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出口的白色微光漸漸地在路徑的遠處滲透出來,這讓我多少有些鬆了一口氣。


    皇後街5號,摩羯座大廈?


    跨出紫星藏月的世界之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間灰色的房間。從表麵上看,這裏跟普通居民樓差不多,甚至連滿是灰塵的樓梯扶手都那麽相像。


    唯一不同的,恐怕隻有我麵前的這扇房門了。那扇門的外形與普通居民樓裏常見的防盜門差不太多,可是,在理應有鎖具的位置,卻是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奇怪形狀的複雜花紋。那是一個精美萬分,如同福州一樣的繁複花紋。很難看出來那究竟是印的,又或者隻是畫在門板上的。


    我忍不住再三地打量那個花紋。如果是普通人來看,應該隻能看到一筆一筆精心描繪的花紋吧。可是作為引魂師,我卻總覺得有一種特別的力量正在沿著花紋所組成的特殊軌道運行著。


    “這裏是”


    我戒備地看著房門,剛想開口詢問,紫星藏月就已經毫不在乎地走上前去,將手貼上了那個看上去就很可疑的花紋上。


    “這裏是螃蟹那家夥的圖書館啦!任何超人類呃,就是玩偶、引魂師什麽的,都可以通過掌紋進入到這裏。”也許是看到我驚訝的目光,紫星藏月對我解釋起來。在他說話的同時,那扇門已經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我好奇地跟著紫星藏月進入了房間。幾乎完全被書籍堆滿的空間讓我忍不住發出一聲聲低呼,這裏頭除了書,還是書,到處都是輸。你能夠看到的所有地方都被堆積如山的書籍占據了。那麽多書堆積在一起,幾乎要讓人覺得這個環境狹小到不舒服起來。不過,紫星藏月好像並不在乎這些,他自如地在迷宮似得書架中穿梭,熟門熟路的樣子,好想他經常來這兒。時不時的,他還拿下一本書,隨便翻閱一下又放回去,我默默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內心的疑慮越來越多。


    “你究竟想要幹什麽?”


    終於,當紫星藏月第一百零一次取下一本書又放回去時,我忍不住開口問。


    “螃蟹那家夥,已經多久沒有真理過這裏啦”然而,迎接我的隻有紫星藏月的自言自語。隻見他皺著眉頭,停下腳步,突然十分煩躁的對空無一人的書架大吼了一句:我的耐心不多,不想讓我燒了這裏的話,就乖乖地自己滾出來。“


    紫星藏月究竟是在幹什麽啊?


    看著他對沒人的地方大吼大叫,真正想尖叫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可是,就在我以為紫星藏月已經瘋狂的時候,我身邊的書架突然發出了可疑的咯吱聲,抬起頭,我隻來得及看到一個灰撲撲的東西筆直的掉下來。


    然後,我的額頭便被重重的砸了一下。從我身上撲撲落下砸在地上的古老書籍,讓地上騰起層層灰塵,引得我不由自主的大聲咳嗽起來。


    過了好久,我才揉著滿是眼淚的眼睛,看著紫星藏月從地上撿起了那本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散架的書。


    “咳咳這是什麽啊?”


    我好奇地湊到紫星藏月的身旁,看著他手中的書。黃色書頁上歪歪扭扭的幾個手寫大字,讓我心跳瞬間開始加快—


    “引魂師聖殿.空之城堡”。


    在那幾個字旁邊,是一幅描繪得異常精細的地圖。


    我忽然明白他為什麽帶我來到這裏了。他是來找這幅地圖的!他打算去闖引魂師聖殿,他剛才不是開玩笑!


    “真是的,為什麽連這裏的書都磨磨蹭蹭的了,現在誰的魔法都不好使了嗎?”紫星藏月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我的震驚,他不耐煩的在地圖上掃了幾眼,隨後就將那軟得如同布料一樣的陳舊紙張放到口袋裏。轉過頭來,他對著傻笑的我眨了下眼睛,隨後用力拍了拍我的頭,低聲說“:地圖找到了,走啊。”


    我下意識的伸出手,握住紫星藏月的手腕。他停住了腳步,看著我的視線中多了一些困惑和煩躁“你到底要幹什麽?”


    “那個”我囁盱著,不知道如何把我的心情傳達給他才好,“那個,你真的要去空之城堡?”


    “不是啊!”紫星藏月迅速的回答。


    否定回答讓我像個缺氧似地身體瞬間重新獲得了呼吸,一直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下了。


    結果他繼續對我說“首先要做的事情是補給,要準備好東西,才能過去大開殺戒啊。”


    紫星藏月一本正經地,用坦然的態度對我進行了補充說明。然後他的補充說明隻能讓我重新窒息。


    什麽叫做大開殺戒?那裏不是別的地方,是引魂師的大本營啊!


    平時遇到普通的引魂師就已經足夠讓人焦頭爛額了,現在我麵前的這位仁兄竟然告訴我,他要去引魂師的大本營大開殺戒?我是不是可以早點為他準備骨灰盒了啊?


    我抓緊了紫星藏月的手腕,努力地在自己已經變得空白的大腦裏搜尋能說服他的句子。


    腳邊出現了灰色的影子,我忍不住抬起頭,然後才發現紫星藏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靠近了我。他由上而下地打量著我,純黑的眼睛裏堆滿了狡黠的笑意。直到這個時候,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家夥竟然是耍我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胸口就像是被紮了一樣刺痛。他竟然在這種事情上開這種惡劣的玩笑!還在這種時候,這種地點!現在這種情況,就算對方是紫星藏月這個大魔王,也會讓人覺得無論如何沒有辦法忍下氣啊!


    “你到底在幹什麽!耍我真的很好玩嗎?”我用力甩開了他的手,然後惱怒地說。


    紫星藏月眨了眨眼睛。


    “還蠻好玩的。”他麵無表情地回答了我。


    “好玩?你竟然真的敢說好玩?”火氣像是真的可以燃燒一樣噌噌地竄入了我的大腦,“你以為我真的很想理你嗎?你這個甜食怪物!我隻是受夠了……”


    或許是因為太過於生氣,我忍不住順手拿起了一本書朝著麵無表情的紫星藏月丟過去。


    過去的。但是我真的沒想到,紫星藏月竟然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大部頭的書在撞在他的額頭的瞬間,我仿佛聽見了一聲沉重的悶響。


    “呃,我以為你可以躲開的。”火氣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看著紫星藏月沉默地用頭接住了大頭部的書,被打傻一般呆在那裏。


    同時,我開始慢慢地向後挪動著步子


    記得紫星藏月之前說這裏是摩傑的圖書館,不知道下次當他來到這裏看到一具無名女屍會不會覺得驚訝啊。


    “你砸了我?”紫星藏月漆黑的眼睛定定地凝視著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背後忽然發冷。


    “我說了,我以為你能躲開的!”我再次辯解起來,這一次我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


    “唔,很久以前,有一隻狼寶寶,它一生下來就不吃肉,隻吃素,狼爸爸和狼媽媽都很擔心它。結果有一天,狼爸爸和狼媽媽看見狼寶寶追一隻兔子,它們頓時就感到很欣慰。然後它們就聽到,狼寶寶抓住兔子說:‘把胡蘿卜交出來’”


    拜托,你究竟在說些什麽啊?雖然大致能夠理解紫星藏月在說什麽,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這種突如其來的冷笑話隻會讓我覺得更恐慌好不好!


    “其實我想說,就算是吃素的狼寶寶也很記仇。更何況”紫星藏月對我咧開了嘴,尖尖的牙齒仿佛閃著光,冷冷地繼續說,“我不是吃素的。”


    原來是這樣!啊!老天,這樣的冷笑話還不如聽不懂為好!我悲劇的想。


    說著,他突然伸手撥開了他腳邊的幾本書,從書堆的最底層撈出了一本黑乎乎的布滿蜘蛛網的舊書。


    “哇你難道就不能有我砸你的那本書砸回來嗎?”看到那本書垂下來的書頁上沾著的不明黑色物體,我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然後就手忙腳亂地朝著後麵跑去。


    於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們居然很沒品位地像個小孩子一般在古舊的圖書館裏你追我趕,玩起了報複遊戲。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一邊苦惱地想,一邊放聲大叫:“不要追了啊,我真的是不小心”


    而他在我身後追著,聲音完全是狼一樣的:“你跑不掉了,跑不掉!”


    我不明白


    追逐中,我真的不明白。我好像忘記了這個總是沒有表情,有些凶狠的男生是以“魔王”為名的神秘少年。我也好像忘記了,我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其實僅僅隻是一份不得不簽訂的協議


    終於,那本滿是灰塵的書沒有砸到我身上,雖然紫星藏月一直以一種莫名的執著在書架之間追捕著我。我在奔跑中被一堆厚厚的硬皮書絆倒在地,然後在驚叫中狼狽地跌倒在了書堆裏。


    這一次,我沒有之前那幾次一樣,及時的爬起來逃脫,因為還沒有等我起身,紫星藏月已經追上了我。


    他用力地抓住了我,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大笑:“拜托,藏月,我投降了,真的投降了。”


    說不清是因為躲避紫星藏月還是因為大聲的歡笑,我幾乎要喘不上來氣,隻能勉強地轉過身,對著近在咫尺的那張英俊的臉連聲求饒。


    紫星藏月的眼睛在這一刻就像是孩子一般純淨而明亮,麵對我的求饒,他就像是沒聽見一樣更近的湊了過來。


    我努力想要躲避他,可是卻因為重心不穩而倒在書堆之上,本以為這樣會讓這場追逐畫下句號,沒有想到紫星藏月卻不依不饒地靠了過來,哪怕這樣的結果是他也會跌入書堆。


    他用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凝視著我,目光清澈如水晶。我們靠得那樣近,近到我幾乎能用嘴唇去接觸他的眼睛,而當你看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你才會驚訝地發現,這個有著“魔王”外號的男生,竟然還殘留著孩子似的純真。


    好奇怪,無論是從體格上還是從能力上來看,紫星藏月都是這個世界上的人要畏懼的存在,可我看著他的眼睛,就是無法去害怕、去拒絕。


    漸漸地,我停下了笑聲,因為我們已經近到連呼吸都糾纏在一起了。


    “藏月,藏月”我輕輕地,無意義地重複他的名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紫星藏月麵無表情地看著我說。


    我呆滯地看著他,完全不知道現在該如何回應。身體上迅速升高的溫度讓我此時此刻才發現,他的身體覆蓋在我的身體之上,我們緊緊地貼著彼此,根本沒有縫隙。他的胸膛貼著我的,我的胸膛還有腰肢都在他的力量可以控製的範圍內,他的腿那麽長,能夠輕易與我糾纏在一起。在混亂不堪的書堆裏,我們糾纏的姿勢更加的混亂不堪。


    “我”我全身熱到無法呼吸。


    “你笑起來,很好看。”


    下一秒,我的嘴唇被輕輕的碰觸了。


    感覺到嘴唇上傳來的溫度,我才忽然發現我竟然和紫星藏月接吻!


    驚訝,苦悶,猶豫各種心情複雜的交織在一起,然後再過熱的心髒裏膨脹開來,昏昏沉沉的感覺中,我回應了他的吻。


    一雙溫和的雙眼就是在這個時候忽然撕裂畫麵從腦海中跳出來的。


    影沙!


    在離開“蜜桃螃蟹”時,從裂縫中瞥見的那張蒼白麵孔一瞬間變得異常清晰起來。厭惡的感覺洪水般將我瞬間打倒,我不由自主地一把推開藏月,然後捂著嘴坐了起來。


    紫星藏月呆呆的坐在旁邊看著我,像是受傷的動物一樣瞪大了眼睛。他好像並不是很明白我為什麽會突然推開他,但是也沒有說話。在發現我看他時,他迷惑的眨了眨眼睛。那種仿佛戀愛般的情緒再次不受控製地從我胸口湧了出來。


    希望我剛才的舉動沒有傷害到他……我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但是緊接著,另外一個聲音就在腦海裏斥責起我來。


    唐果!唐果!到了這個時候,為什麽你還想著會不會傷害到這個男人?如果你有這樣的想法,那麽影沙對你而言算什麽?


    算什麽?那種厭惡的感覺不是對藏月,而是對我自己,這一刻我的大腦從未有過的清晰。


    忽然之間湧上來的厭惡情緒讓我有些無措的避開了紫星藏月的視線,然後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


    可是,就在我因為糾結而不知所措的時候,紫星藏月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尷尬,他十分坦然地伸出手,然後一把抓緊了我的手臂,讓我不得不抬起頭看著他。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我再次一頭撞入了那雙澄澈的眼睛中,那雙眼鏡就像是最無瑕的黑曜石,那麽純粹,那麽美好,似乎一不注意我就會被吸到他的眼鏡裏去一樣。


    我的心再一次在我的胸腔裏怦怦狂跳起來。


    “你……”紫星藏月遲疑的看著我,然後張開了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一種巨大的恐慌讓我不由自主地打斷了他:“我好餓……”


    天哪,我究竟在說些什麽!當那句白癡到了極點的話從我空白的大腦順著嘴角溜出來時,我瞬間就覺得自己的臉像發燒似的變得滾燙起來。


    我想這個世界恐怕沒有什麽人會比現在的我更加愚蠢了吧!在背叛男友和另一個男生接吻後,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好餓”?


    可不可以讓時間倒流,然後我重新來過……


    可是,紫星藏月的眼睛倏然間變得明亮起來,他並沒有在意我的白癡回答,而是十分認真地詢問我:“你餓了?”


    事情到了現在這一步,就算把我的嘴巴撕開,恐怕我也沒有辦法對著那樣的一雙坦誠認真的眼睛說出“不好意思,剛才我隻是想找個借口,我一點兒都不餓”的話來吧。


    於是,我拚命地在嘴角擠出了一個生硬的微笑,然後強撐著保持冷靜,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說:“嗯,我有點兒餓了,你呢?”


    紫星藏月有些迷惑地眨了眨眼,然後點了點頭:“原來你也餓了嗎?那麽我們一起去吃東西好了。”


    我發現自己忍不住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但是下一秒,從手腕除處傳來了溫暖的觸感,我詫異的看著紫星藏月……為什麽這個家夥,會自然而然地一把牽住我的手啊。


    牽手並不代表什麽,但當我意識到牽手的對象是這個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的時候,手腕處傳來的熱量就像是忽然放大了一樣變得明顯了起來。明明都已經不在紫星藏月的“世界”裏了,為什麽他還是會這樣用力地牽起我的手?


    是習慣了,還是我就是他的……


    可惡,糖果!


    你究竟在想些什麽啊!為什麽你要臉紅,為什麽你的心跳要這麽快?


    在心裏拚命地斥責自己的同時,我卻不得不承認,被人牽住手的感覺很不錯,特別是他。


    因為兩年前的那件事情,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排斥別人的接觸,連影沙都不能靠近我,原本以為我也許會這樣孤零零地一直一個人走下去,結果沒有想到,兩年後的某一天,我會莫名地接受一個看上去很可怕、沒有任何表情的男生牽住我的手。


    明明,就連影沙都沒有辦法讓我感到安心,為什麽紫星藏月……


    “唐果,你不是餓了嗎?要不要去那裏吃東西?”


    紫星藏月的聲音驟然響起,我猛然地抬起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一片混亂中跟著紫星藏月離開了摩傑的圖書館,來到了街道


    帶著汽車尾氣的渾濁的空氣化為炙熱的風吹過人的臉頰,人們的說話聲似乎也被空氣中的熱量融化了,然後變成了一陣嗡嗡作響的聲音的洪流嘲我撲來。


    無數人行色匆匆地在我麵前來來去去,女人們的高跟鞋在水泥地板上翹楚鏗鏘的蹬蹬聲,男人們穿著黑色或者灰色的西裝快步在街道上走著。看著麵前車水馬龍的街道,我一時間幾乎愣住了。


    “唐果?”


    紫星藏月有些疑惑地看向我,我這才會過神來,對著他笑了笑,說:“你想要去哪裏吃?”


    其實我並沒有注意他之前究竟是指的哪裏,不過現在的我,嚴格說起來並不餓。與其說我現在想吃東西,不如說我隻是覺得有些疲憊,想要找一個地方坐下來,靜靜地把自己大腦裏那團亂起八糟的思緒整理清楚一些。


    紫星藏月指了指街角的一家餐廳。我望過去,那裏看上去似乎真的不錯。


    與周圍喧鬧的環境不同,那家餐廳雖然位於街角,茂密的植物牆卻很好地將餐館喧鬧的人群隔離開來。


    在由萬年青和山茶花所圍繞的小小的露天庭院裏擺放著幾張木質的座椅,帶著厚厚的腳墊,還有綠色的布質陽傘。而餐館窗子上的玻璃板上則流淌著小溪似的人工水流,雖然是人工的,可是也多少給人帶來了一絲清涼。


    真沒有想到,紫星藏月竟然還蠻擅長找地方吃飯的呢,或許,這也是野獸直覺的一種?


    我忍不住為自己的奇思妙想感到有些好笑,然後就收拾起自己的情緒,對著紫星藏月點點頭,說:“好。那麽就去吃吧,看上去那家餐館感覺還蠻好的。”


    不知道為什麽,說出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我似乎看見紫星藏月的眼睛閃了閃嗎。竟管這位仁兄還是一臉冰霜,給人感覺一點到不高興的樣子,但是我還是覺得,他好像忽然之間高興起來了。


    難道就是因為我喜歡他選的地方,他就高興了嗎?忽然而來的想法,讓我被他握住的手變得更熱,好像快要融化了。


    正如遠看時給我的感覺一樣,這家位於街角的小小餐廳有安靜舒適的環境,以及非常美味的食物。


    涼風陣陣的街道感覺上有點寒冷,但是我還是放棄了溫暖的室內,有些固執地


    拉著紫星藏月坐在了屋外。


    大塊石頭拚出的地麵有著斑駁的紋路,厚實的橡木椅子上麵鋪著軟軟的絨布。墊子邊緣的地方已經被磨得舊舊的,露出了淺色的紋理,可是依然柔軟。它們舒服的樣子,就像是一直在那裏等著我和紫星藏月來坐一樣。


    太陽暖暖地照下來,就連空氣都仿佛浮著一層淺淺的金色。所有的喧囂,所有的疲勞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遠遠地隔絕到了時光的另一頭。現在出現在我麵前的這個小小世界,有著微風吹過植物時葉片相互摩擦發出的沙沙聲,骨瓷的茶具上麵細小的可愛劃痕,盛在杯子裏的紅茶隨著微風緩緩氤氳開的玫瑰香味這樣悠閑地坐在陽傘下,仿佛連靈魂都可以慢慢沉澱下來似的,讓我疲憊不堪的靈魂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溫柔的餐館老板有著長滿皺紋的臉和睿智的眼睛,他微笑著給我們拿來菜單。菜單上是斜斜傾倒


    的漂亮的英文花體。


    在這樣的環境中,一杯茶,一份剛好吃飽的晚餐,是最適合的,但是紫星藏月就像孩子氣似的要破壞這寧靜的氣氛一樣,固執地把裏頭所有的甜點都點上一份,看著餐館主人微笑的臉,我的臉微微有些漲紅。


    我想阻止,但是看到紫星藏月研究菜單時嚴肅的表情,最終我什麽話都沒有說。隻是默默地在那一大串的甜品後麵加上了一份小小的椰子烤蟹腿。


    等到東西全部端上來,還沒有吃,眼睛就已經飽了。吃過之後,更是覺得所有的食物都非常好吃啊!


    紫星藏月顯然對他的黑加侖意式奶酪蛋糕、牛奶巧克力櫻桃慕斯,還有橙味法式薄冰異常滿意。事實上,就連我聞著這混合著水果味道的奶油味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然而就在我偷瞄他手裏的甜點時,一直埋頭大吃的紫星藏月忽然抬起頭來,定定地看向了我。


    “幹嘛”?突然地,我有些被抓到的緊張。


    下一秒,銀質長柄勺盛著一小塊粉色的慕斯蛋糕,抵到了我的嘴唇邊。


    “給你吃。”紫星藏月麵無表情,語氣嚴肅地對我說。


    我一下子愣住了,然後熱浪便順著脖子一路上攀上了我的臉頰。我看著紫星藏月漆黑瞳孔中自己的倒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的好意。


    “不,不用了唔。”


    還沒來得及拒絕,突然塞入口中的蛋糕混合著櫻桃利口酒和蛋糕柔軟的芳香便打破了我的矜持。


    細膩的奶油所特有的圓潤口感好吃得仿佛連舌頭都可以化掉。


    這一秒,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吃了什麽,能夠變成文字的感覺似乎隻有幸福。


    幸福的波浪過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紫星藏月伸出大拇指朝向我。隨後,我的嘴角掠過一抹溫柔的熱度,紫星藏月用手指抹掉了我嘴角不小心沾到的一小塊奶油。我來不及去數那一刻我猝然加速的心跳頻率到底有多少,就看到他伸出舌頭,十分自然地將手指放入唇中,將原本在我唇邊的奶油舔掉了。


    “你,你,你”我仿佛可以聽見自己大腦停止運轉所發出的警報聲,臉上騰地升起的溫度讓我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怎麽了?”麵對我的疑問,紫星藏月向我投來了疑惑的目光。


    看著他如同動物一樣純良坦然的目光,我僵硬了半晌,終於無力地耷拉下了肩膀,隻能無聲地苛責自己不老實的心髒。


    “沒什麽。”我長長地發出了一聲無奈的歎息,然後撈起一隻被烤的微微泛黃的蟹腿掩飾般地放入嘴裏。


    椰汁和蛋白製成的燉羹有著非常爽滑的口感,配合著蟹腿新鮮的清甜味道,簡直就像是餐館主人不小心將上帝廚房裏的某道餐點放到了我的餐桌上。我卡擦卡擦地嚼著已經烤得異常酥脆、如同酥皮一樣的蟹殼,然後將目光投向天空,悸動的心情終於平緩下來。


    明亮的夕陽已經漸漸滑入地平線,天空呈現出了紫色和藍色的漸變色,在我和紫星藏月的頭頂,幾顆星星閃著溫柔的微光。


    “你在看什麽?”


    紫星藏月的聲音詫異的響起來,我這才發現原來他也學著我,仰頭看著天空,隻是那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現在正淺淺地覆著一層疑惑。


    我忍不住輕聲地笑起來:“我隻是在看星星傳說中每個人死去的靈魂都會變成天空中的某顆星星。他們將一直在天空中,用自己微弱的光芒照耀那些被他們愛著的人。”


    過了好久,空氣裏給我的隻有沉默。


    紫星藏月一直沉默地聽著我的話,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我忍不住羞赧,我不敢抬頭去看紫星藏月,隻能用手揉揉自己的頭發,低著頭小聲打趣地說:“啊,我隻是有些胡言亂語,這個故事已經很老土了,你肯定覺得我很好笑吧。”


    “不。”紫星藏月很認真地搖搖頭。


    我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異常嚴肅的臉,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意思。


    “不老土,我覺得很美,這個故事。我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說法。我沒有聽過故事。”紫星藏月凝視著天空,然後認真地說。


    “什麽啊連這個故事都沒有聽過。”


    我承認沒聽過這個故事真的沒什麽,現在的我隻是在找方法能含糊地嘟囔著糊弄過去,掩飾掉剛才的沉默。但是緊接著,我就注意到了紫星藏月話裏的不對勁


    “你沒有聽過故事?你的意思是任何故事?”


    他點了點頭,一臉理所應當的樣子。


    “拜托紫星藏月,你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啊?沒有人知道你的來曆,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你究竟是誰?”話說到最後,就連我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認真起來。


    紫星藏月對著我再次裂開了嘴,露出了自己尖尖的牙齒,又是那個很醜很凶的表情。然後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認真地開口說道:“你真的想知道?”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咳咳,嗯,很久很久以前,森林裏的狼爸爸和狼兒子”沒有想到,紫星藏月在得到我的肯定之後,竟然又以那種古怪的一本正經的態度,說起了那個我之前就已經聽過的故事。


    “狼爸爸,狼媽媽還有狼兒子是幸福的一家。它們最喜歡在春天的時候自由追逐。狼爸爸喜歡吃小鹿,狼媽媽喜歡吃他孫,但是它們最喜歡吃的,還是冬天時候的馴鹿。馴鹿到了初冬的時候會變得非肥美,厚厚的脂肪一下子就可以滑到喉嚨裏。”


    “可是馴鹿一點都不好捕捉,到了冬天末期的時候,大家都會變得很餓很餓,這個時候狼爸爸和狼媽媽帶著狼兒子,就隻能拚命地啃雪下麵已經枯萎的草皮,實在餓得不行的時候就將雪含在嘴巴裏,用體溫將雪團化為水之後再吞下去”


    聽著他一字一句認真地敘述,我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剛才的緊張簡直就像是一個笑話。我無力地用勺子刮著蟹腿上的肉,漫不經心地聽著紫星藏月的那個故事。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執著地想要跟我說這個故事,不過在這樣的地方,沒有別的娛樂方式,我和他也沒有什麽共同話題,就這樣聽著他用那微微沙啞的低沉男聲說狼的故事,似乎也不是一件讓人難以忍受的事。


    就這樣,紫星藏月一直絮絮叨叨地說啊說啊,在那好聽的聲音的催眠下,我隻覺得自己的頭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砰,餐叉掉在骨瓷盤子上的聲音讓我猛地從一片混沌中醒過來。


    我打了個激靈,然後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紫星藏月的敘述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在我的耳邊嗡嗡地響著。


    看著他認真講故事的樣子,我簡直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才好。我可以感覺到這個故事已經在紫星藏月的心裏藏了好久了,所以當他終於可以說出來的時候,就沒有人可以阻止了。


    可是,就算是古代的說書人,如果一直不停歇地說話也會覺得累,覺得口渴吧。


    紫星藏月這個家夥,都已經說了那麽久了,為什麽還是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啊。我皺了皺眉頭,正準備開口,委婉地表示一下我作為聽眾的疲勞,不知為何那些句子卻開始有了魔力。


    那魔力,讓我無法控製自己的耳朵,隻能讓那些越來越可怕的句子不斷地進入我的腦子。


    那些可怕的句子,是———


    “狼媽媽也死了之後,狼兒子很餓,他的爪子和狼不同,之前有別的狼欺負他的時候,狼媽媽總會保護他。”


    是——


    “狼群趕走了狼兒子,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一個人在森林裏流浪的日子變得很難熬,有的時候他會很久吃不到東西”


    是——


    “他很餓,別的狼卻咬傷了他”


    是——


    “傷口開始腐爛,變醜,狼兒子以為自己會死。不過還好冬天來了,天突然變得好冷,但是這也凍死了他身上的小蟲子”


    是——


    “後來,端木爺爺來到了森林裏。他看著狼兒子,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長長的歎息。他說,孩子,你不是狼”


    是——


    “你是人類”


    是——


    “你的名字,是紫星藏月!”


    你的名字是紫星藏月!


    紫星藏月!


    我徒然間抬頭,在昏暗的夜色中對上了他那雙黑到在夜裏變得透明的眼睛。


    一瞬間,我完全不知道我究竟該如何去分析這個句子。


    大腦變得好遲鈍,驚訝讓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輕輕地低呼。我睜大了眼睛,就像是一個傻瓜一樣,傻傻地看著依然一臉平靜的紫星藏月。


    我剛才聽見了什麽?他說,故事中的那隻小小的狼,就是他自己?


    這究竟是我理解錯誤,還是……


    我對上了紫星藏月的目光,依然是那麽漆黑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卻讓我忽然之間肯定了——故事中的那個狼兒子,就是他,就是紫星藏月!


    明白了這一點之後,我的驚訝、我的疑惑並沒有減少哪怕一點點。


    相反,我感到自己的太陽穴開始突突地跳了起來,心跳也開始逐漸加快。我知道,我應該保持冷靜,然後理智地詢問紫星藏月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我辦不到!


    我整個人都陷入了混亂和驚訝所匯集而成的旋渦中,大腦變得混沌起來。


    之前那些聽上去無聊的故事細節開始重新回現於我的腦海中,這一次他們是那樣顏色鮮明,真實得讓人心顫。我從來、從來、從來都沒有想過,那個在故事中,跟隨狼爸爸和狼媽媽的步伐,在森林裏追捕兔子、吃生肉,在風雪中忍著饑餓追逐馴鹿的家夥不是狼;那個被別的狼排擠、被咬傷,在死亡和泥濘中掙紮的不是一隻動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個人,現在正端坐在對麵,眼神平靜,語氣淡定地說著那並不是算溫馨,甚至十分恐怖的故事。


    紫星藏月每說出一個字,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到自己的心髒被抽緊了一分。


    我死死的盯著他,希望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就在這個時候,門卻被吱呀一聲推開了。餐館主人有些遲疑的站在門口,用略帶苦惱的口吻對著我們兩個說:“不好意思,本餐館已將打烊了。”


    什麽?竟然已經打烊了?


    我萬分詫異的看著老板,這才反應過來,餐館招盤上的霓虹燈在很久之前就已經熄滅了,小小庭院裏其他幾張桌子上的遮陽傘也已經被和上了,餐館門口那塊小小的“營業中”的招牌,也早就翻了個麵,露出了“停止營業”的字樣。


    我看了下表才發現已經過了子夜時分,想來這家餐館應該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打烊了,隻是礙於我和紫星藏月才一直撐到現在。直到將近午夜,實在沒有辦法再拖下去了,餐館老板才會親自過來委婉的告知我們打烊的事情。


    想到這裏,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趕緊掏出錢結了帳,然後就趕緊拉著紫星藏月匆匆忙忙的走出餐館。


    走出餐館的那一刻,夜風帶著濕潤的氣息迎麵而來,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緊接著肩膀處就傳來一陣溫暖。紫星藏月麵無表情的將我擁入他的臂膀,然後便帶著我融入繁華商業街上依舊川流不息的人流。紫星藏月身上的溫度讓我不由自主的放鬆了肌肉,但是我又馬上繃緊了自己的肩膀。


    想到這裏,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趕緊掏出錢結了帳,然後就趕緊拉著紫星藏月匆匆忙忙的走出餐館。


    走出餐館的那一刻,夜風帶著濕潤的氣息迎麵而來,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緊接著肩膀處就傳來一陣溫暖。紫星藏月麵無表情的將我擁入他的臂膀,然後便帶著我融入繁華商業街上依舊川流不息的人流。紫星藏月身上的溫度讓我不由自主的放鬆了肌肉,但是我又馬上繃緊了自己的肩膀。


    我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剛才那一刻,我竟然那麽安心的靠在紫星藏月的身上,汲取著他的溫暖?為什麽,我與他這麽親密的擁在一起,卻一點也不覺得緊張,反而感到久違的放鬆?


    “藏月”我下意識的開口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紫星藏月隨意的回應了我一聲“幹什麽”。他並沒有作出特別的舉動,隻是自然的握緊了我的手,好像我的每一次呼喚都是他需要特別應對的大事。我張了張嘴,可是緊接著我就發現,自己就好像是回到了膽怯的孩童時代,麵對著牽著我的手的紫星藏月,我卻完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夜越來越深,空氣漸漸變得冰冷,我的臉頰和鼻尖很快就在冷風的吹拂下變得冰涼,隻有被紫星藏月牽著的那隻手,依然溫暖。


    深夜漸漸到來,街道上的人也漸漸少了。走過一個拐角,當又一條新馬路出現在我的視野之中的時候,暗淡的路燈之下隻剩下我和紫星藏月了。鞋跟在粗糙的水泥路麵上留下了有節奏的輕微響聲。紫星藏月在路燈昏黃而曖昧的光線照耀下,暗色的陰影時隱時現,具有立體感的光輕撫著他稍顯淩厲的側臉,竟然讓他看上去變得有些柔和。那雙純粹到尖銳的黑色的瞳孔在我的角度看過去,竟也變得溫柔起來,像是水晶一樣剔透的瞳孔裏帶著迷離的誘惑。


    我微微側著臉,偷偷用眼角瞄著紫星藏月,一時之間,幾乎就要那樣呆愣在路上了。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散發著祥和氣息的紫星藏月忽然停住了腳步,臉上的肌肉也突然緊繃起來。瞬間變成肅殺的氣氛讓我一下子回過神來,緊靠在他的身邊。


    “有危險?”我慢慢的移到紫星藏月的身後,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被天空的星光染得朦朧的黑暗處。引魂師的力量在我的眼睛裏燃燒,那些飄浮在街道上的透明因子漸漸浮現出了身影······


    “這,這是······”盡管理智一直在我的腦海深處高聲尖叫著,讓我冷靜下來,但當我看清楚了眼前事物的真麵目時,我還是無法控製的開始了顫抖。恐懼就像是一把用尖銳鋼絲製成的刷子狠狠地刷著我的後背,讓我想要用力的蜷縮起來。


    那是靈獸,很多很多的靈獸。


    我簡直不敢相信有一天我會親眼看到如此多的靈獸。就算是引魂師恐怕一輩子也難見到這麽多的神獸。出現在我眼前的是難以想象的恐怖場麵。


    那些有著恐怖外貌的靈獸在黑暗中浮現出了模糊的輪廓,嶙峋的黑影集體擠在這條窄窄的街道上。這裏匯集了如此之多的靈獸,以至於當那些靈獸移動時,輪廓與輪廓相交的地方會像是電壓不穩的電燈泡一樣閃著若隱若現的微光。


    而從空間裂縫中擁入這個世界的靈獸還在不停地增加,就算是不運用引魂師的力量,普通人都已經可以感受到這條街道上的氣流正在漸漸發生變化,沉重的壓力如透濕的毛毯壓在身上。


    令人全身發毛的寒冷凝成一團濃稠的霧氣,翻滾著朝著我和紫星藏月的方向移動過來。風開始變得狂躁不安,呼呼地尖叫著,粗魯地刮著牆壁和地麵——當然,在可以看到靈獸的人眼裏,那是因為無數的靈獸正在牆壁上磨著他們的爪子。


    危險的氣息濃厚到讓人幾乎無法呼吸,我滿臉恐懼地看著麵前幾乎要市區控製的場麵,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現在這樣的狀況是我沒有想到的,在數量如此龐大的靈獸的追捕下,不要說是我了,恐怕紫星藏月也很難毫發無傷地離開。我不由自主地抓緊了紫星藏月的手,本能地向身後望去,可是緊接著我就發現,來時的路上也被靈獸冰冷的氣息填滿了。想必在白天的時候,紫星藏月殺死那隻靈獸的行為已經徹底激怒了引魂師們,所以他們才會派出如此多的靈獸追捕我們。


    “我們該怎麽辦?藏月,我們被包圍了。”我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恐懼,可是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是有點顫抖。紫星藏月看著麵前來勢洶洶,幾乎要讓人窒息的靈獸大軍,表情變得幽暗不明,目光仿佛沉入老人最深的潭底。他臉上依然沒有恐懼,也沒有驚訝,隻有平靜。


    “我知道一個地方,引魂師的力量絕對無法觸摸到那裏。”


    “哪裏?”我急切地問。紫星藏月忽然對我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奇怪表情,像是要吃人一樣咧開了嘴,露出了自己的牙齒。那種如同岩石一樣冰冷的氣息緩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我完全無法理解的興奮。


    “隻是一個地方而已。”他說,然後抓緊了我的手。


    來不及思考發生了什麽,我已經被他整個抱起,那種輕而易舉就將我全身抱進懷中的氣勢讓我本已受驚過度的心被一種強行占入的雄性氣息徹底征服。


    抱著我的他,在黑夜中顯得高大而強壯,這個男人的強大此刻正姿態囂張地向我展示著,招搖著。


    “你你要幹什麽?”


    “在夜裏步行而已。”他臉上的表情依舊那樣可怕,但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在笑,得意而強勢地笑。


    “步行?”我遲鈍地問,更遲鈍地發現他已經帶著我跳上了路邊的屋簷。果然就如同傍晚時在湖邊最愜意的步行,他帶著我用最輕巧的姿態開始在屋頂上悠然地“漫步”。


    高大建築之間的街道上是望著我們用力號叫著的巨獸,而在那常人無法企及的建築的簷上,紫星藏月抱著我穿梭跳躍,完成他最愜意的“步行”。


    深藍色的天空上麵掛著銀色的月亮,晴朗的夜空隻有一絲如同棉絮一樣的雲彩,停靠在月亮旁邊,緊緊依靠的部分呈現出如同珍珠一樣的淡色銀色花邊。


    夜晚的城市建築就像不小心灑落在黑絲絨上麵的金沙和細小的碎鑽,主要公路上的車則匯聚成了金色的河流,緩慢地順著筆直的軌跡流淌著


    我打了一個哆嗦,將視線從都市的繁華夜景中收回來,望向我旁邊的紫星藏月,月光下,站在整個城市最高的建築物上他好像一尊用純銀雕刻出來的雕像。


    “不要告訴我,你說的“一個地方”就是指這裏……你知不知道,這隻是個整個城市最高的一棟樓而已,他們可以循著味道找過來的。而且,我們如果整晚呆在這裏,很容易摔下去的。從這裏摔下去,不管你有多強大的力量,也絕不可能活下來!”


    話說到最後,我已有些按捺不住自己胸中的氣憤。雖然在這麽高的地方,我可以看到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絕美而壯觀的夜景,但是,我可不想冒失的整晚呆在一個沒有護欄、沒有窗戶,隻有幾乎要把人掛到半空的高空旋風和閃著黃色警示燈的,呈45°角的水泥地麵上。


    忍著冰冷刺骨的風,我戰戰兢兢地盡量在這個極端坡度上保持著平衡,以免自己一不小心就成為“高空墜落物”。相比我的小心翼翼,紫星藏月卻顯得異常的自在。他雙手懶散地插在口袋裏,雖然是四十五度角的斜麵卻身形筆直地站在我的身邊。他一直仰頭看著天空,絲毫沒有在意身後的衣襟被風吹得呼呼響。


    我承認,此刻站在我身邊的他,有一種凜然的、傲然天下的帥氣可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卻因為腳下到達地的距離太遠而隻能感到害怕。


    這個家夥抬頭看什麽天空嘛,明明需要擔心的是那些靈獸。我不由自主的再次望向仿佛被我們踩在腳底的城市。


    如同打翻了的珠寶盒一樣閃閃發亮的夜晚都市是那樣的美麗,仿佛不久之前那場與無數靈獸的追逐戰隻是一場虛幻的夢。


    真是難以想象,我們竟然真的從那麽多可怕的靈獸的包圍中逃出來。


    而且還是用那樣輕而易舉的姿勢和似乎夢幻的方式。


    紫星藏月帶著我,在夜色中逃亡、漫步,恍惚間我居然感到了一種無法自控的心動。這種奇妙的心情卻讓直立在雲端的我更加害怕了。


    紫星藏月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啊,那樣危機的狀況,就那麽被他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就那麽……


    就在我被腦內不斷複雜化的問題糾纏的時候,紫星藏月的聲音忽然在我的耳邊響了起來:“我的老師,端木爺爺曾經告訴我,引魂師經常會在雲裏休息。”


    “什麽?”我茫然地看著紫星藏月,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話


    “而這個地方,是最容易抓雲的地方。”紫星藏月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星空的顏色蓋在他俊美的臉上,那一刻我聽到寂靜的天空中傳來了我的心跳聲:


    撲通!


    撲通!


    休息在雲裏的引魂師?就算是處於被追殺的狀況之中,這個說法所傳遞出的浪漫,還是讓我忍不住心生向往。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忍不住在心裏輕輕幻想著那浪漫的一幕的時候,紫星藏月向前一步,將他手腕上那條裝飾有特殊掛飾的項鏈取了下來。


    “你這是幹什麽?”我緊張地瞪著紫星藏月,再向前他就要掉下去了啊!


    這一次,紫星藏月沒有回應我,他甚至又向前跨了一步。在我快要叫出來時,他回過頭對我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用力地將那條項鏈扔了出去。


    而此時他居然又一次向前跨了一步。


    “呀,你到底……”我還沒有來得及驚呼,紫星藏月清冷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這個地方是最容易抓到雲的地方。”


    他腳下懸空,身體卻沒有掉下去。再看,我才發現支持他沒有掉下去的不再是腳下的水泥斜坡,而是他手上的項鏈。


    他拉著項鏈,而項鏈的上方是什麽都沒有的夜空。


    我本應該怕的,但看著他懸掛在那裏,一副認真的樣子,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什麽叫做最容易抓到雲的地方啊,就算是用腳趾想都知道,人類怎麽可能憑借一條奇奇怪怪的項鏈就抓住雲呢?雲不過就是空氣中漂浮的水汽而已啊。不過,眼前的紫星藏月正懸掛在半空中,僅僅靠著一條不知身向哪裏的項鏈,如果說更多奇怪的事會發生在這個男人的身上,我是不是也不應該驚訝呢?


    我的腹誹並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我生生地卡回了嗓子眼。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蠢,如果在漫畫裏,估計漫畫家們會要在我的眼窩上貼上兩個且半邊,然後再畫上兩顆豆豆眼來表示我的驚訝。


    因為在我眼前,奇跡般的畫麵正緩慢上演。原本澄澈深邃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逐漸聚起了薄薄的水汽。隨後那些水汽越變越濃鬱,最後竟然化為了一大團如同棉花糖一般的蓬鬆雲團,緩緩地朝我和紫星藏月的方向飄過來。


    這是多麽奇妙的場景啊!


    我聽見自己的心裏有一個聲音在高聲讚歎。柔軟的雲團就像是棉花糖一樣的蓬鬆,月亮在它的邊緣鑲嵌上了一層薄薄的銀色光輝。隨著雲團的移動,它的邊緣在緩慢地改變著形狀,就像是某種龐大而美麗的未知生物一樣。它就那樣無聲地在暗紫色的天空中緩緩滑行,漸漸的靠近我們。


    當那團巨大的雲團最終在高樓的邊緣挺住的時候,我還傻乎乎的在原地呆立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我再次注意到紫星藏月,注意到他手上項鏈的另一端就連著那團棉花糖一樣的雲團時,我這才發現,他鉤到了一團雲。


    “走吧”他向我伸出了手,仿佛不可拒絕的邀約。往前走,我就會掉下去,我一定會掉下去的!身體內有個聲音不斷地對我說。但是


    我卻無法抗拒地走向了他,就好像掉下去也無所謂,我也不在乎。


    我朝著他走過去,腳下突然落空,但手臂馬上就被人用力抓住了,緊接著我就被拉上去仿佛回家一樣回到了他的懷抱。被他緊緊抱住。


    “我抓到雲了,你看。”他再次露出那種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太多的驚訝,這一次我盯著他的臉竟然就那樣癡了。


    因為眼前的場景太過於震撼,直到我的腳踩在那柔軟得不可思議的雲團上的時候,我還是怔怔地回不過神來。


    我居然在一團雲裏!看著身下閃著璀璨光芒的城市,還有我頭頂那格外明朗的星空我隻覺得這是我一生中最神奇的時刻。


    我居然在雲裏!雲裏!


    那麽高的距離,我居然也不覺得害怕了,整個人在這個除了恐懼絕對不應該感受到其它感情的時期,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一樣興奮到不能自己。


    “喂,你要不要躺下來?很舒服”


    紫星藏月忽然響起的聲音終於將我從混亂中拉了出來,我眨眨眼睛,朝他望過去。


    紫星藏月在說話的同時已經十分舒適地躺在雲團裏了。他甚至還用一小團雲彩隨意地捏出了一個枕頭放在自己的腦袋下麵——這種超出常人想象的坦然行為再次讓我覺得自己分明還在某個荒謬的夢境裏沒有醒來。


    月光柔和地照在他身上,仿佛母親疼惜孩子一般,撫摸過他平坦的腹部和他看著我的平靜如水的眼睛。


    我望著他,忽然愣住,胸膛裏仿佛正有很多隻奇異的野獸在來回廝殺。


    滿滿的疑惑讓我無法掙脫,而此時紫星藏月忽然他探起身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把握扯到了他的身邊與他一起躺下,將我在他懷裏安置好,用他的手臂保護住我,也許是我的緊繃讓他產生了錯誤的理解,他語氣嚴肅地向我解釋起來:“放鬆一點,在這個地方的話,引魂師是發現不了我們的。我會抱緊你,所以也不用擔心會掉下去。”


    說完,他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閉上了眼睛。


    喂!我才沒有擔心會不會掉下去的問題,我沒有!


    我想要辯解,最後卻隻能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著他異常安寧的睡臉,心情變得如月光般溫柔,好像被戲水撫摸的軟絲,隨水而去,魂歸何處不再關心。


    眼前這個男孩,明明是野獸一樣的存在。追逐著鮮血和危險,永遠警惕著周圍氣息的變化,生於荒野也成於荒野,而正是這樣一個男孩,現在卻安心地就在我的身邊睡去,好像睡在母親身邊,感到滿滿的安逸和安全的幼獸。


    最讓人煩惱的還是,他睡覺就睡覺好了,為什麽還能如此緊地擁住我呢?他堅實的手臂緊緊抱住我,好像不那樣做我就會掉下去一樣。緊裹著我的胸膛,灼燒得我幾乎無法呼吸,連我的雙腿也被他用長腿緊緊糾纏住,無法隨便移動。


    我用力地推了推箍在我肩膀上的手臂,可是除了讓他下意識地把我摟得更緊之外,什麽用都沒有。在嚐試了多次掙脫未果之後,我氣喘籲籲地放鬆了自己的身體,學著紫星藏月躺在雲朵之中,品嚐著這一刻難得的安逸和祥和。


    能夠在這樣的夜晚陪伴在一個人的身邊,真是太好了。我長長地,滿足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那麽多的痛苦,那麽多的憂傷,可是就這樣依偎在一個人的身邊,輕飄飄的心就好像有了安放的位置,一下子沉穩下來。


    真是太好了。


    在紫星藏月讓人安心的心跳頻率中,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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