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天提起一口氣,看向遠處,又糾結了半天,忽然回頭說:“你幫我胎生一個孩子,生了以後,我就再也不怪你了。”


    “不怪我?”


    “不怪你懷上蘇釋耶的孩子啊!”


    “那你可以繼續怪我。”


    “……”


    “你也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梵梨對他一百多年來源源不斷的情人絕口不提,“但我現在不會生孩子,以後也不會給你生孩子。”


    “你在怪我嗎?怪我這麽多年一直很風流?”


    “不是,我隻是不想要第二個了。你如果有需求,可以找別的女人幫你生。我不生。”


    如果小孩脾氣跟你一樣怪,麻麻我會瘋了的。糾結一下,還是蘇釋耶的種比較好。不對,蘇釋耶的種萬一跟他一樣也有反社會人格怎麽辦?算了,還是去研究一下雌性海族有絲分裂的可能性吧。


    像是早就計劃好會給出固定的答案一樣,希天很快說道:“那這段婚姻也沒必要繼續了。”


    “可以,我支持你的決定。”


    他們提交離婚申請後,第二年批了下來,三個月後低調宣布了離婚的消息,但還是在掀起了一陣輿論的軒然大波。之後,獨裁官回收了她手中的大部分權力,讓她任職聖都銀行監督部執行官,讓她配合政府執行下一個發展經濟的計劃方針。


    梵梨雖然對做實事有很嚴重的強迫症,但是對權力並沒有太依戀。被發配去做苦力後,夜迦勸她剛回去,風晉同情她,但她居然感覺還行。因為,光海經濟剛好也是她近期挺關心的部分,她覺得自己可以物盡其用。


    對於離婚,她內心毫無波動。但在她朋友看來,似乎依然是滿滿的同情。因為從得知她離婚消息那一天起,夜迦就開始頻繁約她出去散心,帶她去聖耶迦那最新的娛樂場所玩耍。作為一個滿級玩咖,夜迦總是有讓時間過得飛快的本領,經常逗得她哈哈大笑。但赴約了幾次後,她覺得他把自己想得太脆弱了,其實自己並不是那麽需要被安慰,於是給自己安排了一個長假,好讓夜迦省心。


    此後,梵梨一個人去給亞麥提旅行。


    給亞麥提是她曾經邂逅蘇釋耶的地方,讓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神奇的是,蘇釋耶的反對者在複活海占的比例最高,但他最狂熱的追隨者,也是誕生在這裏。或許沒有愛就沒有恨,恨意多數是來自於那些曾經抱有深深期待的人。


    可是,複活海也是唯一將他的雕像保存一百年以上的海域。


    因為他們慢慢知道了,讓加斯宗族和後來的獨裁官掌權,希望更加渺茫。加斯宗族生而高貴,想要恢複從前的統治,平民不能有異議。蘇釋耶起碼曾經努力過。


    複活海的軍事占七海的前三,但經濟、技術都是七海裏最落後的。這裏曾經就很落魄,沒想現在情況更糟。哪怕是在首都給亞麥提,也依然存留著最古老的交通工具——軌艦、電纜艦。軌艦像火車一樣,有固定的軌道,不能自由航行。於是,整個海底平原上,深黑的軌道縱橫交錯,蜘蛛網一般。而電纜艦則像電車一樣,一艘艘公交艦艇上方牽連著電線,行駛時發出陳舊的線路摩擦聲,與軌艦的鋼鐵聲交織在一起,成為了這座城市的主旋律。


    這座城市的乞丐數量比整個紅月海的加起來還多。市中心最繁華的街道上,曾經掛著蘇釋耶死亡倒計時的大樓下,處處都是睡在椅子上、依偎在平房上的乞丐。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連野生海洋生物都比住民數量多。除了從外海來的旅人,沒有人會在這裏露出興致勃勃的表情。


    隻看這一片經濟落敗的景象,沒有人能猜到這裏是複活海的首府。


    但也是在市中心的廣場中,他們保留了整個光海最後一尊蘇釋耶石製雕像。


    梵梨路過時,有一群工人正用器械拆走它。


    “左邊一點,左,左,扣住,小心吊起來……”工頭指揮屬下,挪動著那一尊雕像。


    雕像上的蘇釋耶,還是她最熟悉的樣子:碎發及肩,輪廓犀利,一手單手叉著腰,同時輕握著披風的一角;一手隨意握獨裁官權杖,杖尾與披風同樣垂落在地。粗製石頭雕刻出的額飾和斷掉的耳墜無法展現出原物的奢華,卻能展示出這個男人曾經統領光海的氣勢。


    梵梨摧毀了奴隸製度,解放了那些被囚禁的肉體,但這一百多年她發現,在根深蒂固的文化中,製度隻是製度,不是本質,無法朝令夕改。被階級壓迫囚禁的靈魂,依然需要漫長時間的改變,才能得到救贖。


    在絕大部分人看來,她已經是一個救世主了。當人們想到維護平民權益的領導者,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蘇伊,智慧女神般的存在。


    所以,現在的孩子對蘇釋耶的感覺很淡了。


    提到蘇釋耶,他們隻知道那是教科書上的曆史人物,曾經有很大的作為。但除了狂熱的曆史愛好者,像燃燒時代末期一旦提到“獨裁官”就跟打雞血似的情況,已經不會再發生了。


    這種淡忘好像不是一朝一夕的,而是突然的。


    但後來梵梨琢磨過了才明白,如此突然,隻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已經過去那麽多年了。


    看見那個雕像被搬走,就好像心裏某個位置也被剜空了一樣。


    梵梨拒絕去想他已經死去的假設。她知道,他的求生意誌一直很強,經曆了那麽多次戰爭的衝擊,他都好好活下來了。一次墜入深淵,不會影響到他。他是一個堅強的男人,一定會滿血複活的。


    但是,那裏的生存環境真的很差。


    無盡的深淵,沒有食物,沒有光,生命的氣息如此稀薄。因為資源稀缺,很多深淵族幾十天不進食,為了節省能量隻是靜靜躺著,所做的唯一行為就是呼吸。比較殘忍的還會蠶食同類。


    簡直就像監獄一樣。


    ——不,比監獄還可怕。監獄裏起碼有食物,有床。


    “您是……蘇伊大神使?”


    聽到路人的聲音,梵梨回過頭,看見了一家三口海洋族,父母牽著孩子的手,正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她點點頭。夫妻二人同時對她行了左手禮,並按著孩子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太感謝您了!”孩子媽媽熱淚盈眶地說道,“我丈夫曾經為了讓我和孩子吃飽飯,自願賣身到奴隸市場,再努力掙錢想贖身。真到贖身的時候,奴隸主耍賴,趁機加價。我們正感到憤憤不平,您就廢除了奴隸製,讓我們一家人團圓了!真的,太感激您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梵梨回了右手禮。


    因為這個動靜,廣場裏的其他人也都留意到了她的存在,紛紛過來感謝她。從梵梨開始進行奴隸製推翻活動後,這個情況已經很常見了,她每次都回得很禮貌,也很開心。但看見乞丐也過來感謝她讓他們自由,她心裏很不是滋味。


    可能對很多乞丐而言,隻要能不被奴隸主鞭笞就已經很幸運了,但他們依然過的是貧困潦倒的生活。這樣下去真不是辦法,回到聖耶迦那以後,她還是得加油工作,想辦法解決他們的就業問題啊……


    梵梨痛下決心,正準備離開,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頭一看,第一反應是,好漂亮的男孩子,鼻梁高高窄窄的,看上去好像比她還年輕一些。然後才意識到,他穿的是軍裝,陸生,腿超長,比她陸生時高了大半個頭;看徽章,是個少校。


    想到少校,她難免又想到了曾經的星海。眼前這男孩子氣質和哥哥少校時期有點像,也很正氣,卻比當年的哥哥輕快、溫暖很多。他雖然沒在笑,但一雙黑亮的眼睛寫滿了對世界的好奇與熱情。


    見他留著一頭雪白的碎直發,梵梨正想是哪家宗族生了個這麽幹淨的男孩,卻見他燦爛地笑道:“梵梨姐姐。”


    梵梨?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等等……


    “小羽?!”梵梨驚喜地上下打量他,“真的是你?”


    “是我,梵梨姐姐。”


    歲月是一把米開朗琪羅的精工刀,把一個尾巴胖胖的小肥魚,雕刻成了一個超級美少年。


    第91章


    “你不是在聖大讀書嗎, 怎麽去當兵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畢業之後就回裂空海當兵,現在是天照闡幽第七部 隊的奧術師和參謀。現在正跟隨戰友路過給麥提亞,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到梵梨姐姐。”


    “我就說嘛, 你成績那麽好, 應該做點動腦子的事。”


    然後,他們一邊順著街道漫遊, 一邊聊天。路過一張丁氏絲鰭鸚鯛族女歌手的海報時,梵梨指了指海報說:“這是我在落亞大學的室友,以前就是音樂係的,現在當了個人氣小歌手。”


    “你落亞大學的同學,我好像認識得不多。就記得琉香、麗娜、尤燦哥了。”


    “他們過得如何了?”


    梵梨從羽燼那裏得知,艾倫死後, 昆蒂和夏彌都追隨蘇釋耶跳隕星海溝了。麗娜也接到了母親的指令,跳了海溝。這些人應該都凶多吉少。


    她們離開後, 琉香在學校裏完全沒了朋友, 很孤獨。後來, 她服用了“冥河之心”, 晉升了捕獵族, 好運地成功了。但不好運的是, 她晉升成了藍鰭金槍族。比起她原本的種族, 這跟沒晉升也沒兩樣。琉香過得鬱鬱寡歡, 用十年時間修完四級奧術便畢業了,在聖耶迦那一家奧術能源公司擔任研發人員。幾年後,她嫁了一個藍鰭金槍族的工人丈夫,被家暴到鼻骨都斷了,上法院起訴離婚,分到了兩萬多浮的財產。之後就一直頻繁換男朋友, 不再結婚了。現在還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前年剛升為主管。


    尤燦的故事就很普通了。梵梨離開聖大後第二年,他的女朋友總算考到了聖大。他們談了幾年,尤燦又被甩了,然後單身到畢業,回到紅月海的老家利爾市,娶了一個和他同姓的年長妻子,之後就再沒消息了。


    聽到這裏,梵梨不由感到有些唏噓。在學校裏,她和琉香也算是相愛相殺過,真是有些幼稚,有些好笑。如今,相比霏思和藍思已經死掉的消息,這些老同學隻要是活著,她都覺得很欣慰。


    “那你呢,小羽,你的工作如何?”


    “我們核心隊伍隨長官被正式調到聖耶迦那工作了,後年開始,我們會在那邊參與導彈和奧術武器的研發。”


    “那太好了,你果然是最有出息的。”梵梨抬頭對他笑道,“還有,歡迎回聖耶迦那。”


    “謝謝梵梨姐姐。等我到了聖耶迦那,如果你周末有空,我可以約你出來吃飯嗎?”說到這裏,羽燼長長的睫毛抖了抖,“會不方便嗎?”


    “不會的,你可是小羽呀。雖然現在已經長高到我都認不出來了。你變化可真大。”


    “梵梨姐姐變化也很大。”


    “嗯?怎麽說?”


    “好像縮小了。”羽燼一臉乖巧。


    胸口插刀x1。


    說完,羽燼變回了海生狀,伸手放在梵梨的頭頂,劃到自己的下巴:“到我這裏。”


    胸口插刀x2。


    “記憶真會騙人,大學時期,你明明非常高大威猛,跟個女英雄似的。結果現在看居然這麽小隻,真是太可愛了。”


    胸口插刀x3。


    算了,不跟小孩子計較。


    “對了,梵梨姐姐最近是離婚了嗎?”


    胸口插刀x4。


    梵梨咳了兩聲:“是吧。”


    “那沒事,有我保護你。”聽到這句,梵梨正覺得感動,羽燼又對她溫柔地笑了笑,“畢竟離婚以後,也沒有男人可以保護梵梨姐姐了。”


    胸口插刀x5。


    這個臭弟弟是怎麽回事!!還是個小屁孩子的時候,分明是軟萌屬性,現在怎麽變成了cos軟萌的腹黑毒舌屬性!


    總體說來,能與羽燼重逢,梵梨還是很開心的。這一天後,她和他道別。臨走前,羽燼還特意繞到了梵梨麵前,低頭看著她,微微笑道:“梵梨姐姐,最後兩年了。我很快就會回聖耶迦那了,等我。”


    “好啊,等你回來第一時間聯絡我,我們把聖大的老朋友都叫上,開心聚餐。”


    接著,梵梨完成了自己的旅途,然後回到聖耶迦那。


    在回來路上時,她都還想放鬆一下,跟朋友們出來聚個餐。但真的到了聖耶迦那,一堆工作推到麵前,她又沒日沒夜地肝起來。


    剛回去那兩周,夜迦又約她出去了幾次,而且每次都沒叫其他人,應該還是在擔心她有離婚後遺症。她覺得這朋友很給力,雖然說話賤賤的,但心思也是真的細膩,很會照顧她的情緒。於是,她就直接跟他說了:“小夜呀,最近我工作比較忙,忙完了我請你吃飯。”


    “還真是永遠不忘自己的漢子屬性呢?行吧,等你忙完。注意身體。”


    然後她就把這事忘記了。


    奴隸解放後,梵梨動用了很多地底城的資源來幫助他們,整得阿達先生都致電問她是不是打算讓黑鱷工會轉行做慈善。她也知道這樣下去不好,連黑市的平衡都會破壞,但沒辦法,傑力擔任了獨裁官一百年,才總算在第三次大選連任失敗。新的獨裁官上任,智商明顯高了傑力一大截,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現在的光海財政是個大窟窿,經濟修複是個大工作。


    然而,隻有經濟修複了,那些解放的奴隸才算是真正解放了,不然隻是從自由上被奴隸主奴役,轉化為生活上被饑餓奴役。


    好在聖都銀監部的工作就是經濟相關的。梵梨在新的崗位上,提出了一係列新的財富公平分配政策,例如限製精英階層收入、大幅度增加富人個稅、加強海洋族工會實力等等,並真的讓政府開始推行了部分,以至於上級海族和富人都對她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耀光時代4年1月中旬,梵梨從銀監部回到了海霧樹下方。正想往私邸的方向遊去,卻看見一個小女孩在珊瑚旁玩海霧樹的風景拚圖。她一個手滑,把一塊拚圖彈了出去,落在離梵梨不遠處的珊瑚礁下方。


    梵梨遊過去,彎腰想撿起來,卻看見另外一隻大手也在撿拚圖。他們倆的手碰到了一起,梵梨收了一下。然後,珊瑚礁後麵露出了一張熟悉的臉。


    “大神使?”男人愕然道。


    “你是……莫爾先生?”梵梨也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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