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為什麽會這麽想,隻是憑著直覺,沒有根據。


    那人咦了聲,手指點在桌上,“此人,是朝中故人?”


    “孟大將軍的副將,司徒宏。”


    ......


    “還生氣?”陳懷柔走到廊下,戳了戳陳睢的胳膊,那人立刻背過身去,沒好氣的哼了聲。


    陳懷柔打開蜜煎藕的袋子,捏出一片遞到陳睢麵前,“特意給你買的,繞了遠路,可巧就剩下一份。”


    陳睢還是不理她,甚至抬腳就往廊下走。


    “陳睢,我聽你的。”陳懷柔把蜜煎藕扔回去,往廊柱上一靠,又重複道,“我聽你的,不嫁了。”


    半信半疑的陳睢頓住腳步,轉過身狐疑的望著她,躡聲道,“真的?”


    她怎麽就想通了呢,會不會是緩兵之計,騙自己過去?


    陳睢兩手一抱,從頭到腳將她看了一遍,“你哄我。”


    陳懷柔白他一眼,站直了身子將手中袋子淩空一擲,陳睢伸手接住,酸甜的味道襲進鼻孔,誘的他胃裏登時冒起酸水。


    他三兩步走過去,挨著陳懷柔肩膀小聲問,“姐,你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次。”


    “哎吆!”陳懷柔曲指對準陳睢的腦門彈了一下,旋即轉身往書房走,陳睢屁顛的跟過去,笑嘻嘻的沒了脾氣,“那就是真的了,姐,你總算想通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要是嫁過去,那就是守活寡,一輩子不能快活!


    你想想,杜幼安那麽風流,你偏得守著牌位過日子,你心裏能過得去嗎,哎,你去哪,走慢點,等等我啊...”


    陳睢追上去,兩人前後腳進了書房,正好聽到孟氏與陳承弼在談朝廷伐吳一事。


    “糧草和兵器怎麽會少?”陳懷柔隻聽到這一句,便上前挎著孟氏的胳膊坐下,孟氏替她捋了捋頭發,看她臉上有些髒汙,又掏出巾帕擦了擦。


    陳承弼擰眉撐著下頜,“鄭將軍大捷,給朝廷上報的是,敵軍趁亂焚燒糧草擄走兵器,可是據我所知,吳王的軍隊,根本不需要再搶兵器,更何況,大部分已然被斬殺,剩下的也都做了俘虜。


    清理戰場,卻無人找到那批糧草和兵器,怪不怪,憑空消失了嗎?”


    “不是鄭將軍的人也不是吳王的人,那肯定還有一夥人趁亂攪局,西南邊陲,曆來都是草寇叢生,見怪不怪。”陳睢腦子難得轉得快,一腳踏著凳子,一手衝著陳懷柔比劃,“姐,我說的對不對?”


    “真是難為你的腦子了!”孟氏與陳懷柔不約而同的笑起來。


    陳睢不服氣,抿唇挑釁,“那你們倒是說說,是何緣故。”


    孟氏不語,卻將目光投向陳懷柔。


    “丟失的糧草和兵器數量龐大,遠非草寇所能消化。而且聽爹娘說,此股力量深諳行軍排兵布陣,又能在亂軍之中毫發無損的脫身,必然有著嚴格的訓練,也就是說,這一群人,不是普通人,或許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話音剛落,陳承弼便應聲嗯道,“女兒所說與我所想如出一轍,夫人,你怎麽看。”


    孟氏思量許久,聲音肅重,“你都已經猜到了,又何必再來問我。”


    陳承弼摸了摸胡須,“我也就會寫寫詩賞賞畫,要論行軍打仗,哪敢在夫人麵前賣弄。”


    陳懷柔愈發來了興趣,拽著孟氏的胳膊晃了晃,“娘,你別賣關子了,快說說,到底怎麽看。”


    孟氏歎了口氣,慎言道,“興許,是司徒叔叔還活著。”


    司徒宏,被朝廷通緝的叛國通敵的罪人司徒宏,還活著?


    陳懷柔想到什麽,猛然站起身來,神情冷厲,隻說要出去一趟,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陳睢在後頭扯著嗓子喊,“姐,你去哪!”


    月黑風高,地上的積雪被月光映照的宛若銀河破碎,陳懷柔換了身玄色大氅,乘著駿馬飛奔在寂靜的街巷,直到前方出現了暗紅色的燈籠,未待馬匹停穩,她便翻身一躍,跳下馬去。


    她疾步跑上台階,大氅在身後飄搖招展,發出簌簌的響聲,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顯得格外突兀。


    她叩門,門未關,應聲虛虛開了半扇,撲麵流瀉出細碎的銀光。


    陳懷柔閃進去身子,一腳往前踏去,溜滑的冰讓她整個人失去平衡,身子朝著階下重重栽了過去。


    可真是倒黴。


    就在耳風刮過即將墜地之際,有人將她攔腰抱住,兩人就著慣性往後轉了一圈,雙雙撞到牆上。


    作者有話要說:  我碼的很慢,昨晚熬了個通宵,今天睡一覺把胳膊睡傷了。抽絲剝繭寫了個一千多字的章綱,哈哈,感覺今晚還能再戰一章,寶貝們等我!


    第26章


    不知是誰的手碰到了枝杈, 撲棱棱的雪沫子當頭撒了下來,江元白捧著她的腦袋往胸口一按,抬手用大氅遮住她的發頂, 雪沫沿著錦衣窸窸窣窣的滾落, 片刻的寂靜之後,陳懷柔耳畔響起撲通, 撲通的心跳聲。


    她的耳朵壓在他的胸口,雖隔著棉衣,卻聽得清晰異常。


    就像戰鼓咚咚的敲響。


    她臉紅了一刹, 旋即恢複如常,咳了聲, 道,“你知道我要來。”


    江元白未鬆手, 鼻間嗅著她獨有的氣息,幾絲頭發調皮的勾纏著他的鼻梁,他側了側臉,卻沒有隔開距離,隻嗯了聲, 便垂下舉著的手。


    陳懷柔往後掙了掙,江元白啞聲道,“你先別動。”


    他仰起頭, 讓冷風把麵上的暖意吹涼, 這才鬆了桎梏, 陳懷柔倒退兩步,站定,狐疑的望著他,長睫一閃, 濃如墨色的瞳孔暈開幾許戲謔。


    “我這張臉,還跟多年前一樣好看嗎?”


    陳懷柔一愣,回憶如潮水般不受控製的湧來,一浪拍打著一浪往前推,她記性真好,竟然立時想起當年她說這話的場景。


    那時他們尚在齊州城,杜幼安養了十幾個麵相好看的門客,許是因為他們談吐庸俗,故而杜幼安借她父親杜興平的權勢,請齊州最有名望的大儒為她選了個先生。


    那人便是江元白。


    陳懷柔自小見慣了王孫貴胄,俊俏的,英朗的或是眉清目秀儒雅風流的,自認不會為美色迷惑,可見到江元白的第一眼,她忽然明白杜幼安為什麽喜歡把人圈在莊子裏養著。


    皎皎如明月倨傲冷清,灼灼似朝暉豐神俊美。


    這樣的人就該牢牢握住,不讓旁人有可乘之機。


    上好的秋露白,濃的叫人起了醉意。陳懷柔支著下頜,定定的望著一座之隔的江元白,隻把他看的目光閃爍,心煩意亂,終是沉不住氣,佯裝淡然的問她,“陳小姐,你總盯著我作甚?”


    “因為你長得太好看了。”陳懷柔說的理所當然,言辭鑿鑿,她說了實話,江元白卻並不覺得高興,麵上甚至無端起了惱怒之色。


    舊事重提,陳懷柔隻會覺得他是在嘲諷自己,故而拎唇笑了笑,“年少不懂事,知人知麵不知心,皮相這個東西,隻會蠱惑人心,又當不得飯吃。”


    她說的明白,江元白自然聽得清楚。


    她的意思,是你長得好不好看,關我屁事。老娘不愛你了,你就算長成天仙,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果然,當年她隻是見色起意,故而才會拿得起放得下。


    江元白捏緊了拳頭,又慢慢鬆開,雲淡風輕的麵上帶著若有似無的哂笑,看的陳懷柔莫名其妙,她又咳了幾聲,岔開話題道,“我送你的那個荷包,拿來我再仔細瞧瞧。”


    “扔了。”江元白聲音清冷,連絲波動都沒有。


    “扔了?!”陳懷柔音調拔高,瞪圓了眼睛。


    江元白負手而立,瞟她一眼,便轉過身往書房走。


    陳懷柔跟了過去,用力拽住他的胳膊,江元白不停,兩人拉拉扯扯來到書房前,陳懷柔氣的抬腳就是一踹,江元白偏開身子,腳落了空,陳懷柔更是氣急。


    “你憑什麽扔我的東西!”


    “當日既然已經贈我,那便是我的東西,我想扔就扔,想留就留,也無需告知與你。”江元白心裏透了透氣,情緒比方才好些。


    陳旌送她荷包她便貼身帶著,也不知避諱男女之嫌,到底不是親生兄妹,她想的簡單,陳旌未必沒有旁的心思。


    一模一樣的荷包,她一個,陳旌一個。


    若不是他偶然在吳王女兒身上看見,悄悄扣了下來,誰能想象沛國公府會遭遇何等盤查。江元白心內鬱結,不知是氣她心思單純,寶貝似的護著陳旌送的荷包,還是氣她方才那一席不痛不癢的局外話。


    總之,他現在有些失控,本想平心靜氣與她說話,卻總也忍不住的冷嘲熱諷。


    仿佛隻要說的力度不夠狠,自己心裏就過意不去。


    他難受,她總也要跟著不好受才是。


    陳懷柔被氣得鼓起腮幫,白生生的臉上浮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大冷的天,兩人就像被火烤過一般,麵上殷紅一片。


    “好,很好。”她咬牙切齒的瞪著江元白,好容易將脾氣壓下,耐著性子又道,“扔哪了?”


    她隻是在聽爹娘分析西南那股力量的時候,忽然想到,既然那支隊伍可能是司徒宏,那麽大哥的失蹤,會不會也跟司徒宏有關,江元白說過,吳王的女兒被押解進京,他敢要挾自己,想必也是能隨時見到她的。


    陳懷柔想見一見她,興許能從她嘴裏知道些什麽。


    她甚至有種擔憂,也許那個荷包,真的是從吳王女兒身上搜出來的,而不是像江元白所說,若是她敢嫁給寧永貞,他便把荷包塞到吳王女兒身上,讓沛國公府不得安寧。


    兩種可能,她寧願是自己想多了。


    “記不得了。”江元白推門,原在靠著柱子打盹的江鬆猛地睜開眼睛,哆嗦了下,看清來人後,忙去剪了剪燭心,悄悄合上門,將兩人留在房中。


    陳懷柔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就陰陽怪氣起來,明擺著拒不配合。


    “你帶我見一下吳王女兒。”她咬著唇,理直氣壯的命令他。


    江元白怒極反笑,居高臨下打量著她緋紅的小臉,明亮如初的眼睛,幹淨的像隻懵懂的小鹿。


    生存環境不同,她真是一點都沒變。


    一慣的頤指氣使,盛氣淩人。


    “你見她作甚?”他沒有拒絕,卻是好整以暇的看著陳懷柔。


    陳懷柔知道有戲,遂認真道,“也許她知道陳旌的下落。”


    “不可能。”江元白否定的幹脆,眉眼微微一垂,望見陳懷柔納悶的神色,又道,“她現在是半瘋狀,舌頭也叫人拔掉了。”


    見到真人的一刹,陳懷柔才知道江元白沒有誆她。


    鐵鏈鎖起來的女人,衣衫襤褸,披散的頭發因為多日沒有洗澡凝成一縷縷的泥垢,遮住大半張臉,渾身上下露出來的地方,沒有一處好的,全都受過傷結了痂,膿水四溢。


    覺察到有人進來,她受驚似的往後退了退,鐵鏈子發出響亮的動靜,那雙眼睛空洞且恐懼的望著來人,很快又將腦袋埋進膝蓋,肩膀不停的抖動著。


    陳懷柔被牢裏腐敗的氣息激的一陣惡心,她扭頭,江元白遞過來一方帕子,似毫不意外,“還問嗎?”


    陳懷柔沒接,點了點頭,便倒吸一口氣,橫起胳膊堵住口鼻走了上去。


    虛空的手上攤著那方素白的巾帕,江元白笑了笑,將帕子收回袖中。


    半個時辰,江元白低估了陳懷柔的忍耐力,雖一無所獲,她卻能在那種地方有條不紊的按照思路盤問,自然,也問不出什麽。


    風起了,刮得簷上的積雪洋洋灑灑,陳懷柔想的專心,回過神來,才發覺江元白已經落在身後兩丈遠。


    她回頭,江元白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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