衝天的火焰。


    “你有沒有發現,”寧穀也發現了,看著四周,“是不是因為沒有黑霧了,好像沒有以前那麽黑了。”


    “嗯。”連川點點頭。


    寧穀站了起來,在車頂上迎著風看前方:“能看到一百米。”


    連川也往前看了一眼:“三百米。”


    “知道你厲害。”寧穀說。


    “我是想說你的目測不準。”連川說。


    “你目測準,還是你厲害。”寧穀說。


    “我是連川。”連川說。


    “嗯?”寧穀愣了愣。


    “我不是九翼。”連川說。


    寧穀頓了幾秒之後笑了起來,坐了回去:“不管能看到多遠吧,反正我知道你比我看得遠,也比我能聽到的要多。”


    “嗯。”連川應了一聲。


    寧穀拉過他的手,露出來的手腕上有一個清晰的黑色傷痕,寧穀輕輕摸了摸:“不過……以後不要再用參宿四的武器了。”


    “該用的時候還是要用,”連川笑笑,“必要的時候這就是我能活著的原因,不用擔心。”


    “我現在很強。”寧穀說著一揚手。


    一束銀光飛向前方,在黑暗裏炸開,拉出一縷縷的光帶。


    車飛速地從這一叢銀光裏駛過。


    寧穀又一揚手。


    前方迸出一片金色的光暈,車從光暈裏空過的時候,能看到無數的金色小光粒從臉旁飛舞而過。


    “當心使用過度。”連川說。


    “我能控製好,”寧穀笑著說,“我發現,e的能力,在我需要的時候,會融入到我的能力裏。”


    “嗯,畢竟一樣的能力。”連川說。


    臉被風吹得有些發麻了的時候,寧穀才從車頂回到了車裏。


    連川正坐在駕駛室裏看著實時地圖。


    “有什麽發現嗎?”寧穀問。


    “沒有,”連川指著屏幕,“什麽都沒有,我們四周幾公裏的範圍裏,甚至沒有超過兩米高度的地方。”


    “我們現在是黑鐵荒原的最高點了。”寧穀說。


    “嗯。”連川點點頭,“如果有什麽,應該也隻能在地下了,不過現在還沒有掃描到任何空洞和縫隙,隻有之前清道夫的那些裂縫。”


    “那些裂縫通向哪裏?”寧穀問。


    “不知道,可以順著裂縫開過去,反正我們也不知道世界的盡頭在哪個方向。”連川說。


    “好,”寧穀點頭,“你餓嗎?”


    “不餓,”連川看了他一眼,“我們剛出來幾個小時……你是餓了還是饞了?”


    “有什麽區別嗎?”寧穀往車後廂走過去,“都是想吃東西了。”


    穿過駕駛室後麵的小休息區,打開一扇小門,就是他們的臥室,再過去一個小門,就是物資倉庫,裏麵甚至有一台製作配給和飲料的機器,除了現成的配給,還有很多原料,更方便儲存。


    寧穀雖然不認識機器上的字,但之前範呂帶他去光光的娛樂店時,他看過幾眼,憑著印象差不多能有個概念。


    折騰了一會兒,他做出了兩杯桔子水,然後拿了兩盒配給,回到了駕駛室後麵的小休息區,把吃喝都放在了小桌子上。


    “來,”寧穀說,“來嚐嚐我做的飲料怎麽樣。”


    連川本來不想吃東西,也不渴,吃了二十多年的配給對於他來說,也沒有任何特別的吸引力。


    但他還是很快地從駕駛室裏出來,坐到了桌子旁邊。


    寧穀做的飲料,他還是想嚐嚐的。


    他看著桌上的兩個杯子:“哪個是我的?”


    “我還沒喝過!”寧穀瞪著他,“這麽嫌棄我?”


    “也不是。”連川伸手準備隨便拿一杯的時候,寧穀突然撲到桌上,對著兩個杯子飛快地一杯喝了一口。


    連川的手停在了空中。


    寧穀得意地一挑眉毛,坐回了椅子上,往後枕著胳膊一靠,看著他。


    連川看了他一眼,手落一下去,隨便拿了一杯,喝了一口。


    “不講究了啊?”寧穀說。


    連川沒說話。


    “配給我也都舔過了。”寧穀說。


    “嗯。”連川說,“我又不吃。”


    “倉庫裏的配給我全舔過了,原料我都舔過了!”寧穀提高聲音。


    連川忍不住笑了起來,抬眼看著他:“舌灣的那條舌頭是不是你的?”


    寧穀想想也笑了,過了一會兒又歎了口氣:“舌頭也沒了,舌灣也不能叫舌灣了。”


    “他們會沒事的,”連川說,“林凡和老鬼他們,有足夠的能力領導留下的旅行者活下去。”


    “你說,”寧穀拆開了一盒配給,“我跟他們比起來,是不是很沒用?團長,李向,林凡,他們如果是我,現在肯定不會扔下那麽多人自己跑了。”


    “隻要他們需要,”連川說,“你隨時都會回去,不是麽。”


    那倒是實話,他畢竟還有太多牽掛。


    隻是這次,如果有什麽事,他恐怕不能很快地到達了。


    車開得很快,寧穀看著實時地圖,依舊是空無一物,但是地圖上他們的出發地,已經從一個指尖大小的圓,變成了一個點。


    “睡一會兒吧,”寧穀走進了臥室,“我們一直都沒好好休……隻有一張床啊?”


    “這車隻是蘇總領自己用,”連川說,“他沒有孩子,最多就是加上他太太,也沒必要弄兩張床。”


    寧穀去洗漱間飛快收拾了一下,跳起來往床上一躺:“那我們一起睡。”


    “外套脫一下,”連川說,“你平時都這麽睡覺的嗎?”


    “差不多,想脫就脫,懶得脫就不脫了,”寧穀坐起來脫掉了外套,“鬼城風那麽大,哪裏都是灰塵和渣子,沒你們主城人這麽講究。”


    連川回駕駛艙檢查了一下路線和報警係統,確定都已經設定好之後,他打了個嗬欠,的確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他轉身離開駕駛室,進了臥室。


    寧穀已經躺在了床上,很標準地占了半張床,把外麵的一半留給了他。


    “那個牙膏,”寧穀說,“主城連牙膏都有味道啊?”


    “嗯,怎麽了,”連川進了洗漱間,“是什麽味兒的?”


    “不知道,甜的,”寧穀說,“我剛才忍不住吃了一口。”


    連川笑了半天,拿起牙膏看了看:“是草莓味兒的。”


    “我喜歡,”寧穀說,“明天可以做點草莓味道的飲料嚐嚐。”


    “嗯。”連川應了一聲,脫了外套躺到了床上,“認識草莓兩個字嗎?”


    寧穀翻了個身坐起來看著他:“你以為我今天是怎麽把桔子水做出來的?”


    “不是隨機嗎?”連川問。


    寧穀瞪了他好幾秒,自己笑了:“是,我隨便按的,但是我看按鈕上麵也沒有字啊,隻有數字和字母。”


    “上麵的小屏幕上有,”連川說,“不一樣的編碼對應不一樣的口味,還可以自己兌出新的味道,春姨就喜歡兌著喝,每次都能做出很好的味道。”


    “早知道我應該先去跟她學學。”寧穀靠著車廂壁歎氣。


    “不用,”連川說,“我來做。”


    “嗯,”寧穀重新躺下,跟他麵對麵側著身,“反正時間多,你可以教我上麵的字都是什麽。”


    “我還可以教你別的字。”連川說。


    “不用,”寧穀拒絕得非常幹脆,“我記不住。”


    “好。”連川點點頭。


    “我以為你會強迫我必須學呢。”寧穀說。


    “為什麽?”連川說,“你也用不上,一個字不認識也長到二十多歲了,還是救世主,你要是覺得好玩就學,沒興趣當然不用學,主城不識字的人也很多,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去學校。”


    “有沒有一個世界,”寧穀說,“所有人都認識字?”


    “不知道,有吧。”連川說。


    “但是我覺得我們這裏就挺好的了。”寧穀說。


    “嗯。”連川應了一聲。


    也許是太累了,車又開得挺平穩,他倆本來拉開架式想要聊一會兒,結果不知道什麽時候都睡著了。


    睡了不知道多長時間,車很輕微地顛了一下,連川睜開了眼睛。


    報警係統沒有反應,應該隻是路麵不平。


    他偏過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寧穀,睡得很沉,胳膊摟在他腰上,腦袋已經睡到了他的枕頭上。


    連川感覺自己大概是真的累了,就這樣被寧穀占了一半的地盤,他居然之前都沒有醒。


    “連川。”寧穀低聲開口。


    “嗯。”連川應了一聲。


    “連川?”寧穀又說。


    “嗯?”連川看了看寧穀,眼睛是閉著的。


    “連川呢?”寧穀聲音含糊不清,但語氣裏的焦急卻能聽得出來。


    連川沒有等他繼續問下去,很快地搖了搖他:“寧穀。”


    “嗯?”寧穀有些迷糊地應了一聲。


    “我在。”連川又拍了拍他的臉,“你做夢了。”


    寧穀睜開眼睛,定定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湊過來用力抱緊了他,腿也搭到他身上跟胳膊一塊兒用著勁把他往懷裏摟。


    “夢到找不到我了?”連川問。


    “嗯,”寧穀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是緩不過來,總覺得你會不見了。”


    “怎麽會,”連川說,“我是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人,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會讓你知道我在哪裏。”


    黑鐵荒原沒有光的變化,淡淡的那一點亮度始終沒有變化。


    起床的時間也隻能根據車裏的時鍾。


    早上九點,時鍾報時之後,寧穀才從床上慢慢下來了,連川一個小時之前已經起床去了後麵倉庫,估計是做吃的。


    但是一個小時了,也沒出來。


    “你是不是把機器搞炸了。”寧穀慢慢走過去。


    剛要推門,連川捧著個托盤出來了,上麵放著兩杯黑色的“飲料”,還有兩盒配給。


    “這什麽鬼?”寧穀愣住了。


    “我兌的飲料,”連川說,“試了幾種組合……”


    “這還是最成功的?”寧穀震驚地看著杯裏的顏色。


    “嗯,”連川說,“我嚐了,這個是酸甜的,別的都是苦的。”


    “這顏色……是兌了多少種啊。”寧穀還是很震驚。


    “喝不喝。”連川把托盤往桌上一放。


    “怎麽,”寧穀看著他,“我不喝你還灌我啊?”


    “也不是不可能,”連川笑笑,往桌子旁邊一坐,“當然我也不介意你一杯喝一口。”


    “不了,”寧穀拿起了一杯,麵子還是要給的,“隻要你不氣我,我也不至於每次都跟九翼一樣幼稚。”


    杯子裏的飲料聞起來並不像看上去那麽可怕,甚至能聞到香甜的味道,寧穀嚐了一小口,品了品之後更震驚了。


    “很好喝啊!”他喊了一聲,又喝了一口,品了品之後又喊了一聲,“真的是酸甜的啊!”


    “還行吧?”連川問。


    “嗯,”寧穀點點頭,坐下拆了一盒配給,“以後就都你弄吃的吧,配給也可以這麽兌吧?”


    “看我心情。”連川說,“心情好的話就我來弄。”


    “那你最近心情怎麽樣?”寧穀看著他。


    連川笑笑:“很好。”


    配給每一盒都配搭好了常規的味道,連川吃著都差不多,寧穀卻吃得很歡,吃完一盒之後又跑進倉庫裏翻了兩盒看上去味道不一樣的出來。


    “我發現不認識字有一個好處,”寧穀看著盒蓋上的標簽,“拿了也不知道是什麽,吃到嘴裏才知道,有驚喜。”


    “嗯,”連川看了一眼,“這個是……”


    “別說!”寧穀喊。


    跟他喊聲同時響起的,是駕駛艙裏的報警提示音。


    車速也猛地降了下來,寧穀一下撞在了旁邊的門框上。


    “有什麽東西嗎?”他愣住了。


    “去看看。”連川飛快地衝進了駕駛艙。


    時實地圖上顯示掃描結果,前方一公裏距離,有一道牆。


    “前麵有道牆。”連川說。


    寧穀看到了屏幕上顯示出的那一長條,也看不出是個什麽形狀的牆,隻知道很平,很直,一看就是人工造出來的。


    “這是個什麽牆啊?”寧穀很吃驚。


    連川沒有回答他,隻是抬頭看著前方。


    寧穀跟著往前看過去。


    雖然四周的微光能見度很低,但他還是看到了那道牆。


    這麽遠的距離也能看到,是因為牆是白色的。


    也因為牆的高度。


    相比主城高聳半空的界牆,眼前這道牆,像是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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