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他已經受了那麽重的傷,隨便找個魚餌都能殺了他,你怎麽會追不上的?”


    聽到那個“魚餌”,梵梨皺了皺眉:“我也不知道,他速度真的很快。”


    “是,有道理。失去焰之眼,以太之軀隻是失去了奧術之力,但即便是重傷的情況,速度應該也沒有影響。”


    “怎麽了,他已經失去焰之眼和權力了,以後就算回到光海,也不能再做什麽事了吧。”


    “不一定。”希天焦慮地來回遊動,用手按著額頭,半天才低聲說道,“我很擔心。你忘了嗎,深海裏還有一個睡了很久的魔鬼。”


    梵梨猛地抬頭。


    糟了。她剛才一時心軟,忘記了這號人物。


    “如果蘇釋耶喚醒他,和他聯手,光海就完了。”希天咂了咂嘴。


    但是,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顧慮未來。很快有士兵來報:“報告加斯殿下,星辰海上校羅加剛才戰敗,把他們的軍艦開往隕星海溝上方,熄火下墜入深淵,好像是,是追隨獨裁官去了。”


    “什麽?!”希天驟然回頭。


    “報告加斯殿下,羅加上校的三支部隊追隨羅加上校而去了!”


    “他們是去找蘇釋耶的?”希天來回遊動,有些焦慮,“沒辦法追蹤他們?”


    “追蹤不了,我們的艦艇最深隻能下潛到……”


    “算了!別說了,我知道!”


    看見希天那麽慌,梵梨說:“星辰海的軍艦也沒辦法下潛太深的,基本上到七百米以下就會扛不住水壓。他們如果真追隨蘇釋耶去了,要麽死路一條,要麽早晚得回來。不用著急。”


    “嗯。”希天沉聲道,“我知道了。”


    聖都軍戰敗的消息還沒正式出現在媒體中,但已經傳到了聖都的上級海族圈裏。昆蒂接到了父母的電話,也得知了這一消息。但對此她沒有任何感受,隻是惡狠狠地看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


    “你這不要臉的東西!”


    說罷,昆蒂用盡全身力氣,扇了賽菲晴一耳光!


    她這一巴掌打得又快又重,賽菲晴躲不掉,重重摔到了地上。賽菲晴掩護著懷裏的小生命,雙目含淚,空洞地看著艾倫空蕩蕩的病床,好像已經失去了人生中所有的目標。


    “我們家如此信任你和你父母,結果你是怎麽回饋我的?!”她看了一眼賽菲晴懷裏的孩子,更是氣得暴跳如雷,“你居然還和艾倫生了這麽一個東西!不要臉的臭女奴!!”


    “是我對不起你,昆蒂小姐……我也對不起艾倫,如果不是為了保護我和兒子,他也不會死……”她的眼中依然是一片虛無,但淚水再一次止不住流了出來。


    這種懊悔、悲痛、絕望,昆蒂或許不能理解,但旁邊的夏彌卻能懂。這一刻,夏彌甚至有點羨慕晴。雖然地位不高,但她好歹還和艾倫有一個孩子。再看看那個繈褓裏的小嬰兒,夏彌多想過去抱抱他——到艾倫死之前,她都沒機會碰一下艾倫的手。能抱一抱他的兒子,也不錯……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他已經死了!你說得對,他就是為了救你這條賤命!”昆蒂氣得快要爆炸了,一邊罵一邊哭。


    兩個女人對峙了很久,賽菲晴的目光卻對上了夏彌的視線。夏彌戴著圓框眼鏡,平時總是垂著腦袋,目光閃躲,實在是太害羞了。有時候她和賽菲晴出去,人家都會把她們倆的身份弄反。賽菲晴發現,當她看著自己兒子時,看上去溫柔、自信了很多。於是,賽菲晴抱著孩子慢慢站起來,遊到了夏彌麵前。


    “夏彌,這是艾倫的孩子。”賽菲晴把懷裏的小男孩推到了夏彌的懷裏,用充滿慈愛的目光看著兒子,“替艾倫好好照顧他,謝謝你。”


    接下倆,她們倆的目光又一次碰撞了。幾秒的時間裏,好像彼此都明白內心的情感,也不再需要交流。


    “夏彌,你不要抱那個狗崽子!我怕髒了你的手!”昆蒂怒道。


    但夏彌沒有聽她的,接過了孩子。


    賽菲晴知道,自己沒看錯人。


    就把孩子的未來寄托給別人吧。她的一生,隻要有艾倫就夠了。


    她對昆蒂苦笑了一下:“其實,昆蒂小姐,艾倫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他從小驕縱慣了,無法忍受別人挑戰他的男性權威。如果有女生這麽做,哪怕他喜歡她,也會來來回回地作她。”


    昆蒂完全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隻是嗬斥道:“你現在是在炫耀?你這麽了解他,知不知道他很怕寂寞的,那你怎麽不陪他去死!”


    就在昆蒂情緒還沒發完的時候,賽菲晴最後看了一眼孩子,又絕望地看了一眼牆壁,使出全身的力氣衝過去,腦袋在牆壁上炸開了花!鮮血濺在海水裏,濺了昆蒂、夏彌還有男孩子一臉。


    賽菲姐妹倆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唯有小男孩,擦了擦臉頰,動了動小嘴,繼續睜著大眼睛,略帶笑意地看著夏彌。


    “我……我是不是做了很可怕的事?”昆蒂拉了一下妹妹的衣角,顫顫巍巍地往門外縮,“是因為我?”


    “當然不是,姐姐。如果她這麽聽你的話,也不會跟艾倫偷情,不是嗎?”


    “是,是啊……還是你看得清楚……”


    夏彌當然看得清楚。不管是在姐姐還是艾倫眼中,她自始至終都隻是一個透明人而已。艾倫對昆蒂的尊重與神往、對賽菲晴的憐惜與疼愛,她都沒得到過。對艾倫來說,她隻是令他反感的昆蒂的妹妹,永遠都在看他的笑話。


    如今艾倫和晴都死了,她忽然有了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就在這時,她們接到了一通來自父親的電話。這一通電話,徹底改變了她們後來的人生。


    而在風暴海,戰後局勢越來越嚴峻了。


    “加斯殿下,琉璃軍團大將軍和奧達艾澤追隨獨裁官跳入深淵了。”


    “嗬,奧達艾澤一直是蘇釋耶的狗,早就被馴化了,他跟過去,不奇怪。一個蠢貨,死路一條。”希天冷笑。


    “加斯殿下,獨裁官整個秘書團隊也追隨獨裁官去了!”


    “又一堆蠢貨。他們去好了,反正下一屆獨裁官也不可能再用他們了。廢物留在光海,沒有任何意義。”


    “加斯殿下,聖都黨的第6大隊、第7大隊、第12大隊都開艦艇駛入深淵了!”


    “我知道了。想死的人很多。”


    “加斯殿下,賽菲永也跳了!”


    “什麽?!”希天猛地站起來,“賽菲宗族的?怎麽可能,複活海和蘇釋耶一直勢不兩立啊!”


    “我、我們要去試圖阻止他們一下嗎?”


    “不用!”希天咬牙切齒道,“讓這些衝動的蠢貨後悔去吧。一次不忠百次不用,留著他們毫無意義!”


    “加斯殿下——”


    “閉嘴!我現在忙,不想聽了!”希天大怒道,“退下!”


    “是、是……”


    當房間裏真的隻剩下一片死寂,希天來回遊動,又覺得有些窒息,最後看向一直沒表態的梵梨:“看看你做的好事!”


    但剛說完,他就後悔了。因為他知道,如果沒有梵梨,現在沉入深海的人說不定就是他和他父親。如果這時他再意氣用事,梵梨也被激怒、跟著跳了,那光海就完蛋了。但梵梨既沒衝動發言,也沒衝動行事,隻是投以毫無感情的眼神,提了另一個問題:“你認為我殺得了蘇釋耶?”


    沒來由的感激之情,混入了希天爆炸的情緒。他深深蹙眉,又來回遊了幾圈,轉移了怒氣:“這些人瘋了嗎?下去就是死!”


    “我們低估蘇釋耶的影響力了。外表那麽冷酷無情的男人,其實還有這麽多死心塌地的追隨者。”


    希天又逡巡了半天,最後坐在角落的椅子上,雙手抱頭:“你去看看,我們還剩多少人。”


    “不用看。主要跑的都是奧達和賽菲兩個宗族,他們本來就不屬於我們的勢力,跟著走了也沒什麽好遺憾的。”


    “可是他們跟的是蘇釋耶!”


    “現在我們又高估蘇釋耶太多了。他已經被打得隻剩一口氣了,即便活得下來,也翻不了身。深海的生存環境有多惡劣,可能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其實希天知道,梵梨還是給了他麵子的。梵梨口中的“我們”從來都不是“我們”,是隻有他而已。梵梨從來沒有低估過蘇釋耶,也沒有高估過蘇釋耶。反倒是他,一開始過於低看蘇釋耶,後來又過度畏懼他。在情感把控上,他和蘇釋耶,沒有一個人是梵梨的對手。


    蘇釋耶向風暴海發動進攻的那一天,他有四個半小時沒說話,一直在沉思,連兼特宗主都在電話裏聽出了他的緊張。然後兼特宗主一直安慰他說:“別擔心,你要知道,蘇伊院士是幫你的。有蘇伊這個終極武器在,你還怕什麽呢?”


    聽到這個安慰,他覺得壓力緩解多了。


    是,蘇伊是影響他和蘇釋耶勝負的人。她站在哪邊,哪邊就是贏家。她很早就站在他這邊了。蘇釋耶是必敗的。


    現在想到這裏,他又抬頭看了看梵梨,眼眶紅紅的:“你不會跟他走的,對不對?”


    梵梨徐徐遊到他麵前,盤尾坐下。這個過程仿佛有一個小時那麽長。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希天,你應該知道,我幫助你,是因為在我心中,你是正確的,蘇釋耶是錯誤的。不是因為你強,或者蘇釋耶強。你不應該問我,應該相信自己。”


    “可是,蘇釋耶是你的哥哥……”


    “不管他是誰,我隻追隨自己堅信的王道。隻要你堅持這份王道,我就會永遠追隨你,隻對你一人忠誠。”


    他情緒緊繃太久,終於在某一秒垮了,嗚咽出聲。梵梨右手緊握他的手,對他行了左手禮:“期待你成為更加優秀的領袖,加斯殿下。”


    “我會的。”希天雙手握住她的手,淚如泉湧,“隻要你在,我就會的。”


    梵梨靜靜地看著這個哭得像個孩子的男人,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雙金色的眼睛。她能理解希天的痛苦和不安,知道怎麽安慰他,才能讓他感覺好受一些;她也理解蘇釋耶為什麽會放棄掙紮,是如何一步步心甘情願走入她的圈套的。


    經曆了重重困難,她終於大局在握,把一切都發展成了她計劃的樣子。


    但她也知道,她成功的決定性因素是,她找到了蘇釋耶的弱點。


    曾經她多次絕望,覺得戰勝不了蘇釋耶,因為不像夜迦有雙商、沒有野心,不像希天有野心和頭腦、沒有情商,也不像奧達宗族的大部分人,有野心和情商,頭腦不夠好使……蘇釋耶這個男人,野心極強,雙商太高,他沒有看不透的計謀,從不讓情緒改變他的規劃,為了達到目的,他什麽樣的人都可以犧牲——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被打敗?


    後來,她終於發現蘇釋耶藏在心底深處、生怕被所有人發現的弱點,並給了他致命一擊。


    誰都想不到,蘇釋耶這樣一個男人,在愛情中竟然純粹得像個青蔥少年。他藏著掖著也沒用,她發現了。


    對蘇伊的愛與恨,對梵梨的愛與憐惜。不管是哪個她,都會讓他暴露出一身破綻。


    希天可以哭,蘇釋耶可以哭,唯獨她不能哭。她如果哭,就太矯情了。因為在感情方麵,她就是當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壞人沒資格流淚。


    她必須挺住,支持希天,追逐大家的理想,努力創造一個更好的新光海。


    要問她是否心疼。那是肯定的。


    要問她是否還愛蘇釋耶,也是肯定的。甚至可以說,如果對蘇釋耶的感情就是“愛”,那她這輩子隻能愛這一次了。


    但是,她扛得住。


    陪希天睡著後,梵梨輕輕把門帶上,開始安排返回聖耶迦那的行程。


    以蘇釋耶為中心的獨裁官政府被推翻後,全光海的所有新聞媒體都第一時間報道了此事。


    落亞新聞的主持人描述聖都黨最後一支軍隊被擊潰實況時,5分21秒的時間裏,結巴了13次,直到最後說出“全光海經濟將萎縮6.5%,十年內有望恢複5%”後,他才稍微正常了一些。


    加斯宗主剛好看見了這條新聞,嫌棄地說,紅月海為什麽不炒掉這種沒有職業操守的主持人。他不知道,風暴海的主持人是同樣的情況,隻是風暴海新聞不允許直播,被打回去重新錄製過了。


    新的一輪獨裁官大選即將展開。


    時隔多年,加斯宗族又一次回到了聖耶迦那,把兩個心腹推上了政治舞台的幕前。


    第一個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新任獨裁官傑力。加斯宗主並沒打算安排加斯姓氏的當獨裁官,甚至在外麵與政府撇清關係,隻當幕後推手。因為,蘇釋耶的政績實在太驚人,下一任獨裁官不管怎麽優秀都很難超越他,更別說是在這樣一場損失慘重的戰爭之後,經濟狀況非常糟糕,需要很長時間修複。加斯宗族畢竟是宗神後裔,他們不可能容忍別人的過去抹滅他們的高貴。


    回去以後,梵梨幾乎沒什麽時間休息,全程都在參與各大宗族關於光海未來發展的各種會議。


    忙碌到了7月29日,傑力很快上位了。速度快得跟趕投胎似的。


    梵梨參加了傑力的獨裁官任職典禮,很快想起了蘇釋耶任職時的樣子。


    不同於傑力的凝重,曾經蘇釋耶任職時,麵帶微笑。


    別人都覺得,這個男人天生是為權力而誕生的。他不畏懼權力,不怕廝殺,他有可以把整個世界都才踩腳下的自信。


    他的笑是浴火重生,是光海開啟嶄新時代的標誌。


    但隻有梵梨知道,蘇釋耶是一個很善於處理情緒的人。當他心情愉悅的時候,隻有眼角眉梢會露出點喜色——第一次打了勝仗時,所有軍人都在狂歡、扯著嗓門興奮大喊,當時的蘇釋耶的喜悅也至多牽扯了一下眉毛;當他情緒平穩時,他看上去會像蟄伏在叢林裏的狼;而當他笑得越是意氣風發,其實內心越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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