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闊微微一笑,舉杯望過去,“久聞先生大名,這一杯,晚輩敬您。”


    看著這個外甥,唐綏之心潮澎湃得厲害,可麵上卻紋絲不動、神色自若地舉了舉杯,“陸大人客氣了。


    接下來的一頓飯,兩人都沒再有什麽交流。


    散宴後,陸闊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去了酒樓的後院吹風醒酒。八月的江風帶著絲絲涼意,陸闊虛虛靠著身後的大樹,眼裏映著河麵蕩起的波瀾,不知在想些什麽。


    沒過多久,身後傳來了很輕的腳步聲。


    陸闊沒有回頭,眼底卻浮出了一絲笑意,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會來。


    唐綏之走到他的身邊,目光毫無避忌地打量著他,臉上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你的眼睛和大妹妹很像。”


    陸闊不由揚起了唇,眸光溫柔,“舅舅想與我說什麽?”


    他在席上的時候就看出來了,舅舅有話想和他說。


    唐綏之也知道他們能敞開說話的時間不多,便直接問道:“聽說你過兩日要去奉國寺祈福?”


    陸闊點頭:“是陛下的意思。”


    唐綏之皺起了眉,那一位的命令就表示外甥這趟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有什麽不妥?”陸闊看出他似有什麽顧慮。


    唐綏之並不想把外甥牽扯到那件事裏,搖了搖頭道:“自中元開始,奉國寺的高僧要為父親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你和公主去祈福的時候我也會在寺裏。”


    龍椅上那人最是會做表麵功夫,不僅把父親追封了唐國公,還特意“恩準”唐家在皇寺為父親做法事超度。


    不然,那一位也不會找上他……


    陸闊前兩個月一直在外奔波查案,中秋前才回到了京城,倒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那我到時候也在心裏為外祖父祈福誦經。”


    唐綏之很是動容,不由向他走近一步,“越哥兒。”這個名字一喊出來,他的聲音就哽咽了,“你……出門在外,萬事都要小心。奉國寺那種地方,更是要謹慎留神。”


    陸闊的心裏感到些許怪異,卻還是笑著點點頭,“好。”


    唐綏之壓下心底的百感交集,從袖子裏掏出一個不起眼的小匣子,“這個玉鐲子是你外祖母最寶貝的陪嫁,當年抄家之時我想辦法藏了起來。在邊州的日子再艱難,我都沒想過要變賣。”


    “如今你要成親了,就送給你做個念想。你外祖母和你母親在天之靈,定也會為你開心。”


    唐綏之在他肩上拍了兩下,就轉過身大步離去了。


    陸闊抬起頭,望著舅父略顯佝僂的背影越走越遠,攥著匣子的手緊了又緊,眸色一片晦澀幽深……


    唐綏之坐著馬車回了在青槐街的祖宅。唐家的家產返還後,他把修繕宅院的銀子還給了沈季言,才帶著一家人住了回來。


    他一進屋,小兒子唐寒英就迎了出來,待他坐下後,又是端水給他擦臉,又是給他上茶,還去廚房給他拿了一盅燉湯。


    他們家在邊州都習慣了自己動手,回京後也還是如此。


    “爹,您飲酒了吧?”唐寒英把冒著熱氣的湯盅端到他的麵前,“這是蓮藕豬骨湯,補益脾胃的,爹喝了暖暖胃,免得一會兒又難受。”


    唐綏之聞著湯的香味,下意識就開口了,“你先喝。”


    唐寒英的鼻子有些酸澀,“我喝過了,這是專門為爹留的。”


    這些年家裏過得實在艱難,有一點好吃的,爹都舍不得自己吃,總是緊著他和大哥。


    唐綏之也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便也沒再勉強,拿著調羹喝起了湯,“廚房的王嬸子這手藝好像進步了。”


    唐寒英笑了笑,等他快喝完了才開口,“這是阿姐讓人送來的。”


    唐綏之微微一頓,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唐寒英遲疑了一下,道:“爹,阿姐她這些年很不容易,我們……”


    “不用說了。”唐綏之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眼中隱有淚光閃過,“不要說了……”


    女兒受了多少苦他能不知道嗎?可他不能再拖累她了,至少在還了那人的人情之前得與女兒保持距離。


    喝過湯又與小兒子說了幾句話,唐綏之就回了自己住的院子,在黑暗中靜靜坐了良久,直到聽到三更的梆子聲,他才緩緩站起來,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去。


    唐家的祖宅雖然修繕過,但大的格局並沒有變,唐綏之在這裏出生長大,即使不點燈,他也熟門熟路地摸黑到了祠堂。


    他們剛回京沒幾個月,府裏各處都還沒規整起來,祠堂這邊也沒有留人。唐綏之並沒有去祭拜祖先,而是去了旁邊擺放雜物的耳房。


    剛一推開門,就聽到黑暗裏傳來了一道低沉的男子聲音,“你來了。”


    唐綏之深深吸了一口氣,忙走過去行禮,“讓王爺久等了。”


    黑暗中的人影似乎動了一下,借著窗外皎潔的月色打量了他片刻,不緊不慢地問道:“事情打聽清楚了?”


    唐綏之應了一聲,“此次沅嘉公主和陸大人去奉國寺祈福,是皇上的意思。長公主殿下也要去寺裏為江太後做法事,據說皇後娘娘和貴妃娘娘也會同行。”


    “你說皇後也回去?”男人的聲音帶了一絲不明顯的急迫。


    唐綏之愣了愣,如實道:“我並不確定,但宮裏傳出來的小道消息確實如此。”


    黑暗中的男人沉默了下來,半晌都沒有再說話。


    唐綏之猶豫再三,還是說了出來,“王爺,接下來幾日奉國寺的守衛一定非常森嚴,不如王爺暫且緩一緩,等沅嘉公主等人離開後,我再想辦法帶您入寺。”


    “不用。”男人很幹脆地拒絕了,“人多不正好渾水摸魚嗎?況且我也想早一點見到母妃。”


    “可是……”唐綏之的心裏很是不安。


    若是他把人帶進去惹出了什麽岔子,影響到了外甥怎麽辦?可他又不得不這麽做。他們一家能平安回到京城,多虧了王爺暗中相護……


    男人似知道他在想什麽一樣,溫聲安撫道:“你放心,本王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就算做也保證不連累你。”


    唐綏之:……


    這讓他怎麽放心?


    “王爺,也不差這麽幾日,還是緩一緩吧。太妃娘娘若是知道,肯定也不希望您涉險。”


    “涉險?”男人輕蔑地笑了一聲,語氣帶了點戲謔,“本王還嫌來的人少了呐!若趙攀也跟著一起來奉國寺就好了。”


    弄死他就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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