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累!怎麽會這麽疲倦呢?!


    渾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像是跌到了一個冰冷黑暗的地方,我迷迷糊糊地伸手想要抓住什麽,巨大的陰影卻牢牢地將我籠罩著。


    呼,真想一直睡下去,不要醒來……


    突然——


    “啊——”一聲高分貝的尖叫生硬地擊穿了我的耳膜。


    好吵!是誰?


    “你這個小鬼,居然這麽不老實!看我怎麽收拾你!”


    好熟悉的聲音,是……唐果嗎?我在迷糊中緩慢地辨認著,沉重的眼皮終於可以動一動了。


    “糖糖姐姐,我是不小心的啦。”


    “你還說!把水滴到我的脖子上卻跟我說是毛毛蟲,這還不是故意的嗎?!”


    “我下次不敢了。噓!姐姐,端木哥哥說了不準我們吵到床上那個姐姐的哦,所以……”


    像是寂靜的夜色中忽然掠起一隻飛鳥,小孩子清脆的嗓音一下接一下擊打著,終於讓我沉睡的神經徹底蘇醒過來,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周圍一片昏暗,隻有幾縷零星的光線從緊閉的窗簾縫隙透進來。


    “這是……在哪裏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顫抖的尾音,像鋼琴鍵上最後敲落的那個音符,遲疑地跳躍到了空氣中。


    “樂樂!你醒啦?”呼啦一陣風刮過,唐果興奮的聲音已經刮到了我的耳邊,“呼,你這家夥再不醒過來我就要鬱悶死了!端木涼怕影響你休息,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弄得這病房裏黑得跟地獄一樣,這個家夥又像地獄裏的小鬼一樣折磨了我一下午!總之,樂樂你再不醒過來我會‘壯烈犧牲’的啦!”


    才醒來就被唐果劈頭蓋臉地一通口水轟炸,我的腦袋又開始暈了起來,不過總算弄清楚了一件事——我現在正躺在醫院的病房裏打點滴。


    “我不是‘地獄裏的小鬼’啦,糖糖姐姐,我已經告訴你n遍我叫坦坦了!我要和樂樂姐姐玩,糖糖姐姐你抱我過去嘛。”


    側過頭,借著昏暗的光線,我看見臨近病床上的一個小小身影正急急地朝唐果揮舞著手臂。


    “別鬧啦,小鬼!樂樂姐姐暈倒了才醒來,沒力氣陪你玩的啦!”唐果見我掙紮著要坐起來,連忙抱過一床被子墊在我背後,支撐住我軟綿綿的身體。


    “暈倒……”我靠著被子坐在病床上,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


    “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啦,樂樂,醫生說你隻是低血糖外加身心疲勞,以後注意點就行了。”唐果發現我的神色不對,連忙給我解釋。


    可我的思緒卻一點一點飄遠,昏倒前的記憶慢慢地變得清晰起來——


    我去四葉和千代比賽飛撲克,然後他告訴我,昨天晚上他和佑嵐在一起是事實,因為他是佑嵐的守護者……


    “一出生,我就注定要成為別人的守護者,永遠都擺脫不了這種悲慘命運的安排……”


    “我不是早就警告過你嗎?!不要愛上我,絕對不要愛上我!我是不會對你負責的!到底要我提醒你多少次呢?!”


    ——我仿佛又聽到了千代無奈而憤怒的聲音,像沉鬱的空氣積聚成的風暴,在記憶中一遍又一遍地回響,不停不歇。


    而他的身影,卻不在這間病房裏。


    眼角,似乎又有冰涼的東西要流出來了……


    “樂樂,你又在發什麽呆?你不會是又在想千代楓吧?哼,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你最好不要再對那家夥抱任何幻想了!!”唐果一邊說一邊走到窗戶邊,頭也不回地繼續數落我,“我可是早就告訴過你哦,像千代楓這種花心的人,你喜歡他就是個錯誤!看看!被我說中了吧?!”


    “……”這一次,我真的沒有理由再反駁她。


    “討厭,被窗簾擋住光,這房子還真是像個牢籠一樣!!拉開多好啊!”


    就在唐果準備拉開窗簾的刹那,嘭——門突然開了!


    明亮的光倏地從那裏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在光影的交錯中,我看到了那個帥氣高大的熟悉身影。


    “端木……”


    “讓開!不許拉!!”端木黑著臉啪嗒啪嗒走過去,粗暴地一把將唐果從窗戶邊拉開。


    “喂,輕點啊你!樂樂已經醒過來了耶,又不會影響她休息,為什麽還不許拉開?!”


    “我說不許就不許!要羅嗦去外麵羅嗦!!”端木一邊把唐果往門口拉,一邊回頭對正專注地看著這一切的小男孩命令道,“看什麽看?!你也要出去!”


    暈,端木涼這家夥還真不是一般的霸道啊。


    “就算想單獨和樂樂相處,也不用這麽凶吧?”唐果從床上抱起腿腳不便的小男孩,嘴裏嘀咕著走出門去。


    “羅嗦!”


    呃,是不是端木關門的聲音太響了,我怎麽覺得他的聲音有點底氣不足?


    現在,昏暗的病房裏隻剩下我和端木涼兩個人,空氣靜默地在我們之間流動,我幾乎能聽到輸液管裏藥液滴落的聲音。


    “端木,把窗簾拉開吧,這麽暗,好悶的啊!”


    “這樣很好……”


    “很好?為什麽?我可不覺得待在這樣昏暗的地方有什麽好。”


    我看著端木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身影,昏暗的光線模糊了他的輪廓,看上去有些不真實。是他送我來這裏的吧?心裏忽然湧起小小的失落……


    “至少——可以不用看見某人沮喪的臉。”端木的聲音平靜得有一絲生硬。


    “沮喪的臉?你說我嗎?”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僵硬麻木的臉,不服氣地反駁,“我哪有沮喪?我好得很呢!!”


    我吃力地在臉上擠出一個微笑對他說:“你看你看,我的笑容可是比春天還明媚,一直很燦爛地掛在臉上哦!”


    “看不見!”


    “哦?那是光線太暗的緣故啦,你把窗簾拉開就……”


    “笨蛋!”他走過來,猛地把我摟進懷中,我還沒說完的話被硬生生地頂回了喉嚨。


    2


    我愣住了。


    “我……永遠都不可能像千代那樣,在你難過的時候笑著逗你開心……”端木涼的聲音裏有著壓抑不住的深深失落。


    我永遠都不可能像千代那樣,在你難過的時候笑著逗你開心……


    ——心,不由自主地悸動了一下。


    “端木你……”


    “我不能對你笑……”他把我擁得更緊,生澀的聲音夾雜著錯亂的呼吸落在我的耳邊,“隻是像你常對我做的那樣,對你笑一笑……我都做不到……”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說?是因為那次我對他說了那些任性的話嗎?


    “端木……如果你能對我笑一下該有多好。”


    “我現在很需要一個人對我笑一下,感染我,也許我就不哭了……”


    “一定要我對你笑,你才能不哭?”


    “嗯。如果,你可以對我笑,就像我對你那樣……可是那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嗬嗬……”


    ——我,真的很過分……


    “可是你有很努力地在學習微笑啊。”我試著安慰他,“雖然你笑的時候身後會冒出很多‘背後靈’,乍一看有點嚇人,還給人一種背後冷颼颼的感覺,但是真的很特別呀,我……”


    說著說著,我感覺到端木的身體猛地震了一下,隨後鬆開了緊抱住我的手。我疑惑地抬起頭——


    黑線!三道黑線!!我清晰地看到端木的額頭上升起了三道粗粗的黑線!


    汗,我是不是又說了過分的話了?幸好這時候,幾位推門進來的護士小姐拯救了我。


    她們興奮地站在門口大呼小叫:


    “哇,果然和她們說的一樣帥耶!而且好高哦……”


    “可惜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哦。”


    “開燈就行了嘛。”一位顯然激動過度的護士沒有意識到她正在撞火山口,一邊說一邊將手向開關伸去。


    “啊——!!”馬上,病房裏就響起一聲淒厲的尖叫。


    不知什麽時候瞬移到門口的端木涼攥住了那隻伸向開關的手,將它的主人狠狠地推到一邊:“誰叫你們進來的?!!你們,立刻、馬上、全部統統給我滾出去!”


    “是是是!”護士們一時間被嚇呆了,全體雞啄米似的猛點頭,可就是沒有一個人移動腳步,全都怔怔地盯著端木涼作化石狀。


    “嗚,他生氣的樣子也好帥哦!”


    “是啊是啊!迷死人了!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呢?!”


    “再不滾出去,我就把你們從窗戶扔下去!!聽見沒有?!!”


    呼,火山徹底爆發了!!


    “啊?我們知道錯了。馬上就出去。”護士們終於戀戀不舍地退了出去。


    我看著站在那裏態度強硬的端木涼,暗暗驚訝這家夥的定力真不是蓋的,居然對美女崇拜者們這樣大吼大叫。


    和某個人完全是太過鮮明的對比……千代,隻要一顆糖就可以收買……


    空氣中似乎有看不見底的憂傷,隱藏在黑暗裏隨時要將我淹沒。


    啪嗒——


    一滴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在空中晶瑩地一閃,轉瞬間在被單上暈開。


    啪嗒、啪嗒——


    是急速靠近的腳步聲。


    我仰起頭,麵對著停在我麵前眉頭緊鎖的端木,拚命地驅逐著眼中越來越洶湧的潮濕霧氣:“對不起,端木,剛才那是……”


    “沒關係。”


    “呃?”


    “覺得累,覺得難過的時候,不用微笑也沒關係,大哭一場也沒關係。如果不想被別人看見難看的哭臉,用我的衣服擋住也沒關係。”


    覺得累,覺得難過的時候,不用微笑也沒關係……


    可是,不是說無論開心或者不開心,都要保持微笑,這樣難過的事情就會統統被趕走了嗎?


    我……真的可以不用再強忍著淚水微笑嗎?


    “你說真的嗎?”


    “要試試嗎?”他在床邊坐下,把袖子伸到我麵前。


    “你要知道這麽做的後果哦!你確定你這身衣服可以水洗嗎?不會又像上次那件一樣是隻能幹洗的吧?這件衣服不是絕版的哦?你不會再讓我陪衣服了吧?”


    “羅嗦!要我笑一笑幫助你醞釀情緒嗎?”


    “不用了。謝謝……”尾音消失在衣服纖維的摩擦中,我用沒有打點滴的手抓住端木的衣襟,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肩膀上,肆無忌憚地哭起來。


    3


    不知過了多久,當眼淚終於不再流出的時候,我把腦袋從他的肩膀上移開。他的衣服前襟和肩部已經全部被我的淚水浸透了。


    呼,身體好像一下子輕了許多。


    “端木,謝謝你。”我又可以輕鬆地微笑了。


    可是端木卻好像沒聽到我的道謝,臉朝向門的方向,神色僵硬。我回頭——


    “真感人哪!樂樂。為了不打擾你們,我可是抱著這個小鬼在門口站了好久呢!”


    唐果朝我擠了擠眼睛,把小男孩放回他的病床上。


    “糖糖姐姐,我叫坦坦!!你再叫我小鬼我可是要生氣了哦!”


    “好,好。”唐果答應著,走到我的床邊,塞給我一把糖,“不是我給你的哦,是坦坦。”


    “這是……”我看著手中的糖發怔。


    “栗子糖哦。”坦坦興奮地向我解釋,“樂樂姐姐,這是可以引來天使的栗子糖哦!”


    “栗子糖?天使?”重複著這幾個字,我好不容易平複的心,又尖銳地顫抖了一下。


    “難怪你讓我給你買了這麽多栗子糖,真是小孩子!世上哪有什麽天使啊?你不可能引得來的啦。”


    “不!媽媽說有天使就一定有天使的!媽媽說,天使最喜歡吃栗子糖,隻要我請天使吃栗子糖,天使就會帶我去樂園玩。”


    我看著一臉認真的坦坦,像被荊棘刺到的疼痛在回憶中擴散。


    那個人,也曾說要帶我去樂園玩的……


    “切!樂園有什麽好玩的?!小孩子都那麽幼稚!!”端木涼在旁邊冷冷地插話,語氣裏滿是厭惡和不屑。


    怎麽回事?端木他討厭樂園嗎?可是那時候他明明要我和他一起建四葉草樂園……


    “端木涼,你很奇怪耶!你家不是經營主題樂園嗎?怎麽你看起來好像很討厭樂園的樣子?”唐果問出了我的疑問。


    “咦?端木,你家經營主題樂園?”我有點驚訝。


    “哎,樂樂,你到底了不了解端木涼呀?他家的產業很大,是服務業巨頭,很多知名的主題樂園都是他家經營的啦!”


    “那已經不是我家了。”端木涼打斷唐果的話,倔強地扭頭看向窗外,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隻覺得他的聲音充滿沉重的壓抑,如同他領口那枚黯淡地泛著光澤的金色徽章。


    “嗬嗬,別逃避啊!就算你交換到樂樂家來了,也還是端·木·涼。”唐果特意在“端木”兩個字上加了重音,“哦,對了,端木涼,我最近聽到很多關於你家的奇怪傳聞哦,你家旗下好幾家公司的股價都動蕩得很厲害呀……”


    “姐姐,姐姐,你的藥水滴完了哦。”坦坦忽然大叫著打斷唐果的八卦進行時,端木立刻果斷地過來幫我拔掉了針頭。


    “端木,你!”我驚訝地盯著他。


    “嚎什麽?趁那些吵死人的麻雀沒來之前,我們趕快走!”端木鬱悶地用棉簽按住我手上的針眼。


    “是呀,樂樂,快到放學時間了耶,我要趕緊回去!不然被老媽知道我今天蹺了一天課,非剝掉我一層皮不可。唉,真倒黴,難得蹺一天課,竟然是在這間昏暗的小病房裏關禁閉。”


    “你少羅嗦,沒人讓你跟來!”端木瞪了唐果一眼。


    “我不跟來?難道放任你對我們樂樂摟摟抱抱嗎?”唐果不服氣地頂回去。


    汗!這個死唐果,說話一點也不留情麵。


    “坦坦,我們走了哦。你一個人要乖知道嗎?”走出病房的時候,我們跟坦坦告別。


    “嗯,哥哥姐姐再見。你們以後要來看坦坦哦,坦坦也會請天使帶坦坦去看哥哥姐姐的。”


    “好的。再見。”


    可是沒想到,我們才走出病房沒幾步,就被一堵雪白的人牆擋住了去路!那些女醫生和女護士像小白菜似的緊密地團結在一起,大有“頭可斷、血可流、此路不可通”的精神和氣魄。


    “喂!讓開啦!”端木涼絲毫不領情地對那些熱情的笑臉擺出冷麵孔,拉著我右手的手緊了緊,似乎是打算強行衝出去。


    “帥哥,我們當然不是因為想看你才攔住你們的啦,隻要留住這位小姐,你明天就還會來吧?嗬嗬……”一位堵在最前麵的護士激動地向端木解釋。


    “笨啊你!”一位護士長模樣的人用病曆本猛敲那個護士腦袋,陪著笑臉對端木說,“這位小姐的病情還不穩定,需要留觀、留觀哦。”


    “噢,有好戲看嘍!”唐果笑嗬嗬地看著我,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欠扁表情。


    “她需不需要留觀我很清楚!讓開!不然我就不客氣了!”端木毫不理會她們的阻攔,拉著我就要強行通過,我卻拽住了他。


    “端木,等一下。”


    “你?”他回頭看我,“還不走等什麽?”


    “我……”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對他說,“我不能回家。我想我還需要留觀。”


    “什麽?!”他不解地看著我,我卻不敢看他的眼睛。


    “樂樂!”唐果也忍不住叫起來。


    “你是不是……”他拉著我的手慢慢鬆開了,卻沒有把話說完。陽光從他衣領上金色徽章表麵掠過,留下一小片暗影。


    端木他應該是猜到了吧,我想要留下來的原因——是為了逃避啊!


    我害怕,害怕回家之後不知道以怎樣的心情麵對那個人,更害怕回家之後看不到那個人!我要逃避,哪怕隻是一時,也想學一回沒用的鴕鳥,自欺欺人地把腦袋埋進沙子裏。


    就在這時,端木的口袋裏傳來了響亮的手機鈴聲。


    發現帥哥來了電話,那些護士們一個個好奇地豎起了耳朵,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端木拿起電話隻是看了看就掛掉了。


    雖然電話固執地再次響起,可端木這次連看都沒看就直接掛掉了。好奇的人牆開始悄悄議論起來:


    “是不是女朋友打來的哦?可是他為什麽不接呢?”


    “應該是怕身邊的這個女生不高興所以不接吧……”


    “嗯,可能……”


    在一片嗡嗡聲中,我開始變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這時候,電話又不甘心響了起來,端木涼遲疑了一下,直接關了機。


    是誰打來的電話呢?這麽急著找他一定是有很重要很緊急的事吧。可他為什麽不肯接聽呢?


    正想著,口袋裏的震動拉回了我的思緒,我掏出手機看了看屏幕——是半夏。


    “喂,半夏……什麽?你是端木泠?”我有點驚訝,她怎麽會用我弟弟的電話打給我,不過很快我就明白了,電話是找端木涼的!!


    我把手機遞給端木涼,他看了我一眼,表情似乎很不爽,但還是把電話接了過去。


    “羅嗦什麽……不要來煩我!!我說……”端木涼對著電話不耐煩地吼著,斷斷續續的對話持續了半分鍾,他的口氣終於鬆動了,“嗯,就在那裏見麵。”


    他皺著眉頭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我之後,轉身對著那堵還在圍觀的人牆不耐煩地吼道:“今天晚上好好照顧這位病人!她如果少了一根汗毛,明天我就把你們醫院拆掉!!”


    “好的好的!”人牆嘩啦一下激動地散開了,“那您明天還要來哦,一定要來哦。”


    “呼,終於可以閃了!再不回家真要被老媽罵死了!樂樂,bye-bye!”唐果一溜煙從剛讓出的通道躥了出去,一轉眼就沒影了。


    “你回病房老實待著,我走了!”端木涼看了我一眼,轉身朝樓梯走去。


    我看著他英挺孤傲的背影在走廊黯淡的光影中漸行漸遠,身後,有細碎的光斑不斷地,繽紛落下。


    “端木!”我忽然開口叫住他。


    他停下,轉過身來看著我。周圍的一切慢慢虛化,變幻的光線漸漸聚攏在他線條優美的臉上,寂靜而美好。


    “外麵,雨過天晴了吧?”


    “嗯。”他點頭。


    “明天,會是晴天哦!”我朝他微笑。


    4


    夜晚,在某個我沒有察覺的瞬間悄然降臨。我打開病房的窗戶,看見碎鑽一樣的星星撒滿了整個天空。


    剛好一顆流星從天邊劃過,在漆黑的夜空中留下一個閃亮的尾巴。我仰起頭盯著那白色的痕跡出神。


    流逝了的東西,也許就像這顆流星一樣,永遠都沒有辦法再回到最初的位置了吧?


    想到這裏,心情突然像搖擺不定的秋千般飄忽起來。


    “樂樂姐姐,我們把栗子糖放在窗台上引天使吧!”坦坦一拐一拐地走到我身邊,舉起手中的栗子糖。


    “好啊。”我抱起他,讓他把栗子糖擺放在窗台上。


    “姐姐,你知道栗子糖天使的故事嗎?”


    “嗯……是說一個小孩子用栗子糖引來了天使,天使就幫他實現了好多好多願望的那個故事嗎?”


    “是啊!我好喜歡好喜歡這個故事哦,而且我以前也拿栗子糖引過天使哦,隻是天使一次也沒有來……不過我知道,天使肯定是跟爸爸媽媽一樣,不是不願意陪我玩,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相信,天使有空了一定會來看我的!”


    “嗯,坦坦真是懂事的乖孩子。”我指著剛才流星留下的尾巴讓他看,對他說也是在對自己說,“剛才有一顆星星從天空墜落了,可是那些繼續留在天頂的星星並沒有因為它的離開而失去散發燦爛光芒的勇氣。所以,我們也要像星星一樣堅強哦。”


    “坦坦會很堅強的!姐姐,你也來放栗子糖吧。”


    “好。”


    栗子糖,實現願望的天使——真是一個充滿希望的故事。


    可是我卻知道它的另一個版本,充滿著令人難過的絕望,那是蜜蜂跟我講過的最悲傷的故事——


    一個小女孩用栗子糖引天使,卻引來了一個剛剛從地獄逃到人間的小惡魔。


    小女孩並不知道這個頭上長著黑色犄角,長著黑色翅膀,尾巴像黑色箭頭的家夥是小惡魔,還以為他是天使,於是向他許願。小惡魔喜歡這個單純的小女孩,就幫她實現了願望。


    漸漸的,他們成了好朋友。小惡魔幫小女孩實現了很多很多願望,盡管有些願望在實現的過程中讓小惡魔吃了很多苦頭。但是他一點也不在意,因為隻要能看到小女孩一直很開心地笑著,他就覺得很滿足了。


    而小女孩,也一直不知道陪伴在她身邊的這位“天使”是小惡魔。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訴小女孩,天使都長著白色翅膀,有著黑色翅膀的是惡魔。


    於是,當小惡魔又來到小女孩麵前時,小女孩許願要見真正的天使。小惡魔實現了小女孩的這個願望。可是他沒想到,小女孩從此以後隻和天使在一起,再也不願理睬他。


    小惡魔悲傷地重新返回地獄,他覺得這個淚珠一樣的藍色星球比地獄更讓他害怕。


    ……


    如果,小惡魔沒有認識小女孩,或者,他沒有幫她把真正的天使引來,也許就不會那麽悲傷了吧?


    那麽我呢?如果我不知道真相,沒有循著塔羅牌的線索一直追尋到底,一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千代和佑嵐的真正關係,是不是就可以快樂地生活下去呢??


    “樂樂姐姐,你的糖放亂了哦。我來幫你擺整齊吧,媽媽說,天使喜歡認真的孩子呢。”坦坦的話讓我從混亂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我看著窗台上那些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栗子糖,混亂的思緒漸漸清晰。


    對,我一定要認真地對待自己的感情,絕對不可以逃避。如果我不想做那個獨自返回地獄的小惡魔,那麽,就隻有勇敢地麵對現實,認真地麵對每一次挫折,不逃避,直到重新把一切擺放整齊……


    5


    夜越來越深了,幾縷夜風溫柔地飄進病房,四周一片靜謐。


    “嗯……天使……陪我玩……”躺在病床上的坦坦嘟囔著說著夢話。嗬嗬,這個小家夥,睡得這麽熟,就算天使真的來了,他也不會知道吧。


    我選擇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下,全身放鬆地很快進入了夢鄉……


    “嗚嗚嗚……”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中,似乎有人在輕輕地哭泣。


    是誰??那哭泣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際飄來,時近時遠,一聲一聲地逼近我。


    是我的幻聽嗎?我翻了個身,想繼續睡下去,可是卻發現那聲音又從黑暗中漸行漸近,連綿而來,清晰無比地傳入了我的耳中,並且——聲音還越來越大了!!!


    我倏的一下睜開眼睛,不由自主地朝旁邊病床上的坦坦看過去。啊!原來真的是這個小家夥在哭呢!


    星光像一層輕薄的暖光覆蓋在他的臉上,他哭泣的樣子看起來就像一隻蜷縮成一團的小貓,令人不禁心疼。


    “坦坦,是不是你的腿又疼了?”開了燈,我急急地走到坦坦的床前,心疼地替他拭去臉上的淚水。


    “不是……”他低頭咽嗚著,搖了搖頭。


    “那是……想爸爸媽媽了?嗯……有姐姐陪你哦。”我輕輕地握住他的小手,微笑著安慰他。


    坦坦他……一定很孤單吧?


    我能夠理解這種感受。因為媽媽不在我身邊的時候,即使有弟弟半夏陪著,我也還是會常常想念媽媽。


    “不是。”坦坦又搖了搖頭,大大的眼睛裏噙著晶瑩的淚水,滿臉失望地看著我,“姐姐,我心裏好難受!”


    “難受?為什麽?睡覺前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也不知道,看見天使的笑臉,我就覺得很難過!”


    “天使?你說你看見了天使?他還對你笑?”我的頭上立刻起了無數條黑線。這小家夥,剛才肯定是在做夢了吧?在夢裏看見了天使,所以激動地哭了!


    “嗯,我看見天使了。可是,天使沒有對我笑,他是在對姐姐笑。”


    “對我笑?”繼續黑線ing。


    “嗯。姐姐你認識天使對不對?”


    暈,我哪會認識什麽天使!小孩子的思維真是不可理喻!


    “姐姐不認識天使啦!坦坦快點睡覺!要是被醫生大叔發現你不睡覺的話,會罰你打針的哦!”我故意嚇唬他,小孩子應該都害怕打針的吧?嗬嗬,嚇嚇他,說不定他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騙人!姐姐肯定認識天使,因為天使一直在和姐姐說話,還叫姐姐‘小蜜糖’!”


    什麽?!小蜜糖!!


    心,倏地漏跳一拍。


    “坦坦,你確定你不是在做夢?!”


    “當然!”他賭氣地盯著我,還有些不高興地嘟起了嘴巴。


    我轉頭看向窗台,窗戶還開著,窗簾在夜風的撥弄下輕輕擺動。


    剛才,有人來過了?還叫我小蜜糖?


    難道……是他?


    “坦坦,你說你剛才看見了天使,那你還記得那個天使長什麽樣子,有什麽特征嗎?”我急切地抓住坦坦的手,迫切希望猜測得到證實。


    “嗯,天使是個帥哥哥,和端木哥哥一樣,長得很帥!”


    黑線……這貌似不是什麽特征吧?


    “那你……有沒有聞到了什麽香味?”心怦怦跳了兩下,我忐忑不安地提醒坦坦。


    “嗯……好像……有耶!是有糖果香味的天使!”坦坦想到什麽似的,眼睛亮了起來,興高采烈地對我說。


    糖果香味……果然是他——千代!


    又看了一眼窗外,那裏是一片空蕩蕩的璀璨星光……我隻覺得一陣恍惚。


    “姐姐真的認識那個天使對不對?好棒!好棒!!”坦坦興奮地晃著腦袋,很high地看著我,“不如姐姐去把天使找來,讓他和我們一起玩吧!”


    “……”如果我告訴坦坦,那不是天使,他一定會很失望吧?


    “坦坦,你說天使一直跟姐姐說話,你聽到他說什麽了嗎?”沉默了一會兒,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嗯,讓我想想……天使好像說了‘謝謝小蜜糖一直為蜜蜂保持著微笑,這樣的笑容請一直保持下去,因為即使蜜蜂不在了,也還是會有其他人需要這樣微笑著的小蜜糖。’呃,沒錯,是這麽說的!姐姐,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啊?我怎麽都聽不懂,姐姐聽得懂嗎?”


    “嗯……”


    怎麽會聽不懂……


    隻是不明白,蜜蜂,你為什麽要這麽說?


    要求我為其他人保持微笑,自己卻像看台上的觀眾一樣置身事外,是因為你已經不再需要我——蜜蜂已經不再需要為他保持著微笑的小蜜糖了嗎?


    “對了!姐姐,四葉草是什麽?天使還有提到四葉草哦!”坦坦又想起了什麽,激動地對我說,“天使說這是一個典故——如果同時找到三株四葉草的話,第一個遇見的人,就會是命定的戀人!姐姐,你聽說過嗎?”


    三株四葉草……典故……


    “啊!四葉草啊!哇,還是三株!”


    “嘻嘻,小蜜糖,你知道同時找到三株四葉草有什麽典故嗎?”


    “典故?什麽典故?”


    “嘿嘿,很有意思的典故哦,對小蜜糖和涼來說非常非常重要。”


    “是什麽啦?快說!不要賣關子了!”


    “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哪會有什麽典故?!”


    ……


    原來,他那時想告訴我的典故就是這個……


    原來,按照那個典故,我和端木應該是“命定的戀人”……


    原來,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是命運!


    ——可是,即便如此,就能把你從我的記憶中完全抹去嗎?僅僅憑“命運”兩個字,就能將“我喜歡你”判定成一個錯誤的命題嗎?


    “姐姐?姐姐你怎麽哭了?”坦坦的小手在我眼前揮來揮去,我終於回過神來。


    伸手在眼角一抹,竟然真的有濕漉漉的淚水。討厭,它們是什麽時候溜出來的?


    “姐姐,你是不是和天使吵架了?”坦坦仰著臉,認真地看著我,“你說不認識天使,是因為你生他的氣了對不對?”


    “呃?沒有……怎麽會?姐姐怎麽會和天使吵架?”


    “可是天使明明有對姐姐說‘對不起’呀!天使從窗戶離開的時候,微笑著對姐姐說對不起……姐姐,天使為什麽會那樣笑呢?看上去一點都不快樂,是因為姐姐生他氣嗎?姐姐你別生天使的氣了好不好?我……我好想哭……”坦坦說著說著,就開始抽泣起來。


    我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哄著他:“坦坦乖,不哭。姐姐不生天使的氣。”


    坦坦是看到千代離開的時候笑容很悲傷所以才難過地哭吧?


    可是千代他為什麽悲傷?為什麽要對我說“對不起”呢?如果是為了白天的事情向我道歉,為什麽不送我來醫院,甚至不來看看我,而要等到晚上我睡著之後再偷偷翻進來?


    明知道我聽不見,卻還是對我說出了這些話……千代楓,你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姐姐,那我們去把天使找回來吧。”


    “找不回了,天使已經飛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說這話的時候,似乎心中也有什麽飛走了,硬生生地抽離。


    “不再回來?為什麽呢?天使去哪裏了?”


    “天使回到屬於他自己的世界去了。”


    “為什麽天使不能留在在我們的世界呢?”


    “因為,我們人類和天使並不在同一個世界呀。天使有翅膀,所以最後一定會飛走……”


    “那……天使飛走了,我以後就再也見不到天使了是嗎?”


    “不,坦坦這麽乖,一定還會見到其他天使的。時間不早了,快睡吧!”


    “嗯,姐姐晚安!”


    ……


    幫小家夥把毯子蓋好,我悄悄地站起身走到窗前。


    無聲的夜色,像水一樣慢慢地把我淹沒。將手伸出窗外,隻感覺到手裏握著的那捧星光的溫度在一點點下降,慢慢變得冰冷,冰冷……


    蜜蜂,我曾經的天使,他已經飛走了。


    他已經飛得離我很遠,很遠,飛到了另一個天使的身邊去了。


    是的,紫佑嵐,就像一個童話中的公主,那樣的完美,那樣的淡定,和我比起來,或許她更像一個天使吧!


    6


    第二天一早。


    “白癡!口水都流出來了!”意識模糊之中,我趕緊擦了一下嘴角,卻突然覺得腦袋下一空!頓時,我的頭重重地砸在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上。


    怎麽回事?睜開眼,一張巨大的臉在我眼前驟然放大。


    “啊——!!”我慘叫著清醒過來。


    “醒了嗎?”端木晃了晃手裏的枕頭。


    汗……上麵居然濕了一大塊,我的臉一下子通紅!


    “還給我!!!”我手舞足蹈地撲了過去,惡狠狠地把枕頭奪了回來,很寶貝地塞在了被子裏。


    “看,可以出院了。”端木涼不但沒有生氣,似乎還很高興地對跟在他身後的護士說。


    “嗯,這樣子,的確是沒有問題了……不過,能不能繼續留觀一段時間啊?”那護士看都不看我一眼,隻是直直地盯著端木的帥臉,眼睛裏冒出大大的紅心!


    “你們讓他留觀好了,我要回家!”我從床上蹦下來,才走到門口就和一個大嬸撞了個滿懷。


    “媽媽!你來了。”坦坦一看到大嬸,立刻興奮地叫起來,“媽媽,我昨天用栗子糖引來天使了哦,天使還和那個姐姐說話了呢。”


    “是嗎?坦坦說說看,天使長什麽樣子?”大嬸笑嗬嗬地抱起坦坦親了親。


    我卻開始頭上冒冷汗了。要是讓端木知道昨天晚上千代來過,不知道他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啊?也許會當場發飆也不一定啊,所以還是瞞著他比較好。


    “那個,坦坦,哥哥姐姐走了哦,再見!你要聽媽媽的話哦。”我趕緊和坦坦道別,一把拉起端木就要往門外衝。


    坦坦卻叫住了我:“姐姐,別走啊!有個東西還沒給你看呢,是我剛剛發現的哦,姐姐猜猜是什麽?”


    “嗬嗬,猜不出來。”我現在一心隻想閃人,哪有心情玩猜謎!


    “是昨天那個飛走的天使留下的禮物哦。你看——”他邊說邊攤開手,一粒亮晶晶的巧克力糖正安靜地躺在他的手心,“這是我剛剛在窗台上的栗子糖裏麵發現的哦。”


    這是……昨晚千代離開時,無意中掉下的嗎?


    我偷偷地瞥了一眼端木,他看著那粒巧克力糖,臉色在一瞬間變化了好幾次,似乎在拚命克製著自己。


    唉,終於還是沒有瞞住……


    我朝坦坦眨了眨眼睛,對他說一句“天使的禮物,你要藏好哦。”就拉起端木的手飛快地向外跑去。


    一口氣跑到大街上,我才發現今天豔陽高照,是個非常明媚的大晴天。嗯,趁機好好曬曬太陽,把心裏的潮氣通通驅散吧。


    “端木,我們去郊遊吧。”我拽了拽看上去悶悶不樂的端木。


    “你的腦袋燒壞了嗎?!忘記你才從哪出來的了?”


    “那不然,我們去逛街?”


    “哪兒也不準去!你給我回家休息!”


    “呐,端木。今天,是晴天哦!”我停下來,笑嗬嗬地看著他。


    他也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我,眼睛微微眯起來,好像被什麽強烈的光線照射到一樣。


    好半天,他才從鼻子裏哼出一個“嗯”。


    “所以說,這麽好的天氣悶在家裏會發黴的啦!”我趁熱打鐵地繼續遊說他,一抬眼,看到了街邊星街咖啡廳的花體字大招牌。嘿嘿,這不是我打假期工的地方嗎?今天我“休假”,順便去打工玩嘍!


    “端木,我去那裏打工嘍,你先回家吧,我下午就回去。”


    “……”


    “bye-bye!”我朝他揮手告別,快步向咖啡廳走去。


    快走到咖啡廳門口時,我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回頭一看,端木竟然不聲不響地跟上來了。


    “你幹嗎不回家?難道你要跟著我去打工?”


    “不行嗎?”


    “……哦。那你來吧。”


    充沛的日光直射而下,投在端木的眼裏變成了無數細碎的光屑。他重新把手插在褲袋裏,恢複拽拽的模樣跟著我朝咖啡廳走去。


    7


    星街咖啡廳內——


    “嗬嗬,樂樂,你的男朋友可真體貼,把你的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了哦!”老板娘看著不遠處的端木,臉上都快笑成了一朵花了。


    “哎呦,我說大嬸啊,我都跟你說了幾百遍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啦!”我無聊地和老板娘一起坐在了收銀台的前麵,鬱悶地看著其他人忙碌的背影。


    “別不承認嘛,大嬸也有年輕過哦。”老板娘對我擠了擠眼睛,“快瞧瞧,這小帥哥可真酷,從進來起就沒看到他笑過呢!真想看看他笑起來是什麽樣子。”


    嗬嗬。要是他笑了,估計您的咖啡廳會從此更名為“星街鬼屋”吧。


    “話說回來,樂樂,你和你男朋友雖然是兩個極端,一個愛笑,一個不笑,卻是意外地相配哦!哦,不,應該說你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對方完整的!”


    暴汗!沒想到大嬸竟然能說出這種讓我全身汗毛都豎起來的肉麻句子!早知道就不把端木帶來了,免得被人誤會。


    再說,我和端木真的有那麽相配嗎?他和那個半夏才是最配的吧?


    不知道為什麽,此時我的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了半夏的名字。那個死去的半夏到底是一個什麽樣子的人呢?


    咯吱——


    正當我想著心事的時候,咖啡廳的大門被推開了,一個客人走了進來。嗬,戴著墨鏡,衣著講究,二十出頭的樣子,身邊卻跟著幾個體格粗壯的大漢,看樣子應該是個很有錢的客人吧。


    轉過頭,我看了一眼正站在某個角落的端木,汗……帥哥果然是在哪裏都受歡迎啊!此時,咖啡廳裏所有的女服務生都跑過去“幫忙”了!


    歎了口氣,我隻好拿起了點單,微笑著朝那個客人走去。


    “您好,請問您需要喝點什麽嗎?”我輕輕地把點單放在桌子上。


    那客人並不拿起,而是漫不經心地敲了敲桌子,他身旁的一個大漢立即恭恭敬敬地低下頭,小聲和他說了兩句,然後回頭,對我說:“我們少爺說了,要喝你們店最特別的咖啡!”


    最特別……我看了一眼點單,哼,這種有錢人家的少爺,最喜歡擺闊了,就介紹你喝最貴的好了!


    “這個新到的蘇門答臘麝香貓咖啡,是從麝貓的糞便裏挑選出來的,風味更獨特,味道特別香醇,堪稱咖啡中的極品哦,您要不要嚐試下?”


    “不要!我可不喝貓糞!!!!”


    “那……牙買加藍山一號怎樣,這種咖啡豆是我們本店最受歡迎的咖啡了,您看這種口味的咖啡是否……”


    “這種?!天天在家裏喝,早就喝膩了!能叫‘特別’嗎?!”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不耐煩地打斷了。


    “那……白咖啡呢?是采取上等名貴咖啡豆,經低溫烘培及特殊工藝加工後大量去除咖啡堿,去除高溫碳烤所產生的焦苦與酸澀味,將咖啡的苦酸味、咖啡因含量降到最低,不加入任何添加劑來加強味道,是馬來西亞怡保老街場特產,現在很受歡迎的哦!”我指了指另一種口味的咖啡。


    “白咖啡?不要不要!!咖啡要黑的才像咖啡嘛!!”


    拜托!我看這家夥根本就不像來喝咖啡,倒像是來找茬的嘛!都向他介紹了半天了,不是嫌這種咖啡的口味不夠出眾,就是嫌那種咖啡豆的出生不夠高貴,結果半個小時下來,點單上所有品種的咖啡都被他老人家選光了,也沒有選到中意的。


    “低檔的咖啡店,果然就隻能配低檔的咖啡!”那個家夥翻了翻白眼,鼻孔朝天地站了起來,準備出去。


    討厭!有錢就了不起嗎?我忿忿地準備收起點單,這時,一隻手輕輕地按住了我的手,我回頭一看,是端木!


    “對不起,其實本店還有一種秘製咖啡沒有寫在點單上,因為太貴,一般的客人消費不起,請問這位客人是否需要試試?”端木儼然一副服務生的樣子,禮貌地看著那位客人。


    我不禁揉了揉眼睛,這,這真的是平時驕傲不可一世的端木嗎?


    “嗯,那就試試吧。”


    “請稍等。”端木把點單拿起來,遞到了我的手上,轉身向製作間走去。


    這是怎麽回事啊?打工這麽久,我可沒聽說星街咖啡廳有什麽我不知道的秘製咖啡啊!


    我好奇地跟著端木來到了製作間。這不看還好,一看可真把我嚇了一大跳!我的媽媽呀,什麽秘製咖啡,這分明、百分百就是超市裏那種最便宜的速溶咖啡嘛!寒……


    可是十分鍾以後——


    “嗯,這的確是我喝過最特別的咖啡,特別,真是太特別了!!!我從來沒有喝過這種口味的咖啡!!!”那位挑剔的客人啜完了最後一小口咖啡,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我當場暈倒!


    “客人,您慢走哦!”大嬸手裏捧著那一大疊money,笑得花枝亂顫。


    “呼,如果剛才那位客人發現自己喝的其實是很便宜的速溶咖啡的話,我們可就死翹翹了!”看著那位客人遠去的背影,我大大地鬆了口氣!


    “是啊!是啊!樂樂,你男朋友真棒!”老板娘也讚許地點了點頭。汗……那喜氣洋洋的樣子,恨不得端木再去把其他的客人也忽悠一遍。


    “他不會喝過的。因為,正是由於出身在那種高貴的家庭,所以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機會喝到這種廉價的速溶咖啡。”端木一臉認真的樣子,“而且,高貴的品質一定要與昂貴的價格相匹配,最特別的物品更是如此。所以,如果不開出天價,他反而會覺得咖啡不夠‘特別’。”


    “太厲害了!端木。”我忍不住叫起來,“你這家夥怎麽能把客人的心理分析得這麽透徹?!”


    “服務業者最基本的技能就是‘讀心術’。”端木淡漠的語氣,就好像在強迫自己不要想起什麽。


    我猛地想起端木家的家族產業正是服務業,大概這就是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吧。如果他能回家,也許真會成為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可是,為什麽一想到他要回家,心裏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空蕩蕩的感覺呢?


    讓他和半夏交換回來,這不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嗎?我到底是怎麽了?


    “喂,你的打工營業目標完成了嗎?”


    “啊、啊?嗯。”


    “走吧!”


    8


    從星街咖啡廳出來,街上已經是一片熱鬧喧嘩的景象。居然不知不覺就到晚上了。夜色下的城市,顯得更加的繁華,到處是霓虹燈夢幻般閃爍的光,讓人的心情也跟著歡快許多。


    “端木,我們去逛夜市吧。”逃避了整整一天,我竟然還是不願意回家。


    “回家!!”


    “要是我說‘不’呢?”我坐在音樂噴泉旁邊的台階上,用手去接半空中的那些噴泉小水滴。


    “你可以說說試試!”他站在我麵前,擺著一副夜叉的凶惡表情威脅我,可是飄到他頭發上、衣服上的那些細碎的小水珠卻在霓虹燈的映射下調皮地閃閃爍爍,使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棵掛滿五彩燈泡的聖誕樹。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偷笑起來。


    “喂,白癡女人,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他不知所措地看著我,臉一下子漲紅了。


    嗬嗬,真好玩,隨便一逗就臉紅。


    好不容易止住笑,我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回過頭來對端木說:“呐,端木,我說了哦。”


    “??”他一臉問號地盯著我。


    “我——不——回——家!!聽到了嗎?我說‘不’!!”說完,我朝原地發怔的他扮了個鬼臉,拔腿就朝前麵的人流中跑去。


    n秒後,我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怒氣衝天的吼聲:“白癡女人,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然後一陣腳步聲追了上來。


    嚇,跑得還真快!不過,我是不會這麽容易就被你逮回去的!我看了一眼前麵,一輛小貨車正停在路邊的一家小型便利店門口卸貨。嘿,就這麽辦!


    我在小貨車的貨廂前停下來,看著後麵的端木越跑越近。等他跑到我麵前時,我搶在他發飆前開口了:“端木,借我點錢,我想喝可樂。”


    “沒錢。”


    “真沒錢?”嗬嗬,我當然知道他沒錢,他的錢都幫我交住院費了,剛才打工還沒結算工資呢。


    “你到底想幹什麽?”端木好像忽然明白了我的真實意圖,上前一步想拉住我,我卻當機立斷地向後退了一大步,趁卸貨的店員不注意,抱起一件可樂邁開步子就跑。


    “端木,幫我付錢哦!”


    “啊啊!!小偷!搶劫!!抓住她!!”聽到店員的叫喊聲,我跑得更快了。


    真是的,我都說了讓端木付帳了,那些店員怎麽還叫我“小偷”啊!


    呼,這些可樂真重!我都要跑不動了。怎麽辦,要是被抓住,我會不會被打啊?


    “笨蛋!!給我!!”正在我猶豫著是不是要扔下可樂時,一雙手接過了我懷中的可樂。


    “端木?你、你怎麽不留在那裏打工幫我付帳?”這才是我最初的“完美計劃”呀!


    “你也要讓那些人願意才行啊!”


    “那……端木,我們把可樂還給他們吧。”


    “你不是要喝嗎?”


    “可是……”


    “別羅嗦了,大不了明天把錢送回來。跑快點!他們追上來了!”


    “哦哦。”


    ……


    就這樣,我們肩並肩向前跑著,漸漸把身後那幾個狂叫著窮追不舍的店員越甩越遠。


    哈,今晚真是太瘋狂了,瘋狂得好像什麽事都忘記了,甚至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一樣。


    “呼,端木,我看我們是瘋了!”我一邊跑一邊喘氣。


    “那就瘋一次吧!”


    端木的黑色碎發向後隨風飛揚,使他整個精致的五官全部暴露在了溫柔的夜色下。


    忽然之間,一種特別的安全感從我的心底一漾一漾地漫出來。


    “要戀愛,就勇敢地愛吧,把它當成是今生惟一一次的愛情;


    要生活,就微笑著麵對吧,因為生活會善待寬容它的人;


    要幸福,就暢快地敞開心扉吧,當你幸福的時候,我也許不在身旁;


    而當我幸福的時候,卻是因為有你在!


    來吧,來吧,就算今天是世界末日,我也不會害怕!


    因為,此刻有你和我在一起……


    啦啦啦啦……”


    我一邊哼著跑調的歌,和端木在熙熙攘攘的街頭飛快地跑著,一邊像喝醉酒的人一樣發瘋地哈哈大笑。


    哈哈!太好玩了,在我十幾年的生活裏,還從來沒有過這種超級酷的經曆呢!


    “不行了,我跑不動啦!”又往前跑了幾步,我終於捂著肚子停了下來,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端木回頭看了看,鬆了一口氣:“甩掉了。休息會兒吧。”


    “呐,端木,那邊有個人工湖,好像周圍沒什麽人哦,我們去那邊吧。萬一那些人再追上來,一定猜不到我們躲在那裏。”


    “走!”他一手抱著可樂,一手拉起我,向人工湖的方向走去。


    9


    人工湖邊,夜色流動。


    深藍的天幕上,一輪滿月正緩緩地從一朵深色的雲裏露出來,碩大的銀盤,似乎觸手可及。


    我們挑了一處靠近水麵的幹燥草地坐下來。


    “你的可樂!”端木麻利地遞給我一瓶可樂。


    “光我一個人喝很沒意思啊,端木,不如我們來比喝可樂吧,看誰喝得快!先喝完的人,就可以……呃,沒想好,總之喝完再說吧!”


    我飛速地打開可樂蓋子,然後仰頭咕嚕咕嚕地大喝特喝了起來。


    “切,我才不做這種事情呢,幼稚!”端木不屑地抬起了下巴,可是卻飛快地從地上拿起了一瓶可樂,打開,也仰著脖子灌了起來。


    “哈哈,我贏了哦,瞧,已經空了!!!”我得意地晃了晃手上的可樂瓶子,裏麵的可樂已經被我喝得精光。


    “不行!剛才不算,你先喝的!”端木很不服氣地又從地上拿了兩瓶,遞了一瓶到我的手上,“再來比試,誰怕誰啊!!!”


    “好啊,誰怕誰!”


    ……


    就這樣,一場可樂大賽下來,結果就是——我和端木兩個人全都喝得躺在地上,撐得不行了!!


    “喂,端木,我覺得這輩子的可樂都被我喝完了耶,我以後會不會‘可悲’啊?”我仰躺在草地上,打著氣嗝,隨手拔起一株狗尾巴草玩起來。


    端木沒理我,躺在被銀色月光鋪滿的草地上,合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


    切,裝死!當心我跳到你肚子上去。


    我無聊地玩著狗尾巴草長長的草莖,忽然想到一個好主意,於是一骨碌坐起身忙碌起來。


    “你在搞什麽?”端木睜開眼睛,不解地看著我手上的動作。


    “結繩記事!”我朝他揚了揚手上的草莖,上麵已經被我大大小小打了好幾個結了。


    “你腦子進可樂了?還是退化成原始人了?”


    “你才退化了呢!我是想用這些可樂瓶來做漂流瓶啦,可是又沒有紙和筆可以把願望寫下來,所以隻好拿這些草莖當繩子學古人‘結繩記事’嘍。”我一邊解釋又一邊熟練地打了幾個結。


    “可是鬼才看得懂你這些結是什麽意思!”


    “這有什麽!”我把結好的草莖塞進喝完的可樂瓶裏,蓋好瓶蓋,“願望這種東西,本來就是屬於自己的個人秘密,不與他人一起分享也沒關係啊。”


    “我也不可以嗎?”


    啪。我手中的可樂瓶掉到了草地上。


    抬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的端木。


    月光安靜地落在他的臉上,使他周身都處在一團聖潔的光芒之中,精致的五官散發出貴族般的氣息,看起來就像不慎墜入凡間的折翼天使。而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瞳孔,此刻正散發著執著的迷人光芒……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我,忽然,臉上湧起了一層怪異的色彩,然後迅速地把頭扭到一邊大聲嚷嚷:“呃,我、我是說我也要許願!你看什麽看啊?!”


    “我……切!隨便你!”這家夥怎麽老是這樣突然就鬼叫啊,真是莫名其妙!


    一口氣把所有的可樂空瓶都做成了漂流瓶,我和端木把它們一股腦兒全放到了水麵上,讓它們順著蕩漾的水波漂走。


    “端木,你知道嗎?在鎮上的時候,媽媽告訴我,把漂流瓶放到河裏,讓它們隨著河水流走,是一種祈願的方式。漂流瓶漂得越遠,願望就越可能實現。”


    我站著,看著那些反射著銀色月光的塑料可樂瓶承載著我們的願望緩慢地漂離湖畔。


    端木坐在我身後的草地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漂流瓶,好像要一直看著它們漂到能夠實現我們願望的地方去。


    “你覺得我們的願望會實現嗎?”


    “當然!!”端木不屑地掃了我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對我說:白癡,不然我們幹嗎要辛辛苦苦做那些瓶子!


    “可是……”夜色籠罩下的湖麵氤氳著一種柔和的美,可我卻覺得一陣沒來由的難過,“其實是不可能實現的吧……我們的願望根本不可能實現!”


    “你說什麽?!”


    “這個人工湖不過是一潭死水,這些漂流瓶根本就漂不走,我們的願望又怎麽會實現呢?”一種無形的陰霾開始彌漫在我的全身,我轉過身,不再看那些漂流瓶,“它們最終會沉沒,我們的願望也會一同沉沒,永遠地被禁錮在這個人工湖底……”


    永遠……也不會實現……


    再重要的願望也是如此……


    端木沒有說話,仍然死死地盯著湖麵,明亮的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將他的眼睛襯托得更加明亮有神。


    許久,他站起來,走到我麵前,雙手扶住我的肩膀肯定地說:“會實現!願望一定會實現!”


    安靜的夜晚,他的聲音聽上去格外清晰,格外真實。


    10


    “漂到月亮上?”


    我喃喃地說著,目光順著端木的目光看去——


    水麵上,清晰地倒映出了天邊那輪滿月的倒影,似乎,水上也有個月亮似的。


    銀色的月光,落在了湖麵和夜色的交接處,染亮了清澈的水麵。月輝,波光交相輝映,由遠及近形成了一條美麗無比的光帶,看起來就像在湖麵上搭起一條通向月亮的路!


    而那些沐浴在月光中的漂流瓶正順著那條銀色的光帶一漾一漾地向著那輪巨大無比的月亮漂去。


    “那是——月光橋啊!!”我激動地脫口而出。


    “嗯。”


    “真的可以通到月亮上嗎?”


    “白癡!”


    “好想去看看啊!”


    “瘋子!”


    “……好想到……千代的心裏去看看啊……”終於,我還是說出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即使刻意讓自己瘋、自己鬧,強迫自己不去回想,可是當整顆心安靜的時候,始終還是要麵對自己的內心,始終還是會看到千代的影子——在心裏麵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然後,整顆心就會隱隱作痛。


    “端木,你了解千代嗎?”我轉過頭,輕輕地問身邊的端木。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突然問起千代,愣了愣,然後才低沉著聲音告訴我:“我跟他,是從國中時起就在一起的朋友,可是他幾乎從不提自己的事情,我也始終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哦。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就連你……也不了解他麽?”


    我長長地從胸腔籲出一口氣,向前走出幾步,失神地盯著月光橋喃喃自語:“如果,這座橋可以一直通到千代的心裏麵去就好了,那樣我就可以到他的心裏麵去看看……嗯,對!我要去看看,去那邊看看!!”


    我夢囈一般地說著“千代,我來了”,緩緩向水麵上的那座月光橋走去……


    “蠢女人!!你幹什麽?!快回來!”


    端木著急的聲音在後麵響起,我卻置若罔聞,繼續催眠般地向水裏走。


    眼看我的一隻腳就要踏進水中,一隻胳膊飛快地從後麵伸過來,死死地拖住了我。


    “幹嗎?放開我啦!!”我掙紮著,用力想要推開那隻拖住我的手,“不要攔著我!我要去看看,讓我去看看!!”


    “你瘋了?那是月光,沒有橋!!”


    “我要去!我要去千代的心裏!你走開!走開!”


    撲通——


    一時間水花四濺,端木被我用力一甩,不小心跌到了湖裏。我一下傻了,也終於停下了腳步。


    幸好水不是很深,端木動作迅速地爬起來,趁著我沒回神拖著我離開靠近水麵的地方,把我扔回開始坐著的草地上。


    我愣愣地看著青草間飛舞的夜蟲,鼻子忽然一酸,沒有預兆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


    滾燙的眼淚灼傷了我的眼睛,我仰起頭,逼迫那些液體倒流,看著頭頂的天空低低呢喃:“就算……再怎麽努力偽裝,再怎麽告訴自己忘記,再怎麽強迫自己微笑……始終還是掩蓋不了失落……”


    “白微——”端木突然叫我的名字。


    “嗯?”


    淚眼朦朧地轉過頭,我的目光和端木的目光,就這樣不期然地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月光含著湖水的霧氣,氤氳在端木的麵頰上。


    他那頭濕漉漉的頭發還沒幹,貼在他的頸項,和著熒熒閃亮的水珠糾結在一起。


    “你……”端木深深地凝視著我,他那雙黑寶石般澄澈的眼睛此時顯得更加清透,眼神中潮水洶湧。


    “什麽?”我愣了一下,突然,一股熱流湧向我的靜脈,流向全身,我感覺到自己的臉一陣發燙。


    心,不由自主地在胸腔裏上下亂撞。


    低下頭,我拚命想掩飾住自己的慌亂,可是胸中那強強弱弱、不同層次的心跳卻是那麽分明,完全不受自己的控製!


    “白微,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月光的照耀下,湖麵流光異彩,像一匹深藍色的綢緞在空氣間微微起伏。微風拂過,水麵一陣漣漪,層層蕩漾,一直到達我的內心深處!


    “我……”


    端木他……竟然……


    “我想過了,雖然我不能像千代那樣笑著逗你開心,但是除此之外,我不認為我會輸給那小子!”


    端木你……


    我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可是腦海裏卻盤踞著巨大的混亂,喉嚨裏更像是堵著什麽,努力了半天,居然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不用立刻回答我!”螢火蟲熒熒的光,徹底化開投在了端木的瞳孔裏,就似兩團沉沉的暗影,讓我感覺到有微弱的電流在四下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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