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大理寺獄中彌漫著一股絕望而腐爛的氣息。更深夜靜,從牢房深處傳來的淒厲悲鳴和哭嚎聲顯得尤為刺耳。


    獄卒們卻早已習慣了這一切,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微黃的燈盞晃了晃,一個陰影突然籠罩在了頭頂。半睡半醒的牢頭陡然一驚,連忙睜開了眼睛,聲音有些不悅,“江小哥,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江鬆憨厚一笑,連忙示意了一下自己手裏拿著的籃子,“我們大人惦記著諸位的辛苦,特意讓我準備了些酒菜來犒勞大家。”


    牢頭的神情霎時就緩和了,“陸大人也太客氣了,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有什麽辛不辛苦的?”


    江鬆一邊把還冒著熱氣的大魚大肉擺出來,一邊嘴甜的說著些好聽的話,直把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哄得眉開眼笑。


    說完,他又給每人手中塞了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牢頭掂了掂,約莫著裏麵是個五兩的銀錠,態度就更好了,立馬就跟江鬆勾肩搭背起來,“江小哥,勞煩你回去轉告陸大人,我們都記著他的情。”


    既然這個寒門出身的狀元郎這麽會做人,他們以後多為他行點方便又有何不可?若是哪個犯人想招供了,他們立馬就去通風報信,讓陸大人得了這個功勞。


    “那就多謝哥哥們了。”


    江鬆深深作了一揖,又連忙給他們的酒杯斟滿了酒,沒一會兒,大家都吃喝笑鬧成了一片,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沿著幽暗的走廊往牢房深處去了。


    趙沅嘉和秦桑跟在陸闊身後慢慢地挪動腳步,越往裏走,光線越暗,直到門口微黃的燈光再也透不過來,就完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狀況了。


    空氣中傳來的陣陣惡臭讓趙沅嘉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小心。”陸闊突然停了下來。


    趙沅嘉頓住,聽到了吱吱吱的聲音和一些窸窸窣窣的響動。


    大概是老鼠。


    趙沅嘉可不想踩到什麽不該踩到的,連忙從衣袖裏摸出一顆夜明珠,“這點亮光,沒事吧?”


    陸闊嗯了一聲,就繼續往前走了,隻是之後他便更加留意腳下的情況,遇到有積水或者其他什麽髒東西也會提醒身後的人避讓。


    大理寺的牢房比趙沅嘉想象中要大得多,格局也不是方方正正的,七拐八拐,每一個方向都連著各種狹窄陰暗的走廊,跟迷宮似的。


    若不是有人領著,她肯定是要迷路的。


    走了差不多小半刻鍾,陸闊在一個拐角處停了下來,轉身看了秦桑一眼,“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先送殿下去暗房。”


    所謂暗房,就是毗鄰審訊室的小房間。


    提審犯人的事一般都由專門的問官去做,像陸闊這種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很少會親自訊問,多數時候都隻是坐在暗房裏旁聽監督。


    趙沅嘉就著夜明珠的亮光觀察著這個小小的房間,在北麵的牆上看到了一個鏤空的花窗,通過此處,便能把旁邊的審訊室一覽無餘。


    “犯人不會看到這邊的屋子嗎?”她問。


    陸闊:“放心,審訊室的房間要比暗房這邊低很多,我們能夠平視的窗戶,在那邊卻是高於頭頂五尺,他能看見有窗,卻看不到這邊的情況。”


    趙沅嘉點了點頭,有些新奇的往審訊室看了過去。


    須臾,她就看到陸闊拖著一個手腳都帶著鐐銬的人把他鎖在了鐵柱子上。然後沒多久,秦桑就走了進去。


    “聽說你要見我?”她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一絲起伏。


    一陣詭異的笑聲過後,趙沅嘉看到那個披頭散發的人抬起了腦袋,直勾勾地盯著秦桑,眼神異常熱切,好似他期待這一天已經很久很久了。


    “唐傲淩,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我們成親了會是什麽樣?”


    許文翰的嗓子粗礪的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般,聽著怪難受的。


    “沒有。”秦桑毫不猶豫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許文翰臉上的笑意霎時就僵了,氣急敗壞道:“你撒謊!你淪落到教坊後難道就不懷念以前的生活?難道就不曾幻想嫁給我會過上什麽琴瑟和鳴的日子?”


    “你一定還記得吧,你十二歲那年,我送你的那支梅花釵,那可是我親手做的,你收到的時候笑得眼睛都彎了,還說一定會好好珍惜。”


    “你後來還送了我一個親手做的荷包作為回禮,那上麵繡著你獨創的六瓣梅。你說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希望我來年的春闈能夠金榜題名。”


    “傲淩,傲淩!梅花傲雪淩霜、冰清玉潔,我一直都把這個荷包當成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許文翰。”秦桑厭惡地蹙著眉,出聲打斷了他,“你要見我到底想說什麽?”


    她可不是來聽他敘舊的。


    許文翰怔怔地盯著她,眉頭緊皺,似乎理解不了她為什麽會如此心如止水,難道過往的一切對她不是難以忘懷的美好回憶嗎?


    “淩兒,我已是將死之人,你就不要與我賭氣了。”許文翰很快就自洽了,“我知道你心裏肯定有我。你如何能忘得了我呢?我們從小就定親,我可是你這輩子唯一能稱得上夫君的男人。”


    趙沅嘉翻了個白眼,“真是普信男。”


    “何為普信男?”陸闊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她的身邊。


    趙沅嘉嚇了一跳,一邊扶著心口一邊解釋,“就是普普通通卻自我感覺異常良好、沒有自知之明的的男的。”


    陸闊微微頷首,“殿下的評價很精準。”


    許文翰哪裏來的臉覺得秦桑就該惦記他一輩子?


    秦桑也覺得匪夷所思,但想到他手上也許真的有能幫唐家翻案的證據,還是耐著性子說道:“許文翰,我和你之間的事早已是過眼雲煙,如今說那些還有什麽意思?”


    他所謂的“定情信物”不過是她畫了花樣子讓婢女繡的。至於他送的那個木簪子,雕工拙劣,她隨手就扔到匣子裏了,再也沒有拿出來過。


    她那時不過才十二三歲,雖然和這人也算青梅竹馬,卻根本沒半點男女之情,更談不上刻骨銘心、念念不忘了。


    這些年來,她根本就想不起這個人,要不是他偶爾出來咒罵她兩句,她早就把他忘得幹幹淨淨了。


    可許文翰卻從她的話裏聽出了被命運捉弄的萬般無奈,隻覺得她和自己同病相憐,不禁悲從中來。


    “淩兒,我後悔了,我那時就不該聽父親的做了那樣的糊塗事!害了唐家,害了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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