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沅嘉的眉心動了動,並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又瞥了一眼身旁略顯局促的溫有名,“過來幫手了。”


    鋸骨頭可是體力活。


    幾個軍醫顯然沒有她的定力,臉上都不由帶了些慌亂,最年長的盧寬出聲提醒道:“是邵副將的聲音。”


    趙沅嘉淡淡哦了一聲,半點不在意,“他闖不進來的,不用管他。”


    她家陸闊會好好解決這個麻煩。


    院外,邵揚對著把自己攔下的陌生護衛怒目而視,“你是哪裏的?你憑什麽攔著我不準我進去?”


    “邵大哥。”沈季言快步走了過來,溫聲解釋:“這些都是跟著我從京裏來的侯府護衛。”


    邵揚十幾歲時就跟在永平侯的身邊做事,沈季言在軍營待的那兩年和父親手下這些將領的關係都不錯。


    “老四,真的是你!”邵揚的臉上閃過欣喜,伸出蒲扇大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十幾年不見,你長壯實了啊。”


    沈季言隻覺得肩上仿佛被人狠狠打了兩拳,笑容勉強,“我現在都三十多了,可不壯實了嗎?”


    “那是,那是。侯爺和都督都是壯漢,你自然也不會瘦弱。”牛高馬大的男人嘿嘿一笑,又在他胳膊和肩背捏了捏,還算滿意地點了點頭。


    沈季言:……


    曹守備翻了個白眼,偷偷扯了扯邵揚,給他使了個眼色。


    沉浸在久別重逢喜悅中的邵揚陡然回過神,斂了神情,“聽說你同意給都督斷臂了?老四,這會不會太草率了?你找的那個大夫可不可信?”


    沈季言耐心道:“當然可靠,你放心吧。溫大夫是我外甥女沅嘉公主府上的良醫,醫術很是高明。”


    邵揚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高明就不會要斷都督的手臂了。老四,我聽說潁州有個神醫能肉白骨,不如再等一等,我已經派人去尋他了。”


    沈季言還沒說話,陸闊就開口了,“邵大人可是覺得我家夫人會害自己的親舅父?若不是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她又怎麽會做這樣的決定?”


    邵揚頓了頓,反應過來此人的身份後,麵上就帶了點不屑。


    他自來最是不喜歡那些自恃身份的讀書人,眼前這位不僅是六元及第的狀元,還尚了公主,差不多算入贅了,完全就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


    “我可沒這麽說!駙馬爺可別往我頭上扣屎盆子。”邵揚的話說得極不客氣,轉頭看向沈季言,“老四,我信你的判斷,可我不相信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大夫,他要切掉都督的右臂,至少我得在旁邊看著!”


    說著,他抬腳就要往院子裏走。


    陸闊立即擋在他的麵前,目光在他沾了血跡、塵土的外袍上掃了掃,“邵大人一路風塵,不如先去洗漱吃飯吧,大舅父這邊由我和四叔照看,不會有事的。”


    阿沅說過,人的身上有很多看不見的髒東西會讓傷口感染惡化。這邵揚身上肉眼可見都髒兮兮的,更別說那些看不到的了。


    邵揚莫名從他的眼裏感到了一絲嫌棄,整個人瞬間就被點燃了,“你什麽意思?我雖不是沈家人,但和都督出生入死這麽多年,對他的關心絕不比你們少!都督生死攸關,我自然要在一旁守著。”


    陸闊不為所動,仍然擋住他的去路,沒有退讓的意思。


    邵揚急了眼,一衝動就伸出手欲推開眼前的人,陸闊閃身避過,反手扯著他的胳膊往外一擋,就把人推到了院外。


    邵揚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一臉不可思議。


    他竟差點被個文弱書生推倒了?


    簡直是奇恥大辱!


    “我今日一定要進去!”邵揚大喝一聲,就擺出了要比武的架勢,“別說我欺負人,我單手與你過招。”


    陸闊覺得這人腦子有問題,負手走到他的麵前,“邵副將可別忘了我欽差的身份,如今甘州的一切事務都由我說了算!你要是執意往裏闖,本官便就地解除你的軍中職務。”


    他的聲音並不見厲色,臉上甚至還帶了淡淡的笑意,但那不容置疑的氣勢卻讓人心頭發顫。


    見事情的發展有些失控,曹守備苦著臉扯了扯邵二愣子的衣擺,“邵老弟,欽差大人說得對,你趕了這麽久的路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沈季言也跟著勸,最後和曹守備一起把罵罵咧咧的邵揚拉走了。


    屋子裏,聽到外麵又恢複了平靜,幾個軍醫都狠狠鬆了口氣。


    那邵副將人倒不壞,但就是不講理得很,什麽病啊傷啊怎麽都跟他說不清楚,隻會怪他們醫術不精。


    趙沅嘉完全沒受外麵那點鬧劇的影響,手起刀落、淡定從容,還能一邊動手,一邊給身邊的人講解一些要點:什麽切口必須要成魚嘴形;截斷骨頭之後,骨頭的近端必須要銼平整……


    見公主在血肉橫飛的場麵下還能保持優雅淡然,軍醫們都不禁心生佩服,看向溫有名的眼神都更崇拜了。


    截肢手術在操作上並不算複雜,就算工具沒有以前那麽好用,趙沅嘉也在兩個時辰內順利完成了手術。止血一關已經順利過了,之後隻要不感染,問題就不大。


    前麵幾日很是關鍵,趙沅嘉打算親自守在大舅父的病房。


    自家公主都如此盡心盡力了,溫有名自然也要好好表現,隨侍一旁打下手,幾個軍醫更是趕都趕不走,話裏話外都有要拜他為師的意思。


    溫有名哪裏敢應,不過他也不敢推公主出去,隻能支支吾吾地應付著。


    翌日快中午的時候,沈伯宇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兒,看到趙沅嘉,茫然了一瞬便落下了眼淚,“看來我還是落葉歸根了啊!也好,也好,死了也能離爹娘近一點。”


    “阿沅,舅父不知為什麽能見到你,你若是能聽到我的話就代我向你外祖父外祖母賠個罪,就說兒子不孝,要先走一步了,嗚嗚嗚嗚嗚……”


    趙沅嘉又想笑又想哭,連忙安撫道:“大舅父,你還活著呢!”


    “阿沅就別哄我了。”沈伯宇並不相信,因為他的眼皮越來越沉了,身體卻有些輕飄飄的感覺。


    鐵定是要升天了。


    由於止疼的湯藥裏有鎮靜安眠的成分,沈伯宇哭了一會兒便又睡了過去。


    趙沅嘉啞然失笑,拿著手帕給他擦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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