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菩提海附近的一個君主世襲製帝國。”


    “他們的君主叫什麽?”梵梨有一種非常不祥的預感。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知道這個國家君主沒什麽實權,還分裂成了七個部分,七個國家都在明爭暗鬥,和光海有點像。”


    “他們最高的官職是不是可以治理朝中百事,對下屬官員都有賞罰的權力?”


    “對。”


    “他們近百年裏還推行了一個變法,”梵梨顫顫巍巍地說出商鞅變法的內容,“廢井田、重農桑,實行縣製、獎勵軍功等等,是嗎?”


    “嗯。對他們來說,那是很有難度的集權革命。”星海揚了揚眉,“你居然對岸上的文化這麽了解?”


    梵梨雙眼發直地看著陷入黑暗的海平線,心中的希望也隨著太陽的淪落,跌入了穀底。


    “梵梨,你怎麽了,臉色好難看。”


    梵梨搖搖頭,用手背撐了一下額頭。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蘇伊會那麽自信地說“你回不去了”,為什麽蘇釋耶會那麽篤定地說沒有辦法找回蘇伊,以及“2271年”的意思……


    因為這個交換靈魂術不僅是跨空間的,還是跨時間的。


    從變成海族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2271年前的地球上。


    ***4.3小劇場***


    希天:“怎麽可能讓你跑這麽快,想得倒是美。”


    夜迦:“庶民小仙女,你自己都知道是難文副本,怎麽還在掙紮呀,不知道你越掙紮我們看得越開心嗎?嗯嗯?”


    蘇釋耶:“我是那一長串‘再見’名單中的第一個,沒毛病。為什麽星海會單獨列一行?”


    梵梨:“我不活了……”


    第26章


    沙灘上, 依然有很多海龜在奮力地產蛋。最早的一批媽媽們已經回到了海中,遲到的媽媽們能找到的空位不多,還經常不小心把其它海龜的蛋挖出來。已經有幾隻黑禿鷲迫不及待地沿著海灘行走, 用尖嘴挖出龜蛋當做豐盛的晚餐, 甚至還會為了同一顆蛋啄得彼此羽毛亂飛。


    這一地鳥毛的情景,正如梵梨的心情。


    難怪她總覺得蘇伊和媽媽眼神不像, 原來就不是一個人。蘇伊是她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的媽……吧?但是,經過兩千多年的繁衍,祖先還可以和自己長得這麽像嗎?真的變成有絲分裂了。


    但她被打擊得好慘,都沒心思去想蘇伊到底是誰,出於什麽目的才坑自己。


    她不知自己是用怎樣的精神意誌去接受現實的,隻是行屍走肉般茫然四顧:“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呢?”


    “當然是偷偷跟著你來的。”星海沿著沙地尋找到一根強韌的樹枝, 做成了一個弓子,“下午我在學校裏遇到當當, 她說你最近表現不正常, 經常說話就像在說交代遺言。剛才看你在這裏走路, 我還沒太當回事, 誰想到你這麽大膽, 突然就往林子裏鑽了。”


    “哦……就是好奇。你在做什麽呢?”梵梨有氣無力地說道。


    “準備晚餐。今天太晚了, 深淵族都出來了, 回去不太安全。等到日出再回吧。”


    “也不知道深淵族和這些野人誰更可怕。”


    “當然是深淵族。這些野人遲鈍又虛弱, 我可以一打二十。”


    其實梵梨隻是隨口說說。原本以為蘇伊最遠也就是在地球的另一端,沒想到,她與家真正的距離是秦始皇還沒一統中國的時代到信息技術時代。兩千年連蘇釋耶都覺得漫長,更別說是隻有最多五百年壽命的她。


    她即便真的想等,也等不了。


    所以,她現在對一切都失去了好奇心和興趣。


    星海在弓子上纏了一根小木棍, 打了個響指,它就被一道光帶著飛起來,在硬木上旋轉,鑽出黑粉,黑粉因冒煙而生出火種。然後,他帶著火種去了海邊,對著礁石上燒了一圈,不到一分鍾就拿著一堆藤壺回來了。與此同時,他張開雙手,藤壺失重飛到火的外焰處,自個兒旋轉著被火烤熟。


    奧術可真神奇,經常讓梵梨想到魔法。隻不過它不是源自女巫,而是源自海神。


    看來回家之旅漫漫,現在隻能加油學習奧術,從根本上尋找換回靈魂的方法了。


    好在她有蘇伊的腦袋,總歸能想到辦法。


    烤了一會兒,香味占滿了嗅覺神經。梵梨禁不住吸吸鼻子。星海用一個扁平的大貝殼裝好食物,遞到她麵前。她抱著膝蓋看向藤壺,臉都皺起來了:“這個能吃嗎?”


    平時她最常看見藤壺的地方就是鯨背上。成千上萬連成一片,上麵還有小眼兒,讓人能直犯密集恐懼症。


    “藤壺在我們這裏沒什麽人吃,但在裂空海是小眾高級食材,用清酒蒸熟,再用紫菜包起來,味道很鮮。或者就像現在這樣直接火烤。”他捏住一個藤壺,吸了一口,就把殼丟了。


    見他吃了,梵梨也捏起一塊,用手指頂出肉來,吸吮進口。然後,舌尖就被冒泡的嫩肉滋潤得如上天堂。因為藤壺本身就浸滿了海水,不用加鹽都很入味,她捧著臉又吃了一塊。


    眺望黑夜籠罩的大海,繁星一直延伸至海天交界處,好像隨時會在海裏灑下億萬銀沙。此刻,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宇宙的廣袤與深邃,她卻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既然不知道明天會在哪裏,先享受當下的美味吧。


    梵梨有些累了,背靠在身後的岩石上。但胳膊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滑溜溜的冰涼東西。她嚇了一跳,趕緊回頭,推了推眼鏡,看見岩石上有什麽東西快速閃了過去,一下就消失不見。她不由靠近星海一些:“什……是什麽?”


    星海拿起火把,照亮了那片怪石奇岩,指向一條發亮的魚:“喉盤魚,可以緊緊黏附在岩石上。我們平時用的黏合劑,就有一些是出自它身上。”


    “兩棲動物嗎?”


    “是的,它可以生活在海岸上,以同樣生活在海岸上的帽貝為食。你看,它在準備開動晚餐呢。”星海又指了指一片附在岩石上的深色貝殼,“今天漲潮,帽貝很多。帽貝的黏液的黏性也很強,而且會到處挪動,到處用齒舌刮下海藻吃。”


    “貝殼也有牙齒嗎?”


    “當然,它的牙齒還是海洋裏硬度最強的物質之一,比你們人類的牙齒堅硬十三倍。”


    “這麽厲害……”梵梨呆了一下,迅速回頭看著他,“什麽叫‘我們人類’?”


    星海輕輕笑了兩聲:“沒辦法,誰叫你一直表現得像個人類。”


    “我哪裏表現得像人類了……”


    “說話口音停留在舌尖,從不用喉嚨發聲;對海裏的一切好像都很陌生,卻很懂人類的東西;老想上岸,喜歡用雙腿走路。要不是你生理上沒有一點人類基因特質,我都會以為你是人和海族的混血了。”


    “好吧……”


    “看。吃了。”星海拍拍她的肩,示意她看那隻喉盤魚。


    但她隻看見喉盤魚張了一下嘴,岩石上一個帽貝消失。除此什麽都沒看到。她摘了眼鏡揉了揉眼睛,重新戴上,想看仔細一些。但等了半天,隻看見喉盤魚把空貝殼吐出來,噴在岩石上,發出擊石的清脆聲響。


    她再認真觀察了一會兒,喉盤魚活動了一會兒身體,魚鰭跟戰前準備般抖動,全身緊繃。接著,同樣的情景重現。梵梨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它是怎麽吃的貝肉呀?”


    “我忘記了,你視力沒這麽好。喉盤魚捕獵隻用0.33秒。”星海把它吐出來的貝殼撿起來,打開給她看了看,“它含住帽貝時,會用牙齒固定住一半貝殼,把另一半旋轉90度,這就破壞了貝殼的真空密閉性。然後它把整個帽貝吞下去,胃裏的粘液順著縫隙流進殼裏,消化掉貝肉,它再把殼反芻出來。”


    梵梨的臉都擰了起來:“哇,真是好惡心又好沒飲食體驗的飲食方式……”


    星海忽然做了個“噓”的動作,伸直身子往他們倆身後看。大批土著人出來生篝火,烤魚肉,似乎在準備什麽慶典。眼見他們越來越近,他趕緊拉著梵梨跳到海中,但還是沒能做到無聲無息。“噗通”聲成功引起了土著人的注意。在他們的怒喊聲中,他們身邊擦過了幾根樹枝、幾塊石頭、兩把斧頭,還有一條死魚打在了梵梨的腦袋上。


    雙腿重新變成尾巴,梵梨有些沒適應過來,差點沉下去。星海趕緊摟住她的腰,抱著她遊到了土著人看不見的海域中,然後鬆開手,轉而扶住她的肩:“你看看,你又表現得像個人類了。遊泳都不會了麽。”


    梵梨低下頭,想看看海裏的景象,但眼鏡上全是海水,於是摘下眼鏡甩了甩,怨懟地說:“為什麽你就不用眼鏡……”


    “可能因為我的豎瞳雖然不顯現,但功能還是有的吧。”


    她想起了,鯊族眼睛後麵有一種由特殊細胞組成的“明毯”膜狀物,不僅能幫助他們調節視力,還有夜視功能。


    重新戴好眼鏡,梵梨發現海麵是一片漆黑,有一種未知而深邃的恐懼。但抬頭仰望天空,在城市裏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星星,蔓延至視線的盡頭,銀河磅礴雪花般把天空照亮,勾勒出深藍星體的自然形態。暗礁和島嶼的黑影提醒她自己身在海麵,不然,她會覺得自己時刻可以張開雙臂,擁抱夜空。


    她忽然有了一種獲得自由的快樂,於是張開雙臂,在海麵遨遊,同時仰望星空,星河也隨著徐徐流轉,欣賞著大自然拍攝的精彩影片。


    星海跟在後麵,總是保持著慢她半米的距離,陪她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遊動。


    “星海,你知道嗎?其實我和你是一樣的。我也沒有家人了。”她不敢停下來,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對他說道。但無助感是龐然大物,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沉到海水裏,摘掉眼鏡,一切又變得十分清晰了。但海洋族的夜視能力不是很好,她隻能看見一片深藍、柔弱的星光、無數黑色魚影……


    星海也沉下來,麵容幹淨漂亮,碎發淩亂,飄動的白色衣衫是天使的翅膀。像是在給予安慰,他撥了撥她玫瑰色的短發,微微一笑:“身為海族,身在亂世,最奢侈的事就是有一個家。”


    “嗯,我知道……”話是這麽說,梵梨的聲音已經有一些哽咽了,“我的壽命好短,短到不夠時間找到家了。”


    如果是捕獵族還好,說不定可以熬到兩千多年後,去向蘇伊興師問罪。但她是海洋族,注定死在古代的大海裏。


    “我也失去了雙親,但我相信自己會有家的。所以,你也一樣。你會有家的。至於壽命……”星海歎了一聲,嘴邊有幾個泡泡飄了上去,“以前我母親也經常對我們說他壽命好短,會擔心她死了以後,父親會孤單。她為了活久一點,甚至想過要去冒險晉升捕獵族,但被父親嚴厲製止了。”


    晉升捕獵族?!


    梵梨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消息。隻是,星海用這麽平常的語氣說出來,這應該是一個廣為人知的常識,所以,她沒有讓自己表現得太激動,隻當隨口聊天:“她想在哪裏晉升呢?”


    “在星辰海的黑市。但你知道的,轉種族不光觸犯了法律,還有生命危險。父親絕不會讓她冒這種險的。”


    “可能……她也隻是為了陪伴你爸爸久一點。我覺得她有這樣的想法沒錯啊。”


    “錯!”星海斷然道,“哪怕隻有1%的可能會死,我和父親都不會同意她那麽做!”


    “你是個孝順的孩子,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父母一定很驕傲。”


    梵梨看看空曠的四周,黑夜裏大海有著絕望的窒息感,甚至遠超過死亡帶來的恐懼感。學習奧術想辦法回去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如果有辦法能讓她活到兩千多年後,冒險晉升捕獵族,似乎也是一個選擇……


    總之,一切又要重新開始了。


    雖然心裏很難過,但看看星海,她又想開了一些。


    這樣,她就可以再和星海相處一段時間了。還可以靜下心來學習一下新的知識,了解海族文化,等完成這段旅途、順利回到21世紀的中國,可就有得吹的了。


    “星海。”她輕輕喚道。


    “嗯?”


    “謝謝你。”這一刻,她的心情平和了很多,對星海露出了淺淺的微笑,“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對我的意義有多大。”


    “我和你感受一樣。”


    當天晚上,他們在沿岸一個無人的海蝕洞裏睡了一個晚上。海族的身體喜水,睡在潮濕的地方很舒服,兩個人都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起來時,旁邊的海蝕柱上停滿了海鴉。梵梨和星海剛遊出去,半數的海鴉作鳥獸散,他帶她返回落亞,各自回了家。


    推開客廳門,梵梨發現紅太太似乎和她一樣,一宿沒睡好,黑眼圈都快掉到了下巴上。梵梨正想慰問她一下,忽然紅妹妹破門而入,冷酷地說:“姐姐,你能直接告訴我嗎,為什麽最近你這麽愁眉不展?”


    紅太太按著胸口歎息:“我隻是很愁寶寶的奶粉錢。每次都要你出去打工,咱們老公又沒什麽出息,我很過意不去。”


    “別演了,他何止是沒出息。他還出軌了吧。”


    紅太太先是臉色一白,然後擺手說:“沒有的事,有我們倆還不夠嗎,他怎麽有精力出軌。”


    “他上次跟你同房是什麽時候?”紅妹妹咄咄逼人地看著她,“你是不是要跟我說,最近你太忙了,記不住了?那我告訴你我的答案吧,一個月以前。我們跟他結婚這麽久,他一直夜夜笙歌,最近突然跟我說,他累了。你覺得這正常嗎?”


    “他可能是累了。畢竟現在多了個孩子。”


    紅妹妹氣得要命,使勁兒拍了一下桌子:“你還拿孩子來搪塞我嗎?他累什麽累啊,在鄰居老婆身上喘得很累吧?!那個不要臉的女人今天全都給我招了!”


    這下紅太太的臉變白後,就再也沒正常回來。


    “姐姐,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麽嗎?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我居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的人。而且更讓我覺得悲哀的是,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很多次了,你都知道,你也沒告訴我!”說到這裏,紅妹妹由怒轉悲,不由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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